栾氏自栾宾、栾成、栾枝、栾盾、栾书、栾黡,到栾盈,接连七代卿相,到了栾盈这代,晋国文武百官,多半姓栾,其他不是栾家亲家,就是栾家党羽,权倾朝野。因栾盈为人恭谦,散财结客,许多人甘愿为栾家卖命。朝中卿士,除了范家外,简直无人能跟栾家抗衡。
俗话说,月满则亏,水满则溢。栾家鼎盛至极,自栾黡故后,不久,栾家内部发生了一些事,导致家道中落。
这还得从栾盈伐齐说起。往常,栾盈外出回家,事先总会叫人通报一声。这次,栾盈跟从晋侯伐齐回来,想着要给母亲栾祁一个惊喜,就直接回家了。不料,却在母亲祁房间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一幕。只见母亲栾祁和家臣州宾同床共枕,卿卿我我。栾盈顿时惊呆了!州宾匆忙穿好衣服,就告退出去了。
州宾走后,栾盈差人在府上查探,得知,家臣州宾屡次入府禀事,栾祁在屏后无意间窥见他年少俊美,暗生情愫。栾黡离世时,栾祁年仅四十,因耐不住寂寞,遂密遣侍儿送礼物给州宾传达爱慕之情。州宾并不拒绝,且回赠礼物。就这样,二人一来二往,渐私通上了。栾祁时常把家中器币赠予州宾,府中时常丢失财物,栾黡虽有些起疑,但因公务繁忙,就没追究此事。
碍于儿子栾盈在家,栾祁、州宾二人一直都是暗中交往。这次,乘栾盈伐齐在外,栾祁无顾忌,索性把州宾邀到府上,公然同食同宿,肆无忌惮……州宾俨然把自己当成栾府主人。
栾盈突然从齐回来,不料,遇到一个这样的尴尬场面。
碍于母亲颜面,栾盈借故府上丢了贵重物品,鞭打治罪内外守门之吏,严加稽查家臣出入内宅。
不久,是栾祁之父范匄的生辰。栾祁借拜寿之机,来到范府,私下与父亲范匄说:“栾盈将要叛乱,怎么办?”范匄不信,栾祁说:“这是真的。”范匄问:“为何这么说,有何证据?”栾祁说:“栾盈曾说,‘范鞅杀我叔父,被我父赶走,晋侯却放纵他归国,不诛除已是便宜了他,反更宠幸他。如今范匄父子专国弄权,范氏兴盛,栾氏衰弱,我宁死与范氏誓不两立。’他日夜与智起、羊舌虎等,聚在密室合计,欲除异己、立私党,恐我泄漏消息,叫守门人严加看管,没他命令,不许任何人随意进出,今日是我反复请求,才勉强来此,异日恐不得相见。因父亲养育我恩深,不敢不说。”范匄、栾祁父女俩正聊着,忽范鞅走过来,帮腔道:“自栾黡之弟死后,虽有大王圣旨,栾黡不能再找孩儿麻烦,但总觉得栾家人有些阴阳怪气的。栾家栾家党羽特多,不可不防!”
范、栾本是亲家,两家怎么结了仇?原来,周灵王十二年(公元前560年),因秦占领晋栎,为报此仇,晋悼公遣荀偃率三军,联合鲁、宋、齐、卫、郑、曹、莒、邾、滕、薛、杞、小邾十二国大夫伐秦。
诸侯兵渡过泾水河,在棫林扎营。秦军将至,荀偃命令各军:“鸡鸣时驾车,看我马首所向而行!”下军元帅栾黡素不服中行偃,指责他出令不明,哪有让三军之众看他马头的?于是擅率本部往东行。副将魏绛跟从他班师。令而不行,中行偃知此仗难成功,乃命诸侯兵及其他晋军都各自回国。栾黡不肯回国,对范鞅(范匄之子)说,国仇未报,无功而返,是耻辱。怂恿范鞅留下同战秦师。范鞅答应了。
栾黡、范鞅各引本部兵马驰入秦营。晋兵少而无后援,打不过秦兵,很快败下阵来。范鞅建议退兵,栾黡不听。待秦将嬴詹兵杀到,栾黡身中七箭,栾黡之弟死于阵中,范鞅侥幸逃脱。
栾黡回去后,知其弟死在秦营,怒拔戈直刺范鞅。范鞅并不还手,忙跑入中军。范鞅之父范匄迎上来,问女婿栾黡为何生气?栾黡怒道:“我弟死在了秦营!都是你儿范鞅引诱的。你要把范鞅撵走,不然我就杀了他,以偿我弟之命!”范匄说:“老夫不知此事,现在就赶走他!”范鞅听到这话,悄悄逃奔秦国。
范鞅拜见秦景公,禀明来意,秦景公以客卿之礼款待他。与范鞅接触一段时间,秦景公赏识他才华,想留他在秦做官。范鞅日夜思念家乡。于是秦景公遣庶长武出使晋国,以修旧好,并请求恢复范鞅之职。晋悼公同意。自此秦、晋通好,互不征战。范鞅回晋,晋悼公让范鞅、栾盈并为公族大夫,且传令栾黡不得结仇。
儿女们一唱一和,范匄护犊心切,来不及彻查此事,就急于密奏晋平公,请求驱逐栾氏。
晋平公私下察访此事。他问大夫阳毕,栾盈是否有叛逆之嫌。阳毕素与范氏关系好,于是说:“现在外面到处风传此事,应该不会是空穴来风。主公多方查证,便可知真假。不过,栾书曾弑晋厉公,臣民百姓多与栾氏不合久矣,若惩处栾氏弑逆之罪,而立君之威,是国家之福!”在这之前,晋平公已查访不少大臣,多半都说有其事。晋平公心想,栾武子恤民爱士,虽其有弑君之罪,但援立先君有功,国中百姓念他恩德,不责其咎;栾黡爱慕奢华,但武术超群,犹可保身;栾盈虽乐善好施,喜结贤士,但武功平平,仇家甚多,难守家业。自栾黡与范家闹僵,范栾两家虽表面客客气气,但彼此心中各怀怨恨,暗中较劲。为此,栾家也得罪不少与范家相善的朝臣。栾家逐渐没落。栾盈反叛虽无实证,但宁可错杀,也不能姑息。于是,他对阳毕说:“但栾盈罪名不大,无正当理由除掉他,怎么办?”阳毕说:“栾书援立先君,是为掩盖罪行。过去,先君忘国仇而徇私德,如果主公再放纵他,滋生的危害更大。栾盈罪名不大,可找个借口先将他逐出都城,再翦除其党羽。他若逞强,诛他就名义了。若他逃离他乡,也是君恩!”晋平公认为有理。
