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秋大忙”四个字,并非是简单的秋收就完事了,它既包含着“秋收”,还包含着“秋种”,是农民在黄土地里持续将近一个月披星戴月的忙碌。
数天之前,黑黄色的土地已经全部翻耕完成,清新的泥土就像待孕女人的肚子,开始孕育新的希望。播种冬小麦需要的垄子,已经由“五零”拖拉机打起来,原先是十三行麦子的宽行,今年起改成播九行麦子的小垄。最擅长播种的小四轮拖拉机也开始在地里来回不停地穿梭,这里面自然有志仁的身影。
自秋收开始,志仁便成了大忙人。志明现在一门心思开链轨车耕地,肯定影响到和志仁的合作。现在,所有播种的任务都压到志仁身上。
志仁的好营生是全村公认的,他在挖胶莱河时独自一人推着满满一小推车从胶莱河拱上河堤的“傻样”,已经成为他吃苦耐劳的一张名片。志仁的好脾气在全村也是出名的。他和李明秀成家已经有六年多,他们两口子过日子,左邻右舍何时听见过他们俩拌嘴吵架?尽管李明秀在娘家时就是持家的好手,但是自从嫁给志仁,她却成为家庭的副手,只是负责做生活中的主食,如发面卷子、包子和饺子。其它酱拌炒炸之类的事情,全都由志仁包圆。志仁却也知道,李明秀是从小没了娘的孩子,她在娘家时根本捞不着享什么福,嫁过来之后,他自然要好好待她。
自从他们有了可爱的胖胖,志仁已经把对于李明秀的关心分了一大半给儿子,平时只要不是农活忙,他总是乐呵呵抱着儿子在大街上,偶尔也会去村里的供销社买一点糖果和点心。逢到村里有串乡卖糖葫芦啥的,他更是不遗余力买上两串,一串给胖胖,另外一串给李明秀。
今年的秋天,尽管比往年更加忙碌,志仁参加劳动的精神头却十足。自秋收开始,至今已经快一个月了吧?他几乎每天都帮着村民拉花生拉苞米,还帮着村民从镇上供销社煤厂往家里拉化肥。当然这种“帮”并非是免费的,无论拖拉机的自然磨损还是油料都要花钱,并且还要有人工参与。说白了,这完全是一种市场行为的交换。
等到土地被翻耕完成,他更加忙碌,他现在的主要任务就是播种冬小麦。村里现在一共有三台小拖拉机参加播种,每年需要播种的小麦一共不到1500亩,按说志仁也累不到哪里。但通过这几年的实践,村民已经公认志仁的播种技术是村里最好的,他播的麦子出苗最齐整,并且从来不断行。断行是指播种机的某一个漏道被堵了,要是少一行麦苗,会减产很多。自从大包干到现在,志仁接受的播种活几乎是村里目前三台拖拉机中最多的,一个人承担大约600到700亩小麦播种。因此他现在忙得不可开交,一大清早就出门,白天忙一整天,晚上最晚要到九点钟左右,等回到家中,几乎要散了全身骨架。
即便如此,每天晚上回家时,只要看到李明秀和胖胖坐在家中炕上等他回来,他心里却也踏实,身上的劲头又开始充盈。对了,这两年要是挣了钱,第一件事情就是先盖一栋新房子。搁生产队时候,农民盖一栋新房子似乎不是什么难事,那时做房梁、檩条和门窗的木头都是村里供给,谁家要盖房子,只需向生产队提报一个申请,然后由生产队交到大队里,再由大队长安排会计或文书领着盖房的主户到坡地里号几棵树,计算一下大概够用就行。下一步,就是由生产队里统一派工,反正各家各户都是一色的干打垒,基本先从地基开始铺设两三层青砖,顺着青砖架上木架板,里面填上黄土加麦草搅拌成的土,再用碌碡等各种工具夯实,一层层夯到够高。那时盖栋房子真是花不了几个钱。但是从大包干开始,盖房的成本越来越高。
前几年时,志仁帮志礼盖的房子大概花了有一千五百多块,几乎负担了一半的费用。当年分家时候,李明秀为了那栋新房子还闹过几天情绪呢!说我进了你们家门帮着盖起新房子,到分家时新房子应该是咱们的。志仁却也体谅他娘和志礼,父亲去世的早,娘自己拉着那么多孩子呢。再怎么说他都是家里的老大,他要不帮娘分忧能说得过去?他只能再三跟李明秀承诺,说不用过几年,一定会让她住上新房子。幸亏李明秀不是特别计较的人,在这件事情上她从来不急他。
