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那天下午，施工大军只是干到五点钟左右，天色就暗下来。因为担心有安全问题，施工只能停下来。

一夜过后，第二天一大早，秦志远正起床洗漱，通信员突然跑进来报告，说半夜里堤坝北侧被人挖了一个很深的大坑。秦志远的脑海中第一涌出的就是张大发的影子。

秦志远立刻骑上他的自行车，赶往堤坝建设现场。他一到现场就大声质问：“昨天晚上都是谁值班？你们值勤的民兵呢？昨晚上是不是喝猫尿了？”有四个民兵手提半自动步枪小步跑过来，一齐不敢吭声。其实昨天晚上他们被安排参加值班之后，本以为这次施工平安无事，根本无人敢搞破坏，于是从当地村里的供销社买了两瓶白酒，又在看护帐蓬里支起一口小铝锅，炖了一小锅白菜粉条，四个人就着白菜粉条一阵喝得晕晕乎乎，一觉睡到大天亮。

秦志远已经发现他们的神态，隔得距离近，瞬间又闻见他们身上的隔夜酒臭，立刻明白是咋回事，他严厉地对高铁木说：“我说怕出事吧！特意叫民兵过来执勤，一不小心还是捅出这么大漏子。你看这事该怎么拾掇合适？”高铁木瞅一眼河道里的坑，犹豫着道：“他们挖这玩意儿一定有目的。这其实也没啥，咱找些劳力给他回填死。这几个民兵，我让他们写检查行不行？”秦志远说：“对，他们的目的很可怕，要是洪水下来，一定在堤坝坑这儿冲出回旋，正好把咱修的拦水坝给冲倒。你赶紧找人回填吧。”

整个白天，沽河公社的民工们继续上阵，河道中的泥土坝继续向前延伸。同时，安排几个村民工从城北山上采的石头也开始运回来了，有大车拉着几块，有小推车推着两块条石，推车的都是身体看上去很结实的汉子，其实一个个精瘦，全是一身筋骨皮。在那个年代里，大家多数吃的不好，哪里会有胖子？至于午饭，公社要求各村分别负责，因为已经包产到户，大队和生产队都没有了集体粮食仓库，各家都是自己捎带馒头和咸菜，开水倒是有人负责，水利站专门联系了公社饭店，弄了十几个大保温桶，备了十几个火炉，都架了铁皮炉子烧开水，然后灌到保温桶里，各人都自带一个茶缸或碗，倒不愁喝水。

整整一天过去，位于河道中的泥坝继续向着河中心延伸着。昨天晚上在堤坝北侧被挖的大坑，也被高站长安排几十名民工给填死。秦志远很满意这两天的速度，但他已经有些惊觉，岛城自来水厂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但却想不出他们究竟会采取何种措施。他其实心里还存着一点疑惑，为什么对方不直接把堤坝给挖掉呢？难道不是对方的群众所为，是有人故意在破坏？要是这样，问题就严重了。要知道，那个年代已经放弃“以阶级斗争为纲”，不知道是不是还有阶级敌人存在……

因为昨天夜里发生的事情，秦志远决定加派民兵值勤。他让高铁木下通知，将值勤民兵增加到十个人，且人手一支半自动步枪，另外配备五发空包弹和五发实弹。天色将黑时，民工又开始返回各村。

秦志远回到公社大院之后，展开一张本县地图，两眼紧盯着地图上的大沽河陷入深思，直到公社交通员喊他到食堂吃晚饭。却在此时，徐建东从县里赶回来了，正好也到食堂吃饭。秦志远和他对面桌坐着边吃边谈，把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全部跟他做了汇报。徐建东听完汇报，沉默了片刻，道：“岛城自来水厂向来是店大欺客，这件事恐怕不那么简单，咱们一定得小心点。不行等吃完饭我过去看看。”秦志远笑道：“你昨天开会到现在，不如先回家歇歇吧！工地那边我去看看就行。”徐建东笑道：“那行，你就辛苦一下，不过我也捞不着休息，得把这两天开会的精神理一理，咱们分头行动吧！”

