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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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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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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北原》连载

第六十一章 刘新麦淡雅施红妆 虎头轿风火颠北原

金三育在扈家官庄虽是外插户,但绝对算得上是村里的能人,兵荒马乱的年月靠手艺讨生活的人都是好本事。这些年的年景不消停,金三育的包子铺生意也是忽好忽坏,所以并没赚多少钱,但是全家能吃个饱饭倒是没问题。刘青玉担任村长的消息传到了他的耳朵里,金三育也替他高兴,思量着刘青玉终于是咸鱼翻身了,如今干了村长到了好时候,六年前和他的儿子金起明订的婚事别再黄了,那可是花了两袋高粱米定下的亲事。他算计着刘家的大丫头新麦儿也满十八岁了,该到了婚嫁的年龄,便跟金起明商量,择个日子把新麦娶过来。金起明满口应承:“爹!你老看着办就是了。”那年,金起明二十岁。

翌日,金三育提着两包包子领着儿子去了刘青玉家,盯着凤桂说:“亲家,两个娃子都大了,你看,咱们是不是张罗着把娃子们的婚事给办了?”金三育知道这个家凤桂当家做主,所以亦只是照着凤桂说话,跟崔马村的陈孝文一种来路。凤桂满口应承:“没问题!你们啥时候娶,我们啥时候送,就等着你家的花轿来抬了。”金三育瞅瞅凤桂,目光带着崇拜,还有感激,他很敬佩眼前的这个女人,说话办事果然守信爽快。那一刻,他不禁对他生出来的小心眼而感到自惭。

阳月初八,良辰吉日。天色微亮,刘青玉家门口停了一顶虎头轿,门口围了一大群人,他们是从扈家官庄赶过来迎亲的人。掌事人在刘家门外的小槐树上挂好了一挂鞭炮,划根洋火点燃了,堵着耳朵抓紧跑开。那挂鞭炮“噼里啪啦”地炸响了,震得树上发黄的树叶“噗噗”直落。鞭炮响过之后,新郎官就该叫门了。“开门啊!”金起明高喊一声。门内传来一个奶声奶气的回音:“拿红包……”接着就是一群娃子窃窃的笑声。那声喊是三岁的节儿喊的。

凤桂就站在这帮娃子们的身后,站在那棵凤桂树的底下。正是桂花盈香的时节,朵朵金黄缀满枝头,簇拥在肥大的叶片之间,仿若绽开的笑脸,微微颤笑。她今天穿得很是新鲜,特地套上了她当年成亲时候的那件大红的薄夹袄,鲜艳的红色映衬着她的脸庞,看上去显得年轻了许多。其实她也并不大,不过才三十八岁,只是这么多年生活的艰辛,岁月已经在她的额头刻上了些许浅浅的纹道,而且两鬓还过早地泛起丝丝霜发。她手里捏着一朵桂花,瞅着门口哄闹的景象,眼前又晃动起了二十年前的一幕景象:那年她十七岁,也是一帮娃子们堵在门内,那是她的弟弟们,弟弟们吵吵闹闹:姐夫,红包,红包……她不会忘记那档子事儿,是她亲手打开的院门,望着门外眼神痴痴的刘青玉一脸愤怒。那时她没听到这“噼噼啪啪”的鞭炮响,听到的是“乒乒乓乓”的敲锅砸盆的声音。如今生活是好了,娶亲都能放放鞭炮听听这脆响的声音了,而且也不用再坐驴拉耙车,可以坐坐颤巍巍的花轿了。

“坐花轿”是种啥感觉呢?颤悠悠的轿杠颠着,一群雄壮的汉子围着,坐在里面肯定舒服惬意,肯定比坐在耙车上闻着驴屁股的骚臭味强多了。刘青玉答应过她等以后日子好起来再让她坐坐花轿的,可这只是一句说笑而已,谁家闲得难受坐花轿玩?也没有两口子娶两次亲的事啊!凤桂思量着,自嘲地笑笑。

