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诸稽郢奇计败吴 越勾践卧薪尝胆

话说卫使将一陶罐交给孔子。孔子打开看是肉酱，命人盖上，问卫使：“可是我弟子仲由的肉？”卫使大惊，说：“是的，先生怎么知道？”然后将事情始末道来。

原来大夫高柴屡次劝谏卫出公，让他把在戚地的父亲接回都城，无奈卫出公都不听。鲁国当时由大夫孔圉掌权。蒯聩姐姐嫁给孔圉，生子名孔悝。孔圉去世后，孔悝继承父亲爵位官职，执掌卫国政务。孔夫人（蒯聩姐姐）与孔家家臣浑良夫私通。一次，孔夫人让浑良夫去戚地探望其弟蒯聩。蒯聩劝服浑良夫做他内应，说如能帮他回朝即位为君，事成后将给他高爵厚禄，并免他三次不死。浑良夫答应了。他回去动员孔夫人一起，暗中帮蒯聩混入卫都。

一日，乘孔悝陪卫出公饮宴，孔夫人命人用武力迫使孔悝参与政变。让他与蒯聩歃血盟誓。留下石乞、孟黡持剑看守孔悝，然后以孔悝之名召集家丁，派浑良夫率家丁入宫行刺卫出公。

此时，卫出公酒醉，正欲入睡，忽听外面大乱，忙派内侍去召孔悝。内侍告诉卫出公，叛乱者就是孔府家丁，声称奉先太子蒯聩之命来捉拿逆子。卫出公大惊，下令取出宫中宝器，驾车逃往鲁国……

当天子路正在城外办事，听说孔悝被劫，连夜进城来救。半路遇见高柴。高柴劝子路不要去，说败局已定。国君出逃，相国被劫，朝臣四散，城中一片混乱。此时，城门已闭，就算进了城，也救不了丞相，挽不回残局。只是自投罗网，白搭上一条性命罢了。子路听不进劝言，说：“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是孔相国家臣，孔相国平日待我们不薄，今孔相国有难，关键时刻，怎能逃之夭夭？”说完，不顾高柴阻拦，火速赶到城门。高柴叹息一声，驱车回曲阜。

来到城下，果然城门已关。子路乘有人逃出城时，混入城中，直奔相府。守卫相府大门的家臣公孙敢见子路来了，说国君已逃，相国已被蒯聩劫持，现在被困在孔府菜园，此地危险，劝他赶快出城。子路说：“我平生最恨食人俸禄却临难脱逃之人。我得去救孔相国。”说着，就冲入菜园。

此时，蒯聩正在发号施令，说：“大功告成！快传令开城门，放我军进城！”子路吼叫道：“你们别高兴太早！快放了孔相国！”浑良夫怒斥子路：“仲由，这是我们卫国内部的事，你一个鲁国人，瞎掺和什么？”子路和他们理论一番，执意要他们放了孔悝。说了半天，他们仍无动于衷。子路瞥见菜园一角有堆干草，便要挟他们说：“你们再不放相国，我可要点火了！”说着走过去引火。顷刻间，火苗蹿了起来。蒯聩忙命石乞、孟黡去斗子路，三人打成一团。子路一剑抵双戟，左突右挡，勇武异常。约战了四十回合，子路渐渐体力不支，力不从心，毕竟他已年逾六旬，又以一敌二。忽然，他的帽子被打落在地。想起孔子曾教导他，“君子死不免冠。”就叫石乞、孟黡且慢，待他捡起帽子，重新戴好再一绝胜负。子路弯腰拾帽，不慌不忙地把帽带结好，正了正。不等他拿好剑，瞬间双戟同时刺进他心窝……周围其他兵将，也一拥而上……