晋平公于是召范匄入宫商议此事。范匄观点与阳毕如出一辙,他说:“要除栾盈,应先遣其去修筑著邑之城。待栾盈走了,其党无主,就可图谋了。否则,没除掉栾盈,而翦其党,将招致他叛乱。”晋平公听了,说此计可行,即刻遣栾盈去著邑。
栾盈临行前,好友箕遗劝他别去著邑,说:“栾氏在朝中仇家甚多,赵氏因下宫之难怨恨栾氏,中行氏因伐秦之役怨恨栾氏,范氏因范鞅之逐怨栾氏……要防仇家陷害。修筑著邑不是什么紧要事,为何朝中这么多人单派你去?你先试着推辞不去,看国君作何反应,再看情况定,也好有所准备。”栾盈不听劝,执意要去。他淡淡地笑了一下,说:“君命不可违。生死祸福由天定。”说完,他带着随从,出了绛州,到著邑监工去了。
栾盈离都三日后,晋平公御朝,对诸大夫说:“栾书曾弑杀晋厉公,未正刑诛,今他孙子栾盈尚在朝为官,若无其事,真是可耻,你们说该怎么办?”与栾家有仇的诸大夫起哄道:“驱逐栾氏出境!”于是晋平公宣布栾书罪状,挂在国门上,遣大夫阳毕带兵驱逐栾氏一家及其亲朋好友,没收栾邑。
栾盈之弟栾乐、栾鲂听到风声,连夜率栾氏宗人,同保镖州绰、邢蒯,悄悄出绛城追随栾盈而去。
栾盈的发小羊舌叔虎和箕遗、黄渊也想追随栾盈。当他们看到布告,结伴出城时,发现城门已关,没法出城。听说官兵正在搜查栾氏之党,三人商议,约定各聚家丁到羊舌叔虎家会合,当夜从东门杀出。
箕遗先到羊舌叔虎家,二人正聊着天,等黄渊来,夜半举事。忽有家丁来报,范鞅率三百甲士前来,已围住府第。还在府外的家丁,不敢聚集,远远观望,见兵马众多,多半家丁吓得逃散……二人吓得慌了。羊舌叔虎说,我过去看看是何情况,兄弟稍坐一下。话罢,羊舌叔虎出屋,到院子里乘梯向墙外望去,见是范鞅,问:“小将军引兵到此,何事?”范鞅说:“你平日与栾盈同党,今又谋划斩关出城,罪同叛逆,我奉晋侯之命,特来捉拿你。”羊舌叔虎笑着说:“并无此事,快退兵请回吧!”范鞅说:“我有人证在此,你休抵赖!”说着,一声吆喝,唤章铿上前,让他证实。“羊舌叔虎,你可认得我?我是你邻居!你所做过的事,我都亲眼所见,休赖!”章铿说。
原来,羊舌叔虎邻居章铿是赵武门客。栾盈被逐,章铿听说朝廷正在捉拿其同党,知羊舌叔虎与栾盈素有往来,就一直暗中监视他们行踪。果然,听说他们有阴谋……
章铿正要当众揭发羊舌叔虎仨阴谋,突然,一块石子飞来,将他脑门打碎。瞬间,鲜血迸涌,章铿倒地……羊舌叔虎怕阴谋被揭穿,为堵住章铿之口,遂顺手扳起石头砸他。羊舌叔虎力大过人,石子击中他要穴,一石夺命。范鞅大怒,叫羊舌叔虎马上开门受降,否则就叫军士放火攻门。
等了半天,仍不见门开,范鞅就指挥士兵搬来柴薪,纵火烧府。羊舌叔虎提戟当先,箕遗仗剑紧随其后,发声喊,冒火杀出。无奈,火海难越,又兼乱箭难防,二人终双双中箭。乘他们重伤,军士用挠钩把他们搭住,绑走。
忽不远处,车声辘辘,夜空映着一丛星星点点的火炬,这是中军副将荀虒率兵前来接应。囚车上,押着中途擒获的黄渊。
一会儿,范鞅、荀虒合兵一处,将叔虎、箕遗、黄渊,押解到中军元帅范匄处。范匄说:“栾党尚多,只擒到三人,还未除患,继续搜!”于是范鞅、荀虒又分头搜捕。到天明时,范鞅拘到智起、籍偃、州宾等,荀虒拘到中行喜、辛俞、羊舌赤、羊舌肹,都囚在朝门外,待晋平公出朝,启奏定夺。
晋平公宠臣大夫乐王鲋,字叔鱼,平日仰慕羊舌赤、羊舌肹兄弟之贤,想结交但无机会,这次听说二人被囚,特来朝门慰问。乐王鲋先对羊舌肹作揖问好,自我介绍一番后,安慰他道:“听说你参与了叔虎反叛阴谋,朝中要缉拿你问罪。你勿忧,待我去面见主公,竭力为你求情!”羊舌肹沉默不语,乐王鲋知他不信任自己,只好惭愧地走了。
羊舌赤责备弟弟羊舌肹说:“好不容易有人要救咱们,你怎么不搭理人家?显得好没礼貌!叔鱼可是备受国君宠爱的乐大夫,若有他向主公求情,咱们或许有救……哎,看来我兄弟俩只能在此等死,羊舌氏将要无后了!”羊舌肹笑说:“死生是命中注定的。若上天保祐,必由祁老大夫出面,叔鱼岂能做到?”羊舌赤摇头道:“叔鱼朝夕侍于君侧,你说他不能救咱们;祁老大夫告老闲居在家,你却说将一定由他出面救咱们,不知何意?”羊舌肹说:“叔鱼是好谄媚者,国君的应声虫。国君说行他就行,国君说不行他也不行。这样的人目光狭隘,没有坚定的信念,一切以个人私利为重。若触犯他利益,将不择手段,陷害他人。这种阴险狡诈的小人,不可深交!祁老大夫乃四朝元老,外举不避仇,内举不避亲,德高望重,忠君爱国,深受臣民百姓爱戴。这次,驱逐栾氏,羊舌氏无罪受牵连,他知道了自然会出面主持公道!”
