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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克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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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10/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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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悼念一条河》连载

第四十六章 我的人生下半场

如果说人生是场赛事,那么,我的人生上半场是规定赛,而下半场将是自由赛。

42年前,我虚龄17岁高中毕业返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祖母见我身体孱弱,就通过亲戚关系给我谋了个民办教师的差事,从此开启了我的教育生涯。那时候,人生规划还是一张白纸,只有一个想法,学校叫干啥就干啥。学校自然要给年轻人“压担子”,安排我做班主任,教语文、物理、体育。语文是我最喜爱的学科,物理我也只是通了半窍,教体育对我来说真是赶鸭子上架。记得第一次上体育课,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把学生带到操场,安排大家打篮球,不巧的是有位队员生病让我顶替上场,突然一个篮球朝我飞来,吓得我赶紧躲闪跑到了场外,惹得全场哄堂大笑。就这样一个体育“旱鸭子”、物理“半瓶醋”,也只得硬着头皮教别人,好在那个年月没有“大考小考三六九”,偶尔的考试“交白卷”也可被誉为“英雄”。而我,收获最大的是没有丢下自己心爱的语文,此外是挣够了家里的“超支”(劳动力少,所挣工分买不来全家人的口粮,称超支户)款。

那个年代,什么都是规定的,没有个人选择的权利。按照学校的规定,我当了3年零8个月民师;按照考试制度的规定,我进入了师范学校进修中文专科;按照毕业生分配制度的规定,我背着行囊去一所只有几栋土坯房子的乡村学校报到;按照各级领导的规定,我除了教语文,还教过政治,教过历史,教过生物,担任过22年班主任、15年语文教研组长、2年工会主席、3年教务副主任、4年教务主任、3年教科室负责人兼校刊主编……

一切都在“规定”的路线上前行,也包括我的语文梦想。

面对语文课堂“讲”风流行,我尝试着变“讲”为“活”,课内让学生带工具书制作预习“卡片”,新课导入激情引趣,多篇课文比较阅读,师生共同命题进行形成性测试,以写为龙头读、说、听、写相结合……课外组织幼芽文学社,分享家庭藏书,设立“读书角”,开通“小广播”(校园小电台),创办《幼芽报》(学生手抄报),编印《幼芽集》(学生习作集),交流“三录”(“小诗录”“日知录”“见闻录”)本,争当“家庭秘书”……

神交语文教育家蔡澄清先生,受他的“点拨教学”理论启发,我尊重学生主体地位,认真研究学生,知其情,懂其心,有针对性地调整学生学习语文的心态,点拨学生领悟语文学习的规律与方法,进行过一系列的“攻心”实验,引领学生写“学案”、“画”课文、循序设问、走出“黑箱子”、编织词汇网、借“题”发挥、转换语言、发挥成语的多功能……

针对语文教育“僵尸化”的弊端,我力求给语文教与学注入一些生命活水,有意让学生“读天下美文,写真情佳作,塑完美人格”,先后与同道好友主持实施了省级、国家级课题:“语言积累与表达教学实验研究”,“高中语文选修课教学模式及教学策略实验研究”,“高中语文课程资源开发与利用”,“中学生个性化作文实验研究”课题……

近些年来,忧思于“应试教育”愈演愈烈,学生沉溺于“教辅”“考典”这些所谓的“书”中耗费宝贵的年华,越来越多的同行被高考弄“魔”了,课堂上言必称“高考”,行必为“高考”,已经严重背离了语文教育的本真,我扼腕叹息,通过各种方式为语文教育招“魂”,竭尽全力倡导实施“语文养成教育”……

然而,我所做的这一切,总难以摆脱无形“规定”的魔法,只能是在应试教育“潜规则”夹缝的生存空间里的微弱呼吸。

我的人生上半场就是这样的“规定赛”,虽在别人看来也“赛”出了精彩与荣耀——特级教师,语文学科带头人,享受省政府特殊津贴专家,省教育教学成果奖获得者,江淮好学科名师,全国优秀语文教师,全国中文核心刊物封面人物(名师专栏人物)……——但在我自己心里,却存有许多错过与遗憾,确切地说是因“规定”而错过与遗憾。

好在,再过一年,我的人生上半场就要吹响结束哨,而下半场的“自由赛”即将开始。自由的时间,自由的空间,自由的灵魂,或许可以填补一些曾经的错过与遗憾,当然有些错过与遗憾是无法弥补的。

