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卫宣公设局夺媳 公子寿舍命救兄
一日,齐襄公得到卫国使臣送来的消息,说卫宣公暴病而薨,公子朔即王位。卫宣公身体好好的,怎么会突然病故?齐襄公感到怀疑,于是他找人打听,得知卫国内乱的实情,发现果真另有隐情。
卫宣公名晋,为人荒淫放纵,在他还是公子时,就与其父卫庄公之妾夷姜私通,生下一子,寄养在民间,取名急子。卫宣公即位后,不再宠幸元配邢妃,独宠夷姜,并把急子接入宫,立他为王位继承人。
急子十六岁时,卫宣公为他定了婚。未婚妻是齐僖公长女姜氏。卫宣公听出使齐国的使臣说姜氏美貌非凡,心中有了非分之想,但他又不便说出来。只是在心里盘算着如何实现愿望。
他先是找来名匠,在淇河边日夜赶工,修筑了一座非常华丽的宫室,起名新台。当时有人作诗讽刺卫宣公淫乱:“新台有泚,河水弥弥。燕婉之求,籧篨不鲜。鱼网之设,鸿则离之。燕婉之求,得此戚施。”
到了临近迎娶姜氏之日,卫宣公有意派急子到宋国访问。急子当时不太乐意,请求父亲改派他人去宋国访问。说大婚在即,就怕路途上耽搁,延误了婚期。卫宣公生气地批评急子轻国家大事,重儿女私情,坚持要他去。急子没法,只好领命,即日启程去宋国。
急子走后,卫宣公即命左公子泄到齐国,迎文姜直接到新台。还未到接亲的日子,就去接亲,到了齐国,该怎么说呢?左公子泄瞪大眼睛,砸吧着嘴,说:“主公,现在就动身,有点儿早吧!?”卫宣公说:“叫你去就去。哪来那么多废话?越快越好!事成之后有赏。”左公子泄不知卫宣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见他面有愠色,不敢多言,只是奉旨照办。
然后,卫宣公又吩咐宫人,将新台里外打扫干净,物件摆放齐整,张灯结彩,布置一新,自不必说。
这天,齐僖公正在和长女姜氏聊着大婚之事。姜氏哭着说,舍不得离开爹娘,远嫁他乡。齐僖公慰藉她说:“为父也舍不得你啊!只是到了婚嫁的年龄,又遇上如意郎君,不嫁岂不有憾?”突然,外面有宫人来报,说,卫国迎亲的队伍很快就到了。“怎么这么快就到了?!难不成是卫侯高兴糊涂了,弄错时间了?”齐僖公一面嘴上嘀咕着,一面打发人去迎接。
姜氏一接回,卫宣公即与之举行婚礼,人称其为宣姜。大婚之日,宾客们当面纷纷送来礼金,道喜祝福,并未多说什么。背地里,却对卫宣公有颇多微词。
当宣姜发现新郎不是急子,她故意问卫宣公:“你就是急子?!”卫宣公忍不住笑着说:“我是比急子更好的男人。”宣姜说:“何以见得?”卫宣公说:“他给不了你的,我却都能办到。”宣姜说:“我只希望得到一个人的真心。一生一世只对我一人好。你能办到吗?”卫宣公很认真地说:“一定办到。”说完,迟疑片刻,又说:“如果万一没办到呢?”宣姜说:“那我宁可回齐国,孤老终生。”卫宣公紧紧握着宣姜的纤纤玉手说:“放心吧!有了你,我知足了。”
待急子急着赶着从宋国回来。还没到宫中,半路上,在一家客栈用膳,就听国人议论说,卫宣公狐狸尾巴露出来了,原来说得好好的,修筑新台,是为了给急子娶媳妇。不料,他却横刀夺爱,将儿媳据为己有。以后不知还会做出什么荒唐的事情来呢?……急子听了,顿时连吃饭的心思也没了,马上叫店小二买单。他向店小二打探这个消息。店小二笑着说:“嗨!客官,你是从外地来的吧?这不是新鲜事了,全宋国人都知道。”急子听了,欲哭无泪,心里真不是滋味,说:“盼望已久的新娘,竟然说没就没了。怪谁呢?这是上天在捉弄我吗?”
