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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雅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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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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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周演义》连载

第五十八章 范雎献策远交近攻 为复仇辱使杀魏齐

当初,齐闵王昏庸无道,燕将乐毅联合秦、韩、赵、魏,五国一同伐齐。后来,齐将田单用火牛阵打败燕军,恢复了齐国,齐襄王法章即位。魏国参与了此事,魏安釐王怕齐国报复,同相国魏齐商量,派须贾到齐国修好。须贾带着范雎同行。

范雎,字叔,有安邦定国之才,能言善辩。因家贫,无法游说诸侯,谋求功名,只能先投于魏国中大夫须贾门下做门客。

齐襄王向须贾问道:“从前我们先王与魏国共同讨伐宋国,可谓同心协力。等到燕国攻打齐国,魏国也派兵参与。想到此事,就切齿痛心!如今你们又用假话来欺骗寡人,魏国反复无常,让寡人怎么相信呢?”须贾无言以对。范雎在一旁说:“大王说错了!魏国跟随齐国伐宋,是奉命而行。本来约好三分宋国,但贵国背约,独吞宋国土地,而且还侵略我国。这是齐国失信于我们!诸侯们恨齐闵王骄暴无厌,才跟随燕人伐齐。济西之战,五国同仇敌忾,难道仅仅是魏国吗?但魏国没有过份,不随燕国攻打临淄,礼待齐国。如今大王英武盖世,报仇雪耻,发扬光大前人的功业,寡君认为大王一定能够重振齐桓公、齐威王的雄风,遮盖齐闵王的过失,功德无量,所以才派我们来恢复与齐国的友好。现在大王只知道责备别人,不知反思,恐怕会重蹈齐闵王的覆辙。”齐襄王听后,惊讶地起身道歉说:“说得对,这是寡人之过!”又问须贾:“这位是什么人?”须贾说:“是我的门客范雎。”齐襄王向左右看了很久,才把须贾他们送到公馆,热情款待。

齐襄王派人私下对范雎说:“寡君羡慕先生的才能,想先生留在齐国做客卿,望莫推辞。”范雎推辞说:“我与大夫须贾一同出使贵国,而不一同回去,无信无义,怎么做人?”

齐襄王更加敬重他,又派人送给他黄金十镒及牛肉美酒等。范雎拒接。使者再三说明是齐襄王的命令,坚决不肯拿走,范雎不得已只好收了牛肉和酒,把金子退回,使者叹息着离去了。

有人把此事报知须贾,须贾叫来范雎问道:“齐使来干什么?”范雎说:“齐襄王赐给我黄金十镒和牛肉、酒,我再三推辞,盛情难却,只好留下了牛肉和酒。”须贾又问:“为何赐给你这些礼物?”范雎回答:“不知道。也许因为我在大夫的身边,对大夫恭敬而旁及到我身上。”须贾说:“没赐给我礼物而单给你,一定是你与齐国有私情。”范雎说:“开始齐襄王曾派使者,想留我做客卿,我坚决拒绝。我以信义发誓,岂敢有私情呢?”须贾不信,疑心更重了。

完成使命后,须贾和范雎一同回国。须贾对魏齐说:“齐襄王要留下范雎为客卿,又赐给黄金、牛肉、美酒,我怀疑他把魏国内情泄露给齐襄王,因此齐襄王才赠他礼物。”魏齐大怒,于是会集宾客,派人把范雎抓来,当场审问。

范雎来后,跪在台阶下。魏齐厉声问道:“你把国家机密告诉齐襄王了吗?”范雎说:“我怎敢?”魏齐又问:“如果你与齐襄王没有私情,齐襄王怎么要留下你重用?”范雎回答:“确实想留我在齐,但我没答应。”魏齐说:“那么黄金、牛肉、美酒的赏赐,你为何又接受了?”范雎说:“齐国使者强迫我收下,我怕违背齐襄王的好意,勉强收下牛肉、美酒。黄金十镒没要。”魏齐大喝道:“卖国贼!还敢多言!就是牛肉、美酒的赏赐,难道就没有原因吗?”于是叫狱卒把他捆起来,杖责一百,让他招供私通齐国的罪行。

范雎挨了一百杖,被打得皮开肉绽,青一块紫一块,仍然咬定自己确实没有私情,不肯招。魏齐更加恼怒,喝道:“替我打死这个奴才,以免留下祸根!”狱卒就用鞭子、竹板乱打一通,把范雎打得满面是血,牙都断了。他疼痛难忍,呼喊冤枉。宾客们见相国盛怒,也不敢劝阻。