后来，孔悝侍奉蒯聩即位为君，称卫庄公。卫庄公立次子疾为太子，封浑良夫为卿士。

卫使走后，孔子终于按捺不住心底的悲伤，失声痛哭……

吴王阖闾自打败楚国，威震中原，功成名就，无所追求，渐放纵自我，终日沉迷酒色。于是大兴土木，在都城里修了长乐宫，在姑苏山盖了高台。春夏住在城外，秋冬住在城中。

公元前496年，越王允常薨，其子勾践即位。吴王阖闾恨当初越国不帮着他打楚国，反帮夫概造反，于是不顾伍子胥劝阻，趁越国国丧时讨伐。留伍子胥守国，自领伯嚭、王孙骆、专毅等，率精兵三万，出南门向越国进发。

越王勾践听说吴军来伐，亲自督军御敌。拜诸稽郢为大将，灵姑浮为先锋，畴无余、胥犴为左右翼。

吴越两军在槜李(地名)相遇，相距十里各安下营寨。

初次交锋，吴越双方不相上下，互有死伤。

阖闾率军列阵于五台山，传令全军，没他命令，不得轻举妄动，等越兵懈怠，再乘机攻袭。

吴军固守不战。越王勾践与主将诸稽郢到阵前察看吴军情况。只见吴军阵容严整，壁垒森严。二人回到营房，商议一番后，定下计策。即先令全军埋伏在吴营附近，再派大将畴无余、胥犴率领敢死队，入吴营冲乱阵脚，伏兵再一起杀出……

是夜，依计行事。勾践命畴无余、胥率各领一支五百人的敢死队，左队持长枪；右队持大戟，一齐猛攻吴阵。但凡敢死队兵将稍微靠近吴营，都飞来一阵箭雨，敢死队员皆纷纷倒地。越军前仆后继，强打猛攻。无奈冲突三次仍未攻入吴阵。吴军安然无恙，越军反损兵折将。越王见状，不得不下令收兵。

不久，远远地，又见有越兵朝吴营迈进。吴守营兵将，立即弯弓搭箭，准备射住阵脚。

近了……近了……这次来的越兵，模样打扮得怪怪的。个个蓬头散发，光着膀子，脖子上架着把大刀……这哪像是来打仗的样子，分明是来请罪的。吴军感到十分诧异，面面相觑，议论纷纷。

待这支越兵亦步亦趋地来到营房前，“扑通”一声，为首者跪倒在地，向吴军将士说：“我主越王不自量力，得罪了上国，使上国军兵来伐，累及我们百姓。他打不过你们，又叫我们上。可我们实不愿与上国交战，愿以死来替越王请罪。请贵军高抬贵手，撤退回国，放越国百姓一条生路。”说完，一齐自刎。吴军从未见过如此场面，都惊呆了。吴营其他军兵，都纷纷前来围观……

正当吴军放松警惕，纪律松弛，忽然，从越军中传来隆隆鼓声，畴无余、胥犴率领两支敢死队，拿着刀剑盾牌，呼哨而至。

吴兵来不及防备，惊慌失措，一时队型大乱。

勾践亲率大军尾随杀到，右有诸稽郢，左有灵姑浮，乘势冲开吴阵。两军厮杀中，吴王阖闾被灵姑浮砍中右脚……一只鞋坠落在地。幸专毅带兵及时赶到，救走了阖闾，专毅也身负重荷。王孙骆见吴王受伤，不敢恋战，急忙收兵。越兵乘胜追杀，吴军死伤过半……

后来，吴军才知中了越军之计。原来，越军敢死队冲突不进吴阵，反损兵折将，当天，越王勾践又召来大将诸稽郢共商对策。诸稽郢沉思片刻，密奏说：“可用罪犯破敌。”然后对他耳语一番。勾践听了，大喜道：“妙计！”

次日，勾践密传军令，派人从国内监狱中调来三百死囚，对他们说：“你们都是死罪，现在给你们一个好机会报效国家。如能完成任务，我将抚恤你们亲属，封你们子孙为官……”死囚们本无任何选择余地，听到这一消息，都纷纷答应。于是，越王派人对这些死囚集中训练，将他们分作三队，个个光着膀子，肩扛大刀，驱赶他们去吴营……

