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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去年冬天被曲常有“拿”走两万块钱，志礼和秦红娟几乎都是在莫名的恐慌和焦躁不安中度过的。说起来，他们都是胶东最朴实的农民，一生最信奉的是诚实守信，他们所有积攒的钱都是用一滴滴摔成八瓣的汗珠挣回来的，因此他们视这些积攒的钱如同自己的生命，这是他们全部生活的希望。然而，一旦这些钱被别人骗走，任何人都会想象得到，这将对他们造成多么大的心理打击？由此可见世上所有骗子之可恨处，他们至少是在不劳而获，然后就是在践踏着那些善良农民的尊严，沉重打击他们对于未来幸福生活的梦想。
当时听到被曲常有欺骗的消息，秦红娟的确是被骗子从精神上给击垮了。整整两万块呢！这笔钱可以说是他们家中除盖房子和给书清结婚之外的最大一笔开支。志礼现在已经不知道后悔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只感觉自己被曲常有狠狠地羞辱了一顿。他想要发泄，却找不到突破口。等秦红娟的情绪稍稍好转之后，他忽然想起志信，他毕竟是在政府单位上班，知道的肯定多，因此能不能让志信给想想办法？最开心的结果就是想办法把曲常有给绳之以法。
2015年的春节，又是合家团圆的日子。当志信一家老小回到老家过年时，志礼犹豫之下，终于把所有情况一五一十全说给志信。志信闻听大惊，直埋怨他，说你怎么这么糊涂？你怎么能一下子把钱全部给他呢？你只给他一部分订金也行，现在倒好，只要见不着人，就是个大麻烦。
志礼满是后悔的语气问：“钱都已经给他了，现在该怎么办？要不就跟他打官司起诉他？”
志信说：“不知道他家里有没有值钱的东西？要是只有一栋居住的房子，打官司能管用？”
志礼闻听，当场脸色铁青，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志信知道他现在的处境，怕他想不开，赶紧又道：“这样吧！我先找个人问问，一会给你回电话。”于是先挂断他的电话。直到数十分钟后，志信才又打电话过来，对志礼道：“我找人问过了，现在最好想办法让他给你重新写一张借条。你记住了，是借条而不是欠条，这样你打官司才好使。不过，也不要对打官司抱有多大希望，现在很多人都这样，哪怕官司赢了，也不一定把钱拿回来。还有一件事，以后你再给他打电话，一定把录音保留下来，到时候打官司也好使。”
志礼想，这句话倒是跟书清说的一样。弄来弄去，还是得先找曲常有。他试着给曲常有再打一个电话，他的手机依旧关机。没有办法，只能等等再说了，曲常有总不能一直关机吧。
有一天，他忽发奇想，拿出手机又给曲常有打了一个电话，想不到这次打通了，他赶紧从手机上找出录音键按下去，只听曲常有在电话里有气无力地道：“老秦，你找我还是因为煤的事情吧？”
“是啊！伙计，你去年冬天可是把我给坑苦了，你现在在哪里？你给我说实话。”一听见他的声音，志礼的怒火顿时升起来。
“老秦，你根本不知道，去年时候我正给你跑煤呢！潍城不行，咱就上临淄去找行不行？谁知道半路上遇上车祸了，当场撞断我一条腿，骨折，连过年都没捞着回家，到现在我还在医院里呢！你之前给我的买煤钱也都让我付了治疗费。老秦，对不起，你要的煤今年我是拉不回来了……”
他在说什么？他遇上车祸了？志礼感觉现在感觉他的话有点不可信，可是一个大男人会拿自己遇上车祸并且骨折这种凶灾之事说事吗？志礼似乎又有点信了。
“你真是遇上车祸了？怎么这么不小心？你住临淄哪个医院？不行我过去看看你。”
“不用不用，去年冬天的事情已经对不住你，我哪里敢再麻烦你？要不这样，你要有钱的话，能不能先给我转几个？我现在连住院费都交不上了。”
“我这刚出来打工，哪里有钱给你……”志礼嘴里说着，心里却寻思，你可是整整拿走我两万块，不管你是不是真遇上车祸，我可不敢再上你的当了。
“那行，那我再想想办法，你放心，你的钱我一定想办法还你……”曲常有说到这儿，就把电话挂断了。自此后，在相当长的一段日子里，曲常有再不肯接志礼的电话，包括书清用他的手机给曲常有打电话，他也不肯接。