待晋平公临朝,范匄奏报所获栾党姓名。晋平公只听说羊舌虎与栾盈十分要好,并未听说羊舌赤、羊舌肹二人与栾盈有什么交情。又听说,羊舌职初娶夫人生了羊舌赤、羊舌肹两兄弟,后因羊舌夫人房中之婢颇有美色,又将其纳为妾。羊舌夫人不让妾侍寝。羊舌职后来叫羊舌赤、羊舌肹两兄弟帮忙在从中说情,在两个儿子的努力劝说下,羊舌夫人总算答应让妾侍一次寝,妾怀孕生下羊舌叔虎。叔虎长大后,与母亲一样美貌,且勇力过人。栾盈非常喜欢他,二人从小玩到大,亲如兄弟。叔虎是栾党,无疑。但他两个哥哥羊舌赤、羊舌肹,碍于母亲的感受,一直与羊舌叔虎保持了距离。因此,晋平公怀疑羊舌赤、羊舌肹不属于栾党。于是,他问乐王鲋说:“羊舌叔虎的阴谋,羊舌赤与羊舌肹确实知道吗?”乐王鲋对羊舌肹不满,应答道:“至亲莫如兄弟,岂能不知?”晋平公于是命将众人下狱,让司寇议罪。
终审判决,赦赤、肹二人,复原职,智起、中行喜、籍偃、州宾、辛俞皆贬为庶人,惟叔虎与箕遗、黄渊处斩。
羊舌赤、羊舌肹兄弟二人被赦,入朝谢恩。
事后,羊舌赤惊讶地对弟弟羊舌肹说,果真被你料中,听说这次是祁奚老大夫救了咱们。祁奚是用何妙计救出咱们的?羊舌肹就将事情过程道来。原来,他与祁奚之子祁午同朝为官,关系十分要好。知羊舌肹兄弟俩有难,当夜,祁午就遣人快马加鞭向居住在祁的父亲祁奚报信,请他写信给范匄,为羊舌赤、羊舌肹兄弟俩求情。祁奚收到祁午的信,大惊,连夜入都,直奔范府。
祁奚久不在朝,深夜冒风露造访,范匄惊问:“何事惊动老大夫亲自来此?”祁奚说:“老夫为晋社稷存亡而来,不为别的。贤人,是社稷的捍卫者。我们理应保护贤人。羊舌职及其子羊舌赤、羊舌肹都对晋室有功,怎能因家中一羊舌叔虎不肖,而累及无辜,玉石俱焚,岂不可惜?”范匄说:“老大夫不远千里而来,为国护贤,在下佩服!主公为此事怒气未解,匄愿随老大夫走一趟,一起到主公那里谈谈这事。”于是二人并车入朝,求见晋平公,祁奚奏报羊舌赤、羊舌肹并不知栾氏之事,又提及二人功劳。范匄在旁附和。晋平公说,既然二位大夫力保羊舌赤、羊舌肹,那就赦免他们之罪。祁奚、范匄谢过晋平公,告退而去。
羊舌赤听了,感动地道:“祁老大夫这次连夜入宫救了咱们,咱们是否应到祁老大夫那里一表谢意?”羊舌肹说:“他为社稷,非为我们,为何要谢呢?”说着,头也不回,驱车回府。
羊舌赤心中不安,还是带着钱财礼品去祁午那请见祁奚。祁午说:“老父见过晋侯,就直接回祁去了,没来此逗留片刻。”羊舌赤心里叹说:“祁奚老大夫品德高尚、名满天下,果然不同凡响。他施恩于人,的确不是为了得到个人报酬,我自愧不及肹之高见啊!”
一日,范匄听说州宾又与栾祁往来,暗派力士潜入州宾家,将他刺杀了。
再说,栾盈去著邑途中,听见凶信,就逃往曲沃。守曲沃大夫胥午,曾是栾书门客。在这里,胥午盛情款待栾盈,知栾盈遭遇后,慰藉他一番,叫他安心在此住下,并主动提出曲沃兵马任他调遣。一路逃来,栾盈饱受惊吓,疲惫不堪。好不容易,有个安身之所,栾盈于是答应了。
三日后,栾乐等报说:“阳毕领兵前来!”栾盈家臣督戎勇猛无敌,他听了笑说:“有我督戎在此,怕什么?!”州绰、邢蒯说:“阳毕奉君命前来,专为此事,恐恩主手下缺人,我二人特来相助……”诸将纷纷请命应战。栾盈心里像打鼓一样,跳得猛烈。追兵逼近……栾盈心弦紧绷……望着一双双真诚的目光,他无比温暖和感动。泪花在眼眶里闪烁……他哽咽地说:“感谢弟兄们在关键时刻挺身而出,支持栾某,栾某终生不忘!……栾某细思,平日里并无得罪晋平公之处,不知是谁要陷害栾某……一时没法将此事查清。官兵在即,栾某左思右想,在事情未查清之前,不能与朝廷对抗。否则,这不正中仇家奸计吗?不如逃走,以待主公明察。”诸将听了,纷纷叹息。
于是,栾盈即刻收拾行礼,与胥午洒泪而别,出奔于楚国。
阳毕领命先到著邑,知栾盈没来过这里,打探到栾盈出奔曲沃,又快马加鞭追到曲沃……不料,阳毕来迟一步,扑了个空。栾盈一行早已不见踪影。阳毕又遣人打探消息,得知栾盈已逃往楚国,只好班师而回,一路大肆宣扬栾氏叛国之罪。百姓皆知栾盈品格高尚,好施爱士,对朝廷有功,无不怜悯他,替他喊冤叫屈。
阳毕回报晋平公,说栾盈畏罪潜逃,去了楚国。晋平公大怒,令凡追随栾盈者,处以死刑,并陈尸示众。
