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日西斜,口埠村安详平和。宽敞的南北集街、集街两侧的高大树木以及鳞次栉比的排排茅舍,都笼罩在红彤彤的艳阳之中,集街仿若一条铺满金箔的天街,茅舍好像一栋栋红霞缭绕的仙山楼阁,树木犹如一棵棵金光闪闪的菩提树。
刘光玉双手抱着一个黑洋瓷碗,通身染着金光踎在自家的院门口,漫不经心地吸溜着半碗清汤寡水的稀粥。他也不知道自己这是吃的啥饭,午饭已过,晚饭尚早,只是觉得饿了,喝两口剩汤垫吧垫吧肚子。他喝完了半碗稀粥,伸着长舌舔着碗底残剩的几粒米粒,边舔边瞅着空荡荡的集街发呆。
刘青玉从集街南边走了过来,手里握着皮弹弓,脖子上挂着几只麻雀。刘青玉走到近前,看着刘光玉打了声招呼:“大哥!”刘光玉笑吟吟地回道:“三弟,今天又可以和爹喝一壶了。”
“是啊!回家炒一炒,好好喝两盅。”刘青玉吧嗒吧嗒嘴儿,陶醉的神情仿若已经开始享受美味佳肴,“大哥,你也跟我去喝一口?”
刘光玉闷闷不乐,轻哼一声,脑袋一扭不再看他。他知道三弟和爹一直舔着那坛子舔了几十年还没舔完的“益北红”。这有什么意思吗?那点儿小酒都不够他塞牙缝的。刘光玉轻踢一脚,踹飞了脚底下的一块圆溜砖头。砖头借力在集街坑洼路面上蹦跳翻滚,砖头还没完全落定,他盯着刘青玉说:“大哥可没这个口福,你和爹慢慢品吧!我还得要去董家耍两把呢!”刘青玉听大哥如此说,表情陡然严肃起来,他晓得大哥说的“耍两把”是什么,遂凝眉回道:“大哥,你可别再耍钱了!如今都两个娃子了,还不好好过日子?”刘光玉回道:“这样吃了上顿没下顿的穷日子过着有什么劲?”他表情愁苦,长叹了口气,抓抓脑袋上罩着的一盏破了无数个窟窿的破毡帽,倚着黄土墙的身子挪了挪位置,一直蹭着的墙体便“簌簌”掉了一阵土沫沫。刘光玉或是想起了什么事,表情骤然间欢喜起来,像乌龟一样伸了伸缩在衣领里的脖项,语气蓦然有了些欢快和神秘,“三弟,我昨晚赢了一个大洋呢!你且跟我到董家观战,看我今天再狠狠撸他们一把。”刘青玉似乎并不为之动心,使劲摇了摇头,将脖子上挂着的麻雀摘下来递到刘光玉手里,再次苦口相劝:“大哥,切莫再赌博了,这些麻雀你拿回去给娃儿们打打牙祭。”刘光玉接过鸟串子高兴不已:“我替娃子们谢谢他们的三叔了。”
刘光玉似乎根本没体会到刘青玉的良苦用心。其实,刘光玉又何尝不晓得赌博劳神伤财呢!可是除了这个他似乎找不到能让他活着、或者活下去的希望。只有坐在赌桌旁才能找到自我的存在感,找到人生最大的乐趣。特别是掀开扣碗即知输赢的瞬间,他能把所有积压在心底的郁闷声嘶力竭地喊出来。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种消遣方式成了他的一种精神寄托,这一点也只有他自己能感悟得出来。刘光玉仍然没有放弃对刘青玉的怂恿鼓动,拉着他的胳膊笑嘻嘻地说:“三弟,你跟我去看看吧!我们这次只观战,不上手。”刘青玉看着他神秘兮兮的神色倒是有些心动了。他并不是对赌博动心,而是对赌博有了一种强烈的好奇心,赌博到底是什么?为何有这么大的魔力?让大哥不顾家人的死活,把吃饭的钱都砸在这上面?难道比吸食烟土还上瘾?