内屋的炕头上坐着新麦儿,她今天穿着一身大红色,逃儿和举儿正忙着给她化妆打扮,梳云簪、绾髪鬏、描弯眉、涂红唇,一通忙活下来,逃儿手里捏着那张刚刚涂完嘴唇的红纸,端详着新麦的俏脸嬉笑着说:“姐姐,你的小嘴唇真漂亮。”举儿手里捏着一根燃烧过的洋火梗儿,瞅着刚刚给新麦描画的两道弯眉赞叹道:“姐姐,你的眉毛真漂亮。”新麦笑笑,左右瞅瞅二人:“妹妹,你们这是夸我呢!还是夸你们的手艺呢?行了!你俩就别逗我了,我今天嫁走了,以后这个家可就来得少了,咱们的弟弟们还都小,你俩可要挑起担子,替爹娘分忧才是。”逃儿猛地抱住新麦的肩膀,哭着说:“姐姐,我舍不得你走。”举儿偷偷抹了抹眼泪,故作开心地说:“好了好了,姐姐大喜的日子,你们俩这是干吗呢!”

新麦推开还趴在她肩膀上抽泣的逃儿,抹了抹她脸上的泪滴:“二妹!姐姐的性子急,你是个绵脾气,为此,咱姐妹俩没少斗气,你可不要怪罪姐姐啊!”逃儿连连摇头。举儿却笑了,看着新麦儿说:“大姐,你可真是说对了,我觉得你的脾性就随咱娘,火急火燎的。二姐的脾性就随咱爹,绵绵乎乎的。”新麦瞅了举儿一眼,伸出手在她的腿上拧了一把:“鬼丫头,就你会说,那你这张醮了蜜的嘴又随谁呢?”举儿想是被拧疼了,跳着扮了个鬼脸,既而又笑着说:“我谁都不随啊!”新麦瞅着她滑稽乖巧的样子,不禁也乐了,扭头盯着还抹着眼泪的逃儿说:“二妹,以后多跟着三妹学学,嘴巴甜一点儿,就会少挨爹娘的骂,也讨人喜欢。”

“知道了,姐姐。”逃儿回道。

姊妹三个正说着话,门帘一掀,凤桂进来了,瞅着坐在炕沿上的新麦儿说:“大丫,都准备好了吗?时辰差不多了,这门也快打开了。”新麦儿微微点头,瞅着凤桂说:“娘!我可要走了,弟弟妹妹们还都这么小,你可就多受累了。”她的声音有了些哽咽。凤桂紧走两步,一把把新麦揽进怀里,话音打着颤儿:“大丫,别哭!娘也舍不得你啊!俗话说‘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娘像你这般大早就生了娃儿了。如今的日子终究是好了,你成亲能放炮仗坐花轿了,娘的心里敞亮着呢!”“你们这是做啥啊!姐姐是出嫁,又不是出家,搞得这么悲悲戚戚,跟生离死别似的。”举儿语气高亢,蓦地冒了这么一套说词。凤桂回头瞅着她:“去去去,说的啥话!”

此时,院子里传来杂沓的脚步声,想是迎亲的人已经进了门。忠儿第一个跑进内屋,急躁躁地喊着:“姐姐,姐姐,他们进来了。”凤桂转身出了内屋,新郎官迎娶新娘子,她作为岳母待在这里不符合身份,她要和刘青玉坐在堂屋的正面大椅上接受女儿女婿的叩拜大礼才对。刘青玉早就坐在堂屋的正椅上,交叠着双腿一副春风得意的样子。凤桂看着他这个造型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竟然有了点儿邪火,冲着他嚎喊了一嗓子:“起来!”