魏齐一面叫左右用大杯倒酒,一面叫狱卒用力行刑,打得范雎遍体鳞伤,血流满地,直到肋骨被打断了,范雎为保命,就势装死,故意惨叫一声,闭了眼,不能动弹。左右的人向魏齐报告说:“范雎断气了。”魏齐亲自走下来,见范雎僵卧在血泊中不动,就指着他骂道:“卖国贼死得好!以此警示后人!”然后命令狱卒将他用苇席卷起,扔到厕所。宾客们醉酒如厕,轮番在他身上撒尿,故意侮辱他。

转眼,日暮,范雎命不该绝,苏醒过来,从苇席中睁眼偷看,只有一个狱卒在旁边看守,他低叹一声。守卒听见声音,忙跑过来察看。范雎说:“我受此重伤,虽然一时苏醒,但决活不了了。如果你能让我死在家中,必有重谢。”守卒贪利,对他说:“你仍然装死,我进去禀告相国。”

这时魏齐与宾客们都已大醉,守卒说:“厕所间的死人腥臭难闻,应该扔出去。”宾客们也都说:“范雎虽然有罪,但相国的处罚也够了。”魏齐说:“可以把他扔到郊外,让野鸢饱食他的肉。”说完,席散,众人各自回家。

守卒待夜深人静,悄悄把范雎背到家中。范雎妻儿相见,痛苦不堪。范雎让家人赠金相谢,又拿卸下的苇席交给守卒,让他扔到野外,以掩人耳目。

守卒走后,妻儿把范雎伤口洗净包扎,送上酒食。范雎慢慢地对妻子说:“魏齐很恨我,虽然知道我死了,但还有疑心。我之所以能从厕所中逃回,是乘他酒醉。明天找不到我尸体,一定会来我们家中,那时我就不能活了。你连夜把我送到西门,八拜之交郑安平家,切莫走漏消息。等一个月后,我伤好了,就逃命。我走后,家中就发丧,如同我死了一样,以断绝他们的疑心。”范雎妻依照他的话,先派人去通知郑安平。郑安平立即来到范雎家看望,把范雎背走。

第二天,魏齐果然担心范雎诈死,于是派人去察看他的尸体。守卒回来报告:“昨夜暴尸荒野,现在只剩苇席,想必被禽兽叼去了。”魏齐又派人去他家看看,只见全家都举哀带孝,这才放心。

再说范雎在郑安平家敷药将息伤势,渐渐恢复。郑安平就和他一起藏在具茨山。范雎改名为张禄,人们都不知他就是范雎。

过了半年,郑安平听说秦国使节王稽奉秦昭襄王之命出使魏国。此时,秦国国势日盛,秦国自秦穆公与伯乐交谈后,就一直推行招贤政策。到了秦孝公,更是向天下颁布了求贤令,规定荐贤者与之同赏,举不肖者与之同罪。因此,有识之士,都随时留意、访求贤才。郑安平认为时机已到,便冒充驿卒,侍奉王稽。因郑安平应对敏捷,王稽很喜欢他,于是私下问他:“魏国是否有未做官的贤人愿归秦?”郑安平喜出望外,忙道:“我们乡有个张禄先生,才智过人,你想见见此人吗?不过他白日不便出门,得躲避仇家,可在夜里来见。”王稽也不介意,连忙道:“晚上见也行,我一定等着他。”

郑安平让张禄也扮作驿卒模样,深夜悄悄来公馆谒见王稽。王稽向他请教天下大势,范雎思维敏捷,口若悬河,陈述得井井有条。王稽很钦佩,当即便激动地请求张禄和他一同去秦国。范雎欣然允诺。王稽手头还有点事,便约范雎五天后在三亭冈南等候,同车前往秦国。

到了约期,王稽辞别魏安釐王君臣,驾车来到三亭冈上,忽见树林中走出两个人影,正是张禄和郑安平,王稽心中甚喜,如获至宝,请他们上车,同车赴秦。

来到秦境湖(今河南省灵宝西),忽望见对面尘土飞扬,一群车马自西而来。范雎问:“来者何人?”王稽看了看,告诉范雎,这是秦相穰侯,去巡察东面郡邑。穰侯名叫魏冉,是宣太后的弟弟。宣太后芈八子是楚人,秦昭襄王的母亲。秦昭襄王即位时,年龄还小,宣太后临朝决断政事,用他的弟弟魏冉为丞相,封为穰侯。次弟华戎,也封为华阳君,一同执掌国政。后来昭襄王长大了,心中畏惧太后,于是封他的弟弟公子悝为泾阳君,公子市为高陵君,以分家的权力。国人都叫他们“四贵”,但都没有丞相权大。丞相每年代替秦昭襄王周行郡国,巡察官吏,省视城池,检阅车马,安抚百姓,这是旧规矩。今天穰侯东巡,前面仪仗威严,王稽怎能不认得?范雎说:“听说穰侯专权,妒贤嫉能,不愿纳他国之客。我还是暂且藏在车箱中,以免节外生枝。”

