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春末夏初时节,天气渐渐开始燥热起来。
忽然之间,村子里和村子外的槐花都开了,村后小河北坝上栽的槐树特别多,整条堤坝简直变成雪白的花坝,到处飞舞着“嗡嗡”的蜜蜂,看上去特别美。小河南岸也是堤坝,却兼职了堤坝和公路的双重身份,道路两侧都栽了柳树,并非是垂柳,因为柳树发芽较早,把整条道路也变成两道青绿,一直葱葱绿绿地沿村后堤坝路向东延伸,再向南行走约八九里路,就是沽河公社驻地。
北坝上的槐花一开,村里的男女老少便开始骚动,一齐拿着自己制作的铁钩到小河边采槐花。但并非是全村人都出动,以当时的生活,大多数人家能够填饱肚子,填不饱肚子的只是村里部分像志礼这样的家庭,因此前去采槐花的多数是这种家庭。当然,因为槐花是一种挺不错的野生食物,所以还有些家庭纯粹是抱着换口味的目的去采摘。
槐花开的正盛之时,窦桂芳对槐花也产生了兴趣。她倒不是为了解馋,实在是她和大儿子志仁两口子分家之后,家里的余粮不太够吃,毕竟一家三口就有志礼和志信两个半大小子,在当地农村,有“半大小子克郎猪”之说,意思是半大小子和半大的猪崽子一样能吃。这是实话,志礼感觉自己饭量挺大,一顿能吃两个发面卷子,要是包白面饺子,他自己能吃三大碗。但他从来不吃第三碗,只吃一碗多一点就止住。而他兄弟志信才不过十三岁,一口气也能吃三大碗。窦桂芳常常笑话他是奸臣肚子,平时吃不了那么多,一到有好吃的就吃疯了。志信却大言不惭地说自己的肚子是胶皮肚子。窦桂芳一般包不了那么多饺子,每次只包满一高粱秸做的盘子,能下大约六到七碗左右,志礼要是也吃三大碗,窦桂芳就只能吃饼子充饥。
现在,窦桂芳看到村里有些婆娘开始往家采槐花,就有点心动。她犹豫再三,对志礼道:“村后的槐花开了,你去摘一点槐花好不好?”志礼不愿意采槐花,他从课本上学过,每个人都要学会保护大自然保护动植物,不能轻易破坏它们,对窦桂芳说:“我不想去,要不你自己去吧!”窦桂芳闻听,脸上稍稍起一点羞红,道:“我还要上坡干活,要不你上坡干活去?”志礼一听要上坡干活,再一看窦桂芳的脸色,心想,恐怕娘是不好意思。连忙提着棉槐条子编的筐子就去了村后。
志礼到村后北面堤坝时,看到有数十个男女都在那儿采摘槐花,那些杨槐树大概有茶杯口粗细,因为采的人只管把树枝攀折下来把密集的槐花枝给折断,许多槐树已经被折得七零八落。志礼以前和村里的伙伴兼小学同学志军经常摘槐花,他挺喜欢生槐花的清甜,感觉比加工成熟食更美味可口。他今天来摘槐花,感觉有点儿羞惭,心说,怪不得他娘不愿意来采槐花,估计是怕人笑话吧!她不来,倒拿自己儿子出头。他正犹豫该不该和那些村民一块儿扎堆采,意外碰到秦志法他娘正在攀着一根树枝往下折枝条。秦志法在县商业局当业务员,他媳妇在沽河公社供销社当副经理,两口子都是非农户口,家里有两个挣工资的,另有一个儿子。因为当地计划生育政策很严,所以他们做为公职人员只能有一个儿子。他们的生活自然不愁,想不到她竟也来摘槐花。于是他心里一时释然,心说,就弄一点回家尝尝也行。
志礼正要动手,突然发现一条青灰色的蛇挂在杨槐树枝上,有二尺来长。蛇居然会爬树?志礼吓了一跳,立刻躲得远远的,幸好那条蛇并没有跳下来追它,在其它树上也再没有发现蛇。