郁闷的不止是急子。当齐僖公得知此事后,懊悔不已。在这之前,当初齐国使臣应命来提亲,就有齐国大臣劝阻此桩婚事,说此婚不吉。急子是私生子,他父亲荒淫、贪婪。但齐僖公听不进去。他想,英雄不问出处。虽然急子身世不那么光明,但他相貌堂堂,满腹经纶,智勇双全,加上性情温和,为人厚道,中规中矩,是个可靠之人,值得托付终身。女儿嫁的是急子,又不是他父亲卫宣公。他父亲好,就多来往一下。不好,就退避三舍,保持距离。不就结了吗?于是,他擅自做主,代女儿答应了这门亲事。
急子强打精神,装作没事,来到新台,向卫宣公报告出使情况。卫宣公命他以庶母之礼谒见宣姜。急子照做,并无半句怨言。然后,卫宣公把急子叫到一边,私下安抚他心情,说:“寡人知你肯定心里有些不高兴,放心吧!我会为你物色一门更好的亲事。”急子心里虽有意见,却强忍住没说,低头道谢后,便匆匆告退而去。
急子来到母亲夷姜这里。告诉她,刚刚见过父亲和宣姜。夷姜担心地问,有没有冲撞你父亲?急子摇头。夷姜放心地说:“就知道我儿识大体。”然后安慰急子几句,说:“我儿这么优秀,好姑娘多得是,以后咱找个更好的。”急子叹息着说:“儿臣担心的不是这个。只是……只是担心,我们母子俩好日子怕是快到头了。”夷姜道:“我儿莫悲观!事在人为,凡事总有办法可想。”急子依然叹息,说:“但愿如此。”
有了宣姜,卫宣公把夷姜撇一边,不闻不问。夷姜办法用尽,也依然无济于事。起初,为了讨好卫宣公,她亲手做了卫宣公平时最爱吃的点心,差身边侍女送去。卫宣公不吃,将点心退回。夷姜又精心为卫宣公缝制一件袍子,卫宣公依是不领情。……夷姜想尽各种办法献殷勤都不奏效,这天,她精心打扮一番,亲自出马,到新台来找卫宣公。来到宫门前,不想却吃了闭门羹,守门的宫监说,宣姜夫人已吩咐,未经她许可,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这是什么规矩?”夷姜心里冷笑一声。她本想强行闯入,但又怕惹恼卫宣公,思虑片刻,还是微笑着客气地恳求宫监帮忙捎句话给卫宣公,就说夷姜在外求见,他要是不来,就一直跪在这里。说着,夷姜在宫门台阶前双膝跪地等候。
宫内,卫宣公正与夷姜亲热,听到宫监传话,卫宣公鼻子哼哼,不耐烦地说:“下去!没看见寡人正忙着吗?寡人谁也不见!”
守门宫监把卫宣公的意思带到,叹息一声,劝夷姜说:“夫人还是请回吧!在这里等也是白等。大王已经变了!自从宣姜来到卫国,这些天来,大王日夜都离不开她,被迷得神魂颠倒。依小的看,大王难再回心转意了!”夷姜虽然也知道卫宣公变了,但她还是不死心。她心里说:“我不能打退堂鼓,哪怕只有一丁点希望也要试试。”
夷姜就这样一直跪着。跪了一会儿,她便开始左摇右晃,受不了了。陪夷姜一道来的侍女X关心地说:“夫人乃千金之躯,怎么能受这种罪?要跪,就让奴婢来代您跪吧!”夷姜摇头,苦笑着说:“这个怎么能代呢?要显示诚意,必须自己来。”夷姜又坚持跪了段时间,双腿疼得直打抖,额上冷汗直冒,她还是硬撑着。X不时地为夷姜擦汗。等啊等,直到日落霞散,仍未等到卫宣公回音。看夷姜为挽回曾经的感情,委曲忍耐;听宫门内,管乐声声,笑语阵阵,X愤懑不平地道:“夫人,大王又没什么正事,要想出来早出来了。不如咱们回去吧!外边挺凉的。夫人身子骨要紧啊!……”夷姜哪里听得进去?就这样,她在深黑的夜里,刺骨的冷风中跪了一宿。不但没等到卫宣公,还病倒了。知夷姜病了,卫宣公始终未来看望她。