“干吗?”刘青玉的小眼神儿盯着凤桂,小心翼翼地问道,却陡然收起了得意的神情,且不由得站起了身子,瞅着凤桂怒视着他的那双眼睛不知所以,心里暗忖:难不成她想坐在这里?那可就麻烦大了,须知这个位置可是一家之主坐的位子,倘若她非要坐在这里,岂不是鹊巢鸠占,传出去还不贻笑大方?我刘青玉现在好歹也是一村之长,如此可就没脸做人了。刘青玉呆呆地瞅着凤桂,眨巴着眼睛,好像在等待着她的命令。

“没事,坐下吧!”凤桂朝着他压压手。刘青玉瞪了凤桂一眼,心想她这是啥毛病?看着我坐在这里她心里还不得劲儿?他心里这么思量着,又重新坐下,脸上多了些正份儿,少了些刚才的那种得意劲儿。凤桂在另一把椅子上坐了下来,这是副位,这张椅子本来应该摆在方桌西侧的,可是因了堂屋的狭小,实在是摆不开,便摆放在了方桌南侧。凤桂刚刚坐定,屋门就被推开了,金起明当头走了进来。只见他头戴藏青色的红豆顶毡帽,身着藏青色的齐脚长袍,足蹬藏青色的暗花千鞋,胸前斜挎着一朵碗口那般大的绸缎花。那朵花儿颤颤悠悠,映着他一张红通通的脸庞,正是春风得意,整个人看上去神采奕奕。金起明嘴巴甜,看着刘青玉和凤桂施了一个礼,笑嘻嘻地说:“爹!娘!女婿来娶亲啦!”

“嗯,嗯!”刘青玉笑应着起身说道,“去吧去吧!大丫在内屋等着呢!”他很喜欢这个大姑爷,小伙子长得英俊,脸常挂笑,看着顺眼。凤桂本来也是瞅着金起明微微笑着,眼睛余光一扫,见刘青玉竟然站起来回礼,便慢慢旋转脑袋瞅他,目光冷峻。刘青玉虽是乐得心里开花,但注意力绝不敢从凤桂身上挪开。凤桂脑袋一转,他即刻就盯着她的眼睛看,见她投过来两道犀利的目光,呆呆然不知所以。凤桂的眼神上下漂移,瞅瞅刘青玉的眼睛再瞟瞟他的大腿,刘青玉这才明白凤桂的意思,慌忙在椅子上坐了下来。

凤桂那意思,你怎么这么稳不住身架?这新来的姑爷给岳父岳母行礼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你作为长辈,却站起身来迎接,难不成你还要跪下给女婿磕两个?现在凤桂有些后悔,真不应该让他坐在正椅上。迎亲的那帮人有十几个,进屋就瞅青玉两口子的举止,刚才二人的眼色交递岂能逃过他们的眼睛?或是都看出了门道,禁不住捂嘴偷笑。有一个人还趴在另一个人的耳朵上窃语:“看来这个村长大人是个怕老婆的啊!”那个人笑笑回道:“是啊是啊!一个眼神就老实巴交了,可见平常是习惯了!”二人交头接耳,凤桂岂能听不到?她轻咳了一声,吓得那两人便不再言语。“去吧!”凤桂朝着金起明说。金起明抬步进了西房屋,他掀开门帘,瞅着炕头上坐着的新麦,傻呵呵地乐着。自从二人在包子铺订了亲事,到现在也有六年的时间了,金起明也是第一次见到新麦儿。初见时她只不过是个十二岁的黄毛丫头,又只是打了一个愰眼儿,所谓女大十八变,如今看上去,却见她出落得亭亭玉立,一副俏模样儿。

举儿看着金起明笑着说道:“姐夫,我姐姐跟了你,你以后可得好好待她。”逃儿说:“妹妹说得是,倘若你对我姐姐不好,我们姊妹可饶不了你。”逃儿就是这样说话,也不管他愿不愿意听,听不听得顺耳,语气硬邦邦的,带着闷闷的腔调。