一会儿,穰侯赶到,王稽下车迎接谒见。穰侯也下车相见,慰劳说:“先生为国事辛劳了!”二人站在车前,寒暄一番后,穰侯问:“关东近来有什么事吗?”王稽鞠躬回答:“没有。”穰侯看着车中问:“先生是否有带诸侯宾客一同来?这帮人摇唇鼓舌,游说各国,获取功名富贵,全无实用,徒乱国人!”王稽回答:“不敢。”

穰侯辞别之后,范雎从车箱中跳出来,想走。王稽说:“丞相已走,先生可一同坐车。”范雎说:“穰侯生性多疑,必疑车中有人,虽然他刚没有搜查,但是可能很快就会后悔再回来,不如躲避一下安全。”于是叫郑安平和自己一起先走。王稽车马跟在后面。

约走了十里,果然背后马铃声响,有二十飞骑追上王稽车仗说:“我们奉丞相命令,担心大夫带有游说之客,所以派我们再来查看,请大夫不要怪罪!”于是在车中搜索一遍,见并无外人,才转身离去。王稽叹道:“张先生真是个智士,我不如他!”就命令催车飞驰,又走了五六里,遇见张禄、郑安平二人,邀请他们上车,一同回到咸阳。

王稽上朝述职后,对秦昭襄王说:“魏国张禄先生,智谋出众,是天下奇才,他说:‘秦国危如累卵,大王如能得到他的辅佐,必国泰民安。不可书信相告,只可面叙。’臣因此把他带回来了。”秦昭襄王并不相信,说:“说客都喜欢夸大其辞,先让他住在客舍中。”于是把他安排在下舍,听候召见。

一年过后,秦昭襄王仍没召见范雎。

忽一天,范雎在外走,见穰侯正征兵,私下问:“丞相征兵出征,要讨伐哪国?”一个老人回答:“要伐齐国纲、寿。”范雎问:“齐国曾侵犯边境了吗?”老人回答:“没有。”范雎问:“秦国与齐国东西隔绝,中间有韩、魏两国,齐兵并没有侵犯秦国,为何要远征齐国呢?”老人把范雎带到僻静处,道:“伐齐并不是秦王之意。因为纲、寿离丞相封邑陶山很近,所以丞相要令武安君为大将,攻占那里,好增加自己的封地。”

范雎回到客舍中,就给秦王写了一封信,大致是说:羁居之臣张禄,冒死上书秦王殿下:我听说:“明主主政,有功者赏,有能者官,功大者禄多,才高者爵尊。”所以无能的人不能滥竿充数,而有才能的人也不会被遗弃。今臣在客舍等待大王召见已经一年了。如果大王认为我有用,请百忙之间抽空听听我的看法;如果认为我没用,留我在这里干什么呢?说话在我,而听不听却在大王,我如说得不对,再杀我也不晚。

秦王已经把张禄忘了,看到信后,就命人驾车去叫张禄到离宫相见。

范雎入宫后,等了一会儿,见不远处,秦昭襄王的车马驰来,装作不知,跑进永巷。宦官追上前,说:“大王已来。”范雎故意高声说:“秦国只有太后和穰侯,哪里有秦昭襄王?”仍然往前走。

正争吵时,秦昭襄王随后赶到,问宦官:“为何与客人争论?”宦官把范雎的话复述一遍。秦昭襄王心头一震,并未发怒,而是快步相迎,谢罪道:“寡人早应聆听先生教诲,因急于要处理义渠之事,寡人抽不开身,而我每天又要亲自给太后问安;今义渠之事已忙完,方能领受您的教导了。”义渠之事,当时十分棘手。在秦昭襄王初即位时,义渠王即前来朝拜,表示归附。因秦昭襄王年少,其母宣太后临朝听政。义渠王与宣太后关系密切,共育二子。前272年,秦昭襄王在甘泉宫诱杀义渠王,接着,发兵攻剿义渠各部,在其故地设陇西、北地、上郡三郡……

秦昭襄王这才行正式的宾主之礼,接见范雎,范雎辞让。这天围观的大臣们见此情景,无不肃然起敬。

秦昭襄王把范雎迎入内宫,屏退左右,跪着问:“先生有何见教?”范雎发出应诺声,秦昭襄王如此连问三次,范雎都只嗯嗯啊啊不答话。秦昭襄王急了,问:“先生不肯教导我,难道认为我不足以听从您的话吗?”范雎说:“非也,只是不敢贸然而言。昔日,吕尚在渭水边垂钓,得遇周文王,初遇之际,并未深谋国事。载其返朝,立为太师,方共谋国事,称王天下。箕子、比干,身为王亲国戚,为商前途着想,极力劝谏,商纣王不听,有的被奴役,有的被诛杀,最终商亡。我只是寄居秦国的外人,处在最疏远的位置,与王交往亦浅,所要说的是关系秦国兴亡的大计,涉及大王骨肉至亲。臣愿效愚忠,但不知大王是否信任我。故王三问而不敢答。臣非畏惧而不敢言,唯恐臣死之后,天下之人见臣尽忠而身死,裹足不言,无人再来秦国。臣真正担忧的,是王上上畏太后,下惑于奸臣,居深宫之中,不离阿保(此处阿保指魏冉等权臣)之手,终身迷惑,不辨忠奸。长此以往,大者家国灭亡,小者自身孤危。”