夷姜失宠,整天不吃不喝,以泪洗面,几天下来,明显憔悴不少。急子担心母亲身体,劝慰她说:“母亲保重身体要紧啊!没有身体就没有一切。”夷姜哭着说:“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你父亲这样对我?”急子说:“母亲不是还有孩儿吗?孩儿会好好孝敬您的。”夷姜依旧哭着说:“他的心好狠啊!我这么去求他,也不搭理。以后我再也不会求他了!”急子替母亲感到不平,说:“父亲是过分了。”夷姜问急子,还有无办法可以改变他们的处境。急子摇头。母子俩彼此难过了一场,夷姜犹豫、思虑一番,还是请求急子代为向卫宣公说情。急子不想去。他灰心丧气地说,父亲心已死,估计说什么都没用。夷姜说,就这一次。急子只好勉强答应。
急子来到新台,央求卫宣公抽空去看望母亲。卫宣公不仅不肯去看夷姜,反倒怒斥急子,以后没他命令,不得再来新台搅扰他和宣姜。急子只好怏怏走了。
从此,夷姜就只有在寂寞和孤苦中度过。
三年后,宣姜连生二子,长子叫寿,次子叫朔。卫宣公对宣姜更加宠爱了。俗话说,子凭母贵。宣姜受宠,众子女中,卫宣公对寿和朔也格外宠溺些。
虽然宣姜夺宠,但急子并未因此而对两个弟弟失礼,相反,显得非常热情、友好。尽管如此,公子朔还是对他很排斥。一次,急子来新台,公子朔在宫门口挡住他去路,毫不客气地瞪着双眼,对他说:“这是我家,不准你来!我们一家都不欢迎你!”急子说:“是父亲召我来的。”公子朔说:“父亲听我母亲的。总之,我母亲没叫你来,你就不能来。”说着,用小石子扔他。急子只是躲闪着防备,并不动手反击。这时,公子寿过来了,忙叫住公子朔说:“王弟,你怎么能这样对王兄呢?!我要告诉父亲。”公子朔这才灰溜溜地走了。公子寿说:“不知为何王弟总是喜欢欺负你?俗话说,人善被人欺。是因为你人太好了吗?每次朔对你无礼,你不仅不生气、记仇,还对他一如既往,关怀备至。世上还有这么好的人?!”急子撇撇嘴,不以为然地笑着说:“朔还是个孩子。怎么能和他计较?”
又一次,一晚,公子朔看到公子寿正在收拾行李,便好奇地问他:“你这是要去哪?”公子朔担心弟弟使坏,搪塞他说,到郊外狩猎。和谁?公子朔又问。公子寿不语。公子朔立刻激动地道:“好啊!一定又是瞒着我,和急子出去玩吧!”公子寿说:“你别总是急子急子的。他也是你哥!”公子朔说:“我没他这样的哥!”
公子朔委屈地和宣姜哭诉:“母亲,公子寿到底是不是我亲哥,为何喜欢急子,不喜欢孩儿。宁可和急子一起玩,也不带孩儿玩。”宣姜就把公子朔叫来,对他发号施令,要么带上公子朔一同去,要么就在家陪公子朔。无奈,公子寿只好带上公子朔一起去狩猎。
到了约定日期,急子和公子寿、公子朔三人及随从便一起出发来到一片广袤的大森林。三公子各自分头捕猎。不久,有人来告知急子,说公子朔掉陷阱了。急子问,公子寿知道吗?那人说,正是公子寿叫他来的。急子不知是计,让他引路。带了几个随从,跟着那人来到一林深僻静处。急子感觉有些不正常。正要问话,忽然只见路两边,树摇影动,蹿出一伙蒙面人,见急子及随从就打。来者人多势众,武功高强,不好对付。直到急子被打得伤痕累累,奄奄一息,强人们才住手。临走前,蒙面人领首丢下一句话:“以后请你离公子寿远一点!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再说,天色不早了,公子寿找不到急子,很是着急。看到公子朔在偷笑,问他为何这么高兴。公子朔说:“出来打猎,当然心情好。”公子朔严肃地说:“你不说实话。”这时,看到急子一瘸一拐地走来了。公子寿说:“王兄你怎么了?谁把你打成这样?”急子苦不堪言,就把自己遇到蒙面人一事道来。