而在现在,盖一栋新房则需要花费两千多块钱。再往后,盖房子是不是会越来越贵?应该是这样,现在盖房子都兴用北山的石头当底座,上面开始垒红砖,砖缝都是用水泥拃起来,里面的墙都用白灰腻子加麻刀搅拌成糊状来抹平,干了之后一片雪白。天棚更不用说了,以前的天棚都是用高粱秸扎成,用专门的天棚纸糊成,应该挺好看,年代一久就旧了或者碎裂了。现在则全部是雪白的石膏板。所以,要想盖一栋新房子还真不是容易之事。
志礼今天晚上播种完最后一户的小麦,差不多已经到九点左右。他现在感觉腰也酸背也疼,开着小拖拉机回到家时,只想快些吃点饭然后好好睡上一觉。拖拉机到门口时,李明秀早在家里听见了,急忙从炕上下来,到锅里给他收拾饭菜。等他洗完身上的泥土回到屋里坐到炕上,先抱起胖胖亲几口,又拿过酒瓶倒了小半茶碗李明秀从供销社打回的散白酒,这种酒在供销社只卖一块八一斤。他的酒量并不大,每次只能喝一两左右。真是奇怪,父亲以前也会喝一点酒,窦桂芳也会喝一点,但他们的后代酒量都不大。
此时,李明秀一边看护着胖胖,一边静静地看着他,这种生活,应该也是她所希望的吧?她真是那种不会表达自己的女人,不光是在街坊面前,包括在志仁面前,她想要做的,只是一年到头不停地劳动,只有做不了的事情,才跟志仁说一声。包括当年分家时,她只对志仁发过几句牢骚吧?从来没有对婆婆和小叔子说过什么。在分家时,志仁有一件县建筑队时花钱买的羊皮大衣,婆婆提出来想要自己留着遮挡风寒,她明明知道婆婆是想留给两个小叔子穿,也没多说一句话,任凭婆婆将羊皮大衣搬到新家。至于她平时喜欢什么,或者讨厌什么,从来不跟志仁说道。她这种脾气,跟书上所说的“贤妻良母”有点相像。
志仁的生活已经凸现幸福曙光,志信的年龄还小,窦桂芳目前最担心的还是志礼。
冬小麦播种完之后的一天,已经是霜降。那天志礼在家歇班,窦桂芳眼里没有闲人,就安排他上坡地里走走,主要是把位于二里坡承包地地头上种的一分地左右的大白菜给捆扎一下。大白菜属于叶菜,长到一定个头时,就要把铺散开的叶子用地瓜蔓给捆扎起来,这样包起来的菜心才更好吃。
其时,志礼心里一直被上次和吕桂敏闹的不愉快缠绕着,吕桂敏难道是不喜欢他?或者她是有着强烈的自尊,不想轻易和未来的对象发生什么难堪的事情?他的心沉闷已久,今天在窦桂芳的催促下,他居然稍稍产生了一点到坡地里散心的念头,爽快地答应了窦桂芳的要求。
秋收之后,田野中已经是荒野连片,经过无数农民翻耕、打垄、播种和浇水,只过了十来天,就从黄土地里生发出嫩绿的麦苗儿。再过几天,麦苗儿逐渐拔高,绿色越来越浓。也有一些小片的土地依旧空无一物,那是留着明年种花生的春田。
秋冬是万物凋零的季节,天地间的荒芜几乎令世界失去生机,因此农田里最新生发的麦苗儿所展示的一抹嫩绿,在人们心里显得尤为珍贵。
志礼走到村东一里坡时,极目四望,坡地里除了一方方整齐的冬小麦和几小块大白菜外,满目都是土黄色。天空倒是出奇地蓝,北方的天空中还飘着几朵白云。目视地平线,能看见县城化肥厂的烟囱,另外还有城东北的歪顶子山。位于二里坡的地里是不是秦红娟?她今天穿着一件淡黄色的上衣,站在黄土地中的一片白菜地里分外醒目。她怎么也会到坡地里?也是到坡地里捆扎大白菜吧?他们两家的地块挨着能有一百来米,他要想上自家地里,就必须路过她家地块。
要是搁以前,志礼看到她的身影早就开始兴奋。但是现在不同,现在他和秦红娟几乎形同陌路之人。毕竟他现在已经订亲,已经把秦红娟给撇到一边。但是,他今天似乎想要跟她说几句话,是因为前些日子跟吕桂敏闹出的不痛快?
