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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法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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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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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民兄弟》》连载

第十章

第十章

修建大沽河的拦水坝,是志礼自农中毕业之后第一次人生洗礼。

仅此一件事情,令他悟到人生许多道理,比如农民除了种田之外,还要承担社会许多义务。比如社会生活并非只是单纯地种地收粮娶媳妇过日子,还有人和人、大队和大队、公社和公社之间的许多交际和矛盾。其中,公社书记徐建东在修坝过程中处置双方冲突一事,给他留下了极其深刻的印象,想不到徐书记个子不高,却是一条顶天立地的男子汉。他身上的气概和自信,大概只有在《平原游击队》里的李向阳身上能够发现。除此之外,再有给志礼留下印象的,就是整天跟在徐书记身边推着飞鸽自行车跑前跑后的交通员,他大概只有十六七岁吧!他可以在公社里上班,可以对着那些村支书或大队长发号施令,他的威风跟徐书记应该差不多吧?

志礼参加并建设完成大沽河上的拦水坝后,在家歇了一些日子,一直身体懒懒的不想上坡地干活。那阵子实在也没有多少农活。但窦桂芳却天天到地里劳动,不是到花生地里锄草,就是到自留菜地里拔草。窦桂芳的眼睛里好像容不得闲懒之人,那天晚上吃饭时,忍不住跟志礼谈了一次话。窦桂芳说:“你得正儿巴经干点活,家里就这点地,你往后还要说媳妇,另外还有恁弟弟,该有个装哥哥的样子了。”志礼其时对于说媳妇的概念还是有点淡薄,心说,说媳妇还是难事?只是不知道二嫚和秦红娟谁更合适些。她们俩,不论是谁都可以过一辈子吧?

志礼嘴上没有应声,心里却记住了娘的话,瞅空就去了志春家一趟准备拜师学艺。志春最拿手的营生是扎炊帚。志春家离志礼家并不远,算是前后屋,中间隔着一条大街。志礼走进志春家门时,只见志春的大哥志官正坐在门口晒太阳。志官的眼睛因为小时候的一场病失明了,从未见过光明的世界,这是他一生的不幸。他现在已经习惯了这种黑暗的世界,却也挣扎过自己的未来,年轻时,他曾经跟一对到村里说书的盲人夫妇外出学说书三四个月,以为自己从此可以独立生活,但后来学得不太成功,感觉不是那块料,只得自己要着饭又返回村里。

志礼跟志官打一个招呼,就进了志春家院子。志春他娘坐在院子里就着一个洗衣盆在磨一把菜刀,菜刀的刃口已经闪着白亮的光,看上去很锋利。志春娘其时不到五十岁,早已满脸皱纹,连头发都已花白了,看上去并没有多少精神,嘴角却时常溢出一丝诡异的笑意。村里人都知道,志春娘是个“半仙”,喜好给别人相面,喜欢掐算别人的前程。殊不知,她却掐算不准自己儿女的前程。眼见她磨完菜刀,在指甲上试试刀刃的锋利,便用菜刀开始修剪已经扎好的扫地条帚和涮锅用的炊帚。一见志礼进来,她立刻仰起脸露出一对灰黄色的眼珠盯着志礼的脸,笑着道:“志礼过来了?前几天挖大沽河没累着?”志礼答道:“婶,没事,咱村去了好多人呢。”志春娘又问:“志礼,你跟二嫚现在好上了?”志礼闻听心哆嗦一下,急忙辩白道:“婶你别听他们胡说,估计人家看不上我。”志春娘闻言笑道:“你不用急,你命里不缺媳妇,并且嫩媳妇肯定离嫰家不远。你已经不小了,今年都十八了吧?”志礼点点头,没有回答他,心里却想,应该是十八虚岁。

志礼进了里屋,就看到坐在地上正拱着腰扎炊帚的志春。志春只比他大一岁,但志春似乎比他更成熟些,至少他现在更懂得拼命挣钱。志礼看志春扎炊帚并不麻烦,无非找一条钢丝绳,一头拴在一根铁棒上,把它钉进里屋的泥地里,另外一头系在一根粗些的绳子上,再把粗绳子盘扎在腰间。要扎炊帚时,选一把打净高粱米的秸头在地上顿齐,用左手握着,右手用钢丝绳在炊帚顶端缠上一圈,腰只往后一拱,钢丝绳深深勒进高粱秸内,然后用从车胎里剥出来的尼龙绳迅速在钢丝绳勒紧的凹陷处缠上两圈,再系好绳结。如此扎上两道,一个炊帚就扎制成功。