回到新台,公子寿兀自审问公子朔,说此事是不是他的主意。公子朔说:“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们是一条船上的人,怎么做也都是为你好。”公子寿气愤地说:“越来越不像话!我要告诉父母亲。”公子朔万般请求公子寿不要声张,说他知错了。公子寿只好作罢,但提醒他,以后有什么事不要擅自做主,先与他商量。公子朔嘴上答应,心里想的却是另一套。
公子朔老与急子过不去,但公子寿和急子关系一直十分要好。这让公子朔有些嫉妒。虽然急子是王位继承人,但已失王宠,物质生活方面,不尽如人意。公子寿有一颗怜悯之心,平日有什么好吃的,常留一份给急子。一次家宴,趁父母及客人都散去,公子寿又和往常一样,偷偷将餐桌上的美味用一个碗盛着。不料,刚刚将食物装好,公子朔进来了,发现公子寿这一举动。他大喊着:“有贼!”公子寿紧张地叫公子朔小声点!公子朔依然大着嗓门说:“你夹这么多残羹剩饭是要喂狗吗?”公子寿说:“你管我呢!反正不是干坏事。”公子寿叫人盯住公子寿,悄悄跟踪他,才发现这一秘密。他一副十分委屈的样子,对宣姜说:“哥哥有什么好处,首先不是想到母亲、父亲,也不是孩儿,而是那个急子。”宣姜听了,很纳闷,问他发生了什么事。公子朔就把饭菜打包一事告诉母亲宣姜。宣姜觉得是小事,说,反正是吃不完的,不让他去。公子朔夸大其词,说:“母亲难道忘了?急子是我们的死对头。他们母子被父亲冷落,一直对我们怀恨在心。要是将来急子当了大王,我们还能在齐国落脚吗?……”宣姜觉得公子朔的话不无道理,内心惶恐不安,为此宣姜指责了公子寿。公子寿很信任急子为人,并不在意这些。
光阴飞快,岁月匆匆。一晃,公子寿和公子朔都长大了。
近年,卫宣公年寿已高,身体每况愈下。子女中,卫宣公最宠爱的是公子寿,想将来改由他即王位。但急子并无失德之处,此事不好明说。于是,一个晚上,卫宣公私召心腹大臣左公子泄前来,兀自将公子寿托付给他,要他将来扶公子寿为君王。左公子泄当即应承,说他会全力以赴,不负重托。正说着,突然“嘎——”地一声,门裂开一道缝。“谁?!”卫宣公大喊道。走过去开门时,只见一个背影迅速地闪开了……
公子朔生性狡猾,野心勃勃,恃其母得宠,平日里,在宫中横行霸道,肆无忌惮,为所欲为。为此,得罪了不少人。但他私下养了一些谋臣和死士,为他效力。那些讨厌他的人,对他既恨又怕,知公子朔难以对付,只得忍气吞声。
公子朔不仅憎恶急子,对公子寿也视作眼中钉。只是事有轻重缓急,他打算先除掉急子。因此,他常在父母面前说急子坏话,使他们越来越讨厌急子。好在公子寿知道了,常在父母面前说急子好话,调解双方关系,才不至闹得太僵。
一日,急子生日,公子寿为之准备了酒宴庆祝。公子朔也来了。席间,公子朔故意哀叹一声,说:“好冷清啊!我和寿兄要是不来捧场,今天岂不只剩你一人了?父亲也真是的,也不来看看你。”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唉声叹气。急子淡淡地笑一笑,说:“父亲忙于国事,抽不出空来。”公子朔坏笑着说:“他哪有那么忙?每次我和我哥生日,都办得很隆重。怎么你生日就这样不闻不问呢?”急子听了,顿时很伤感。回首往事,曾经,母亲受宠那段时光,卫宣公不知有多宠他。而现在……公子寿见气氛不对,一面厉声训斥公子朔道:“有这么多好吃的还塞不住你的嘴吗?哪来这么多废话?还不快向大哥道歉?”一面给急子斟酒、敬酒,祝福他。公子朔被训了两句,好生不乐。刚好急子与公子寿二人你一言我一语聊得欢,公子朔插不进话,吃到中途,慌称身体不适,先离席而去。