一时就想起那天晚上。那天晚上,当窦桂芳提出让他和吕桂敏在家歇着不用到场院里摔花生时,他似乎明白了窦桂芳的用心。村里其实这方面的例子不少,窦桂芳给他俩留出空间,无非是想让他们的关系再牢靠一些,按着当初在建筑队时彭师傅的说法,叫做先“盖上印章”,或者叫做“先上车然后再买票”。如果两个人有了一些事实上的东西,可能以后窦桂芳就不用再操那么多心了。
可是,他们毕竟之前接触的机会太少,一直到现在,他们俩还没说过几句话呢!即使窦桂芳给他和吕桂敏创造了机会,能行吗?1983年严打时,他可是清楚地记着,沽河镇砖瓦厂有一男一女两个青年处对象,男青年还未等验家,男方就有些挺冲动的想法,傍晚时约了女方到砖瓦厂附近的小树林说会子话,才说了几句,就靠上前扯女方的衣袖。见女方并未十分推让,便轻轻拉上她的手。此时女方才轻轻往后缩缩手,也没使劲挣扎。男方心情一激动,突然就抱上了,想要亲吻她,这其实在现代是最平常不过,即使思想上受时代的约束,但是青年男女那种原始的感情冲动一定会有。所以,当时女方很可能打心眼里有点同意的意思,但在那个年代里,大家的思想还是算纯正无邪,男方要抱女方要亲吻,女方的手却也在推阻,有人把这种现象叫做“半推半就”,意思是我不是十分情愿,但你如果坚持,我也可能同意。不巧的是,砖瓦厂一个男青年正好路过这儿,据说他也喜欢这个姑娘,一见姑娘手上带一点推脱的动作,立刻大喊一声:“抓流氓!”就是这一声喊叫,令姑娘瞬间神经质地将男青年推到一旁,然后惊慌地跑回女宿舍。而男青年也是惊慌无措,一溜小跑回到砖瓦厂的男宿舍躲起来。
当天晚上,只在一小时之后,镇上派出所的民警就赶到了,立刻将男青年抓起来带到砖瓦厂办公室在电灯下做询问笔录。男青年原本刚被撞见时还惊慌过,后来回到宿舍已经寻思过来,无非是两个人谈恋爱,这又有什么?但是民警跟他想的却不一样。民警问:“你刚才是去干什么了?”他回答:“是去小树林了。”民警又问:“几点去的?一共去了多长时间?”他回答说:“是下班后吃完饭去的,一共在那儿十来分钟。”民警继续问:“是你自己去的?还是看着谁去了你就去了?”男青年继续回答:“我是和XX一起去的,只是想一块儿说说话。”民警再问:“这中间你做什么动作了没有?比如,你想抱她?或者还有更加深入的动作,但是她并不同意你,或者她有推脱的动作?”