志礼心说,原来扎炊帚这么简单。但是,这种活也太脏了吧?并且还得坐在地上。就看看志春的一身土尘,这是新时代青年干的活吗?并且,需要一辈子用扎炊帚来度过自己的一生?显然不能。

志礼带着失落离开志春家。他回到家里,窦桂芳正好也从坡地里回来。志礼跟窦桂芳说:“我不想扎炊帚,我还是想上班。你给我找个地方上班好不好?”志礼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从骨子里继承了父亲的遗传,既然父亲以前是正式工人,他也想当正式工人。但是窦桂芳闻听他的话稍稍愣了一下,道:“凡是在农村种地的人都知道当工人好,可是谁想当就能当上?屎壳螂滚驴屎蛋儿,不论干净不干净,好歹都是个生活,你没看见人家志春依靠着扎炊帚,已经买上了电唱机?”

哦!志礼听到娘的话,脸上立刻有些发热,志春家的电唱机唱的歌儿的确很优美动听。当年和大哥一起生活时,大哥到县城上班的第二年,曾买过一台红双喜牌收音机,自从有了收音机,到他家闲聊的街坊明显多起来,大家最喜欢从收音机里听山东快书《西游记》,另外还有《岳飞传》和《杨家将》,这玩意儿比挂在墙上的小广播可强多了。但是,和大哥分家之后,收音机也就归了大哥家,现在家里空空如也。不过志礼想,等哪一天我上班了,也要买一台收音机,听说现在的姑娘非家里买上自行车、缝纫机、收音机不嫁。

有窦桂芳的话,志礼也感觉自己无路可退,只好打起扎炊帚的注意,毕竟扎炊帚相对于扫地的条帚来说简单些。

要想扎炊帚,必须得先解决扎炊帚用的料。志春和村里好几个青年经常骑着自行车外出拉乡收高粱秸苗,志礼自己家不种高粱,也只能自己出门去收购。

志礼第一次骑着自行车出门收原料,感觉挺羞涩。他骑上自行车,身上揣着娘给他的二十块钱本钱,自行车后座用绳子捆着一条尼龙化肥袋子,里面装着几截短绳,另外还有一杆称。那杆称,是娘决定跟志仁分家后,找一个拉乡的商贩现场加工的。在农村里居家过日子,事事都要用到称,光是到邻居家借肯定不行。

志礼骑车跑了十几里路到达一个小村庄,多数都是土墙旧门,跟秦王庄的外貌差不多。心说,自己早晚要长大,就先从这个小村子里练练手。他骑车到达村口,跳下自行车用手推着,努努力,微微咬紧牙关,深深憋了一口气,终于喊出第一句:“收炊帚苗来!”这一句吆喝不甚响亮,且带些胆怯,但志礼显然尽了最大努力,并且,这是他人生中踏上社会后独立喊出的第一句,他感觉还是挺自豪的。

“收炊帚苗来!”他又试探着喊出第二句,这一声,他感觉比第一句轻松多了。“收炊帚苗来!”他接连又喊出几声,发现自己越来越自如,声音也越来越宏亮,哦!他现在已经长大了,他的未来,他的人生之路,他的婚姻家庭,他未来的幸福,已经开始掌握在自己手里,他必须为应对未知的命运而拼搏努力。

“收炊帚苗来!”他终于精神振奋且以底气十足的男中音又响亮地喊出一声。

他的吆喝起作用了,只见前面一扇木板门“吱呀”一声开了门,从里面走出来一个四十多岁的妇女,梳着齐耳短发,脸色腊黄且带些皱纹,看上去一脸和善。不错,在那个年代里,四十多岁的女人基本都是这种表现。她上身穿着青黑色的人造棉衬衣,下身是一条人造面裤子,这种布料看上去很轻,有点像丝绸,但它的价值与丝绸相比可是一个在地下,一个在天上。

“大兄弟,你是来收炊帚苗的?多少钱一斤?”妇女肯定是看他的年龄比较小,微微眯着眼笑着问他。志礼下意识地点头,这是他的第一桩买卖,他必须得小心。他意识到自己尚未回答她的问话,连忙又道:“婶,炊帚苗两毛六一斤。”

“哎呀,真是,前几天还有人还收,说是三毛,你再加加吧!”