秦昭襄王再次长跪,说:“先生何出此言!秦国偏远,寡人愚钝,先生远道而来,是天赐寡人也。请先生事无大小,上及太后,下至大臣,皆可赐教。”范雎拜,秦昭襄王亦拜。

范雎说:“大王之国,四方均有险可守,北有甘泉、谷口,南带泾水、渭水,右则陇右、巴蜀,左有函关、阪。又有精兵百万,战车千乘,利则出攻,不利则退守,此王者之地也。百姓怯于私斗而勇于公战,此王者之民也。王兼有此二者,以秦兵之勇,车骑之众,横扫诸侯,如同放韩卢(韩卢,韩国名犬。泛指良犬。)而逐蹇兔(蹇兔,跛足之兔。)也。但兼并的计谋未能实现,称霸天下的功业也没能成功,难道不是秦国大臣的计谋失误吗?”

秦昭襄王又问:“请说何处失策?”范雎怕有人偷听,不敢先说朝中之事,于是只说对外事务。他说:“听说穰侯发兵要跨越韩、魏两国去进攻齐国纲、寿,便是失策。齐国离秦国很远,又有韩、魏两国在中间,如果大王出兵少则不足以伤齐,出兵多则有损于秦。昔日齐闵王南攻楚,破军杀将,长驱千里,齐国未得尺寸之地,韩、魏却各有所获。齐国劳民伤财,上下离心,诸侯趁机讨伐,几乎亡国。这就是以兵助贼,以粮助盗。大王不如远交而近攻,得寸则为王者之寸,得尺则为王者之尺。若舍近取远,岂非失策?昔日中山国占地方圆五百里,赵国独自吞并中山,名利双收,天下无可奈何。如今,韩、魏为天下之中枢,大王要称霸,必须先制伏韩、魏,再以此威逼楚、赵。楚、赵依附,齐国必不敢与秦为敌。此时,便可并吞韩、魏。”秦昭襄王又问:“远交近攻具体应该如何做?”范雎说:“远交齐国和楚国,近攻韩国与魏国。既然得到了韩、魏,齐、楚还能独存吗?”秦昭襄王拍手叫好,当下就拜范雎为客卿,号为张卿。

魏冉与白起长期被重用,张禄突然得宠,二人皆不悦。但秦昭襄王对范雎日益宠信,常常半夜独召他入宫议事,言听计从。

范雎知秦昭襄王已经信任自己,一天,他拜见秦昭襄王,请秦昭襄王屏退左右,劝谏道:“臣蒙大王信任,与大王共谋国事,就是粉身碎骨,也不足为报。虽然如此,我安定秦国的计谋,还没全部告诉大王。”秦昭襄王跪问:“寡人把国家托付给先生,先生有安定秦国的计策,不在此时教导寡人,还等什么呢?”范雎说:“臣曾到齐国时,听说齐国只有孟尝君,没有齐襄王;臣在魏国时,听说秦国只有宣太后,穰侯、华阳君芈戎、高陵君赢悝、泾阳君赢芾,没有秦昭襄王。控制国家的人才被称为王,生杀予夺,他人都不敢擅自决定。如今太后恃仗国母之尊,擅行专权达四十多年。穰侯独为秦国丞相,华阳君辅佐,泾阳君、高陵君各立门户,生杀自由,私家财富远远超过国库数倍。宣太后与‘四贵’咄咄逼人总揽朝政,大王手无实权,只有国王的空名,岂不是太危险了吗?从前崔杼专权齐国,最终杀了齐庄公;李兑专权赵国,害死了赵主父。现在穰侯内仗太后的势力,外窃大王的威名,用兵则诸侯震恐,休战则列国感恩,还在大王的左右布置耳目,臣见大王孤立朝中已经不是一天了。恐怕大王千秋万岁之后,占有秦国的就不是大王的子孙了!”秦昭襄王听后,不觉毛骨悚然,再次拜谢说:“先生今日所说的,皆乃肺腑之言,寡人真恨听晚了。”第二天,秦昭襄王就收回穰侯魏冉相印,让他回到封地去。穰侯到有司那里借了一千多辆牛车搬运家财,许多奇珍异宝,都是秦国国库中所没有的。