男青年到此时就有点醒悟,在那个年代,男方想要和女方有所接触,的确需要女方同意,要是女方不同意,那不就是耍流氓?男青年当场急了,道:“同志,我和她现在正谈恋爱呢!谈恋爱不行吗?”民警道:“谈恋爱行,耍流氓不行,这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性质。要不这样,你先等着,等我们问一下对方再说。”男青年心说,这还算公平。就没当回事。
没想到,当民警找到女青年,向她询问事情的经过时,女青年正因为自己未结婚而被男人拥抱又被人撞见而羞愧和懊悔,现在看见民警亲自上门来问话,羞得脸早不知该藏到哪里,当场就抽泣着哭起来,任凭民警再三问,她却像受了天大委屈一样,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要说天下有这样傻的姑娘吗?在那个年代,还真是有这样的事情。完了,她这种无言的“举证”,立刻令男青年陷入“牢狱”之灾。那是在什么年代啊?是在1983年,那时候全国严打一直秉持着“从严从快”的原则,那时候各地到处都在上报破案成果呢!要说自己辖区内没个案子,派出所长都不好意思进县城开会。于是男青年立刻被戴上手铐带回派出所,口供早在砖瓦厂就录好了,时间、地点、案情经过都是当事人亲口所述。至于人证,第一是姑娘对于这件事情的情绪表现,第二就是撞见这件事情的男青年。
第二天,男青年就被押送到县公安局,三天后就按照“从严从快”的原则要求被判了“流氓罪”,并且一判就是三年。后来听说,女青年曾到镇上派出所想要把男青年给保出来,但有人告诉她,这种人未等结婚就想三想四,一定是个流氓,像这样的男人,你敢跟他过一辈子?女青年闻听,当时愣了愣,只好自己回去。事后,尽管在砖瓦厂成为“救命恩人”的男青年再三托人向她说媒,她却未答应,坚持要等着狱中人出来再跟他结婚。
所以在那天晚上,志礼敢主动去做超越道德和法律的事情?等窦桂芳和志信去场院之后,他们先是在屋内正间里拿两个马扎坐着,然后志礼试探着问一句:“你今天挺累吧?”吕桂敏犹豫一下,回答道:“也不怎么样,只是稍稍有点累。”志礼说:“那你就早点歇歇吧!”吕桂敏又犹豫一下,答道:“那行,我就先歇歇,你上了一天班,你也早点歇着吧!”
吕桂敏说完,看了一眼窦桂芳的房间,又记起窦桂芳在中午时铺的炕,又瞅一眼志礼的房间。志礼冲自己的房间点点头,吕桂敏再犹豫一下,就站起身来走进志礼的房间。进屋之后,她本想反手把两扇木头门给插上,但一想这样或许自己太多心了,就没有插。
她在炕沿上静静坐了一小会儿,心想,这个志礼倒是个老实人,他娘一定是想留他跟自己多拉几句呱,没想到他却让自己先休息。不过她今天的确有点累,真是想歇歇了。她听听屋外并没有什么动静,便脱了鞋子上炕,又稍稍坐了一小会儿,心说,他不会进来吧?她可是个很传统的姑娘,在她还上初中之时,娘就教导她,说在未结婚之前,一定不要跟男人有什么接触,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哦,自从三姑把自己介绍给志礼,自从“验家”之后,她倒觉得志礼是个好男人,值得把自己托付给他。
她只想了一小会儿,就想躺下休息。却在此时,志礼突然推开门跟进来,他的目光有些发直,脸上还带些红,似乎手脚还有些发抖。她吓了一跳,本来要躺下,连忙又坐得端正,稍显惊慌地道,你,你……来干什么?
她并不知道,志礼其实刚才的心思也是无比杂乱,窦桂芳留下他们俩在家里,不是只让他们闲着拉呱吧?那么,既然已经放弃秦红娟,已经认定吕桂敏,再发生点什么是不是很正常?他犹豫再三,终于下定决心,既然连“验家”都通过了,似乎其他的事情都是顺理成章吧?秦红娟,只要过了今晚,咱俩永远都是陌路人了。他在迟疑片刻之后,逼着自己下定决心进到里间。
但是,他完全错估了吕桂敏的敏感。当他通红着脸坐到炕头上,想要伸手试探着抓住她的手,吕桂敏“腾”地坐起来,双手紧紧捂住胸口,更加紧张地问:“志礼,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志礼的嘴唇稍有点哆嗦,道:“小吕,我,我想……”
“不,不行,真不行,你不能这样子,你要这样子,我就恼了!”
吕桂敏的眼神里的确流露出惊恐,她是牢牢把娘教导她的话记在心里了?她根本不知道,她的表情令志礼产生了怀疑,因为他已经下定决心把她当成终生伴侣,但是吕桂敏现在跟他分明还隔着一座大山。
就在志礼手足无措之时,吕桂敏毫不犹豫地双手紧护在胸前,以最快的速度远离志礼并跳下炕,迅速穿上鞋子,拉开屋门跑到院子里,然后费尽力气弄开院门去了场院……
自从志礼出村,秦红娟就在二里坡地头上看见他了。她现在的心情也挺复杂,心中自然带一点哀怨,更多的是对他的恨。可是,她为什么还渴望同他再说几句话?他不会主动过来吧?想不到,他居然真朝着她家的菜地走过来,已经到她的身后。她突然转身,用一种悲伤的目光怔怔地看着他,仿佛是面对一个仇人。现在她一言不发,只是静静地盯着他的脸,想听他到底说点什么。
许久未见秦红娟,志礼此时颇有些激动,连手都有些哆嗦。她的父亲和母亲不是不同意吗?她不是说拗不过父母的意见?她之前跟他所说的话,分明就是一种决断,毫无悬念,但是等到他认识了吕桂敏并完成“验家”之后,她现在是不是后悔了?