志礼很快摘满了筐子,他抬头看看树上的树枝被折得残败的模样,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只顾用右手挎了筐子低头往家走。回到家,只把筐子往他娘眼前一丢,立刻爬到炕上看他前天从秦志明家中借来的《射雕英雄传》。但是窦桂芳又跟进里屋,手提着筐子对他道:“志礼,你再去弄点柳树叶吧,现在的柳树叶正是最嫩的时候。”
志礼只有听命,接过筐子赶紧再去一趟村后堤坝。他有些怀疑,窦桂芳弄这些东西回去是不是想要让他忆苦思甜?又一想,可能真是家里粮食不够吃吧!志信现在是半大小子,简直太能吃了,每个月都要往学校捎十斤白面和二十五斤苞米面。还有一种可能,不会是娘想弄这些东西尝尝鲜吧?不到一小时,他又弄回来一筐新鲜的柳树叶。
志礼想不到,他厚着脸皮辛苦采回来的槐花,窦桂芳摘完后端了一小盆送给邻居庄秀兰家。等她回来后,把剩下的槐花和柳树叶都用开水烫了,然后分别拌进一点白面和一点玉米面,在锅上架了篦连棍和篦子,又铺了一块土黄色的笼布,将拌好面的槐花先倒在半边摊平,又把拌好的柳树叶倒在笼布另外一边摊平,盖好锅盖,拿大火烧开锅。约摸有两袋烟的功夫,大概熟了,一敞开锅盖,一股子苦涩和清香混合的味道立时飘满屋,志礼知道,苦涩的味道一定是柳树叶子,而清香的味道肯定是槐花。那天的中午饭,志礼只吃一口柳树叶蒸面就不吃了,最后只吃槐花蒸面,居然也把肚子撑得滴溜圆。
志礼吃饱了槐花蒸饭,便想到大哥志仁家看看。听说大哥已经把在建筑队的工作给辞了?要是自己能接上该有多好?他的那份工作,虽说不是正式工人,但是却跟工人差不多,每月挣工资,还能够挣粮票,在单位里吃的都是白面馒头和包子。
志仁当时上门跟窦桂芳说辞职这件事时,窦桂芳还挺吃惊地问他:“你就这么轻快地把工作给辞了?”志仁当时脸上泛着红光,激动地对窦桂芳道:“我想和志明一起儿参加大队叫行,把大五零拖拉机给叫下来,往后就在村里多挣钱。”那台拖拉机可是秦王庄的第一台大拖拉机,当年刚买回来时,大队书记秦明广曾跟它合过影。那台拖拉机给各生产队耕过地,拉过化肥氨水,还送过公粮,可是出了大力,现在开始大包干了,生产队的耕牛铁犁木犁,包括水泵柴油机和三台小拖拉机等等,都已经叫了行,只剩下大队这台大拖拉机尚未叫行处理。
志礼很不理解大哥和志明一起买大拖拉机,大拖拉机个头太大,在地里使起来也不灵活,根本不如三个生产队的三台泰山牌12马力拖拉机,又能上收割机,又能上播种机。但是志仁和志明还是参加了大队的叫行,并且以五千五百八十元的价格,把大拖拉机给叫到手。
自从和大哥分家,志礼绝少到大哥家去。这次志礼上门之后,志仁倒是意外,问他:“你怎么过来了?有事?”志礼四下瞅着,看李明秀不在家,胖胖也不在家,就问:“胖胖出去了?哥,那个,你怎么把工作给辞了?”
“嗯,现在已经实行大包干,光嫩嫂子一个人在家也不行,我想还是回村里干。”
“可是,你那工作,就那么没了?”
“也不是正式的,再干下去也不知道怎么地。”
“可是,哥你能不能跟他们说说,不行,不行让我去接你的班……”志礼最后吐出这句话,稍稍有点羞涩。
“这个啊?”志仁有些吃惊,他倒从来没想过这一层。他想了想,微微摇头道:“你还是不要打这个谱了,那个单位怎么说也不是正式单位,都是从其它公社村里抽调的人。说白了,都是些临时工,再说工资也不高,一个月三十块左右,一年统共才三百多块钱。人家志春扎一年炊帚都得上千块呢!”