又过一天,秦昭襄王又把华阳、高陵、泾阳三君驱逐到函谷关外,把秦宣太后安置在深宫中,不许她参与政事。然后拜范雎为丞相,把应城封给他,号称应侯。

这时魏昭王已死,其子安僖王即位。听说秦要攻魏,安僖王急召群臣商量。他听从魏齐之策,派中大夫须贾备上厚礼,先打通与张禄的关系,然后再拜见秦昭襄王,送人质讲和。

须贾来到咸阳,住在公馆之中。范雎破衣烂衫步行来见须贾。须贾以为范雎早被魏相国打死了,大惊失色,道:“范叔别来无恙?”范雎说:“然。”须贾说:“好久不见。还以为你被魏相打死了呢!你是怎么逃命到这里来的?”范雎谎称自己被抛尸荒野,被一过路的好心商人救走,不敢回家,辗转来到秦国。不料还能在此处与大夫重逢。须贾问及范雎近况,是否被秦赏识,范雎说他得罪了魏国,逃命到这,能苟活就万幸,怎么会被赏识?须贾问他以何为业,范雎说,平日里就靠帮佣糊口。须贾相信了,不觉动了怜悯之心,留他吃饭。正值冬天,范雎衣服穿少了,冻得瑟瑟发抖。须贾又命人取出一件丝袍送给他穿。范雎推辞一番后,接受了丝袍,再三感谢。

一会儿,范雎故意问须贾此次入秦的来意,范雎如实道来。范雎说:“我主人与丞相关系好,我曾经随他到过丞相府。丞相认为我口才好,时常赐给我酒食。大夫如果要拜见张丞相,我和你同去。”须贾托范雎约个日子。范雎说:“丞相很忙,今日正好有时间,何不马上去?”须贾犯愁说:“我乘着大车驾驷马而来,今天马蹄受伤,车轴断了,恐怕不能立刻去。”范雎说:“没关系,不妨借用我主人的马车。”说完,范雎回府,驾着大车驷马到了公馆前,对须贾说:“车马备好,请让我为大夫赶车。”

到了相府前,范雎先入府通报,让须贾在门外等候。良久,府中鸣鼓,丞相升堂。官吏家人,奔走不绝。须贾向守门人打听,说刚才和他一起来为他驾车的人,进去很久还没出来,能替我召他出来吗?守门人告诉须贾,为他驾车的人就是张丞相。须贾惊呆了,只得脱袍解带,摘下帽子,光着脚,跪在门外请罪,托守门人进去报告。

很久,门内才传丞相召见,须贾惶恐不安,低头膝行,从旁门进去,来到台阶前,连连顿首谢罪说:“未曾想君能自致于青云之上。贾有死罪,请自行放逐至胡貉之地,生死请君裁定。”范雎端坐堂上,问:“你有几条罪?”须贾说:“以贾之发,数贾之罪,亦数不胜数。”范雎说:“你罪有三:我祖坟在魏国,所以我不愿在齐国为官,你冤枉我有外心并与齐国勾结,向魏齐诬告,此一罪也;魏齐发怒,鞭打我以至于肋断齿折,待我昏死过去,被扔到厕所中,而你不制止,此二罪也;宾客醉后交相往我身上便溺,你竟忍心不顾,此三罪也。今天,本该斩了你,以解我心头之恨。因念你赠我丝袍,还有点朋友情谊,暂且留你性命,放你回去。”须贾不住地磕头谢恩,连滚带爬走了。

第二天,范雎入宫见秦昭襄王说:“魏国惧秦,遣使求和,不须用兵,这都是大王威德的结果。”秦昭襄王十分高兴。范雎又说:“臣有欺君之罪,求大王怜惜饶恕,我才敢说。”秦昭襄王说:“你何事骗我?说吧!我不怪罪你。”范雎说:“张禄是我的化名,我的真名是范雎,本在魏国中大夫须贾家做门客,一次随须贾出使齐国,齐王私赠黄金十镒、牛肉、美酒给我,我推辞不掉,勉强收了牛肉和酒。须贾竟在相国魏齐面前诽谤我,将我打得昏死过去。后来在他人帮助下,我才得以逃脱虎口,改名张禄,逃入秦国。承蒙大王提拔为相。现在须贾奉命前来,我的真名已暴露,就该用回本名,求大王宽恕!”秦昭襄王说:“我不知你受如此大冤。如今须贾既来,可将他斩首泄愤!”范雎说:“须贾是为国事而来,自古两国交兵,不斩来使,何况还是来求和。我怎敢因私怨而违背国家的大义呢?”秦昭襄王说:“你先公后私,可说是大忠了。魏齐的仇,我一定要为你报。魏国使者任凭你发落。”范雎谢恩后退出。

