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第九章

徐建东带着公社几个值班的干部骑着自行车赶到拦河坝时，秦志远正指挥着之前安排的数十个民兵紧张地向着河底张望着。一见到徐建东，秦志远立即向他跑过来，手指着河底道：“徐书记，他们有上面顶着，根本不在乎咱们。事情挺麻烦，咱们这几个人根本镇不住他们。”

徐建东拿手电筒往河道里一照，有些吃惊，只见河道底下黑压压一大片人，足有三四百，个个手举铁锨，正撅着屁股奋力挖土，他们挖得还是刚修建的堤坝附近位置。他们的目的显然也已经暴露，等到沽河公社修完大坝，只要大沽河一来水，必然会正直冲刷进挖出的大坑，很快就会将堤坝冲溃。徐建东还发现，他们都是有备而来，另有一队民兵手持半自动步枪正站在堤坝西侧，分明是在防备沽河公社的人骚扰。

“你们是干什么的？你们这是破坏大生产，你们赶紧离开，不然我们就对你们不客气了。”徐建东愤怒地大声朝对面吼道。

对面的人显然听见了，立刻就有人回道：“徐建东，你让我们走我们就走啊！你算老几啊？你们沽河公社也太欺负人了吧？你们要知道，这大沽河可是我们岛城的大沽河，连河水也是我们的。你们还说给俺们修路？是打俺们的幌子吧？”听话音似乎是张大发。

徐建东感觉肚子里升起的怒火已经到了脑门，他想要下到河坝下，未等靠近，就被对方民兵的枪给逼住。徐建东气得又是一声大喊：“张大发，你也太不讲道理了，自古以河为邻，大家都是邻居，这大沽河也有我们的份，我们建坝怎么啦？再说我们修漫水坝不也是为你们着想，大家都可以方便吗？”张大发却还是一副嘲笑的口吻回击他：“对不起啦徐书记，咱是各为其主，你要有本事，就找岛城的领导商量去吧！”

徐建东心说，你这是屁话，我根本用不着去找他们。沽河公社的群众都是大沽河的子民，他们要引大沽河水搞农业生产天经地义。他本想让交通集合几个村的民兵将他们撵走，但天色已经太晚，眼瞅着对方的民工已经挖完坑正在陆续在撤退。他微微摇头，只能暂时忍气吞声。

第三天，沽河公社的民兵依旧正常施工，但还是要分出一部分民工来填平昨天晚上东风公社的民工挖出来的大坑。昨天晚上挖的大坑比前天晚上要深，秦志远足足调了一百多个民工填了一上午才完事。

徐建东认为，东风公社一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今天晚上估计还要来搞破坏。秦志远和徐建东一起到工地察看进度，秦志远瞅着河道底下被填平的大坑位置，略带焦虑地对徐建东道：“徐书记，他们晚上挖，咱白天来填，这样子也不是个办法，得想个法子对付对付他们。”徐建东的大脑里向来不缺点子，再加上昨天晚上憋了一肚子火，他果断地对秦志远说：“你回去让交通员马上下通知，所有村庄的基干民兵，全部由各村书记和民兵连长带队，务必携带所有武器，包括东埠村有一台水压机关枪也给我抬上，今天晚上八点钟，全部到达这个地方集合。谁要赶不到，我就撤谁的职。另外再集合十个村的民工，他们要是还挖，今天晚上再不给他们留机会。”

徐建东当年干社长时，秦志远还是副社长，从那时起就特别佩服这个小个子领导。现在一听他的命令，却有点担心，问徐建东：“徐书记，咱这是要跟他们动真家伙？不会出啥大事吧？”徐建东干脆果断地道：“不怕，你尽管下通知，今天晚上一切由我指挥，有什么事都我一个人担着。”

今天晚上的饭，全公社所有支部书记和民兵连长、以及所有基干民兵都没有吃好。公社下的通知挺邪乎，各村民兵和民工晚上七点钟前做好准备，七点一到，必须准时出发。公社的命令让许多民兵都在揣测，今天晚上到底会发生什么大事？不会是敌人又向胶东空投了特务吧？1963年10月，在海阳就登陆了16个全副武装的国民党特务，但被当地军民迅速围剿，击毙2人，无一人漏网。另有十个村的民工也接到了通知，在家提前准备好工具等待出发。

天色很快又黑下来。徐建东和秦志远这次都没有离开工地，他们的饭是交通骑自行车从公社食堂打回来的，两只多层饭盒里分别装了三个馒头和一盒猪肉白菜炖粉条，秦志远吃得挺香，徐建东却吃的很慢，并且眉头不时拧起来。秦志远心里清楚，徐建东还是有些担心今天晚上的事情，但是不吃饱肚子怎么跟对方抗衡呢？