“可是,毕竟是一份工作,你都干那么多年了,可惜了……”志礼很是失望,只好怏怏地走了。
志礼真是感觉志仁丢下的工作可惜了。但他也明白,自己无非是怀了一个小小的想法,根本就不敢奢望能代替志仁上班。
志礼想不到,他们兄弟三人中最小的一个,志信居然也受到了大包干的影响。
五一节后的一个周末,志信突然背了书包带着上课的凳子回家。他刚一进门,志礼大惊,问志信:“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怎么把书包凳子都拿来家了?”志信说:“二哥,我不想上了,老师说,像我这种水平连个中专也考不上,高中更不用说。俺老师说,只有前五名才能考上中专,前十名才能考上高中。二哥以后我跟你一块种地吧?”志礼有些气恼,道:“你脑子有毛病吧?我还上完了农中呢,你才初中就不上学算是哪门子玩意儿?”
志礼根本说服不了志信,志信尽管才十三岁,却有着一股子倔犟脾气,以前窦桂芳曾把过年走亲戚的一包饼干放在橱顶柜子里,志礼发现后,拆开包吃了两块,又把包装合上。母亲错以为是志信偷吃的,质问他,他高低不承认。母亲气得打了他一巴掌,志信居然跑出家门整整两天没回来,把窦桂芳给吓个半死。
但他这次先斩后奏退学的举动立刻激怒了窦桂芳。窦桂芳不由分说,把他堵在屋里炕下,一手扯住他的胳膊,一手抓着一个扫炕条帚狠命地往屁股上揍他。志信重重挨了几下,杀猪般叫起来,志礼心有不忍,想要替弟弟说话,想挡住窦桂芳的条帚,窦桂芳看上去恶狠狠的样子,道:“你给我闪开,他现在已经上初中,他要是不上了,这辈子就完了。”
志信毕竟是个孩子,挨了一顿揍之后,乖乖扛着板凳背着书包跟在窦桂芳身后又回到学校。
天气越来越热,地里的农活总也不断,已经长出穗的麦子最近得了蚜虫病,另外叶子还有些发黄。窦桂芳在地里察看完麦子的病,急得不行,赶紧撵着志礼找秦明河帮忙看一下。秦明河一听志礼描述麦子得病的状态,就说:“这种病得用粉锈宁兑上“1605”农药给麦子打上一遍。”志礼回家跟窦桂芳说了,窦桂芳就拿出五块钱给他,让他上供销社买一包粉锈宁再买一瓶1605。志礼接过钱展开来看,感觉五块的人民币挺珍贵,紧紧攒在手里。从上学到现在,他从没有买过五块钱以上的东西。在那个年代,最大的人民币面值也不过是十元的面值,十块钱已经可以办好多事,比如准备过年时,十块钱至少可以割一斤半肉买两片咸鲅鱼,可别小看这两片咸鲅鱼,侍候几桌客人基本够了。当然,鞭炮也要买两挂,第一是除夕上坟用,第二是大年夜迎财神必须要放。另外还要买一张灶王爷和两副对联,再揭一刀烧纸,再买两包饼干走亲戚用。酒当然也要买一点,有亲戚来了没酒可不行,只需花一块多钱打一斤就成,他们家亲戚中,只有大姨家的大表哥来走亲戚时喜欢喝一点,最多是一茶碗半,所以一斤酒差不多够侍候亲戚了。十块钱以此分配,应该可以过一个不错的年。
志礼很快买回农药,背了一个从生产队叫行叫回来的铁筒式喷雾器,喷雾器是草绿色,因为使用年岁太久,表面都脱了漆,连背带都快磨断了。另外喷雾器的胶皮管也有点老化,上次志礼给刚发芽的花生打药,胶皮管接头处老是往外漏药水。志礼另外提了一个铁皮水桶,顺带捎两根麻绳,以便从坡地的水井里打水,然后骑着自行车去坡地。
当年跟大哥分家时涉及到一辆自行车,是父亲在世时买的“大国防”。父亲买的根本不是新车,只能算是“二手车”。那辆自行车花了家中八十多块钱的积蓄。父亲买自行车时,母亲极力反对,终究反对无效。父亲极其珍爱那辆自行车,自从买回家,每天都要擦拭一遍。父亲曾经用自行车载着秦明广到公社开过会,也带过好几个村里的新媳妇。在那个年代,能买得起自行车的村民特别少,大家平常到沽河镇赶集都是步行,过年走亲戚也是步行。