秦昭襄王答应了魏国的求和。须贾去向范雎辞行,范雎让门客留住须贾用餐,吩咐大排筵席。须贾退堂后,独自坐在门房中,有军卒守着,不敢乱动。到了午时,堂上已准备完毕,应邀赴宴的各国使者及宾客纷至沓来,都走上堂去。客人到齐了,范雎才出堂相见,敬礼已毕,送盏定位,两旁廊下鼓乐齐鸣。须贾坐在角落里,这时,他饥渴难耐,竟然无人招呼,心中羞惭恼怒。

三杯酒过后,范雎才和众宾客提及,还有个老朋友在此,刚忘了。众人起身,说:“既是丞相好友,我们应当等候。”范雎说:“虽是老朋友,但不敢与众位同席。”于是让在堂下设一小座,叫来须贾。席上不备酒食,只放一些炒熟的马料豆子,命两个囚犯用手捧着喂他,如同喂马一样。众宾客都过意不去,问丞相为何这样待他,是有仇吗?范雎便述说往事。

须贾虽然受辱,但不敢违抗,吃完磕头谢恩。范雎瞪着他说:“秦昭襄王虽答应求和,但魏齐之仇不能不报。留你小命,回去告诉魏安釐王,砍了魏齐首级送来,把我的家眷,送入秦国,两国通好。不然,我将带兵攻打大梁!”须贾惊得浑身发抖,连声应诺而去。

须贾连夜奔回大梁,来见魏安釐王,将范雎的话转告魏安釐王。斩相国有失体面,魏安釐王踌躇不决,难以启齿。魏齐得知此事,放弃相印,连夜逃往赵国,投奔平原君赵胜去了。

魏安釐王便装饰车马,用黄金二千多两、彩色丝帛几千丈,将范雎家眷送到咸阳。魏安釐王又派使节申明说:“魏齐闻风逃到平原君府中,这不干魏国的事了。”

范雎于是上奏秦昭襄王。秦昭襄王说:“赵秦一向友好,渑池会上,还结为兄弟,我们还把王孙异人作为人质留在赵国,以巩固两国关系。以前秦伐韩,包围了阏与,赵将赵奢解救韩国,打败秦军,我还没来得及向他们问罪。现在他们又擅自容纳丞相的仇人,丞相的仇人,即寡人的仇人,我决心讨伐赵国,生擒魏齐,新仇旧恨一起算。”于是秦昭襄王亲率二十万兵马,任王翦为将,前去伐赵。秦军势不可当,连克三城。

这时,赵惠文王去世,世子赵丹继位为王,即赵孝成王。赵孝成王尊母亲少妫为太后。少妫,乃齐襄王之妹。此时,赵孝成王年纪还小,军政大事都由太后处理。这时,蔺相如患病隐退,太后命将军廉颇率军前去抵抗。两军相持不下,战斗非常激烈。

赵国紧急向齐国求援。齐襄王虽是太后兄长,但国事大于家事,齐襄王说:“必须用长安君作为人质,才能出兵。”长安君赵田,是太后幼子,备受宠爱,太后不舍将他送往齐国。赵国众臣极力劝谏,太后仍不同意,当朝宣布:“有再劝让长安君为人质者,老妇必唾其面。”此事关系重大,左师(左师,即顾问,赵国给老臣的一种官名。)触龙为此事来求见太后。太后知其来意,面有愠色,请其入内。

触龙心里着急,但还是压紧步子,慢步走到太后跟前,道:“老臣腿脚不便,不能快走,让太后久等了。许久未见太后,担心太后玉体欠安,故来求见太后。”太后低叹道:“老身腿脚也不好,出门乘辇(古代用人拉的车,后来多指皇帝、皇后坐的车)而行。”触龙说:“每天的饮食该不曾减少吧?”太后说:“就靠喝点儿粥了。”触龙说:“老臣食欲不好,每天坚持步行,走三四里,增进一点食欲,对身体也能有所调剂。”太后说:“老身做不到。”尽管太后还是不肯多说,但面色渐渐缓和。