公子朔来到母亲宣姜这里,双目垂泪,撒谎道:“孩儿好心同寿哥哥一起给急子上寿,急子借着喝了点酒,便唤孩儿作儿子。孩儿心中不平,说他几句,他说:‘你母亲是我未婚妻,按理你该叫我父亲。’孩儿欲据理力争,他便气恼要打孩儿。幸亏我哥劝住,孩儿才躲过他的拳脚。受此大辱,望母亲告诉父亲,替孩儿做主!”宣姜信以为真。等卫宣公回来,她哭诉道:“到现在急子还要玷污妾身,他说,妾身原本是他的妻子,大王只是暂时借用,将来少不得与卫国江山一同还他。”卫宣公难以置信,问及详情。宣姜转述公子朔的话,并说当时寿也在场。卫宣公于是召公子寿来问明情况。公子寿说:“并无此事,孩儿可为急子作证。”宣姜在一旁说:“寿和急子关系好,包庇他也未可知。”虽然卫宣公半信半疑,但为了哄宣姜开心,立即遣内侍传谕夷姜,斥责她要好好管教自己的儿子。
当夷姜得知此事,捂住耳朵,激动地直摇头,对内侍说:“我不信我不信!你骗我!”内侍安慰夷姜几句,然后说:“其实奴才也不信!可不是吗,有人在背后搞鬼,有人一手遮天。主公又迷了心窍,谁的话也听不进去。急子多好的一个人,谁信他会说此浑话?……有件事不知该讲不该讲。”夷姜说,但说无妨。内侍欲言又止,说:“还是不说为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心里不安。”夷姜更加好奇了,她用百般乞求的目光望着内侍,说:“没事。你说!在冷宫的这些日子,我不都熬过来了吗?”内侍望了一下四周没人,就把那晚偷听到的卫宣公要左公子泄将来扶公子寿为君王一事告诉她,并说,此事要掉脑袋的,千万别说是他说的。夷姜承诺说:“放心吧!我会守口如瓶。”内侍又劝慰夷姜一番,说她别难过、别泄气!相信天无绝人之路,办法总是有的。夷姜微笑着说:“谢你好意!”虽然夷姜表面上看着没事,但心里不知有多痛苦。她曾经可是将自己的全部幸福都押在卫宣公身上了。不料,他喜新厌旧,辜负了她。后来,她把后半辈子的幸福寄托在儿子急子身上。现在急子自身难保,她的人生还有什么指望呢?她仿佛看得到她的未来,就是在这无人问津的凄凄冷宫中老死。
内侍走后,夷姜叫急子前来问话。急子告诉母亲事情原委,说他是被冤枉的,请母亲一定要相信他。夷姜哭着,摸着急子的脸说:“我当然相信你!是母亲对不起你!这些年来让你跟着我受委屈了!”急子望着母亲,两眼泪汪汪,说:“是孩儿不孝,没能好好孝敬母亲。”夷姜说:“你好好活着,保重自己,就是对我最好的孝敬。”急子点头,叫母亲也要好好保重。但他万万没有想到,母亲夷姜此刻已万念俱灰。
当天晚上,送走了急子,夷姜想起内侍说的那件事,又想起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心中十分悲伤无助,又禁不住哭了起来。她哭了半日,神情恍惚,竟解下腰带,缚在房梁上,上吊自杀了。
急子丧母,哀痛欲绝。他跪在母亲尸首前,失声痛哭,边哭边喃喃自语:“母亲,孩儿还未来得及孝敬您,怎么就忍心抛下孩儿不管了呢?……”急子哭了良久,突然想,不能让母亲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去了,一定要将此事查明!他反复回忆着最后一次见母亲的情景,母亲一言一行,并未让他看出什么破绽。他不相信母亲好好的会突然自杀。于是,急子找到夷姜的侍女X,问她,母亲为何自杀。侍女X说:“夫人本来一直都好好的。自从见了内侍X后就出事了。你说,此事会不会与他有关?”急子听了,即刻去找内侍X。无奈急子如何盘问,内侍X也隐瞒不说。急子暗想,总有一天他要查明真相,替母亲报仇雪恨。