志礼下意识地上前两步,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想要认真看看她的眼睛有没有变化。但是秦红娟微微低下头不让他看仔细。秦红娟居然还把脸扭过头去。哦,她是哭了吗?她的脸上分明淌下两行泪水,她在他眼前表现出这些,是什么意思?
“你,你也要捆白菜?要不我先帮你……”志礼有点迟疑,他不敢肯定现在的秦红娟还能不能接受他。他心里只明白一个事实,自从那天晚上和吕桂敏有过一次并不密切的接触之后,他忽然发现自己并不怎么爱吕桂敏,尽管她长得挺好看,并且挺贤惠,并且对于农业劳动也是一把好手。那么,他内心里到底装着什么?是秦红娟?她的父母可能还会坚持他们的要求,就让他们坚持吧!让女儿帮弟弟盖一栋房子的要求过分吗?可能一时没有能力,但他和秦红娟可以通过努力实现她父母的愿望。
“不,我不用你帮忙,我用不起你。这些天来,我真是过糊涂了,感觉做什么都没意思。秦志礼,我看见那个女人了,她长得比我好看,她还能干活。你们现在都验完家了,你现在称心思了是不是?”
志礼想不到秦红娟会一口气吐露出这么多心事。她现在抽泣得越来越厉害。他不自觉也流出泪来,他的手插在口袋里,紧紧握着一条手绢,那条手绢是他昨天刚买的。
“我当初根本不想这样,可是你不是说嫩爹嫩娘一定不会同意咱俩?你不是说你说服不了他们?我又有什么办法?”志礼一边流着泪,一边向前走了几步,他看到秦红娟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便又向前迈了一步。
“我说不行就肯定不行吗?还是你自己有想法,你是看够我了,你是想找一个比我好看的,你不是已经把她给领回家了?我真是瞎了眼,当初怎么会跟你好上……”
完了完了,志礼感觉自己的感情彻底沦陷了。他现在已经走到秦红娟背后,他的手从裤子口袋里抽出来,然后用手绢轻轻触动秦红娟的手,把它塞到她手里,看她先是推辞,后来就接过手绢使劲地擦眼泪。那时候男女青年的感情表白,有多么简单?就像眼前的秦志礼和秦红娟。
不过,秦红娟擦干眼泪,突然又道:“秦志礼,你想跟她结婚就结吧!反正我也要订亲了。”
说完,秦红娟白菜也顾不得捆扎了,掉头就走。
坡地里有好些村民干活,志礼想要追却又不敢,眼睁睁看着秦红娟越走越远……
这年秋天,秦明广和秦志宪一起参加了公社组织的一个学习班,是到寿光考察冬暖式大棚种植技术。等他们考察结束回到村里,立刻召开村支部大会,研究让村民发家致富的手段。这个会,志仁是村民代表,而志明是党员,所以两个人都参加了。
在会上,一直处于兴奋状态的秦明广向在场的干部党员和村民代表发表热情洋溢的演说,他说:“今天召集大家开这个会,是向大家宣布一个重大的消息,这个消息足可以改变咱秦王庄的未来。这次参加镇里组织的外出考察,确实见了世面,想不到外面的世界有那么厉害。到底见到了什么?大家听我慢慢说。以前光是闷在家里种庄稼,除了苞米就是麦子,再不就是一年种一季花生,一亩地最多能挣三四百块钱,可是这一次我们到人家寿光那边一看,我的个妈呀!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咱这儿一到秋天坡地里只能种麦子,你们猜猜,现在人家那边的坡地里有什么?”
“有什么?”所有参加会的党员干部和村民代表胃口一下子吊起来。他们中的多数都在想,秋收之后的黄土地里能种什么?除了小麦之外,其他的什么也种不成。难不成他们种上了金子银子?