吴人却不知是计，还以为越人惧吴，因此一时放松了警惕。

吴军撤到七里之外，吴王阖闾因伤重抢救无效而离世。伯嚭护丧先行，王孙骆引兵断后，徐徐而返。

周敬王24年，夫差带兵将吴王阖闾遗体接回吴国，穿上丧服即位，立长子友为太子。

为替父王阖闾报仇，夫差命伍子胥、伯嚭在太湖日夜操练水兵，又在灵岩山搭建射棚以训练弓箭手，待三年丧期满，就向越国报仇。

周敬王26年（公元前494年）2月，吴王夫差守孝期满，在太庙祝告后，兴倾国之兵，派伍子胥为大将，伯嚭为副将，自率中军殿后，从太湖取水道攻打越国。

越王勾践听说吴军来伐，急召群臣商议，准备出师迎敌。大夫范蠡、文种，都劝勾践不要与吴军冲突。一个说，吴国这次来洗雪国耻，已忍三年，满腔仇恨，上下齐心，势不可挡，我们应敛兵坚守。一个劝勾践卑词谢罪，与吴言和……吴越是世仇，勾践年轻气盛，血气方刚，哪里听得进劝，他满不在乎地说：“二卿一个说守，一个说和，皆非良策。吴人已进犯到越境，若不战，人们会认为我们无能。”于是决定先发制人，发动全国三万人马，在夫椒（今江苏太椒山）迎击吴军。

交战之初，吴兵假装惧敌，被杀伤百十人后，诈败逃走。勾践乘胜追击，约行数里，只见旌旗猎猎，刀戈林立，夫差大军浩浩荡荡，正往这边挺进。

勾践自觉不妙，此时退兵已来不及，连忙叫兵将摆好阵势，准备与吴交战。

夫差立在船头，亲自擂鼓，鼓声震天，激励着将士，勇气倍增。

忽北风大作，波涛汹涌，天昏地暗。伍子胥、伯嚭各乘余皇大舰，顺风扬帆飞流直下……吴军万箭齐发，射向越兵。

有飚风恶浪相阻，越兵无法抵抗，很快就被杀得七零八落，大败而逃。吴兵分三路追杀。越将灵姑浮船翻溺死，胥犴中箭身亡……吴兵乘胜追杀，死者不计其数。

勾践无力抵抗，只好率残兵败将退守会稽山（今浙江绍兴南），清点人马，只剩五千余人。勾践悔不听范、文二大夫之言，以至惨败。

吴兵又来攻打固城，伍子胥兵驻扎在右翼，伯嚭列营在左翼。越王勾践无以抵抗，惶恐不安。越大夫文种献计说：“为今之计，大王不妨派一辨才去向吴王说和，大事可成。”

越王勾践又对范蠡说：“我悔不听你的劝诫而出兵，以致于此，现在该怎么办？”范蠡道：“应当卑言，送以厚礼，抬高对方的名位，以求和解。如果这样，对方还不同意，那么你就请求做他奴仆。”

于是勾践派大夫诸稽郢到吴营求和。

诸稽郢见到吴王，稽首说：“寡君勾践派小臣诸稽郢出使上国，不敢公然陈列礼品举行礼仪，只能私下禀告办事的官差：从前越国遭受战祸，得罪了大王。大王亲自伐越，因顾念勾践，又宽宥赦免了他。君王对于越国，恩德有如使死者复生，白骨长肉。勾践不敢忘君王的大恩大德。如今勾践再次遭受战灾，故率家臣在边境叩首认罪，望大王赦免，与之缔结盟约。他将送上一个嫡女，让她充当手执簸箕笤帚打扫王宫的宫女；送上一个嫡子，让他跟随近臣捧盘端匜侍候君王；越国将按时向上国纳贡，不断充实吴国库府。”夫差默不作声。诸稽郢又继续道：“谚语说：‘狐狸埋好东西，又把它刨出来，故无功。’如今大王扶植越国，天下皆知，却又要灭越，这样大王就没有成效了。即使四方诸侯尊奉吴国，那么吴国拿什么让他们信服呢？越王派小臣把话说完，就请大王权衡利弊作出决断吧！”一席话，让吴王夫差有所心动，正准备答应越国请和，做吴属臣，却遭到伍子胥极力反对。说吴越相邻，势不两立，若吴国现在不灭越国，越国将来一定会灭了吴国。并大发宏论。夫差觉得有些道理，又犹豫起来，还是想灭越。