此时已过惊蜇，初春的南风稍稍带些凉意。因是亏月时期，今天晚上的月亮还没有升起来，估计要到半夜才能看到它的一角。借着夜色和暗淡的星光，徐建东的目光不时盯向沽河东岸。他心里一直犹豫，这件事情分明跟岛城的自来水厂有关，但是直到现在，他并没有向县上汇报修拦水坝之事，他并非是自作主张胆大包天敢欺瞒上级，实在对面的靠山是一个地级市，而东莱县只是一个县，这件事情要是被县里知道，再发生点什么事情，恐怕县委高书记就要背黑锅。所以，他才宁愿这件事情让自己全部担当。

不出他所料，天色黑下来一个小时后，借着夜空中的星光，徐建东和秦社长发现对面河岸上又开始涌满人，并且排着长队朝昨天晚上挖坑的地方而来。秦志远一见对方足有五六百人，紧张地问：“怎么办？咱们的人都还没到呢！”徐建东心想，这帮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他们是不是感觉这种游戏挺好玩呢？他坦然地点上一根烟坐在堤坝上抽着，对秦志远说：“咱们还是稳坐钓鱼台，先沉住气。你去跟执勤的民兵说说，让他们先挖，任谁也不要管，等咱们的人到了再说。”秦志远答应一声就起身走了。

今天晚上，东风公社的民工仍然有点儿肆无忌惮，他们好像感觉到沽河公社对他们存在一些畏惧，所以今天晚上干活时干脆打着灯笼，并且有说有笑。徐建东心说，不急，你们先干着吧！等一会我的人来了，估计够你们尿一壶。

快到七点十分左右，远处堤坝上就有人提着灯笼或打着手电筒往这边跑步，错杂不停。紧接着又是一队，从乡间数条路上又过来好几队……

其时，张大发带着东风公社的几百民工正在起劲地挖大坑呢！他们仍然带了数十名持枪的民兵进行警戒。突然，一个民工指着河堤喊：“张社长，你快看，他们是不是派援兵来了？他们好像还扛着枪。”张大发朝着堤坝上的灯火瞅一眼，摇一摇头，轻蔑地道：“才几十个人，不怕他。”但是另一个民工从相反的方向又发现一支打着灯笼和手电筒的队伍，每个人同样也扛一支步枪，还有几个人似乎带着一件大家伙，有一个民工借着队伍的灯光，看得略清，惊叫道：“张社长，不好，他们还抬着水压机关枪！”

到此时，张大发还没有感觉到事情的危急，他只是在猜测，这次徐建东看样子是有备而来，但充其量不过几十个民兵，即使带着枪也不怕，他无非就是吓唬践唬，他要真敢朝东风公社的民兵开枪，这件事情就闹大了！

但是，接下来发生的情景令他和所有民工全部惊呆了：只见一队队带着手电筒打着灯笼的民兵，一个个端着步枪，不断地在堤坝顶上汇集，很快拥集成上千人，另外那挺水压机关枪也被支在大坝顶上，再紧跟着，只见徐建东朝着民兵一挥手，大声喊道：“机关枪做好准备，其他人全部给我冲下去！”

他的喊话挺有震慑力。他的话音刚落，只见成千民兵一齐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枪向堤坝下涌来。张大发心头发怵，大着胆子喊了一声：“都不要怕，他们不敢开枪，他们要开了枪就变成敌我矛盾，他们就是真正的阶级敌人……”可是他发现，身边的民工无人听他的话，早拖着铁锨潮水一般朝大沽河东岸跑去，张大发的心猛跳了几跳，他现在知道徐建东动真格的了，怪不得沽河公社都叫他“徐大胆”，这个人真是不好惹。他现在根本无可奈何，也只好也失魂落魄仓皇而去……

徐建东修建大沽河拦水坝所引发的后果，无疑是东莱县自建国以来影响最大的事件。自从他动员民兵撵走东风公社的民工之后，东风公社再没有发生到拦水坝附近挖水坑之事，但是东风公社把事情汇报到了即东县，即东县立即又报告给了岛城市委。岛城市委有关领导接到报告后大吃一惊，他们都明白，这件事情并不属于他们的管辖权，一旦处置不当，很可能会引起更大的事件。为此，他们不得不把该事件报给省委。省委领导接报后，却也理解沽河公社的行为，无非岛城想把整条河都当成自己的水源地，不许任何人插手。为避免事态扩大，省委领导立刻派下工作组，召集两个地委及沽河东西岸的两个县委进行协调。最终的结果是，漫水坝还可以继续建，但要降低半米，不能有之前的高度。

其时徐建东还想继续坚持自己的意见，被东莱县委高书记严厉制止。

之前县委高秉忠书记自接到徐建东的事后报告，也是大吃一惊，这个徐建东做事情真是大胆，简直是无法无天。但天下所有人似乎都有一点共性，就是喜欢护犊子，况且徐建东在这次建坝冲突中并未损失分毫，分明还占了上风，故他除了对徐建东的批评之外，另外稍稍肯定了他兴建拦水坝振兴沽河公社的做法。又过数天，拦水坝的护坡就建成了。那一年的天气稍有点旱，沽河数万亩耕地果真受益。

令人意想不到，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沽河水坝之争，到当年年底，省委省政府即下通知传达行政区划命令，将整个东莱县划归岛城，整个大沽河下游从此完全变成岛城所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