对于吸食烟土的事刘青玉听爹说过不少。爹说爷爷活着的时候就吸那玩意儿,经常看着他倒在炕头上,将一撮儿指甲盖般大小的黑亮的油膏摁进烟枪,就着灯头儿狠命一嘬,嘴里喷出一团浓烈的白雾,既而闭着眼睛长吁一口气,一副无比陶醉的神情。后来,爷爷嘬一口烟枪长吁气的时候开始打哈欠,接连不断地打,再后来打哈欠的时候就流下了稀薄的鼻涕水……爹瞅着爷爷怪诞的行为举止感到无比好奇,好奇心促使他有了嘬一口烟枪的强烈欲望。那年爹才十四岁。某天爹趁着爷爷不在家,偷偷从窗龛里取出了黑油膏,既而揣着烟枪端着油灯去了厨屋。他学着爷爷的样子将黑油膏摁进烟枪就着灯头儿狠狠嘬了一大口。只嘬了一口,只觉得脑袋浑噩天地仿若倒悬,身形不稳一头载在了灶膛口的麦糠上,好长时间才醒过来。醒来之后将烟枪和黑油膏悄悄放回了原处。从那以后爹再也不碰触那玩意儿,一直笃定地认为黑油膏一定藏着摄人魂魄的瘾虫,一旦把瘾虫吸进肚子,它就会在人的肠胃里落根安家,无论如何也不会再出来,而且任何药物都打不死。它会控制人的思想长期处于迷糊状态,唆使人把银钱不断从口袋里掏出来购买吸食,甚至变卖家产田地,即使倾家荡产亦在所不惜。
刘青玉思量着烟土的事就不能不联想到赌博,有了一种一探究竟的猎奇心态,同时他也有另外一层想法,只有对赌博知根知底,才能劝刘光玉戒赌。他主意打定,瞅着大哥说道:“走吧!我跟你去看看。”
“好!三弟且稍等,我先把麻雀放下。”刘光玉乐颠颠地扭身进院,快步进了北屋,将鸟串放于桌几,扭头瞅着坐在灶膛口的马兰花说道:“晚饭我不回来吃了。这些鸟雀你不要动,等我回来给娃儿们‘烧蛋蛋’!”他特别嘱咐了这么一句,他知道马兰花做饭的手茬儿,好东西也能让她做瞎了。刘光玉右手插进口袋,捏弄着袋内的一块大洋和几块铜板儿出了院门,约上等在门口的刘青玉,兄弟俩顺着集街向北去了。
刘青玉年少时无比顽劣,曾经带着来良贵去过五十里外的益都县城爬云门山,那么远的地方他都说去就去毫不犹豫,却唯独不愿涉足口埠北村,就连打鸟也是以村中横断南北两村的土路为界。他对北村有一种抵触心理,这种抵触心理来源于爹从小对他的熏陶。爹说南村就是南村,北村就是北村,南村北村的人永远尿不到一把壶里去。听上去爹貌似对口埠北村没有好印象,不晓得北村的哪位大神得罪过他。刘青玉这次跟着大哥去董府,也是第一次到北村的地皮上踩踩。
对于北庙,刘青玉的脑海里一直有一种模糊不清的概念。远远望去,铛铛庙笼罩在一片青烟袅袅之中,远可见一个鞋底形状的黑洞,于青烟中朦胧欲现;庙顶挑翅下飘摇着若有若无的黑色幻影;庙前枝冠茂密的古槐上固定着一个若指甲盖般大小的小黑点儿。
在他少年时代的记忆里,那些鞋底黑洞以及古槐上垂着的黑点点儿,成为他脑海中无限扩张的浪漫臆想。他联想着长辈们讲述的关于北庙的数不胜数的奇闻异事,把小黑洞臆想成武圣大张的嘴巴,把古槐上的黑点想像成老鸹窝……
如今北庙就在眼前,他才知道原先所有的臆想都是胡猜乱想,才知道黑洞是庙堂门,古槐上的黑点是生铁钟。他甚至能从庙堂敞口看到里面身披大红绸缎的武圣塑像,能听到叮叮当当的檐铃之声。那一刻他脑海深处的记忆之门便开启了,自然而然得联想到了云门山顶的庙宇,以及庙宇里身披红袍的老母塑像。爹曾经说过,口埠北村出富户,或与香火旺盛的铛铛庙有关系。
爹这番言词,刘青玉深信不疑。
继续向北走不多远,刘青玉看到了集街西侧的两栋并排在一起的青砖大瓦房。门口上方分别挂着两块鎏金大字匾额,南边匾额写着“同福春大药房”,北边匾额写着“董记米铺”。刘光玉指着悬挂着董记米铺牌匾的门面对刘青玉说:“三弟,这家店铺是董家开的。”
刘青玉指着另一块牌匾问道:“这家药房是不是祝家开的?”他觉得北口埠两大家族才配拥有如此阔气豪奢的店面。
刘光玉说:“祝家是做车轱辘的,与药店有何相干?”