谈判不成，勾践大怒，欲率余兵与吴军决一死战。文种劝阻道：“吴国太宰伯嚭贪财好色，深得吴王宠信，如果用财色买通他，事情就好办了。”于是，勾践命文种去办此事。

文种带着八个宫女，再加白璧二十双、黄金千镒，连夜来到太宰营中，一进门，就跪倒在地，说：“寡君勾践，年幼无知，没侍奉好上国，以致获罪。寡君现在悔恨无及，想与上国请和，甘当吴臣，又怕吴王记仇不肯接受。知太宰功勋昭著，外为吴国捍卫者，内为吴王心膂（亲信）和臂膀，寡君特地派下臣种，先叩首于辕门，望您美言几句，让吴王收寡君于宇下。一点薄礼，聊表心意，今后一定常来请安。”说完把礼单呈上。伯嚭瞅了一眼礼单，沉着脸，有些不屑地说：“越国快被灭了，一切都将归吴，为何还用这些东西来引诱我？”文种又说：“越兵虽败，但还有五千精兵驻守会稽，可以一战。若败，将火烧国库，逃奔他国，再图复国，怎么肯定一切都是吴国的呢？就算都归了吴国，多半也得进王宫，您和诸位将军充其量不过能分到十之一二。如何能比得上成全越国以后，我主春秋进贡，未入王宫，先入宰府，太宰独占贡品。何况困兽犹斗，如要背城一战，或许会有不测。”一席话，说到伯嚭心里，不觉点头微笑。文种继而又说：“这次因时间关系，仅从越宫中挑选了几名美人。寡君若能有幸回国，日后还将到民间竭力搜求佳人，送来伺候太宰。”伯嚭于是把礼全收了，就带着文种去见吴王。

文种来到中军拜见吴王，说：“亡臣勾践遣陪臣文种来拜见大王，愿大王赦勾践之罪，勾践将把他的金玉、子女都献给君王。勾践之女进献给大王，大夫之女听吴国大夫的使唤，士之女给予吴国的士。越国宝器全送给吴国。寡君勾践将率越兵，跟从您的军队，只听您的调遣。如果万一不幸，君王不肯赦勾践之罪，勾践将杀妻子，毁宝器，率领剩下的五千名甲士，来与君王决战，那时君王您也必有损伤。赦越罪而相安无事得到越国，和与越国决一死战两败俱伤，二者相比，哪个更有利呢？请大王明鉴！”吴国太宰伯嚭在一旁帮腔，道：“孙武曾说：‘兵，凶器，可暂用而不可久也。’越国虽得罪了吴国，但越君请求做您属臣，很有诚意。其妻请求做您侍妾，越国宝器珍玩，全献给吴国，只求保留越王一线香火。如果您接受了越王的投降，赦越之罪，将名利双收，吴国可以称霸。如一定要灭越，那勾践将焚宗庙，杀妻儿，把金玉沉江，率死士五千人，和吴拼命，您难道就能保证咱们万无一失？吴国名义上虽赦免了越国，实际上已把越国攥在了手心。大王还有何不满意？”夫差于是同意与越国议和。

右营伍子胥听说吴王夫差已答应吴国求和，气愤不已，立刻赶来，劝阻夫差。伍子胥一见到夫差，便责问道：“大王已答应越国求和了吗？”夫差说：“是的。”伍子胥劝谏说：“现在不灭越国，大王如何实现自己三年来向先王发的誓呢？”夫差一时语塞，暗中朝伯嚭使个眼色。伯嚭立即上前奏说：“相国说错了。假如一定要说因先王大仇而不能赦免越国，那么相国对楚国的仇恨更深，那为何当时不马上灭楚，还允许他们求和呢？现在越王夫妇都甘愿做吴奴，与楚国仅进贡不能相比，相国自行忠厚仁德之事，却叫大王居刻薄寡恩之名，忠臣可不是这样的。”夫差说：“太宰之言有理。孤意已决，相国暂且退下。等越国进贡时，我定分赠给您。”伍子胥无奈，只得愤恨回营。悔叹当初没听被离之言，与此佞臣共事。