于是，等吃完晚饭，二人分别行动，秦志远带着一名交通去了沽河工地，徐建东则到办公室里整理会议精神，一直到晚上十点左右。他见秦志远一直未回来，心想，莫非他已经回家了？便也回到了自己家。

徐建东回到公社家属院时，妻子吴丽娟尚未睡觉，正坐在沙发上看黑白电视。吴丽娟身材比他要高，身材看上去挺健美。平时吴丽娟偶尔借他的身高逗他开玩笑。说来挺有意思，他当年调到沽河公社当团委书记时，因为男大当婚，有人给他介绍对象，他跟着媒人跑了四十几里到大沽河上游一个村子去相亲。一进女方门，姑娘的相貌却也不错，但只一件，一见徐建东的身高挺一般，比自己还矮一点点，立刻就翻脸躲起来，弄得他当场下不来台。倒是姑娘有个妹妹正好在家里，本来想劝劝她姐，当姐姐的却头也不回地离去。

其时，姑娘的母亲正在难堪之际，回头看到自己二闺女，立刻想起吕剧《姊妹易嫁》，索性拉了二闺女的手进里屋悄悄问：“娟，媒人给恁姐介绍的对象虽说个子矮些，但人家可是在公社上班吃国家粮，媒人还说他很有才，写的稿子都上过地区报纸，你愿不愿意？”二闺女本来心底朴实善良，并且已经见过徐建东，她内心却非大姐所想，非得找个个子高高相貌堂堂的男人。心说，还是读过书肚子里有文化的男人才好。稍稍犹豫，腮上不自觉就有了红晕。她娘一看有戏，连忙出来找媒人问徐建东，徐建东一见该相亲的姑娘眼里看不上他，心头正恼着一点火。又见小妹妹温柔娴静，大眼睛不单铮亮，还是双眼皮，大喜，赶紧一口答应。于是吴丽娟便上演了一处新时代的《姊妹易嫁》，一月后便嫁给徐建东。而徐建东的发展也没有令她失望，他的人生简直与《姊妹易嫁》中的毛纪相似，竟然当了公社书记，还是一个公社的第一把手，也算是功成名就。

今晚吴丽娟一见他挺晚回来，脸色还耷拉着，本想逗他笑一笑。但是徐建东正往炕头上一坐准备把鞋脱掉，未等她开口，却又把鞋给趿上，拿起钥匙打开桌子抽屉，从里面摸出一支手枪，这支手枪还是他的上一任领导调走时送给他的勃朗宁手枪，挺陈旧，算是给他的纪念物，应该是解放前的产物。在那个年代，枪支管理真的不严，公社书记个人持枪很平常，无非到公安局做好登记并办理一张持枪证。徐建东接受到这一支手枪后，只带着它下过一次乡，就再也没动过它。

因为这次建坝事关敏感，徐建东不得不多做一手准备。他拿起手枪端详一番，然后取下弹匣拉开枪栓，送回位，空击一下枪，击铁打击撞针，发出清脆地一声响。他又把弹匣装上，才要拉枪栓推弹上膛，吴丽娟在一旁脸色就变了，问他：“发生什么事了？还要动刀动枪？真要出人命就麻烦了。”徐建东愣了一下，忽然想起吴丽娟胆子比较小，平时也是怕他伤着磕着，对他特别关心。微微一笑，将枪又放回到抽屉里，道：“没事，我就是手痒了随便拿出来看看。你记着，我的东西不管什么时候你也不要动，更不能让柱子动。”柱子是他们的儿子。

徐建东只带了一个铁皮手电筒出门，他摔着两手刚刚走到家属院门口，眼见从公社大院跑来一个人影，借着手电筒的灯光，却不是交通是谁？只见交通气喘吁吁道：“徐书记，不好了，拦河坝那边又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