秦明广神秘地一笑,继续道:“人家满坡地里都是白花花的一片,耀眼闪光,老远一看,还以为是进了什么大工厂,走近了一瞧,原来人家在地里建了几百上千个冬暖式大棚,都用塑料布蒙着顶,里面的温度暖哄哄的,人家那边这几年冬天没有人歇农闲,都在大棚里种瓜果蔬菜,大冬天那些棚里能有一、二十度,就跟咱这边的春夏季差不多,那些在冬暖棚里种出来的黄瓜和西红柿,一看就新鲜好吃,运到城里就能卖很高的价钱,比咱这儿夏天种的黄瓜西红柿要高出三到五倍的价钱,光是一个大棚一年能挣三四千块……”
大冬天的还能种瓜果蔬菜?一年就能挣五间大瓦房?所有干部党员和村民代表一齐惊异地睁大了眼睛,自打活到现在,哪一个听说过冬天还可以种瓜果蔬菜啊?还有,价钱还能卖到比夏天秋天贵两到三倍?我的个娘哎!当地夏天的黄瓜最贵时候也就三毛钱,三倍就是九毛钱,十倍就是三块钱。这种菜,农民兄弟能吃得起?恐怕只有城里人才吃得起吧?
大家一阵窃窃思语,会场顿时乱成一锅粥。秦明广倒不着急,他最想要的就是这种效果,他得让大家先把头脑热起来,后面才好发动大家伙一齐建设大棚。等到大家议论得差不多了,他立刻用手指敲敲桌子,把会场给安静下来,继续道:“大家都听明白了吧?这可是一条发财的好路子,咱这儿离岛城又近,那可是座大城市,咱只要上了大棚,能把菜种出来,往后一定能挣大钱。可话又说回来,这建大棚是要投资的,连买砖加买石料棚杆和塑料布草帘子,一共得一千多块……”
“一千多块?”底下又是一阵议论。很显然,这是一笔巨款,估计除了几个在外面上班的和几个干包工头的,谁家里也拿不出这么多现金。
“嗯!一千多块,乍一听不少是吧?先不要急着打退堂鼓,我告诉你们,这次公社有扶持,已经安排信用社给大家贷款,一个棚可以贷给五百块,大家再想办法筹集五六百就差不多了。至于土地,咱村也有现成的,东南坡那块桑树地就成,大概有二十多亩,建二三十个大棚应该没问题。这建大棚的地钱,村里一分钱不收,全部用来搞扶持……”
底下的议论声又乱起来,非常嘈杂。志仁感觉心跳有些加速,他下意识地瞅了坐在旁边的志明一眼。志明似乎也很兴奋,使劲地同他眨眼会意。现在大家都认为,农民兄弟真正致富的机会终于来到了。
经过全面组织发动,秦王庄一共有三十户村民主动报名建设冬暖式大棚。秦志宪快速将名单记录下来,并立即帮他们到信用社办理代款手续。仅仅过了一两天,东南坡的桑树地所有桑树就被完全刨掉,秦明广指挥着村委干部拿着皮尺将那二十多亩地平均划分成三十个小块,每家冬暖式大棚占一块地,大棚之前还有半亩左右的露天菜地。又一天,各家分到大棚地的开始往地里运送砖头石料,仅仅三天之后,已经有冬暖大棚完全砌好砖墙,立好石桩并绑好竹竿,同时把宽大透明的塑料布给蒙上。其时,已到了霜降时节,但是当大家钻进大棚里面,果然感觉大棚里面的温度如同春夏之时,特别温暖舒适。
志仁和志明二人合伙共同申请了一个大棚指标,他俩现在有点儿像《杨家将》中的孟良焦赞,“孟不离焦,焦不离孟”,在一起做事情已经成为习惯。不过,当志仁叫上志信帮着砌大棚砖墙之时,窦桂芳有些心急,她现在自然最关心志信的未来。于是她亲自找到志仁,说想要入上二百块钱,叫志信也参加一个股,志仁为难地道:“娘,这不是我自己的事情,恐怕志明会不乐意。”窦桂芳毫不犹豫地道:“这个我早想到了,他那边你去商量商量,志信自己可弄不了一个棚,你要现在不帮他,以后他更麻烦了。”
志仁无可奈何,只得厚着脸皮去找志明,结果把事情一提,志明微微愣怔一下,立刻痛快地道:“是您娘提的要求?也行,就让他参一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