吴越双方约好五月中旬勾践夫妇入吴为臣。夫差遣王孙雄押文种一同回越国。太宰伯嚭屯兵一万驻扎在吴山，如勾践夫妇逾期不返吴，将立即发兵灭越。

很快就到了五月中旬，勾践不舍离国，泪流不止。文种说：“期限将至，时间紧迫，大王宜速回都城，料理国事，不必徒自悲伤。”越王于是收泪，回到越都。

勾践收拾国库宝物，装上车，又在城中找了三百三十名女子，准备把三百名送给夫差，把三十名送给伯嚭。

王孙雄连连催促勾践返吴。临行前，勾践含泪对群臣说：“孤自继承先王事业，兢兢业业，不敢懈怠。不料夫椒一战，落得国破家亡。这一走，不知何时再能回越？”群臣泪目。文种进言：“昔日成汤被囚于夏台，文王被拘于羑里（今河南汤阴），后来都一举成王；齐桓公逃到莒，晋文公逃到翟，后来也都一举称霸。天降苦难于大王，是想磨炼大王意志。大王不要自弃，如发愤图强，自有复兴之日，何必过悲，自损其志？”

勾践于是即日祭祀宗庙，王孙雄先行一日，勾践与夫人随后起程，群臣都到浙江边上送行。

到浙江边时，暮色苍茫，骇浪滔天……范蠡在在固陵备了船只迎越王，在江边为他祭祀路神。文种先举杯向勾践祝酒致词说：“皇天佑助，前沉后扬。祸为德根，忧为福堂。威人者灭，服从者昌。王虽牵致，其后无殃。君臣生离，感动上皇。众夫悲哀，莫不感伤。臣请荐脯，行酒三觞。”勾践默默垂泪。范蠡进言说：“臣闻‘居不幽者志不广；形不愁者思不远。’古之圣贤，皆遇困厄之难，蒙不赦之耻，岂独君王哉？”勾践说：“昔日尧重用舜、禹而天下治，虽有洪水，但对人无危害。寡人即将离越入吴，国家就交给诸大夫了。”范蠡对众人说：“听说，‘主忧臣辱，主辱臣死’，今主公有失国之忧，侍奉吴国之辱，难道我们浙东就没一两个英雄豪杰，为主分忧吗？”诸大夫齐声道：“臣一切听从大王安排！”诸大夫中，范蠡最善于与敌周旋，随机应变，于是勾践独自带着范蠡一人随行，留众大夫守国，让他们根据各自特长，分工合作，各司其职，以保社稷。君臣就此在江边泪别。

越王勾践到了吴界，先遣范蠡到吴山去见太宰伯嚭，再次送上珠宝和美女。伯嚭很高兴，承诺助勾践尽早回国。

伯嚭引兵押送越王勾践到吴下，入见吴王。勾践袒胸露臂跪在阶下，夫人随之一起跪拜，范蠡恭敬地呈上礼单，越王再拜稽首说：“东海役臣勾践，不自量力，得罪上国，蒙大王赦罪，得以保全性命，服侍左右，不胜感戴！谨叩首顿首。”伍子胥在一旁，怒火冲天，雷吼道：“飞鸟在云中，猎人尚欲射之，何况飞到庭院。勾践为人机险，大王切莫听其花言巧语，放虎归山……”夫差说：“听说诛杀降虏，会祸及三世。孤不诛越王，是怕上天怪罪。”太宰伯嚭说：“越王诚心悔过，难能可贵。我王圣明仁德，可歌可颂。子胥也该像大王一样，放下一己仇恨，宽厚待人。”吴王听不进逆耳忠言，伍子胥万般无奈，只好愤愤退下。

