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秋天,当冷如秋独自一人乘火车到达中原古城的火车站时,发生了一件意外,前来接站的志信,居然对一身秋装的冷如秋极度陌生。而冷如秋也无法确认,对面匆匆而过的志信到底是不是她想要托付终身的男人。毕竟他们相识的时间太短,只有不足两天,并且大家在衣着装束上变化都挺大。
当站台上的火车嘶鸣着加速开走,当整座站台上的旅客几乎走光,两个人如同电影上画面一般分别从数几十米外同时回头相顾,这才互相确认了对方,志信这才赶紧上前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
若干年后,志信时常回忆起这一幕,还经常把它当成笑话说给工作上的同事听,说他和冷如秋基本是在互相不认识的情况下确定了终身。
国庆节之前的一天,志信和冷如秋的婚礼如期举行。婚礼办得挺隆重。指导员苏尚荣和潘志坚连长都清楚志信的家庭身世,他的父母均已去世,因此他算是一个孤儿?所以苏尚荣专门安排连队司务长采购了一些结婚用的装饰品,又安排一些战士把连队的俱乐部用彩带装饰得漂漂亮亮。另外冷如秋被提前安排在连队家属宿舍中,家属房内也提前做了一些装饰,看上去特别温馨。婚礼将要举行时,她又被战士们隆重接到连队俱乐部内。全连战士几乎都参加了他们的婚礼,苏尚荣是当然的主婚人。一些爱热闹的战士还安排他们在婚礼上表演了几个节目。
婚礼结束之后,战士们簇拥着志信和冷如秋把他们送至连队家属房内,有好几名战士还特意燃放起鞭炮,使得整个营区都变得一片喜庆。
令志信意想不到,在他和冷如秋结婚的当天夜里,值勤的哨兵突然到家属房敲门,并隔着门缝对志信道:“秦台长,有人找你。”志信从睡梦中醒来,打开灯看看手表,已经是夜里十一点钟。冷如秋也醒来,问:“谁找你?”志信说:“不知道,我去看看。”志信穿上衣服出了家属房,随手把门带上。他走下楼梯,大吃一惊:只见李蕾蕾正手提一个小袋子站在楼梯口。
“你,你怎么这么晚回来?”志信问她。
“原本想明天再回来,听说你今天结婚,就提前过来了,另外给你捎了点东西祝贺一下。”
李蕾蕾一边说着,一边将东西递给志信,志信连忙接过来,感觉应该是一条床单。
“要不你,你上来坐一坐?上来喝点水也行。”志信现在有些凌乱了,要是冷如秋看到这一幕,会怎么想?
“不了,我还要到老连队去休息,你们先睡吧!以后有机会再认识嫂子。”
李蕾蕾说完,脸上现出一抹看上去挺灿烂的笑容,深深地看他一眼,离去。
志信和冷如秋结婚之后,只是在部队住了有一周左右,就一起坐火车返回了胶东老家。他们先是回到秦王庄看了看,并没有回到志信自己的屋里居住。那几间房子因为常年无人居住,已经显得破败不堪,根本无法居住。志信跟着冷如秋到离城五里左右的冷家庄,也就是冷如秋的老家。其时冷如秋的父亲,一位挺善良的老人,极热情地把他们迎回家,并召集左邻右舍补办了酒席。从此之后,志信算是有了自己的新生活。
不错,志信只能算是有了新的生活,而并非是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志信很清楚,冷如秋现在的家并非是自己的家,尽管他的岳父还算通情达理,并且在饮食生活上极力照顾他们。但是他现在是在部队服役,根本不能够照顾到新婚妻子,只能由着她回到娘家跟父母在一起生活。不过,志信在内心里已经产生某种愿望,将来一定要给冷如秋幸福的未来。对了,将来他们还会有孩子呢!到那时,必须得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了。
直到此时,志信感觉自己还是挺满足,因为他的终身大事已经完成,他感觉自己有精神上的依靠。他同时也感受到了从未体会过的责任。每一对男女从恋爱结婚到组建一个新家庭,无不需要承担一些责任,人生的意义,不就是需要有承担么?至于更加深远的东西,他根本想不到。
这次探家,志信一直在家陪着冷如秋。但是冷如秋的婚假已经结束,她只能先上班。她一走,志信在家便无所事事,干脆回老家秦王庄看看,顺便打听一下关于办理生育计划之事,这是一件人生之大事,不可忽略。那时计划生育工作抓得正紧,去年时,志红就用歪歪扭扭的笔迹给志信写过一封信,说是她想再要一个孩子。志红已经有了一个儿子,按照农村的计划生育政策,她不能够再要第二个孩子,她的话令志信很是担心。后来志红又来信,说是孩子没了,她很失望。志信不知道孩子到底怎么没了,隐隐感觉是跟计划生育有关系。
志信回到村里一问,才知道麻烦来了。原来当地的政策规定,结婚当月必须把信息报到镇计生办,否则就要做考核扣分处理。志信和冷如秋是9月下旬在古城登的记,10月中旬才返回老家,村里的计生主任万青霞,也就是吕金花的儿媳妇,她现在已经正式接任了村里的计生主任,她告诉志信说,你们现在分明就是漏报结婚信息了,现在我就是给你们报上,也不能安排生育计划,所以这件事情麻烦挺大。