刘青玉听了大哥的话有些纳闷,口埠村除了这两大富户还有谁家这么阔气呢?刘光玉看出了三弟的疑惑,指着药铺说:“这家药店不是口埠人开的,掌柜叫原正义,不过他是给别人打工,幕后真正的大老板是崔马村的高典之。”刘青玉若有所思地微微点头。他明白,没本事的人做不了这么大的生意。刘光玉领着刘青玉顺着瓦房后面的弄巷继续西去,走不了几步,眼前豁然开朗,一座豪华宅邸出现在他们的视线里。宅邸映着夕阳恍得刘青玉半眯起了眼睛,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便是传说中的董府了。
这次刘青玉猜对了。
董府大院,一律青砖青瓦的墙壁檐挑;琥珀色的门辕门楣、窗棱窗框,古色古香,透着一股气派庄严;门楼高耸,镂空雕刻的门楣上方,交错着朱丹临摹的檀木门辕,顶端镶嵌着一遛虎头滴水檐;门口两侧的青砖墙壁一边一轮锅盖般大的满圆,镂空雕刻着飞禽走兽、祥云松柏,看上去栩栩如生。
刘光玉轻扣门板上的一对虎头大铜环,门内传出一声低喝:“谁?”刘光玉铿然回道:“南村刘老大。”笨重的院门伴着冗长的嘎吱吱的沉响缓缓打开,门内站着一个手提气死风灯的中年男子。刘青玉借着昏暗的灯火打量这个男子,见他身穿锦袍头戴圆锦帽,一双三角眼隐透着狡黠的光晕。刘青玉看到他的一瞬便断定这个人便是传说中的村保董仁周。
但是他又猜错了,这人其实是董府的大管家北富贵。
大户人家谁又没有管家?这点就只能说刘青玉没见过什么大世面了。刘光玉朝着中年男子拱手施礼打招呼:“北管家!”刘青玉这才知道自己猜错了。
北管家全名北富贵。北富贵的“北”姓极为鲜缺,整个益北乡乃至益都县都没有这个姓氏。北富贵本是河南驻马店人氏,当地某一偏僻小村只有几户北姓人家。北富贵在董府做管家已有些年头。当年的北富贵只是个乞丐,十二岁那年一路乞讨到益北乡,在口埠村铛铛庙小住下来。董仁周见这娃子聪明,便收留他做了门童。北富贵终于有了个固定居所,也有了实靠的饭食,不必再受飘零之苦,对董保长自然感恩戴德,这些年亦是死心塌地做着董家家奴,帮着董府打理米铺和赌窖生意。
北管家双手搭在左右门扇上,只把门开了一道尺许宽的门缝。他整个人堵在门隙之间,狡黠的眼神瞅瞅兄弟二人,表情疑惑语气警觉地问:“这是谁?”