出入绛城,盘查严密。这天,守门吏绑了个人进献给晋平公,说是栾氏家臣辛俞。晋平公怒道:“为何违反禁令?”辛俞拜说:“臣听说:‘三代为大夫家臣,事之如同国君;两代为大夫家臣,称大夫为主。’从臣祖父起,因对国家无大功,世代隶属于栾氏,食其禄,至今已三代了。我因此不敢不以事奉君主的方式来事奉栾氏。如今执政正卿说‘不随从国君的人将处以死刑’,我怎敢贪生怕死而背叛恩主栾氏呢?……”晋平公听了,很是欣赏,恕他无罪,并想将他收为己用,说:“你要是能留下事寡人,栾氏以前给你多少俸禄,寡人决不会比他给的少,定不会亏待你。”辛俞婉拒说:“谢主公不杀之恩,但栾氏是臣之君。方才臣已陈述自己的想法。如果我接受国君恩赐,那么就颠覆了我之前所说的话。如果我无信无忠,如何事奉君主?”晋平公知辛俞不能为己所用,于是将他释放,且送他一份厚礼。辛俞推辞不受。晋平公一定要他收下,说:“你去吧!寡人姑且听你的,成全你的心愿。”辛俞再拜稽首,领了数车辎重,出了绛州。
栾盈逃难到楚国边境,失魂落魄,一路行乞,流浪了数月,风餐露宿,饥一顿饱一顿。快到郢都了,他正准备去见楚王,心里忽转念一想:“祖父一心为国,与楚世仇,倘不相容,奈何?”但去齐国又没钱。纠结之中,还是暂未去郢都。这天,栾盈又在街头行乞。他蓬头垢面,衣衫褴褛,蜷缩在墙角。人来人往,一片喧嚣中,忽听到有人叫了一声,主人!声音很熟悉很亲切。他抬头循声一望,辛俞!他万分激动,用手揩了一把泪,本来脏兮兮的脸,更花了。辛俞下了马,主仆相拥,哭了。辛俞叹说,主人,总算找到你了!然后把他在晋国国内被绑的经历道来,栾盈听了,为他的忠诚感动落泪。
有了辛俞带来的财物,栾盈不用在楚国要饭了。栾盈到客栈梳洗一番,饱餐之后,辛俞问栾盈,晋、楚不和。为何却要来楚国?晋、楚乃敌国,经辛俞这一提醒,栾盈意识到在楚国等于是投敌,于是,他及随从改去了齐国。这时是周灵王21年,即公元前551年。
话说,公元前555年(周灵王17年),晋平公派范匄为大将,赵武为副将,去攻打齐国。范匄兵刚过黄河,听说齐灵公已薨,就退兵回国。齐庄公在大夫晏平仲劝谏下,遣人入晋谢罪请盟。晋平公在澶渊大合诸侯,范匄为相,与齐庄公歃血为盟。晋齐两国和好。
齐庄公尚武,为人争强好胜,虽入盟,但心里并不愿长期屈服于晋。他以平阴之败为耻,广募勇士,操练兵马,盼有朝一日再和晋国一决高下,夺回霸主权位。由此,他还专门在卿大夫士之外,另立“勇爵”,俸禄与大夫差不多。此时,他手下已有殖绰、郭最、贾举、邴师、公孙傲、封具、铎甫、襄君、偻堙九名勇士。齐庄公成天将他们召入宫中,一起练习驰射击刺行伍之法。
齐庄公听说晋国大夫栾盈手下有个大力士叫督戎,天下无敌。齐庄公心里叹道,此人要是能收入寡人帐下该多好啊?天从人愿,果然,一天,晋大夫栾盈被逐,来投奔齐国。齐庄公大喜,道:“寡人正想洗雪平阴之耻,今晋世臣来投奔,打败晋国的机会来了!”他正欲遣人去迎接栾盈,这时,大夫晏婴劝阻说:“主公不可!才与晋结盟不久,今又接纳被晋驱逐的大臣,晋人知道了会怎么想?”齐庄公并不听劝。
栾盈谒见齐庄公,稽首哭诉他被驱逐的遭遇。栾家在晋势力太过强盛,一来,引国君猜疑;二来,位份太高,让群臣嫉妒,也难免有傲慢得罪人之处。晋平公和范家、赵家、智家大臣们为保全自己势力,都想把栾家灭了。这次,借着范家向晋平公提出,栾盈有谋反嫌疑。加上,栾书曾弑杀晋厉公,不能因为栾书拥立晋悼公有功而徇私枉法,于是晋平公及朝臣们就用追加栾书弑君之罪的名义来整治栾书子孙。因此,栾氏家族及同党都被通缉、问罪,只有栾盈和几个近身的勇士侥幸逃出国外……齐庄公听了栾盈的家变,叹息不已。说完这些,栾盈沉默半晌,继而又哭着说:“冤枉啊!苍天在上,我栾某向来对晋平公忠一不二,没想到今日却蒙受此冤,无家可归。请君侯主持公道,替栾某作主!”齐庄公扶他起来,说:“卿勿忧,你先安心在这里住下,寡人早晚要让卿再回晋国,复兴栾家!”栾盈十分感激,再拜称谢。
齐庄公安排栾盈住在大馆,设宴款待。齐庄公上下打量侍奉在栾盈身旁的州绰、邢蒯二将,只见二人双目有神,相貌堂堂,身材魁伟。他好奇地问二人姓名,二人如实相告。齐庄公惊道:“原来你们就是过去平阴之役擒我殖绰、郭最者?”绰蒯、邢蒯连忙叩首谢罪。齐庄公含笑说:“二位英雄请起!这些事情都已过去,既往不咎。寡人听说了你们的英雄事迹,仰慕你们已久!”
齐庄公对栾盈说:“寡人有求于卿,但愿不会拒绝。”栾盈说:“感谢君侯收留臣等,君侯何事相求,尽管开口。只要我能做到的,一定尽力!”齐庄公就把他的真实想法道来。栾盈听了,眉头深锁,沉默不语。齐庄公嘀咕:“其实寡人也知道,二将跟随卿多年,感情深厚。如果卿实在舍不得也可以理解。就当寡人开了个玩笑。”栾盈怕得罪齐庄公,只好强颜欢笑,忍痛割爱。席散后,他十分郁闷,心里叹说:“齐庄公真是过分,趁火打劫,这次他要走的是殖绰、郭最,下次该不会打督戎的主意吧?”