“婶,这两天就是这个价,不能再加了。”

志礼这一点跟别人讨价还价的本事,是临出门时娘教他的。娘说不管是买东西还是卖东西,只要不是在门市部,基本都可以讲价,其实讲价的目的就是以质论价。

妇女稍稍犹豫一下,稍微点头道:“我们村小,来收的也少,就卖给你好了,你进来吧!”

志礼欣喜地支起自行车,拿着娘亲手交给他的称进了妇女家。

不到十分钟,这笔买卖就成交了,妇女家中的炊帚苗并不多,一共是二十二斤,折算成五块七毛二分,志礼说,给你五块七吧!妇女平静地道,也行。

第一桩生意做成,志礼精神百倍,他重新开始沿街吆喝,很快成功收到第二批炊帚苗,只有区区十一斤半。

往后再吆喝,在这个小村落就没了生意。志礼决定开始返程,返程时,他可以顺带再走几个村庄。遗憾的是,当他踏上返村的路,又进一个较大的村子,从街东吆喝到街西,一根炊帚苗也未收到。再到一个村子,也是如此。听几个在大街上坐着马扎风凉的老人说,从去年秋天收完秋,就有人开始下乡收炊帚苗,现在几乎家家户户都不存这玩意了。

整个上午,志礼只收到这三十三斤半炊帚苗,一共花了不到九块钱。

志礼只得踏上归程。幸运的是,他今天并非是空手而归。他回到家里,将炊帚苗卸下车,正好二嫚路过,看到炊帚苗,眉头稍稍皱一皱,道:“志礼,你也开始扎炊帚了?”他点点头,眼见二嫚的眼皮瞬间耷拉下去,快速从他家门口过去,一闪回到她家。他心里突然“格登”一下子,难道二嫚不喜欢他扎炊帚?不错,扎炊帚的身份自然比不上正式工人。

但是,窦桂芳看到他收回的炊帚苗还是挺兴奋。窦桂芳早从志春那儿要了一根细钢丝绳,并学着志春的做法将钢丝绳连接了一根可以拴在腰上的绳子,又地屋里正间地面靠墙位置钉了一根砸直了的旧耙齿。窦桂芳把钢丝绳的一段套在耙齿上,专等他把炊帚苗收回来。

因为上午的收获,志礼现在跃跃欲试,但他的肚子早已咕咕叫,只能先用地瓜饼子填饱肚子。然后,他坐到地上,学着志春的样子,将一捆解开的炊帚苗放到身旁,右手抓起一把炊帚苗,约摸一下粗细,放到地上捋齐,然后套上钢丝绳,腰向后一挺,钢丝绳深深勒进去,赶紧系上从集市买来的尼龙绳。如此操作两次,一个炊帚就扎成了,看上去不甚整齐利索,但却是他亲手扎出来的。他举着亲手扎出来的第一个炊帚,稍稍发了一阵愣,心说,这辈子,难道它就是我的全部希望?

不到半下午,志礼就完成了三十三斤半炊帚苗的扎制,平均一斤高粱秸苗扎四个炊帚,一共扎了有一百三十多个。忙完这些,他的腰杆稍稍有点发硬,还有点疼痛。但他现在的心情特别好。听志春说,沽河大集上专门有收购炊帚做零售的,一个可以卖到两毛六。等明天将扎好的炊帚带到大集上卖掉,岂不可以卖到三十三块多钱?除去九块左右的成本,两天时间可以挣二十四块多,也算是一笔可观的收入了。

第二天一大早,志礼将昨天扎制的炊帚装上自行车,跟着志春一起去了沽河大集。在路上,志春看到他扎出来的炊帚,还表扬了他几句,说他只看了一次就学会了,不简单。志礼却想,这又不是造拖拉机,根本没有复杂的技术,有什么难的?但志礼想起收购原料的事,就说:“就是收炊帚苗挺难的。”志春说:“你得往远地里走,至少跑出二十三十里,往近了肯定不行,光咱村就有那么多扎炊帚的,大家都干那么长时间了,近的不都收没了?”