志礼小时候,很是为家里能有这样一辆大国防而自豪。在分家时,因为大哥志仁要在城里上班,所以窦桂芳决定把自行车留给志仁,但说明只是让志仁先骑一段时间,毕竟他现在上班挣工资,等他买上新自行车,旧自行车就归志礼。分家后不到一个月,志仁果然兑现了自己的承诺,将那辆旧的大国防牌自行车送给志礼。
志礼骑车直奔位于二里坡的麦地。今天是大晴天,正好打农药。今天的空气很清新,太阳晒在脸上稍稍有点暖洋洋的感觉。出村口的路上有两行柳树,它们是最早绿起来的,青绿的柳枝上挂满扭开的柳蕾,能看见小柳莺在青翠的柳枝间跳来跳去,不时发出“吱吱”的叫声。再往村外走,田野中到处一片新绿,地头和沟里的荒草绿了,道路北侧的地瓜杨树枝条也青了,地里的麦子绿了,去年冬天埋在地里未收的大葱也是一片油绿,前些日子种的花生也绿成一行行。往远处看,可以看到三三两两在地里锄地劳作的人。还有一些年轻年老的村民正不急不慢地往更远的坡地里步行。
志礼心想,其实当农民种地挺好,至少在时间上是自由的。要是秦红娟或者二嫚能和他一起上坡地干活,肯定感觉会更好。
志礼来到自家麦地,看到已经拔节的麦子排成行长得都挺有精神,小南风一吹,麦地里发出“刷刷”的声音。他放下打药的成套设备,蹲下身子翻看小麦叶子,果然有一些病斑,另外还有些小米粒大的蚜虫。他提了水桶和麻绳走向远处的机井,那些机井都是生产队时候遗留下的产物。他用绳子拴好水桶,慢慢放到水井下。前些年他跟着志礼学挑水时,就学会了用摆绳从井里打水,还不怎么熟练。水桶触到水里,他稍稍又往上提一点,开始摆动绳子,约摸水桶摆到合适位置,手头稍稍一松,只听“咕咚”一声响,手劲再提提绳子,知道水桶里已经装上水。他双手交替拔上绳子,还好,第一桶水几乎要打满了。
他提了水桶回到自家麦地旁,往喷雾器里灌了约三分之二的水,然后拧开1605农药的瓶子,用瓶盖做量器,往喷雾器里倒了三瓶盖药液,又兑进一些粉锈宁,然后用喷雾器杆稍搅一搅,反扣上喷雾器盖子,用自带的打气桶用力打满气,背起喷雾器进入地里开始喷洒农药。
等往地里打进有几十米时,志礼发现了问题,喷雾器加入压力之后,居然往外漏药液。哦!它真是老化了,连胶皮垫儿也老化了。窦桂芳为什么不买一台新的呢?听说买一台新喷雾器要二十多块钱,那可不是一个小数目,他家过年不才花十来块钱吗?只是一小会功夫,他的背后就湿了一大片,药液可不是清水,渗得皮肤有点疼。没办法,就坚持坚持吧!第二节坡地统共不过三亩麦子,从地北头到地南头总共二百多米,每次能打半个幅面的垄,每桶药大概能打一个来回,只需四个来回就可以打完。他想。
他打到第三个来回时,天又热了一些。他感觉背上的疼痛又有点加重,不知是累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居然有点恶心。他感觉两条腿也开始沉重,一种不祥的感觉开始在心里萦绕。哎,为什么要在这块土地上干下去?就想想董淑芬,她父母都是正式工人,都在工厂里挣钱和粮票,家里不是早早买上了黑白电视机?尽管是十二吋的。还有,人家不用下地劳动,全家都能吃上白面馒头,他家的生活跟董淑芬的生活相差至少千万里吧?母亲居然还让他去捋柳树叶子尝尝,说明他们家连地瓜和苞米面都不够吃吧?他忽然开始后悔,要是当初不上农中,将来会不会考上镇高级中学,会不会考上大学呢?听说考上大学之后直接变成农转非,都是国家包分配,还是国家干部,要是有那一天,他不也成了吃国家粮的了?只可惜,他这辈子只能上到农中,只能跟这些黄土和庄稼打交道。