夫差接受了越国贡品，遣王孙雄在阖闾墓侧修筑了一低矮简陋的石屋，将勾践夫妇贬入其中，脱去朝服，换上粗布大衣，专门养马。每日，勾践铡草喂马，夫人打扫马厩，范蠡拾柴做饭。伯嚭担心勾践饿着，时常暗中派人给他送来一些食物。

吴王夫差每驾车出游，勾践都要为他牵马执鞭，走在车前。久而久之，吴人皆知这是越王勾践。一路上，总难免有吴人对他指指点点，说三道四。对此，勾践总是低头不语。

转眼，勾践已在石屋住了两个月。自来到吴，范蠡朝夕侍侯在勾践左右，寸步不离。此间，君臣干活卖力，毫无怨言。夫差以为勾践君臣已无思乡之志，渐放松警惕。

听说范蠡博学多才、文武双全，夫差想乘机劝服他为吴效力。一日，夫差召见勾践，勾践跪在前，范蠡站在后，夫差对范蠡说：“寡人听说：‘哲妇不嫁破亡之家，名贤不官灭绝之国’，今勾践无道，越国将亡，你君臣都成了吴国奴仆，一起被关在石屋，你不觉得羞耻吗？寡人有心赦免你，若你能改过自新，弃越归吴，寡人必当重用，保你荣华富贵，你意下何如？”越王勾践心砰砰乱跳，眼泪直流，惟恐范蠡投靠吴。只见范蠡稽首回答说：“臣听说：‘亡国之臣，不敢语政；败军之将，不敢语勇。’臣不忠不信，才使越王对吴用兵，以致得罪大王。幸大王赦罪，使我君臣能相依为命，共同服侍大王，臣已心满意足，岂敢奢求荣华富贵？”夫差说：“你再好好想想。何时想通了，再告诉寡人。”范蠡说：“谢大王厚爱，越王对范某有恩，臣不忍因他蒙难弃之而去。”夫差说：“真是个有情有义的忠臣。既然如此，你回石屋去吧！”于是，夫差只好打消此念，让他继续在石屋干粗活。

次日，有伯嚭的人来向勾践报喜信说，吴王将赦越王归国。勾践惊喜万分，问吴王为何突然要放他走。那人就把昨日之事道来。原来，夫差想劝范蠡到吴做官，被拒，从石屋回宫后，他对太宰伯嚭说：“观察了一段时间，越王君臣皆表现良好，任劳任怨，虽在穷困之时，仍不失礼节，寡人甚是佩服！”伯嚭说：“不只可敬，也可怜！”夫差说：“你这么一说，寡人都有些于心不忍了。如果他们能悔过自新，也可赦免吗？”伯嚭说：“臣听说‘无德不复’，大王圣明，同情孤穷之士，对越有恩，越岂能不厚报？请大王决定吧！”夫差于是命太史择吉日，赦越王归国。伯嚭马上暗中遣人来石屋报喜……

勾践又将喜信告诉范蠡。范蠡说，这事可能还有反复。伍子胥定会从中阻拦。

不久，又有宫人来传召，说吴王要见勾践，命他速速进宫。勾践还没准备好，伯嚭的人又来报信说，因伍子胥劝谏，夫差又要杀越王。伍子胥听说吴王将赦免越王，急忙进见说：“昔日夏桀囚成汤而不诛，殷纣囚文王而不杀，天道逆转，祸转成福，后都被灭。如今大王既囚越君，而不行诛，诚恐夏、殷之患将至！”夫差于是改变了主意……勾践大惊，又告诉范蠡。范蠡说：“大王别担心，吴王囚禁大王已三年，他三年都忍了，难道这一日就不能忍了吗？不是还有伯嚭暗中相助吗？去吧，应该没事的。”勾践于是进城去见吴王。

三天后，勾践又回到石屋。勾践平安归来，夫人和范蠡都很高兴。夫人问，怎么去了这么久。勾践说，好险！孤今日还能活着见到你们，多亏了伯嚭。果然如范大夫所言，伯嚭可是咱们的保护伞。那日进城后，吴王没视朝，一连等了三日，遇到伯嚭从宫中出来，说是奉吴王之命，让孤再回石屋。我当时感到奇怪，问其原因，伯嚭说：“大王受伍子胥蛊惑，欲加诛戮，所以相召。正好大王偶感风寒，卧床不起，他入宫探望时，乘机劝吴王说：‘要想消灾，就得积德行善，现在越王在殿外待诛，怨气冲天，大王要保重龙体，暂放他回石屋，待病情痊愈了再说。”大王于是听伯嚭的建议，让孤出城……