一日,齐僖公派使臣来约卫国一齐讨伐纪国。卫宣公想,爱妾宣姜平日里总是念叨担心急子即位后,她母子三人在卫国无容身之地。现在帮她除掉心腹大患的机会来了。于是,他私召公子朔前来商议,说:“你不是一直想寡人帮忙除去你们母子三人的心腹大患吗?现在是下手的好机会。”公子朔不明白,问他应该怎么做。卫宣公说:“这次正好可以借和齐国商定出师日期为由,让急子出使齐国。在齐国和卫国中间,有个地方叫莘野,这是到齐国的必经之地。急子乘船到这里,必然登陆……”说到这里,公子朔激动地说:“我们就在这里暗杀急子?”卫宣公点头,说:“聪明。”计策已定,公子朔回去就把平日养的那些死士悄悄召集齐,和他们说:“你们立功、表现自己的时候到了。”死士们个个兴奋不已,争先恐后地问,怎样才可立功。公子朔叫他们那天扮成盗贼,埋伏在莘野,只要看到白旄过来,就冲出来一齐下手,夺了白旄复命,自有重赏。
急子出使齐国前,公子寿准备好美酒佳肴为他饯行。公子寿奉劝急子取消行程。急子说:“这是父亲的命令,必须服从。”公子寿说:“不能去。此行有凶险。在齐国和卫国交界处,有个地方叫莘野,此地险峻,狼虎出没,盗贼猖獗。”急子说:“我岂是胆小怕事之人?既然父亲能看重我,就不能让他失望。再说出使齐国总要有人去的。”公子寿见如此说服不了急子,迫不得已,就把实情道来。
原来,那日,公子寿见父亲屏去从人,独召弟弟公子朔议事,感到有些奇怪。于是他进宫来见母亲,探她口风。起初宣姜说没事。公子寿断定说:“没事的话,父亲怎会突然急召弟弟入宫?肯定有大事。”宣姜沉默不语。公子朔继而又说:“母亲不应瞒我。我不是外人。家里有什么事,理应出一份力。”公子寿是宣姜爱子,宣姜犹豫片刻后,还是把实情告诉了公子寿。说完,她左叮咛右嘱咐公子寿说:“这是你父亲的主意,要除我母子后患,此事机密,不可泄漏。”公子寿说:“母亲尽管放心好了!孩儿自有分寸。”知道计策已定,不会再改,公子寿不再多言。
“不不不,这不是真的!父亲不会这样做!”急子听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一个劲摇头,激动不已地说。想起母亲的死,他想,该不会也与父亲有关吧?于是他向公子寿打听。公子寿心想:“如果我把实情告诉王兄,他是否承受得了这个打击?”于是公子寿沉默不语。急子苦苦央求公子寿说:“难道连我最好的兄弟都要瞒着我吗?”公子寿依然不语。急子又说:“你不说就是默许了。”一会儿,急子自言自语,悲痛地说:“我没有保护好母亲,让她不明不白地冤死,我是个不孝子,是个无用之人,如何有颜面苟活于世?”公子寿说:“王兄别难过!你要冷静下来,现在不是追查凶手的时候,先保重自己,性命要紧。赶快收拾行李,先逃到国外,日后再作打算。”急子心里很冤屈,想:“我和母亲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何父亲要这样对我们?今后,在卫国已无立身之地了。逃?逃到哪,都要面对现实。父亲对我有养育之恩,我总不能恩将仇报……”思虑片刻,他说:“我还是不能逃。为人子者,以服从父亲的命令为孝顺。不听从父亲的命令,就是逆子。世间哪有无父之国?就算逃到别的国家,难道就能安身吗?”公子寿听了,心中感慨:“王兄真是仁义啊!这次王兄出使齐国,如果他死了,父亲立我为继承人,我又怎么能与世人说清楚不是同谋呢?如果我赶在王兄之前,代他死,王兄必然能免于一死。父亲听说我死了,如果能醒悟,慈孝两全,我也会留芳千古!”于是,公子寿说:“既然王兄打定主意一定要去齐国,那王弟为您送行。”然后告诉急子,他已准备好了酒食,放在另一艘船上。急子推辞说:“君命在身,不敢逗留。”公子寿说:“真舍不得和王兄分开!既然王兄要赶时间,我就不久耽搁您。感谢王兄多年来对我的关心和爱护!王弟无以为谢,特赠薄酒一杯,以表感激之情!”急子只好答应。于是公子寿就命人把酒搬到急子船上,斟满酒,为急子敬酒。还未启齿,一颗硕大的泪珠就滚落到杯中。急子忙接过来要饮,公子寿说:“酒已污!待王弟再换一杯。”急子说:“这正好饮下了兄弟情谊!”公子寿拭泪说:“今日此酒,是你我兄弟诀别之酒。王兄若领王弟之情,就请多饮几杯!”急子说:“我怎么能不尽量喝呢?”两人泪眼相对,彼此劝酒。公子寿有心少喝,以保持头脑清醒。急子则放开喝,不知不觉一下就醉了,倒在桌上,酣睡过去。