刘光玉指着身边的刘青玉大大咧咧地朗声说:“这是我三弟刘青玉,跟着我来耍耍。”
北管家沉沉回道:“你把你三弟领来做啥子哝?他可从来不耍钱的。”
刘青玉听了他这句话,不禁有些纳闷,北管家是怎么知道我不会赌博的?而且我从来就没来过这里,他怎么把我的状况摸得如此透彻?刘青玉是小瞧这个董家了,莫说董家是专门开设赌场的,只是董仁周的保长官衔,口埠南北两村哪家哪户什么经济情况岂能瞒得了他?哪家丢了只猫哪户死了只老鼠他也能探得信息。
刘光玉微微一笑朗然回道:“我三弟是从没耍过钱,但凡事总得有第一次,这次便是来学艺的。”北富贵听了他这句话才慢慢往旁侧闪了身形。刘青玉跟着哥哥跨过一尺多高的黑木门槛儿,随即阔步进了院子。北管家复把院门关上,户枢转动磨擦发出的嘎吱沉响,仿若天际传来的一声断开点的闷雷。
刘青玉还是忍不住举首打量,就像刘姥姥进了大观园,他觉得这座宅邸更像是美轮美奂的精美艺术品。
东厢房,前檐是四根粗大的圆形木柱,其间全是琥珀色檀木条组成的不规则的框形图案;与东厢房相对的就是西厢房,西厢房相对短一些,两根青砖垒砌的方形立柱,立柱之间也是一色的檀木镶框,条纹与东厢房却大不相同,大多的是那种波浪纹图案,看上去亦是做工复杂颇为讲究。
北边正厅入口有六级青石台阶,两侧的护板亦各用一块巨大的青石雕琢而成,斜面上又阴刻了形象的图案,左青龙右白虎。踏上石台阶,便是宽敞的门厅入口。四扇门护板,两扇是固定的,两扇是活动的。厅门的两侧是两根一抱粗的圆形立柱,立柱两丈有余,直插到房檐底下,立柱底端各护着圆形的石座。石座亦有一尺多高,上面阳刻了龙凤麒麟,那亦是活灵活现,呼之欲出。整座宅邸威武肃穆,庄严气派。
正所谓:
翠琉褚椽耸巍峨,雍华彝斓匿长阁。
龙虎雀冥镂四象,轩辕深幽竞豪奢。
刘青玉打量着这座气派的豪宅大院有些懵神儿,偌大的院子空空荡荡并听不到一丝赌博的吆喝之声,不免纳闷不已,遂抬起胳膊捣捣刘光玉,悄然相问:“大哥,哪有耍钱的,怎么听不到动静?”刘光玉并不答话,只是看着他神秘一笑,领着他径直向西厢房后面的一处夹道走去。走进夹道,刘光玉弯腰熟练地挪开了地上的一盘石磨,露出了一处圆圆的洞口。磨盘刚刚挪开,洞口里透出一股明晃晃的强光,接着传出了嘈杂的呼喝之声。青玉即刻断定那便是耍钱之所在。刘光玉顺着洞口支着的一架木梯拾阶而下,只露出脑袋的当隙踩着梯横盯着外面的刘青玉说道:“跟我下来!”刘光玉径直下了木梯,扭身一闪不见了踪影。
刘青玉踯躅到窖口躬身往下打量,并未看到半个人影,地窖里传出来的鼓噪嘈杂之声貌似盛装了不少人。他咬了咬牙,刚想踩着梯横下井,忽听得旁侧传来几声咕咕低叫。借着暗淡的夕晕循声望去,见西墙根儿位置放置着一架木质框笼,里面又传出几声“咕咕、咕咕”的叫声,听上去像是鸽子叫。刘青玉心里暗暗嘀咕:董武这样的人,还会养鹁鸪?刘青玉又猜错了,这几只鸽子其实是北管家养的。
刘青玉并没有闲情理会那几只鸽子,踩着梯横下了井。脑袋留在井口的当隙立住身形,双手探出井外正欲把那盘遮盖井口石磨合上,倏忽间发现井外杵着一个高大的身影。青玉借着最后一抹夕晕凝神打量,井外杵着的正是北管家。北管家身形并不高,但由这个方位看上去却是无比伟岸。
青玉抬头盯着北管家正懵神儿,他却一声不吭地弯腰伸臂掀起了那盘石磨,既而向着井口缓缓而压,其行举正像是巨灵神操着降妖伏魔的金钵宝器向着妖怪罩压下来,而此刻的青玉正是被其降伏的妖魔鬼怪;他更像是一个摆于篦篾的窝头,被人操着大锅盖压于锅内。北管家压井盖毫不在乎青玉还残留在井口的脑袋顶,就在磨盘即将拍到他脑袋的那一刻,青玉快速下了两步梯横,随即一个小跳落在井底的地面上。他双脚沾地站立稳固后,抬头盯着已经合拢的井口暗骂一句:“狗日的,狗仗人势啊!”