打完这一趟,只剩最后一趟了。水桶里的水已经没了,还得再到机井里拔水。他依旧像跟刚才一样将水桶放进机井,试着摆动绳子,手头绳稍稍一松,又打上水,不过这次拔绳子有点累,他感觉呼吸有点急促,不行就歇歇?他拔到半截时,干脆将绳子别在机井水泥管口用脚踩着,稍稍歇息一会儿,才最后用力拔上来。
他打完第四桶农药时,看到麦苗儿比之前未打时更加精神了些。还不错,照这样侍弄,再过不到一个月就可以收新麦了。他背起药桶带着水桶和剩下的农药骑着大国防往家走。车子有一点沉重,眼皮也有点沉重,似乎更加恶心,回家的路有点漫长。他心说,我这是怎么了?不会是累着了?真是,他一直认为自己的身体还算结实,去年放暑假时,他跟着志春一起上生产队玩时,还尝试过和志春比力气,用两根手指勾着195柴油机上的吊环,硬生生把柴油机给吊起来。
他拖着沉重的腿回到家里,窦桂芳不在家,她说上午要到花生地里锄草。他放下所有东西,发现背上的药水在回来的路上就已经晒干了。他并未换衣服,其实他也没有几件春秋的衣服,这件青灰的棉布褂子还是过年时窦桂芳扯了四尺布请裁缝秦志森给做的。
志礼现在什么也不想干,只想躺在炕上歇息一会。迷迷糊糊中,他感觉窦桂芳进了屋,只是往里间炕上瞅了他一眼,就出去。很快,外面传出窦桂芳从水缸里勺水的声音,洗手的声音,跟着是切菜的声音,有一丝丝大葱的味道飘进里屋,不一会儿,风箱也拉动起来,里面的门板舌头“呱嗒呱嗒”直响。风箱出风的原理志礼曾见过,里面的呱嗒板真是有趣,往前拉前板堵,往后推后板堵,风儿只有一个出口,就是嘴着风嘴儿吹进锅灶的风道里。可是志礼感觉现在头顶闷成葫芦,还想要吐……油锅吱吱作响,葱香味儿瞬间传到炕上,真香!窦桂芳是要炒菜吗?从清明节吃完自家种的菠菜,直到现在,他和娘,还有周末才回来的志信,都已经吃了一个多月咸菜疙瘩,无非用擦子擦成丝,泡到水里撤一撤盐,然后用大蒜捣成泥加一点酱油醋生拌、或者用一个干辣椒炒加一点油炒一炒。娘最擅长做的是将生咸菜丝调和一点白面煎咸菜,那是吃咸菜疙瘩的最高境界,但是娘轻易不做,因为家里没油……葱香味儿真浓,志礼突然不想闻油烟味,越来越想吐……娘今天中午炒什么菜做什么饭?现在季节蔬菜挺少,连大白菜也没有了,幸亏今年大包干,连菜地都分到各家各户,娘在去年冬天种了一点菠菜,在清明节前后就吃光了,另外种的土豆和扁豆,都还不到季节,现在菜园地里只有一垄韭菜,娘是在炒韭菜?该出锅了,她又往锅里添了水,哦!肯定是要做面疙瘩,娘向来习惯在炒完菜之后利用油锅再做一锅面疙瘩,哪怕有一点点油花花儿也不浪费,面疙瘩汤非常好喝……
不过,自小到大,他第一次发现油香味并不可爱,而且令人讨厌……
呱嗒板还在响着,志礼感觉头胀得越来越大,眼皮也睁不开,朦朦胧胧中,他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温暖的海洋中,四周是无边的黑暗,偶尔有一点点光明,却不是阳光……
突然,大海的潮水退去,只把他搁在海滩中,他无处可去,只能顺势滑向一条黑暗的通道,通道很是狭小,他感觉自己的呼吸越来越紧迫,憋得他喘不过气来,并且头也痛得厉害。想不到在这世上活到刚刚成年,现在一切都完了,真的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