公子寿轻轻拍了一下急子,毫无反应。知他已熟睡,就嘱咐急子随从,好生保护好急子。然后,公子寿又从袖中抽出一封信,交给他们说:“等太子醒后,把这呈给他!”说完,就对手下随从说:“王命不可延误,我当代往!你们都随我去齐国。”话罢,即取走急子手中白旄,插在船头上,然后下命发船。
公子寿的船行到莘野附近时,天早已黑了。四围都是山,没有人家。夜色如海,吞没了所有的颜色。白天远近的青山,都连在一块,叠成了一道巨大怪影。神出鬼没的风,摇动着草木沙沙作响,偶尔,密林中有不知名的鸟发出凄厉的怪叫,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
且说,死士们早已埋伏好了。打探情况的死士,发现河上有亮光,有船只经过,借着朦胧的月色,望见船上白旌飘扬,他认得白旄,转头跑回去,欣喜地向为首的死士汇报情况。为首的死士听了,认为定是急子到了,叫众死士备好武器,随他一齐去杀敌。
公子寿命随从将船靠岸。才上岸,举着火把钻入一片树林,没走几多步,突然树摇影动,一声呼哨,死士们一齐冲杀过来。公子寿挺身而出,对众死士大喝道:“我乃本国卫侯长子,奉命出使齐国,你等何人?胆敢来截我,不想活了?”众死士齐声喊道:“我等奉卫侯密旨,来取你首级!”话罢,举刀便砍。众死士势头凶猛,公子寿的随从们招架不住,都惊得逃散了。可怜公子寿就这样引颈就戮了。死士们取了公子寿的头,装在木匣里,一齐回到船中,把白旄收起来,调转船头,回去复命。
再说,急子酒醒,问随从公子寿去处,随从将信呈上,告诉急子,这是公子寿临走前留下的。急子急忙拆开一看,只见信上写着:“弟已代行,兄宜速避!”急子不觉感动得落泪,自语说:“王弟替我赴难,我当速往,不然恐误杀了我弟!”于是急子乘了公子寿的船,催促快速行船。
船像一道电光飞驶着,划破碧波,惊起浪花无数……此时已是夜半,月色皎洁,急子心中惦念着公子寿,目不转睛注视前方……忽望见公子寿的船,喜道:“感谢上苍,王弟尚在。”有随从禀报他说:“这船怎么是往这边来的,而不是往那边去的?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吧?”急子心中也疑惑,说:“过去看看就知道了。”于是吩咐随从靠拢那船。
两船靠近了,借着月光和船上的灯火,只见对面船上坐着一班强盗,并不见公子寿的身影。急子心中更加疑惑,于是佯问说:“主公命令的事,办成了吗?”众死士听来者已经说出了秘密,以为是公子朔差人来接应的,于是捧着一只木匣子过来,递给急子,回答说:“事已办完!”急子打开匣子一看,顿时惊呆了,悲痛万分,恨自己来晚了一步,没能救出公子寿。他仰天大哭说:“天啊!冤啊!”众死士骇然,问:“父杀子,喊什么冤?”急子说:“我才是真正的急子,是我得罪了父亲,父亲命你们来杀我。这是我王弟公子寿。他有什么罪过而杀了他?赶快砍了我的头,回去献给我父王,可赎你们误杀之罪!”强盗首领纳闷道:“急子不是已被我们杀了吗?怎么会又冒出一个急子?”盗贼中有人认得这两位公子,在月下仔细辨认后,双手一拍,叹道:“唉,真是错了!”众死士遂将急子斩首,把他头也一起装在那个匣子里。急子随从都吓得四散逃跑。
《卫风》有诗歌咏兄弟争死之事,以寄托哀思:“《乘舟》:二子乘舟,泛泛其景,愿言思子,中心养养。二子乘舟,泛泛其逝,愿言思子,不瑕有害。”