齐庄公得到州绰、邢蒯二将,却将二人放在“勇爵”最后,二人不被重视,极为失落,感到耻辱。
一日,州绰、邢蒯见殖绰、郭最也一同侍于齐庄公旁,便奚落二人道,这不是我国的囚徒吗?怎能在此?二人恼怒。郭最说:“这里是齐国,你们晋人在此嘚瑟什么?我等昔日被阉狗所害,才让你等有机可乘。现在你们跟人逃窜,好比丧家之犬,要不是齐侯好心收留你们,指不定现在还在哪流浪,或已身首异处呢!”州绰怒道:“你敢说我们是丧家犬?”殖绰说:“丧家犬、丧家犬!本来就是丧家犬。你们如今逃亡在我国,生死都握在我们手中,不是吗?!”邢蒯说:“既然你等不能相容,大不了我们回到旧主身边!”郭最冷笑一声说:“堂堂齐国,地大物博,人才济济,难道少了你二人转不动不成?要走马上走!”……四人争辩得面红耳赤,推推搡搡,逐渐各用手抚佩剑,要动真格。齐庄公闻声赶来,用好言劝解,用酒美酒佳肴慰劳他们。他说,都给朕住手!都是自己人,你们这是干什么?四人就你一言我一语,相互指责对方过失。齐庄公知道情况后,先对殖绰、郭最说,他们是寡人请来的。你们以后要多关照新人。又笑一笑,对州绰、邢蒯说:“寡人知二卿武艺高强,不屑居于齐人之下!这个好办。”于是改“勇爵”之名为“龙”“虎”二爵,分为左右,右班“龙爵”以州绰、邢蒯为首,齐人卢蒲癸、王何排列其下,左班“虎爵”则以殖绰、郭最为首,贾举等七人依旧次序排列。众人皆无意见。虽然这样解决了排序的纷争,州绰、邢蒯与殖绰、郭最表面上维持和睦,但彼此双方心中仍不和顺。
公元前550年(周灵王22年),一日,齐庄公得知,吴王诸樊向晋国求婚,晋平公许诺将女儿嫁给他。齐庄公十分高兴,觉得攻打晋国的良机来了,于是与上卿崔杼商量说:“寡人曾答应送栾盈回晋国,却一直未遇到合适的机会,因此栾盈在我国等待至今。听说曲沃守臣胥午曾是栾盈门客,二人交厚,如今寡人欲以送媵(陪嫁女子)为名,顺便把栾盈送到曲沃,使他袭晋,卿认为这个主意如何?”崔杼衔恨齐庄公,想让齐庄公与晋结怨,待晋平公用兵来攻打齐国之时,然后委罪于齐庄公,把他杀掉,作为媚晋之计。今日齐庄公谋划送回栾盈,正中其计,于是崔杼回答说:“曲沃守臣胥午与栾盈交厚,不如先让栾盈到曲沃打通关节,主公再亲率一军,作为他的后继。然后把曲沃占了作为根据地,再兵分两路,栾盈带着督戎和齐国的一队人马从曲沃,直攻入绛都;主公则佯装扬言伐卫,由濮阳自南而北攻晋,两路夹攻,将晋打个措手不及,必然稳操胜券。”齐庄公听了,激动地说,妙计!
崔杼为何恨齐庄公?原来,崔杼和庆封因援立齐庄公有功,皆位为上卿,同执掌国政。齐庄公平日与他们走得很近,常去他们府邸饮酒作乐,舞剑射棚。崔杼前妻生了二子,一个叫成,一个叫疆,不到几年前妻故了。再娶棠姜为继室。棠姜美貌无比,备受崔杼宠爱。棠姜是东郭偃之妹,初嫁棠公为妻,谓之棠姜,生子棠无咎。一次偶然的机会,崔杼为棠公吊丧时,见过棠姜一面,被她的美色迷住。此后对她念念不忘。崔杼央求东郭偃说合,娶其为继室。生下一子,叫崔明。崔杼因宠爱继室棠姜,遂用东郭偃、棠无咎为家臣,把小儿子崔明托付给他们,并承诺棠姜,等崔明长大成人,就立他为嫡子。棠姜欣喜不已。夫妻俩感情和谐,如胶似漆。齐庄公一次在崔杼家喝酒,崔杼让棠姜敬酒。齐庄公看中了棠姜美色,于是厚赂东郭偃,派他传达情意,乘机与她私会。交往一段后,被崔杼发现了,盘问棠姜。棠姜无奈地说:“国君来找,我一妇人怎敢拒绝,不怕触怒龙颜吗?!”崔杼说:“你为何一直瞒着我不说?”棠姜低着头,吞吞吐吐说:“妾有罪,本想告诉你,但又怕伤了我们之间的感情。”崔杼沉默半晌,说:“此事与你无关!”从此深恨齐庄公。
齐庄公又把此计告诉栾盈,栾盈听了,犹豫道,这这……这不妥吧!作为晋臣,当初家变之所以没去楚而来齐,是因楚、晋是仇国,我如果去楚,岂不被人视作叛臣?齐庄公叹道,可怜呀!你忠于晋侯,但晋侯及其他朝臣都不信任你,容不下你。你如果就这样回国,也是白白送死。如今,你只有打败他们,使他们臣服于你,你才能在晋有立足之地。放心吧!现在齐国今非昔比,齐、晋相匹敌。寡人用此计送你回晋,准保你平安无事,在晋光复门楣。栾盈觉得有理,就答应了。
家臣辛俞知栾盈要带兵攻打晋,规劝栾盈千万要尽忠于晋侯!不忠之人,天地不容。栾盈报仇心切,听不进劝。辛俞劝阻不了,于是拔刀自刎,以死明志。
齐庄公于是以宗族女子姜氏为媵(古代贵族女子出嫁时陪嫁的人),遣大夫析归父送到晋,多半用温车,载栾盈及其宗族,欲送到曲沃。州绰、邢蒯请求随从,齐庄公为防二人乘机回晋,于是派殖绰、郭最代去。
到了曲沃,栾盈深夜叩大夫胥午的家门。胥午开门见是栾盈,惊问:“小恩主!什么风把您吹来了?”栾盈使个眼神,说:“有事想找你商量,可否到密室去说?”胥午点头。