触龙继续说:“老臣幼子舒祺,不肖。臣老了,想他到王宫做卫兵,守卫王宫,臣冒死恳求。”太后说:“没问题。他多大了?”触龙答道:“十五岁了。虽然还小,但希望在我死前能托付给太后。”太后说:“做父亲的也疼爱小儿子吗?”触龙答道:“比做母亲的更爱。”太后笑道:“妇人更甚。”触龙说:“老臣以为太后喜欢燕后,要胜过长安君。”赵太后之女嫁到燕国为王后。太后说:“君错了,我最爱小儿子长安君。”触龙说:“父母爱子女,就要为他们长远考虑。太后送燕后出嫁时,不舍她远嫁,一直抱着她哭泣,够伤心的。送走燕后,并不是不想念她,每逢祭祀一定为她祈祷,说:‘一定别让她回国啊!’岂非从长远考虑,希望她子孙代代相继在燕国为王吗?”太后笑着说:“是这样。”触龙又说:“从现在往上数三世,到赵氏建立赵国,赵主子孙封侯者,他们的后代还有继承爵位的吗?”太后说:“没有。”触龙说:“不只是赵国,其他诸侯的子孙有吗?”太后说:“我没听说过。”触龙慷慨陈辞道:“几乎没有。难道说君王子孙就一定不好吗?不是。位高而无功,禄厚而无劳,就难免有灾祸。现在太后给长安君以高位,分封膏腴(肥沃)之地给他,又赐予他大量珍宝,却不曾想到让他对国家做出功绩。将来太后百年了,长安君凭什么在赵国安身立足呢?老臣认为老太后为长安君考虑得太短浅了,所以我以为您爱他不及燕后。”太后恍然大悟,叹了口气,说道:“行啊。任凭你派遣他吧!”于是,发车百乘,送长安君到齐国去做人质。

长安君到了齐国,齐襄王这才任命田单为大将,出兵十万救赵。

王翦得到消息,对秦昭襄王说:“赵国多良将,不易攻克。况且齐国救兵将至,我们不如撤军吧!”秦昭襄王不同意,思虑一番后,遣使去面见平原君,说:“秦国这次伐赵,只为抓获魏齐。如果您能交出魏齐,我们立刻撤兵。”平原君说:“魏齐不在我府上,请秦昭襄王不要听人胡说。”

秦使跑了三次,平原君皆不承认。秦昭襄王为此闷闷不乐。他断定魏齐就在平原君府上,他想,如果进兵攻赵,唯恐齐、赵合兵抗击,胜负难料;撤兵吧?不能抓获魏齐,有失强国尊严。秦昭襄王日夜思索,终于想出一计。

秦昭襄王写信向赵孝成王致歉。信中说:

秦赵是友邦。听说魏齐躲避在平原君府中,所以出兵来捉拿。如若不然,怎敢轻易闯入赵境?今才听平原君说,魏齐并不在他府上,所取三座城池,现在全部奉还。愿两国重修旧好。

赵孝成王也派人给秦昭襄王送去了回信,对他撤兵且归还三城表示感谢。

齐将田单听说秦国已撤兵,也率军队退回齐国去了。

秦昭襄王回到函谷关,又写信给平原君,说:“寡人久闻君之高义,愿与君为布衣之交,请入秦一叙,寡人愿与君为十日之饮。”

平原君带着此信来拜见赵孝成王。赵孝成王召集群臣来商议,相国虞卿说:“秦国乃虎狼之国。以前孟尝君田文到秦国,险些没回来。何况现在他们正怀疑魏齐在赵国。平原君千万不能去!危险!”廉颇说:“过去蔺相如带着和氏璧只身去秦国,还能够完璧归赵,秦国没有欺骗赵国。要是平原君不去的话,反而会使他们疑心。”赵孝成王说:“秦昭襄王一番好意宴请您,怎好违背?”于是就命平原君赵胜同秦国使者一起去咸阳拜见秦昭襄王。

秦昭襄王见了平原君,十分热情,接连数日,盛宴款待。一天,二人又在喝酒。秦昭襄王酒酣,举杯对平原君说:“寡人有个请求,如果您能答应,就请喝下这杯酒。”平原君说:“大王命令,哪敢不从。”于是举杯一饮而尽。

秦昭襄王说:“过去周文王拜吕尚为太公,齐桓公拜管夷吾为仲父,如今范雎就是我的太公和仲父啊!范雎的仇敌魏齐,现在正躲在您府上,您可否割他头,以解范雎之恨?如能做到,就是寡人接受了您的馈赠。”

平原君说:“听说:‘显贵时交朋友,为的是卑贱时能互相关照;富有时交朋友,为的是贫穷时能相帮。'魏齐是我的朋友,他在我府上,我不应交出,何况他不在我府上。”秦昭襄王脸色骤变,怒道:“你如果不交出魏齐,寡人决不放你走!”平原君义正词严说:“既然来了,一切全由大王决定。大王借机宴请我,而威胁逼迫我,公道自在人心,是非曲直自有公断。”平原君不肯交出魏齐,秦昭襄王十分恼怒,于是将他软禁在馆舍中。

秦昭襄王又派人致信赵孝成王,道:“王弟在秦,范君之仇人魏齐在平原君家里。王派人速持其头来,如果魏齐的头早晨送到秦国,平原君晚上就能回赵。不然,我举兵伐赵,且扣留王弟。请大王体谅!”