众死士连夜回到卫城,见到公子朔,先呈上白旄,说:“公子所交代的事情已办成。”公子朔很高兴,问首级在哪?死士又将匣子呈上,并把误杀公子寿一事详细道来。公子朔假装很难过,大哭。众死士担心杀了公子朔的亲哥会触怒他而因此受到惩罚,个个吓得浑身发抖。死士首领回忆急子的话,只要拿到他头,就可赎误杀罪。于是他说:“杀公子寿实非本意,对此我们也很难过。但这次总算铲除了公子后患,应该可以将功抵过吧?”公子朔早就想除掉继承王位的两个隐患,只是没想到这次死士们无意间一箭双雕,真是意外的惊喜!他哭了一会儿,说:“念你们一片忠心,拼死效力,不是有意杀错人,准许你们将来戴罪立功。不过,若是有人问起此事,你们只说不知道,其他啥也别说。”众死士悬在心中的石头这才落了地,见公子朔宽恕了他们,有人忙趁机讨要赏银。公子朔心情好,厚赏了众死士。
公子朔入宫来见母亲,说:“公子寿到底还是走露了消息,将急子灌醉,载白旄先到莘野,因而自己送了性命。好在急子后到,天叫他自吐真名,偿还了二哥之命。”宣姜听说寿死了,伤心不已,所幸除掉了急子,拔去眼中钉,心里稍感慰藉。一会儿,母子俩商量,卫宣公特别宠爱公子寿,他现在年老多病,怕他知道此事后,一时承受不住,不如以后慢慢地再告诉他。于是宣姜母子只把急子死一事告诉卫宣公,对于寿的死,只字不提。
翌日,早朝,左公子泄和右公子职一起来到朝堂,拜倒在地,放声大哭。卫宣公惊讶地问他们这是什么缘故,二人就将急子与公子寿被杀的情由细述一遍,并说:“让我们好好安葬他们尸首,以尽当初相托之情。”说罢,哭得更大了。卫宣公曾让左公子泄辅佐急子;右公子职辅佐公子寿,二人各自关心所辅佐的公子,遣人打探消息。当他们听说急子与公子寿都遇害时,聚在一起商议怎么安葬两位公子并替他们报仇。卫宣公虽怪急子,却还怜爱公子寿,忽听说二子同时被害,吓得面如土色,半天不语。他心如刀绞,悲痛欲绝。伤怀了半天,才渐渐缓过神来,同意了左公子泄和右公子职的请求。
这事宣姜母子隐瞒了卫宣公,卫宣公十分生气。散朝后,他急召公子朔来问明实情。公子朔怕怪罪,推说不知道。卫宣公怒说:“都这个时候了,还要瞒我。你不说也罢,寿和急子死的真相我已全都知道了。你们为何要瞒我?难道是你指使他人害死寿的?”公子朔矢口否认说:“父亲,您说什么呀?我怎么可能害死亲哥哥呢?明明是他们误杀的。”卫宣公要他交出凶犯,公子朔支支吾吾,只是口中应承,哪肯献出贼党?身为一国之君,却不能严惩杀子真凶,卫宣公无比懊丧和悔恨。他想,当初要不是宣姜老缠着要他除去心腹大患夷姜和太子,也不至酿下今日的苦果。想着,他激动不已,大喊着:“宣姜误我!宣姜误我啊!”那哀痛,撕心裂肺的嗓音,打破了无边的夜的沉寂……
自从这次受惊后,卫宣公思念公子寿成疾,日不能食,夜不能寐。他只要一闭上眼睛,就看到夷姜、急子和公子寿三人一起,都在他跟前哭哭啼啼。奈何周围的亲戚朋友、手下大臣怎么劝慰,都有没用。最后请来法师祈祷,也不奏效。半个月后就故去了。
公子朔给父亲办了丧事,就即王位,为卫惠公。这年公子朔15岁。公子朔罢免了左公子泄、右二公子职二人官职。他庶兄公子硕,字昭伯,连夜逃到齐国。
公子泄与公子职怨恨卫惠公,想为急子、公子寿报仇,他们经常聚在一起商量对策。但碍于时机不成熟,不敢轻举妄动。
卫侯朔刚即位,就接到败报,助齐攻纪的卫兵被郑国打回来了。他心中很是恼怒。忽又有人来报说,郑国使臣在宫外求见。卫惠公想,郑国使臣这个时候来做什么呢?他只好暂时搁下攻打纪国一事,准备起身迎接来客。预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