地窖内灯火通明,恍若白昼。污浊刺鼻的煤油炝烟儿迎面扑鼻,他忍不住捂着嘴巴打了几个干呕,紧着就是一阵剧烈地咳嗽。刘青玉凝神扭头打量,眼前豁然开朗,地窖内部宽敞明亮,装饰非同一般。都用青砖垒砌的墙壁,墙壁上均匀布满了整齐划一的墙龛,每个墙龛里都摆放一盏烛台,每盏烛台上都插一根胳膊粗的大红蜡烛,每根蜡烛都跳跃着一朵儿红彤彤的火苗儿。当顶悬着一盏吊烛灯,其上更是插满了燃烧的蜡烛。地窖内人流走动带起的风吹摆着所有的烛火左右摇晃,摇摆不定的火头儿把这座地窖辉映得有了几分神秘。地窖里摆着好几张大方桌,每张桌子的周遭都挤满了吆五喝六神情振奋的赌徒。抽烟的人不少,十几杆烟枪紧着燃烧,烛烟与烟枪喷出的烟柔和交错,由窖顶角的一处通风口窜冒不迭,轻飘飘得四处盘绕。整个地窖烟雾缭绕,就像是北村那座被香火呛旺的铛铛庙。
说到赌博,中国应该算是本行鼻祖。由周朝就有记载,老祖宗的天赋经过几千年的打磨,时至今日已然发扬光大。赌术不断精炼,花样不断翻新。诸如推牌九、赌番皮、掷骰子、打麻将,五花八门数不胜数。当年的益北乡流行着一种新颖赌法——捻红钱。庄家一只手提着一根红线,红线下垂吊着一枚方孔铜钱。另一只手指弹红钱使其旋转,待其旋转未止之时,抄碗将其扣住,众赌徒猜压于碗底的铜钱的反正面。猜中为赢。
有道是:
一束红光乍隐现,遁迹瓷帐亦倏然。
娇颜可知众君意,难猜娘子睡哪面。
地窖里几乎所有的声音都是声嘶力竭,喊声亦是声色各异错综不齐,有人喊“面儿”也有人喊“背儿”,有人敲着碗大声嚷嚷着“开”;既而有人哈哈大笑,有人捶胸骂娘。惊叹、呼哨、谩骂,各种各样的声音交杂糅合,使这个空间仿如另一个世界。刘青玉从未见过如此场面,一时有些六神无主,踩着零碎的步点儿缓缓彳亍,脑袋像是灵活的户枢左右旋转四处打量,目光所定之处皆是满目惊奇。毕竟第一次来这种地方,这里所有的一切对他来说都是新奇的。他并未发现大哥钻到哪里去了,也不知道自己该往哪儿走。正当他手足无措的时隙,一个夹带着女人腔调的喊话声传了过来:“这不是神弹手吗?”
喊他的声音从附近传来,刘青玉循声打量,见桌子旁侧坐着一个后生。二十左右的年龄,五短身材,浑圆的脑袋,一对斜愣眼滴溜乱转。斜愣眼摆手示意他过去,刘青玉便凑了过去。发现所有围着桌子的赌徒除了他一人稳坐正中间的太师椅外,其余的人都站着。每个人面前或多或少放了一些小洋、铜板和碎票,只有他面前堆积了一摞袁大头。由此可见,这个人应该就是董武。这次刘青玉没猜错,此人便是董武。刘青玉盯着斜愣眼看得正出神,刘光玉轻喊一声:“三弟,快叫武哥!”刘青玉盯着他豁朗一笑:“武哥!”
“这是我三弟,闲着没事也来凑凑热闹。”刘光玉忙着给大家伙儿介绍,他朝着刘青玉摆手,“三弟,过来过来,来我这里!”
站在董武身侧的一个后生瞅了瞅刘青玉,表情不屑:“他来做啥?又不会赌钱。”说这话的人是宋士华。宋士华和董武是一对要好的兄弟。董武接住宋士华的话揶揄道:“他倒是想赌钱,也得有钱啊!”既而嘿嘿一笑。刘青玉听着他俩一唱一和的嘲讽之言心中不悦,但他没做任何反讥,只是站在大哥身后颦蹙不语。此时他心里有些后悔,后悔跟着大哥到这里来。这里不是他该来的地方,瞅着这帮赌徒,打心底升起一种反感。“好咧好咧,别说没用的了,再来再来。”有人极不耐烦地大声吆喝,听上去一副迫不及待的样子。刘青玉扭头瞅他,见吆喊之人脑袋锃光瓦亮,是个秃子。此人姓肖名秃子,口埠北村人氏。刘青玉并不识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