转眼来到大集。但是,毕竟是他第一次扎出来的炊帚,比志春的手艺还是差了些,所以,志春扎的炊帚卖两毛八一个,而他的炊帚对方只肯给两毛四。志礼也明白自己的货不如别人,又不能带回去,咬咬牙,只好认了。饶是如此,除去成本还是挣了二十二块左右。

志礼在回家的路上,在心里算了一下账,除去本钱,只是忙活不到两天时间就挣到手十九块多钱,这令他很兴奋。照这样下去,这桩买卖完全可以长期做。要是到工厂里上班,充其量一个月能挣四五十块钱,如果扎炊帚,只需外出收三两次炊帚苗就可以挣到手一个月的工资,所以还是扎炊帚合算。

于是,志礼上午回家吃完饭后,下午立刻又骑着自行车出发了。

这一次,他沿着新现河南岸大坝向西整整走出有二十多里路。他一路前行,一路寻找现河两侧的村落。他首先进入一个靠近现河堤坝的村落,这个村子不大,他进入大街,下了了自行车,一路推着自行车前行,一边扯开嗓子喊:“收炊帚苗喽!”有了前天的经验,现在他已经很习惯于拉乡吆喝。“收炊帚苗来!”他又喊了一嗓子,同时想起电影上的北京商贩沿街叫卖,人家那才是真正的生意腔调,一声哟喝似唱歌唱戏,婉转又动听。

“收炊帚苗来……”他一路从街东喊到街西,走的很慢。他可不想犯以前赊鸡商贩的错误。传说以前有赊小鸡的进村,连自行车也不下,一声“赊小鸡来”,村民在家听见,赶紧出门,赊小鸡的早走得没了影儿。令他失望的是,他从街东直哟喝到街西,眼看出了村口,却未收到一份炊帚苗。

他有些失落地出了村子,继续回到大堤坝路上骑车西行。往前不到三里,又遇到一个村子,他再次进村如前一样,依旧令他失望。

等他再出村子时,有了初步的判断,一般临近现河大堤交通便利的村庄会被收炊帚苗的商贩最先光顾,所以他下一步有必要偏出堤坝路,到那些较为偏远的村子里试试。

他离开堤坝路,沿着由黄土压实却不平整的乡间坎坷小路,一直颠簸着向南骑行约五六里,到达一个新村子。

“收炊帚苗来!”他再次扯开自己的嗓子,同时想,这一次该不会一无所获吧?果然,他只进村走了百十步,就遇到一个三十多岁的妇女从家中走出来,揣着一脸和善问他:“你是来收炊帚苗的?多少钱一斤?”

“一斤两毛四。”志礼现在多了一个心眼,他发现几乎所有村民都会讨价还价。但是,这位脸色和善的妇女并未讨价还价,她只是“哦”了一声,点点头道:“行,我家里有一些,要不你先看看吧!”

志礼将自行车支在她家门口,随她进院子。胶东住户都有院子,在那个年代,多数还都是些土打的围墙,显得很厚实,只是墙头矮了些。志礼进了院子,就见妇女扭着挺丰满的屁股从西墙边一个草棚里提出一捆高粱苗,颜色看上去挺新。

“你看看,这个可以吗?”妇女的脸色依旧和善,眸子里充满着善解人意的光芒,一定是个善解人意的女人。要是二嫚能像她这样的脾气就好了。

志礼只是大体看了看捆成一捆的炊帚苗,感觉成色不错,立刻点头道:“可以,可以。”他从自行车上拿下称来过了称,耳听妇女挺温和地问:“小兄弟,你今年多大了?”志礼一时又想起她刚才扭屁股的样子,脸上不由热了一热,道:“十八了。”妇女语气中便带一点赞扬,道:“小兄弟你真厉害,这么小就开始做生意,将来一定能成大器。”

将来我能成大器?一个农中毕业的孩子,将来能成什么大器?志礼不爱听她这一句,过完称,赶紧把钱给她付了,提了高粱苗匆匆出了院子,将东西装上自行车捆后,又向着村内出发。

在这个较为偏僻的村子里,志礼一共收到两份高粱苗。只是第二份高粱苗有点陈旧,看上去像是上两年前的陈货,但能收到已经不容易。

只是这两份高梁苗,已经耽误了他半天时间。志礼决定返回老家。一路上,他在心里预算了一笔账,这次大概又收到有三十多斤炊帚苗,如果再扎成一百二十个炊帚,又可以挣十九块或者二十块左右,只是四天的收入,已经赶上前几年大哥志仁在城里建筑公司一个月的工资了。