像一只挣脱樊笼返归山林的鸟儿,我会扑腾着翅膀欢快自由地飞舞,不必在乎条条框框,不必顾忌规规矩矩,更不必去看某些“大人物”“小人物”的眼色。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不用背负沉重的行李,来一次说走就走的旅行,去体悟“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苍凉,去感受“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壮怀,去品读“水作青罗带,山如碧玉簪”的柔媚,去体验“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的畅快……沿着孔老夫子周游列国的路线,沿着诗仙李太白出川漫游的路线,沿着东坡居士遭贬宦游的路线,沿着徐霞客遍访名山大川的路线,沿着马可·波罗穿行丝绸驿道的路线……此前,由于生存在“规定”之中,失去了很多与同学、朋友相会同游的机会,现在作为“自由身”,可以和大家相游于山水间,唱和于大自然,登峰眺远,击水中流,把酒临风,乐而忘返。我甚至有一个小小的盘算,以一个志愿者的身份到自己未曾留过足迹的边远地区支教,每到一处待上数月半载,且教且游,且游且教,至少在囊中羞涩时有个落脚的地方,说不定还可以结交三五同道好友,演绎一番“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伦送我情”。

像一只游历已久倦飞返巢的鸟儿,我会心无旁骛地回到自己的身心安放之地,享受人生的另一种美好。到乡下老家陪陪年迈的父母,关闭手机,暂别微信朋友圈,不再晒自拍的图片,只是专心地给父母端一碗茶,烧一顿饭,刷一回碗,唠唠家常,重温儿时的光景,说说解颐的笑话,逗他们开开心笑一笑,或只是做一个忠实的听众,聆听他们回忆那些烟熏火燎的故事,温习他们曾重复了千遍万遍的叮咛,陶醉于他们沧桑的皱纹间荡开的舒心的笑意。饭后茶余或某个时间点,很随意地打开网络,与儿女们聊一聊,视视频,分享他们的收获与喜悦,听听他们讲述工作中的新鲜事,或者利用节假日把孩子们约在一起,进一次家庭晚餐,做一次郊外漫步,“悟言一室之内”,“放浪形骸之外”,收获满屋的欢笑,洒下一路的歌声。最能营造气氛的,当然数外孙女、外孙、孙子了,再过一两年,外孙女上小学,外孙上幼儿园,小孙子也已蹒跚学步呀呀学语了,三个小家伙定会上演自编自导的演唱会,跳舞的跳舞,唱歌的唱歌,伴歌舞的伴歌舞。兴之所至,我还会和孙辈们玩玩老鹰捉小鸡的游戏,牵着风筝满冈满野地飞跑,来一场趣味无穷的成语接龙,诵一首“小燕子,穿花衣”,吟唱一回“银烛秋光冷花屏,轻罗小扇扑流萤”……

像一只由喧嚣归于宁静的鸟儿,我会安安静静地待在自己的守拙斋里,让漂浮的心绪慢慢地沉淀。打开一直想读却挤不出时间读的杂书,老子,庄子,世家绝唱,汉晋春秋,易学释玄,六祖坛经,天下至道,老老恒言,康德美学,亚里士多德……不求甚解其玄奥,只为洗去心灵的浮尘,暂得一片小憩的树阴。偶得涂鸦的灵感,用“一指禅”替代秃笔,敲击出或多或少的文字,不是为了评职称或拿奖项而搜肠刮肚,不是为了完成某领导规定的“官样文章”,也不是为了挣几个碎银子而忸怩作态,更不是为了那种高大上的“历史使命”,纯粹是一种自娱自乐,或者是在与知者相互击掌中得到一份愉悦。若没有读闲书和敲击文字的兴致,我不妨效仿五柳先生“倚南窗”“眄庭柯”,默默地独处于这一片完全属于自己的自由天地,不再心为形役,不再案牍劳形,尽情享受天籁,听清晨小鸟啁啾,看黄昏红霞燃烧,赏初春“草色遥看近却无”,品夏日“映日荷花别样红”,怜深秋“熠熠溪边野菊香”,味岁寒“千树万树梨花开”……这样,也许便进入了无我的境界,它是我的人生上半场可望而不可即的境界。

人生确如赛事,在规定赛时段赛出精彩,在自由赛时段赛出自我。倘能如此,便也就无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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