二人来到密室,栾盈含泪说:“我被范、赵诬陷,逃奔到齐,齐庄公知我的冤屈,收留了我。感谢他今厚恩出兵送我回晋,并要为我报家仇。齐兵将至,你若能发动曲沃之兵,一起袭绛州,我等与齐兵里应外合,捉拿仇人,然后奉晋侯与齐讲和,栾氏复兴,在此一举!”胥午听了,担忧道:“晋强齐弱,加上范、赵、智、荀诸家友好,恐不能得逞。”栾盈说:“晋军虽强,但我军也不弱。我有力士督戎一人,可当一军;栾乐、栾鲂箭术一流……加上齐国举全国之力相助,不足为惧。过去我帮了魏舒不少忙,朝中若有他作为内助,此事可十成八九矣。就算举事不成,也无怨无悔!”胥午于是答应帮他。
次日,栾盈写了封密信,托一曲沃贾人(商人)送至绛州魏舒处。不久,收到魏舒愿做内助的回信,栾盈大喜。
栾盈率领栾氏族人及曲沃甲兵二百二十乘,督戎为先锋,殖绰、栾乐在右,郭最、栾鲂在左,黄昏起行,直奔绛都……
绛人不知深夜有人要来突袭,守御毫无防范。
不到一个时辰,督戎率兵毁坏外城郭,直抵南门。栾兵入城,如入无人之境。
攻入绛城后,栾盈久不见魏舒来迎,怀疑出了意外。他驻兵在市场口,派人去打探。一会儿,探子回报说:“晋侯已去固官,百官相随,魏舒也去了。”然后将情况道来。
原来,当天早上,范匄才吃完早餐,乐王鲋报知他,栾氏已入南门,建议速奉晋侯去固宫避险。诸大夫中,除了魏氏外,都是栾氏怨家。范匄担心魏舒接应栾氏。乐王鲋也担心这点,二人商议后,决定让范鞅速以君命召魏舒,并交代他此事不可外泄,要不留痕迹。
此时,正好晋平公有外家之丧,范匄与乐王鲋都内穿甲衣,外穿丧服,孝布蒙面,入宫悄悄将此事奏报晋平公,晋平公慌忙去了固宫。
魏舒正准备带兵接应,这时范鞅乘轺车疾驰赶到,说:“栾氏叛逆,主公已在固宫,我父亲与诸大臣都在君前,特派我来迎接你。”不待魏舒答话,范鞅速将魏舒擒住,将他带走。
范匄在宫门等候范鞅他们到来。
见到范匄,魏舒惶恐不安。范匄握着他的手说:“别人都说将军私结栾氏,我想将军不会背叛主公是吧?若能共灭栾氏,定把曲沃给将军作为酬劳!”魏舒知自己已落入范氏之手,只好答应……
栾盈听了,大怒说:“魏舒,你言而无信,背叛了我,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你!”他拍拍督戎说:“全力攻打固宫,事成之后,我和你共享富贵!”督戎说:“可将兵分两半,我独自攻南关,恩主则率诸将攻北关,且看谁先攻入?”栾盈听从其言。
齐将殖绰、郭最二人素与州绰、邢蒯不合。州绰、邢蒯是栾盈带去齐国的。州绰、邢蒯二人才华在殖绰、郭最之上,因此,齐侯赏识州绰、邢蒯,从而冷落殖绰、郭最。殖绰、郭最为此迁怒于栾盈。加上这次伐晋,栾盈只夸督戎勇武,忽视他们,二人很有意见。尽管临行前齐庄公曾叮嘱殖绰、郭最,事栾盈犹如事寡人,但二人并不为其卖力。
督戎手提双戟,乘车径直到固宫,要攻取南关。固宫有前后两门,各设两重关口。范匄派赵、荀两家协助宫内卫士守南关,韩无忌兄弟协助守北关,祁午等人在周围巡查。范匄、范鞅父子不离晋平公左右。
听说督戎来了,在关外察看形势,晋军素闻他勇武,无不心惊胆战。
解雍、解肃兄弟二人,皆使得一手好长枪,在军中颇有名气。二将主动请战,活捉督戎。赵武答应了,并叫他们小心,不可轻敌!二将领命,辞别赵武,飞车出关。
二将隔着护城河劝降,说督戎若趁早醒悟,不再依附叛臣,而归顺朝廷,还可反祸为福……督戎大怒,不待军士背土运石填河,将双戟按地,尽力一跃,跳到河北。
二将惊叹他勇力过人,慌忙挺枪来战督戎。督戎舞动双戟,一戟下去,打断了解雍驾马的背脊,车不能动。解肃的马惊得狂蹦乱跳,长嘶不止。二解跳下车来步战,解肃一枪刺向督戎,督戎挥戟一挡,将枪打成两段。解肃扔下枪杆便逃。解雍惊呆了,不待他出手,督戎一戟将他刺倒,便去追赶解肃。解肃善跑,他一溜烟跑到北关,城上士兵垂下长绳将他救了上去。督戎追不上,退转身来要结果解雍,发现已被晋军救入关去了。
督戎等了一会儿,见城中无人出战,就回本营,吩咐军士,准备明日攻关。
解雍伤重,被救入关后,未抢救过来。赵武痛惜不已。解肃痛哭,发誓要报杀兄之仇。赵武安慰他说,不会让解雍白死的。荀虒向赵武推荐老将牟登之子牟刚、牟劲,并夸赞他们一番。然后说,不信有这三员猛将还对付不了一个督戎。赵武同意让他们出战。
次日一早,牟刚、牟劲来了。二人牛高马大,相貌狰狞。赵武慰劳二人一番,命解肃与他们一起下关。
三将驰出关来,只见护城河已被栾兵填平,督戎直逼关下搦战。杀气腾腾。
随着一声叫喊,三将一枝长枪,两柄大刀,一齐杀奔督戎。
督戎镇定自若,跳下车来,一戟打折牟劲车轴,牟劲正要下车来战督戎,不等他反应过来,吃了一戟,即刻殒命。牟刚大怒,上前来杀督戎,督戎狂舞双戟,戟风如箭,无法进攻。老将牟登见状,在关上鸣金,叫收兵。牟登出关接应牟刚、解肃进去。