他忽然对未来又充满希望。人生不过如此,现在他还算是青年初期,只要肯努力,只要不在家里闲着,一定会买上黑白电视机,一定还会娶上一个俊俏的小媳妇,其温柔更比眼前的小媳妇强十分。到时候,二嫚她娘或者秦红娟的爸爸还会瞧不起他吗?倒也不怕,其实天下漂亮的女人有的是。秦红娟看起来好像长得比二嫚要好看些,蛋圆的脸,修长的身材,活像电影《花为媒》中的一个小丫环。有一次,志礼做梦还梦到了电影中的小丫环,当时感觉她应该是全世界最美的姑娘。只可惜,红娟妈当年成分不好,虽然现在已经消除成分,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影响到孩子。

今年秋天收苞米时,志礼有一次上坡地准备掰棒子,偶然看到秦红娟自己一个人在坡地里掰苞米棒子。秦红娟的父亲秦志江身体有病一般不下地,秦玉霜的身体也是一般。秦红娟还有个弟弟叫秦志德,还在上小学,因此家里的活全仗着秦红娟。其时,志礼不知大脑里哪根弦被拨动,一时大着胆子跑到红娟眼前,挺紧张地问她:“你自己干活挺累吧?要不我和你一块儿干?”

于是,也不管秦红娟乐不乐意,主动帮她掰完了二亩苞米棒子,又帮她装上牛拉的地排车从地里拉回场院。当天黑夜里,志礼还不知发了什么疯,居然又拿一把小铁镢跑到秦红娟家地里,几乎干了整整一晚上,一气把她家二亩苞米秸子全部刨倒。自此后,秦红娟家再有农活,志礼时不时偷偷跑过去干一点。那次夜晚浇地,红娟爸不放心她一个人,却不知道白天时志礼早早跟她打了招呼,说晚上由他过来浇。到天黑时,秦红娟便把他爸爸打发回家,说是等到晚上十点来接她的班。眼看志礼黑了天跑过来忙前忙后,两个人却是手也不敢拉一拉,只在浇到快九点半时,秦红娟就撵志礼快点洗手走人,顺手塞一根手绢让他擦手。志礼擦完手想要还她,一转念又不还了,厚着脸皮道:“这个我留着,等到明天我给你买条新的。”

今天一共收到两份炊帚苗,志礼心里挺高兴。一路上,他骑车很快,偶尔还哼几声曲子。不到一小时,已经回到家中。他心情畅快地将高粱苗卸下车搬进院子。窦桂芳在屋里听到动静,立刻跑出来。她一见志礼收到了货,脸色立刻也开朗起来,眉开眼笑道:“你还没吃饭吧!我给你把饭盖在锅里。”

志礼卸完车子,将自行车推进院内。他先洗一把手,然后进屋内打开同样是高梁秸穿成的锅盖,里面是几个金黄色的玉米饼子和两个白面馒头,余温尚在,另外还有一盘芸豆炖土豆。志礼想,娘今天居然加做了馒头?她是在肯定自己这几天的付出?但是,他现在的生活离买收音机,离买上海牌手表,还有女人最喜欢的缝纫机都还差老远呢,幸亏他手里还有一辆当年父亲花大价钱买回来的二手自行车,这是他赖以发展生产的重要资产。

他正端了饭菜到放倒的饭桌上准备吃饭,忽听窦桂芳在院子里连叠声叫起来:“志礼,志礼……”

志礼吓了一跳,慌忙跑出去,只见窦桂芳正蹲在那捆已经解开的较新的高粱苗前发愣,志礼上前仔细一看,吓得小心脏差点从胸口跳出来,原来那捆挺新的高粱苗外观看上去挺好,中间全部却被老鼠啃得支离破碎,根本连梢都没有了。像这种炊帚苗,完全不能扎炊帚,只能当烧草。志礼当场感觉自己的胸口憋得慌,同时额头也冒出虚汗。

完了,这次真完了,怪不得她不讲价钱,本来看上去那么和善的一个女人,原来她也会骗人?

这一批收购的高粱苗扎成炊帚,整整比上一次少了二十多个。只是这一次打击,再加上收购炊帚苗的艰难,令志礼对这种营生完全失去了兴趣。

但是,尽管他从此永远放弃扎炊帚,却从中学到不少东西,比如他人生中第一次关于金钱的收获,比如他已经敢于下乡扯开嗓子哟喝,可别小看那一声“吆喝”,那完全就是人生成长过程中的一个突破。他还从中收获了一点关于“人性”方面的认知。一个人,你根本无法从面相上断定她的善良与邪恶,重点是看他(她)是不是会骗人。

那个一脸和善地将被老鼠啃过的炊帚苗卖给他的女人,可否算是他的人生道路上的一个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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