这一次，志礼特别留心录了音。挂断电话之后，他就把录音通过微信传给了书清，问书清，曲常有是不是真遇上车祸了。一会书清就打电话过来，说：“爸，他又在骗你，他要是真遇上车祸，怎么过年前不接你的电话？你可再不要上他的当了。对了，我这几天又找了一个律师咨询过，律师说，像他这种家庭情况，打官司没什么意思，他的意思也是让老曲再写一张借条，只要借条在咱手里，十年二十年都不怕他赖账，什么时候打官司都好使。”
志礼赶紧又打电话给曲常有，只听见一遍遍振铃，又哪里有人接？估计书清说的是真的。
时间一长，志礼对曲常有慢慢绝望了。当年如此可信的老曲，居然会骗他两万块钱？他今年一定是过了个好年。本来志礼打算去年冬天卖完煤之后，今年可以不再外出打工，可是等过完春节之后，他决定继续外出，毕竟损失了两万块，再加上于芳芳目前怀孕也不能外出，只有书清一个人在外边忙活哪能行呢？
正月之末时，于芳芳就生了，是一个大胖小子。在医院里，当志礼看到秦红娟怀里抱着的孙子，内心瞬间暖化，他明明知道眼前这个刚刚降生的小人物应该会让书清首先感受到生活的压力，然后需要好好谋划自己的未来。但是他感觉自己也背负了很大的压力。不错，书清现在跟他一样，只是一个农民工，一年中在外面只干那几个月的活，工作和收入都不固定。现在社会的消费水平越来越高，收入高的和收入低的家庭生活差距越来越大，他又怎会眼看着自己一家人比别人差呢？还有那挠心的两万块……
农历二月初二是龙抬头的日子。过完二月二，志礼在家再也待不住，决定继续外出打工。于芳芳刚生完孩子，书清需要在家再照顾她一段时间，志礼决定自己先出发。
二月初六那天一大早，志礼一连吃了两大碗秦红娟大清早给他包的“滚蛋饺子”，哦，真该文明一点，应该叫“起身饺子”。剁馅用的是过年时割的年猪肉，里面加一小把岛城大海米，韭菜是早春地里用麦秸草苫盖的露天新鲜头一刀，这种三鲜馅的饺子，城里人任是有钱也吃不到。
内心里，志礼一点也不愿意离开秦王庄。去年秋天从外地回来之后，他本来想歇一歇，现在忽然发现自己根本停不下来。他居然做了那么大一桩傻事，白白送给曲常有两万块钱？为了弥补自己的过失，他必须还要多挣些钱以备养老。尽管现在已经在实行农村养老保险，但是即使投高标准的农村养老保险，到六十岁后，一个月最多只能领到二三百块钱，这点钱对于失去劳动能力的农民来说，只能保证不被饿着吧！再想有更好的生活就有点奢望了。
志礼这次去的工地在邻近一个地市，距东莱市足有一百多公里。这处工地是去年新建的一栋税务大楼，包括一个挺宽阔的广场，有许多需要安装大理石板的工程。现在的天气还是比较寒冷，那些自去年冬天就堆放在工地上的大理石板，即使带着白线手套搬动它们，也能感受到它储备了一冬的低温，用不了多长时间就会冻得手麻。即便如此，志信认为也必须要干下去，而且要从现在一直干到年末，这可是接近一年的时间。说实话，他本来可以找一点稍稍轻松的活，如同他在过春节时跟志信说的，哪怕找一家企业看个大门，一个月能给个三千两千的，也再不去出干活了。现在他却违背了自己的想法。
日复一日，志礼在工地上渐渐陷入麻木中，每天除了吃饭睡觉，就是在工地上干活。偶尔也会想家，想象秦红娟和于芳芳在家中的活动。偶尔还会想起曲常有，这家伙到底去哪儿了？他家里还有个老娘呢！不至连家也不要了吧？
从年头到年尾，志礼几乎每过半个月就给曲常有打电话，但是再没有打通过。直到到年底时他又赶回老家过春节，等到除夕那天下午，他又和书清商量，骑着摩托车一起到城北曲家庄堵曲常有的门子，也没有见到他。过完春节后，书清又通过在派出所的朋友查到，曲常有好像和一个离婚的女人在城里某处租房子一同居住，志礼和书清又赶过去，还是找不到他的人影。
不知不觉两年多过去，曲常有就像是从空气中消失一样，不知道躲藏到什么地方了。志礼和书清从原先一年找他三四次，逐渐减少两次，最后一年只有一次，无非到年除夕之时到曲常有家瞅瞅。去年过年时他们过去找曲常有，看见他老母亲一年一年风烛残年，却形单影只无人照料，志礼有些不忍心，又到街上小买部买了一箱牛奶送给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