赵孝成王见信,大惊,对群臣说:“怎能为了一外国亡臣,而轻易失去本国贤士平原君呢?”于是急急发兵包围平原君府,捉拿魏齐。

魏齐闻风而逃,投奔赵相虞卿。虞卿说:“赵孝成王怕秦国,你不如仍回大梁,信陵君招贤纳士,天下逃亡的人都去归附他,且他与平原君交情深厚,一定会庇护你。”魏齐落泪道:“我曾是魏国相国,与信陵君也熟,这次如果按你所说,回去投奔他,还不知是福是祸?”虞卿道:“全国四处通缉你,安全起见,我陪你同去。”说完,立即解下相印,写了一封信辞谢赵孝成王,与魏齐一起换上了平民的粗布衣服,逃奔楚国。

到了大梁之后,虞卿让魏齐暂时隐藏在郊外,并安慰他说:“信陵君是个慷慨之人,我们前来投奔他,他定会立刻出迎。不会让你在这儿久等的。”虞卿徒步走到信陵君家门前,通报自己的身份。

这时信陵君披着头发,正准备洗头,这时,门客来报,虞卿前来。信陵君惊诧万分,道:“赵相怎么会突然来到这里?”立刻让门客先说明自己正在洗头,请他稍坐,并让他询问虞卿来这里的原因。虞卿此时心焦,只好将魏齐得罪秦国的始末,以及自己放弃相位,相随魏齐投奔魏国等情况,大致道来。门客又进去转告。信陵君害怕秦国,不敢收留魏齐。又考虑到虞卿千里来投,不好直接拒绝,便左右为难,犹豫不决。虞卿等了半天,仍不见信陵君出来迎见,于是大怒而去。

信陵君问门客:“虞卿为人怎样?”这时,侯赢在一旁,冷笑道:“一个人要想让人知道太难,要想知道一个人也不易。魏齐穷途末路之时来投奔虞卿,虞卿为了朋友,不惜不顾高官厚禄,解相印,弃万户侯,陪着魏齐一起逃亡。如此重情义的贤德之人,天下有几个?如今,二人来投奔公子,公子却问他是什么样的人。”信陵君听了,十分惭愧,急忙束发戴帽,驾车疾驰去郊外迎接虞卿。

再说魏齐提心吊胆地张望,等了很久,也不见有消息,心想:“虞卿曾说信陵君是个慷慨之人,一听此事必定会立刻出迎,而今久不见人来,看来这件事是难成了。”过了一会儿,只见虞卿含泪而回,说道:“信陵君不是个大丈夫,他害怕秦国而躲避我。咱们从小路绕道去楚国。”魏齐说:“我因一时不谨慎,得罪了范雎,先连累了平原君,现在又连累了您,还让您长途跋涉,担惊受怕地逃亡楚国,楚国能否接受我们还不知道呢?我还活着干什么?”说完,立即拔出佩剑要自刎。虞卿急忙夺剑,可魏齐喉管已断,倒在血泊里……

虞卿正在悲伤,信陵君的车马也到了。虞卿望见信陵君来,急忙找个隐蔽处藏起来,不与他相见。信陵君见到魏齐尸体,哭道:“我来晚了,这是我的过错啊!”

再说,赵孝成王抓不到魏齐,又走了相国虞卿,知道两人是相随而去,于是派骑兵在邻国四处追捕。

使者来到魏国郊外,才知魏齐已经自刎,于是立即奏明魏安釐王,要取魏齐首级赎平原君赵胜回国。此时,信陵君刚命令殡殓魏齐的尸体,心中不忍。赵使就对他说:“平原君与您是好友,你们同样都怜惜魏齐。若魏齐还活着,我哪敢说什么?现在可惜魏齐已死,为这无知的尸骨,而使平原君长期成为秦国的俘虏,您心安吗?”信陵君不得已,便取了魏齐的首级,用匣子盛着,封好后交给了赵使,又把魏齐的尸体安葬在郊外。

经历魏齐一事,虞卿感慨世态人情,从此,不再游宦为官,隐居白云山,著书《虞氏春秋》,讥刺时事。

赵孝成王派人将魏齐首级连夜送到咸阳,秦昭襄王才礼送平原君回赵国,赵孝成王任他为相国,以代虞卿的位置。

范雎拜谢秦昭襄王,说:“臣本是卑下之人,有幸受到大王的赏识,位列卿相,如今您又为臣报了切齿之仇,这真是极大的恩惠啊!然而要是没有郑安平,臣在魏国性命不保,没有王稽,也不能来秦国,请大王降低臣的爵位,加给二人,以实现臣的报德之愿。”秦昭襄王说:“丞相不提,寡人几乎忘了此事。”于是立即任命王稽为河东守,郑安平为偏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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