督戎率兵攻关,关上箭如飞蝗,矢石如雨,军士们多有受伤,只有督戎,武功卓绝,在枪林弹雨中往来穿梭,仍毫发未损。
连败两阵,赵武无计可施,无奈只好遣人向范匄告急。
范匄为此寝食难安,深夜,还秉烛而坐,唉声叹气。
“元帅心情不好,莫不是因为督戎?”范匄正一筹莫展,忽耳边传来一个声音。他抬头一看,此人正是他手下仆人斐豹。斐豹原是屠岸贾手下骁将斐成之子,因屠岸贾被灭族,他受屠党株连,充为官奴,在中军服役。范匄对他的话感动惊奇,问:“你如能除掉督戎,定有重赏!”斐豹说:“小人名列屠岸贾叛党的丹书(奴隶的文书)中,枉有冲天之志,也无出头之日。元帅如能开恩在丹书上除去斐豹之名。小人定杀督戎,以报您恩德!”范匄说:“你若杀了督戎,我定请求晋侯将丹书焚掉,收你为中军牙将!”斐豹说:“元帅不可失信!”范匄保证自己不会失信,问他需要多少兵马。斐豹说:“小人单枪匹马下关就行,自有擒督戎之计。”范匄说:“你不会去而不返吧?”斐豹说:“小人上有老下有小,怎会做此不忠不孝之事?”范匄大喜,设宴慰劳他,并赏兕甲一副。
次日,斐豹内穿铠甲,外罩练袍,腰藏利刃,手提一个五十二斤重的铜锤,向范匄告辞说:“小人这次与督戎决一死战,要么凯旋而归,要么死于督戎之手,绝不空手而归。”范匄称赞说:“好样的!我亲自去观看你们搏斗。”即刻命驾车,让斐豹乘自己的骖乘,一同到南关。
赵武、荀虒接见他们,一个劲地讲督戎如何连折二将的英雄事迹。范匄向他们推荐斐豹,说:“今日由斐豹单身赴敌,兴许能打败督戎。”赵武、荀虒仔细打量着斐豹,表示怀疑,嗫嚅着说,他能行吗?无名之徒。之前军中两员名将都被督戎一戟打死……
正说着,只听关下督戎大呼搦战。
关门开处,斐豹独自驰出。
督戎和斐豹二人就在关下交战,约二十余合,斐豹谎称内急,叫住手。督戎说,休想耍花招!看戟!仍不依不饶舞动双戟放招。打着打着,斐豹瞥见西边不远处有道矮墙,忙卖个破绽,朝矮墙边跑去。“哪里逃?!”督戎随后穷追不舍,大喝。
范匄等在关上看见督戎追杀斐豹,眼看快要追上了,督戎“啊!”地一声大叫,抡戟朝斐豹当头打去,范匄等吓得都为他紧捏一把汗……
危及关头,只见斐豹纵身一跃,翻墙而入。督戎也跟着跳入墙去。
墙内,并无斐豹踪影,只有一株苍天大树,在风中沙沙摇曳……阳光有些刺目,穿透着树枝,编织着一个巨型的树影……督戎环顾四周,四处找寻着斐豹。殊不知斐豹隐藏在大树下,专等他进墙,乘他不备,从后突袭。
督戎正专心找人,突然,身后一个身影闪过,不待他转头反应过来,冷不防,身后一锤已正中他脑部,可怜督戎一世英雄,却遭人暗算,一命呜呼。督戎倒下的同时,飞起右腿,将斐豹胸前兕甲碾去一片。斐豹连忙拔出藏在腰间的佩刀,砍下首级……
斐豹得胜归来,范匄等惊问他是如何打败督戎的。斐豹如实道来。范匄等对他佩服不已,大加赞赏。
督戎被杀,范匄料栾军士气低落,于是命解肃、牟刚此刻引兵杀出。
果不出所料,不久,栾军大败,一半被杀,一半投降。范匄仰天沥酒说:“此乃晋侯之福也!”即酌酒亲赐斐豹,带他去见晋平公。大患已除,晋平公极为高兴,赏斐豹兵车一乘,记头等功。
栾盈得知督戎被杀,全军覆没的败报后,惊慌失措。他向殖绰、郭最问计,二人都推辞,说:“我们都不如督戎,没了督戎,这仗还叫人怎么打啊?不如撤兵回齐国……”大仇未报,栾盈不愿收兵,他随后又问其他将士有何主意。栾乐说:“我有个主意,不知是否可行。今夜是关键一仗,事关我等生死成败。如令全军在北门集合,三更后,乘敌军无备,都登上车巢车,放火烧关,或许可攻入……”栾盈听从其计。
当夜三更,栾盈率全军,车巢车高与关齐,用火箭射烧关门,火势凶猛。栾乐当先,栾鲂紧随其后,因北关兵将毫无准备,栾兵乘势占领了外关。
因杀死了督戎,晋平公设宴群臣,以示庆贺。当天,北关守将韩无忌、韩起都去宫中赴宴饮酒,直到二更才回。栾兵突然来袭,此刻兵将们几乎都已入睡,慌乱不已。
韩无忌败退到内关,惊慌失措,只好遣人飞报中军求救。
听说栾兵来袭,为加固防守,范匄忙命魏舒去南关,荀虒去北关把守。
黄昏时分,栾兵仍乘车巢车,火攻内关。这次,北门内关预备了用水浸湿的牛皮帐撑开防火。两军混战了一夜,难分胜负,互有死伤。
范匄担心如果时间长了还不能打败栾兵,待齐援兵赶到,乘机进攻,晋国就危险了。于是命范鞅率斐豹引军从南关转到北门,从外而攻;与此同时,荀虒率牟刚引一支兵,从内关杀出外关,腹背夹攻,叫栾兵两下不能相顾。然后又让赵武、魏舒屯兵在关外,以防栾军南逃。调度完,范匄陪同晋平公登台观战。
栾兵久攻不下内关,只好退出北门外关。