听万青霞一解释,志信才感觉到事情的严重性,连忙问:“嫂子,还有补救的办法吗?到底要怎么办才好?”万青霞直摇头,道:“这件事情很麻烦,镇计生办牛主任是个牛脾气,得想办法找找人才行。”
志信愣了愣,一时想不到解决的办法。他从万青霞家出来,直接去了吉祥家。吉祥只是当了三年兵就退伍了。吉祥回到家后,一直很努力,他的性情跟当兵之前也有了很大的变化,和左邻右舍谦和相处,谁家有什么事情他都热情相帮,已经被村里人称为优秀青年。吉祥退伍后回到村里后,衣着也有了很大的变化,整天穿一套笔挺的白色西装,里面是青色衬衣,脖子上还系一条鲜红的领带,当村民用欣赏的目光看他时,他只是淡淡地说,领带是个牌子,叫金利来。
志信从吉祥以前写给他的信中了解到,他自退伍后,陆续有人给他介绍对象,后来谈了一个挺不错的女孩,还没有结婚。志信去年秋天探家回村时,曾在吉祥家里见过那个女孩,个子挺高,模样也不错,当时她安静地坐在院子里帮着剥玉米,看上去文静大方。吉祥说这是他爹娘的主意,非叫她过来帮一天工,到天黑就得把她送回去。
吉祥从一退伍回家就谋划着要做点事,但想要做生意确实挺难,只要是挣钱的事情,大家都在做。吉祥自己也没有多少积蓄,根本做不了大买卖,只好从小生意考虑。他先是到市肉联厂批发猪下货,拿回家加上八角桂皮花椒和酱油、食盐给煮烂,用小推车推到村里卖给村民。其时村民的消费水平并不高,一天也难卖一套猪下货,还有些村民割一斤下货也要赊账,一赊就是一两个月。吉祥卖了有一个多月猪下货,就再不想卖了。然后他又考察过做豆腐、加工炊帚等事项,感觉一概没什么意思。最后他想到养猪,这是农民的老本行,重点是,邻村的养殖业已经发展起来,有许多可以借鉴的经验。
于是吉祥先把自家的猪圈给整修一新,然后到沽河大集上一次捉了六只小猪崽,开始了他的养猪事业。只经过一两年,他的养猪规模已经扩大到三十余头,好像发展得并不快。
志信到达吉祥家时,听见猪棚里的猪“嗷嗷”乱叫,估计吉祥正在喂猪。志信隔着玻璃窗瞅了一眼屋里,也是没有人。他便喊了一声,猪棚里立刻有人答应,跟着吉祥从猪棚门处探出头,灰头蓬面道:“你回来了?你等等我,我马上就好。”
志信只好等,他打量着这座院子,跟一年之前回来时没怎么变化,只是东南角多了一个小猪棚。志信想,吉祥现在很知道努力,不知道他的婚姻状况怎样了。正想着,只见吉祥从猪棚里出来,脱掉从部队回来时穿的旧军装,只穿一条裤衩,因为当过兵,他身上的肌肉棱角却也分明,只是已经被晒上农民本来的黝黑之色。吉祥笑道:“我先洗个澡,洗完了咱出去走走。”说完,拿起脸盆从院内一口大缸勺半盆水从头浇下,脸上立刻露出本来面目,志信感觉他洗澡的动作真是酣畅淋漓……
吉祥洗完澡后,立即回屋擦干身体,并换上雪白的西服,等他再次出来时,俨然变成另外一个人物,说他是香港回来的小哥也有人相信,尽管他的肤色还定位在农民身份。
吉祥和志信散步的方向如同许多年前一样,沿着大街从村北出来,然后沿着村后河道一路向东,从岔河湾东转半个圈,又从村南小学往西,直到村中路转回来。一路上,志信彻底了解到他在一两年内的状况。去年过春节之前,他本来已经跟那个姑娘结婚了,以为从此可以过上美好生活。但是他和她前前后后发生了一些小意外。婚期确定后,他们家先是“送日子”,其间正在喝酒时,媒人突然把他给叫出去,说他的准丈人提出,原先定的彩礼两千,需要再加六百。他一听就恼了,干脆说,有这么做事的吗?他这是要卖闺女?绝对不行。媒人劝他,说后天就要结婚了,不如将就些随他丈人的意。吉祥却坚决不同意。然后事情过去,大家的心中已经种下不愉快。
吉祥说,等到结婚那天,新媳妇就没一点笑脸,令他很不舒服,应该还是前两天“送日子”时做下的怪。当天晚上闹洞房时,又发生一件意外,村里好几个小青年到床上闹,居然把床板给踩蹋一块,新媳妇的脸上更加冷峻,那些闹洞房的青年也失去兴趣,只得散去。等到屋里成为两个人的世界,新媳妇忽然说,她想要一个人睡,不肯跟他在一张床上,竟独自搬着被子到东间屋里炕上。从此后,两个人便形同陌路。吉祥一度想要哄哄她,把日子将就下去,也许以后就好了。可是他多次尝试,新媳妇坚决不让他碰她,甚至拿头来撞墙,吉祥就后怕了,再过些日子,两个人就分手了……
志信意外知道了吉祥的生活状况,挺替他感到惋惜。志信又想到自己跟冷如秋,他们之间未来会是一种幸福的生活吗?
志信了解完计划生育的事情后,又赶回到冷如秋家。一进家门,看见天井里正支着冷如秋的自行车,心知是她下班回来了。赶紧到冷如秋的西间,一推开门,赫然发现冷如秋正坐在床头发怔,且两眼通红。志信有些紧张地上前端详着她的表情,问她:“你这是怎么了?”却见冷如秋慌乱地用一块白色绣花的手绢捂住自己的脸道:“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心情不好,不过我没事,自己静一静就好了,你忙你的吧!”
志信满心疑惑地退出房间,顺便帮着冷如秋的父亲洗菜切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