又过了三个月，勾践听说吴王病还未好。范蠡精通阴阳之术，算了一卦，勾践的病快要好了。于是范蠡建议勾践主动去探望吴王，为他把脉治病。

勾践即日到太宰府中，见伯嚭说：“人臣之道，主疾则臣忧。听说主公病重，我寝食不安，想跟太宰一起去看望主公。”伯嚭说：“难得君有此美意，我一定代为转达。”伯嚭入宫见吴王，委婉地叙说了勾践相念之情，想进宫探视，夫差正昏昏沉沉，就答应叫勾践进来。

伯嚭引勾践进了吴王寝室，夫差强打精神，吹气如兰地说：“勾践也来看孤？孤久病不愈，恐怕命不久矣。”勾践叩首，安慰勾践，说：“大王洪福齐天，病很快就会好的。臣曾在东海从医，略通医术，如大王不介意，臣想替大王号诊。”吴宫的御医都瞧了个遍，药方不知换了几张，夫差的病仍不见好转。夫差听说勾践懂医术，就同意让他看看。

勾践替吴王把完脉，给他开了副方子。一个疗程后，吴王便痊愈了。

吴王和伯嚭说，想不到勾践如此精通医术，药到病除。伯嚭称赞勾践忠心，又说了些他的好话，使吴王又决定释放勾践。

为感念勾践的忠心，夫差病愈上朝，就派人在文台上设宴款待勾践。勾践假装不知，仍像以前那样穿着囚服赶来。夫差见了，立即让他沐浴更换朝服，勾践再三辞谢，这才从命。

勾践穿着朝服，出来拜谢夫差，夫差连忙扶他起身，随即下令即日起，免除勾践之罪，放他回国。为越王设北面之座，以招待客人之礼来招待他。大臣们依次就坐。只有伍子胥，不肯入席，气得拂袖而去。

酒过三巡，范蠡和勾践一起站起来给吴王敬酒，致祝辞。吴王很高兴，大醉方休。席散后，命王孙雄把勾践送到馆驿，并传话：“三天内送他们回国。”

翌日晨，伍子胥进宫拜见吴王，说：“昨日大王礼待仇人，是怎么想的？勾践表面上恭谦有礼，实际上却野心勃勃。大王不可弃忠直而信谗言，溺小仁而养大仇……”吴王道：“越王勾践抛家弃国，献出财物，千里来归顺我，甘愿作奴仆。一直以来，他埋头苦干，任劳任怨，忠心耿耿。这次，寡人有疾，久病不愈，医治无效，是他在关键时刻，医好了寡人，功不可没。我如果听您的，枉杀好人，上天也不会保佑我了！”伍子胥说：“大王这话说反了。老虎弯腰，是要攻击；狐狸缩身，是想猎取。越王心怀亡国大恨，为了报仇，他含恨忍辱，不惜献出财物，到吴为臣。他为大王诊病，其实是想获得您的信任。您要是中了他奸计，吴国早晚会被他们所灭。”夫差怒道：“相国别说了，我已决定了！”伍子胥知勾践已成功骗取吴王夫差信任，再劝也没用，只好郁闷地走了。

到了第三天，夫差又让人在蛇门外摆酒设宴，并亲自送勾践出城。大臣们都举杯饯行，只有伍子胥没来。

经过三年苦役，公元前490年，勾践终于立功被释，乘船到浙江边，望着江对岸的越国，激动万分，泪流满面，庆幸还能回越重掌国政，祭祀祖先。

文种听说越王回国，率守国群臣、城中百姓，来浙水喜迎勾践。

勾践率群臣回都后，先祭祀太庙，然后上朝理事。

为提醒自己不忘会稽之耻，勾践命范蠡在会稽建一座新城，打算将来迁都于此。

范蠡观天文，察地理，用心规划了一座新城。在城西北面卧龙山上，建一座飞翼楼，以象征天门；在城东南面凿了个石洞，用来象征地门。外城的四周，独缺西北角，对外扬言：“越国已是吴属国，不敢堵塞敬献礼物之道”，实为伐吴打开了方便之门。