栾盈担心晋军内外夹攻,遣栾鲂用铁叶车堵住北门外关,分兵把守,使荀虒之兵不能出城。
待范鞅率兵前来,栾乐张弓挟矢,站在战车上,回头吩咐左右多带绳索,射倒就捆上。栾乐驰入晋军,百发百中,箭无虚发。其弟栾荣与他同在一辆战车中,叹说:“哥哥今儿射中的都不过是些虾兵蟹将,无名之辈!射得再多,人们也不会认为你有多厉害。依我看,要射就射将军,方显你箭术高超。”栾乐觉得有理,于是收弓,不再射士兵了。
“斐豹!督戎就是被他所杀,可射他!”一会儿,一辆战车朝这边驶来,栾荣指着道。栾乐说:“等他再过来一点,接近百步时,你仔细看我怎么射他!”正说着,范鞅的战车从旁经过,栾乐心想:“如果能射中范鞅,岂不更好?”便驱车追着范鞅射。栾乐追上前去,因紧张,还未瞄准,手一抖,箭就射出去了……范鞅一惊,回头见是栾乐,大骂:“反贼!死到临头,还敢射我?”栾乐便假装叫回车退走,欲等范鞅追来,看准了再射。“栾氏败了!”忽有人大呼。原来殖绰、郭最也在军中,忌恨栾乐善射,怕他成功,见他退走,故意大喊,扰乱军心。栾乐的御手听到喊声,误以为兵败,举目四望,缰绳错乱,战马惊跑。车撞到路边大槐树根,翻车了,栾乐滚落下来,伤重,一时爬不起来。恰斐豹经过,结果了他。栾乐是栾族第一个战将,可怜他就这样死在槐树根旁边。兵荒马乱,其弟栾荣眼看着栾乐摔下去,也不敢去救他,只等车挺稳当,急忙逃生。
听闻栾乐死讯,栾盈大哭,军士无不哀泣。
栾鲂守不住关口,只好收兵,保护栾盈往南逃去。荀虒、范鞅合兵,乘胜追杀。双方又混战一场,晋兵才退。
栾盈、栾鲂身负重伤,好不容易逃到南门,前面,又有一支军兵拦住去路。为首的将领是魏舒。栾盈含泪说:“魏将军,还记得你我在下军共事的日子吗?栾某就算罪该万死,但也不应死在魏伯之手啊!”魏舒见栾盈浑身是伤,狼狈不堪,回想当年,栾家是何等兴盛,如今凋敝不堪,不由地感伤落泪。栾家的确有恩于他,思索一番,还是不忍下手,命令军兵分列左右,给栾盈让路。栾盈、栾舫引着残兵败将继续逃跑……
范匄听说魏舒顾念旧情,私自放走了栾盈,十分气恼。他对范鞅说:“你速去杀栾盈。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这次跟随栾盈而来的,都是曲沃甲士。他们很有可能去曲沃了。他的爪牙已尽,现只是苟延残喘。你若在曲沃找到他,率一军包围曲沃,不愁攻不下来。”荀虒请求协助范鞅,同去杀栾盈,范匄答应了。
范鞅遣人查探,果然,如范匄所料,栾盈就藏在曲沃。
范鞅、荀虒二将于是率三百乘战车,围困曲沃。
栾盈与胥午等众将聚在一起商议对策。胥午说,曲沃城中粮草有限,官兵众多,如无援兵,恐难抵敌。众将都很担忧。商议一番后,栾盈派人乘夜缒城去找齐庄公援助。
齐庄公此时正在太行山。自这次以送媵为名,顺便把栾盈送到曲沃,命他袭晋后,齐庄公便命王孙挥为大将,申鲜虞为副将,州绰、邢蒯为先锋,晏氂为合后,贾举、邴师等随身护驾,择吉日出师。先入侵卫国边境,卫人守备森严,一无所获,后又进犯晋国边境,围攻朝歌,三日攻取。齐庄公犒劳军兵后,兵分两路,以王孙挥同诸将为前队,从左路攻取孟门隘;齐庄公自率“龙”“虎”二爵为后队,从右路攻伐共山,约好时间在太行山会合。等到两军凯旋归来,都到太行山会合时,齐庄公正与诸将商议袭取绛城之事,突然接到栾盈遣人送来的求援信。知栾盈被困曲沃城的消息,齐庄公知道自己精心布局的计划即将落空,伐晋难以成功,非常气愤。于是,在少水阅军后班师回国。半路上,遇晋军追杀。齐庄公误以为是晋平公大军来了,因前队已先走,他吓得仓皇逃奔……后来才知是虚惊一场,不过是晋国邯郸守将赵胜,率本城兵来追赶。
范鞅、荀虒二将围攻曲沃转眼已有月余。栾盈等一直望眼欲穿,等待齐庄公援兵出现。哪知,始终不见齐庄公一兵一将来到。
X日,曲沃城中粮尽兵乏,死者过半,城被攻破。胥午走投无路,伏剑而亡。栾盈、栾荣都束手就擒。想到深陷绝境,栾盈双目流下悔恨的泪水。想当初,如果他听听辛俞的肺腑之言,不叛国,何至于此?
荀虒本想生擒栾盈等到绛城,进献给晋平公,交由他处置。范鞅报仇心切,他担心晋平公优柔寡断,万一栾盈苦苦哀求,或许会念旧情而赦免他死罪。于是当夜,范鞅暗中派人将栾盈勒死,并杀栾荣及所有栾氏宗族。只有栾鲂预料到有危险,事先悄悄缒城而遁,逃奔到宋国去了。
范匄、荀虒二将班师回朝,奏报栾盈被灭族一事。晋平公命将栾氏之事通告各国。各国诸侯多派人来称贺。
斐豹此次灭栾族功大,范匄兑现承诺,奏请晋平公将丹书焚毁,并收斐豹为牙将。因斐豹之故,得以脱隶籍者有二十余家。
不久,范匄告老回乡,由赵武代替他主持晋国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