新城落成后，勾践十分满意，择吉日迁都到此。

一日，勾践对范蠡说：“孤没用，以至国破家亡，给人当奴隶，要不是相国和诸位大臣扶助，哪有今天？”范蠡说：“此乃大王之福，非臣等之功，但愿大王时时勿忘石屋之苦，则越国振兴，吴仇可报矣。”勾践说：“我一定记住你的教诲！”于是就让文种处理国务，范蠡训练兵马，任贤用能，抚恤百姓。

为了使自己不忘国耻，振兴越国，越王勾践在屋里吊着一块苦胆，吃饭、睡觉时都要尝一尝。他发奋学习，白天奋笔书写，总结经验教训；晚上诵读典籍，学习各种知识，经常通宵达旦。困倦时，就用有辣味的蓼叶汁刺激眼睛；手脚冷，就偏泡在刺骨凉水里。冬天常抱冰；夏天烤火。为了专心求学，把好朝政，他生活勤俭节约，衣着朴素，粗茶淡饭，不用床褥，躺在干草上睡觉，还常常亲自下地耕作。

越国丧败后，人口锐减，勾践制订了一系列富民强兵的政策。他首先鼓励生育，杜绝老夫少妻，少夫老妻，主张夫妻双方年纪相当。女子十七不嫁，男子二十不娶，其父母要受罚。孕妇临产，要报官，以便派官医来照顾。多子女家庭，国家抚养一部分。出宫巡游时，遇到难民，勾践都要送粮给他们，并关问他们生活情况。农忙时节，勾践都亲自拿锄，与百姓一起劳作，其夫人亲自织布，不是自己种的粮不吃,不是夫人织的衣不穿。越王宫中有五个灶,但他吃饭从来不在意鱼肉多少,味道是否鲜美。煮饭时,他和妻子量好,只吃到七分饱,爱惜每一粒粮食。勾践与群臣都以吃素为主，衣服旧了破了,补好接着传。力戒好色,不娶姬纳妾,不看美女,不听钟鼓,一切弃奢从俭。勾践与民同甘共苦，七年不收民税，越国日益富强。

勾践自始至终都按时给吴王夫差进贡。吴王很高兴，给勾践增加了封地，于是，东到句甬，西到槜李（今浙江嘉兴），南到姑蔑，北到平原，纵横八百多里，都为越国领土。

吴国甘心称臣，夫差更信赖伯嚭了。一天，他问伯嚭：“如今四方无事，我想广建宫殿，以供娱乐。你看在哪建好？”伯嚭说：“国都之外，姑苏是块风水宝地，大王不妨重建姑苏台，令其高可望百里，宽可容六千人，在台上载歌载舞，方称得上是极乐世界！”“好主意！”夫差赞同，当即派人悬赏采购大木头。

此事传到吴国，文种向勾践献计说：“大王一直想报国仇，现在机会来了。臣听说，‘高飞之鸟，死于美食；深泉之鱼。死于芳饵。’如今大王立志报国仇，必先投其所好，才能将它制于死地。臣近日反复思索，想了七种办法破吴：一是送金钱财物，以取悦吴国君臣；二是高价买进吴粮，以减少吴国积粮；三是用美女迷惑吴王斗志；四是给吴国送砖、瓦、木料等，并派能工巧匠去帮他们修建宫殿，以削弱吴国财力；五是派阿谀奉承之人去扰乱吴国朝纲；六是用离间计，迫害谏臣，减弱辅助夫差的力量；七是积财练兵，待敌人露出弊端，乘机进攻。”勾践听了，高兴地说：“好！先用哪种办法？”

不知文种建议先用那条计？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