“知道,我把你们的姐姐娶回家,当菩萨供起来。”金起明笑着回应。“吆!想不到姐夫还是个嘴甜的人。”举儿油腔滑调地说,“还等啥,快抱着上花轿吧!”金起明应着,弯腰将新麦儿横抱于怀。逃儿早就站在房屋门口,掀起了挂在门口的碎花布门帘,金起明躬腰出了门口,小两口向着堂屋的刘青玉夫妻施了礼,金起明又横抱新麦出了堂屋,把她放在了院门外早就停好的一顶虎头轿上。所谓的“虎头轿”,只是比八抬大轿少了两个杠夫,轿前四个人抬杠,轿尾两人抬杠,因此称为虎头轿。

迎亲的人又“噼里啪啦”放了一通鞭炮,金起明跨上了一匹绑着红绸的高头大马。忠儿和孝儿早就爬上了一辆铺了大红被褥的马车,小兄弟俩在车上嘻嘻哈哈地打闹着。按照益北乡娶亲的风俗,姐姐做新媳妇,弟弟们要去相送的,不论年龄大小,今天兄弟俩可是座上宾,所以扈家官庄的金家也专程雇了马车来请。三岁的节儿站在马车旁侧,朝着车上的两个哥哥摆手:“哥哥,我也去。”

“你去干吗?人家又不伺候奶水。”忠儿笑着回道。

凤桂走了过来,抱起了三岁的节儿,又瞅着马车上兄弟两人嘱咐着,“忠儿,孝儿,到了那里长点儿眼色,你俩今天可是贵宾,别在你姐夫家里只顾着玩儿忘了正事,可叫人笑话。”“知道了,娘!你就放心吧!”忠儿回道。掌事人凑到凤桂的身边轻问:“亲家母,你还有啥要嘱咐的吗?要没啥事,我们可就起程了。”

“走吧!”凤桂退后了一步身子。

掌事大喝一声:“起轿唠——”六个轿夫一起弯腰协同用力,把轿子稳稳当当地搭上肩头。掌事又喊一声,“兄弟们!别惜力气,把轿子颠起来唠!”

“好唻!颠起来唠!”六个壮汉齐齐应着,双手紧紧攥住搭在肩头的轿杠,腿打弓腰凝力,那顶披红挂彩的轿子颤颤悠悠,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轿夫们一边颠着轿子,一边齐整整地打着号子:“嘿吆!嘿吆!”坐在轿子里的新麦儿一只手紧握着轿帮,另一只手掀开了一侧的轿帘儿,脑袋探出半边儿,朝着身后看。凤桂就站在院门口,抬起一只手朝着新麦儿挥了挥,抹了抹潮湿的眼睛。花轿只是颠颤了半里路的脚程便加快了步伐,顺着集街一直北去。大街两侧聚了三三两两的人群,他们是出来看热闹的。村长嫁女儿可算得上是一桩大喜事,所以整个口埠南北两村也是众人皆知。新麦儿把轿帘掀开一处小口,眼神随着颤悠悠的花轿颤悠悠地打量着外面的动静,她对北村的街貌颇感陌生。花轿走到集街北首停了下来,新麦掀开轿帘打量,那座庙堂出现在她的视线里,掌事拖着长音一声吆喝:“新郎下马——新娘下轿——拜别关帝爷——”

这也是口埠村娶亲的一种风俗习惯,但凡是村子里男子娶亲女子出嫁,都要在庙堂祭拜,上百年来俨然成了一种庄严而又神圣的圭臬。铛铛庙门口的圆铁鼎,火苗闪烁,青烟缭绕,前面跪了几个女人,正用挑火棍拨弄着铁鼎里焚烧的纸钱,口中念念有词,那些女人新麦儿都认识,都是口埠北村她家的亲戚,有姥姥,还有几个舅妈。

金起明下了马,走到花轿之前,躬腰掀开轿帘,新麦微抬秀脚轻轻下地,他忙上前搀住,二人缓步走进庙堂,面朝关帝爷。祝孙氏早就在地上铺垫了一块大红花布,小两口在主事人的吆喝声中行完叩拜之礼,又重新打马起轿,一行人向着扈家官庄赶去。

正如是:

暮商秋深日,桂花盈香时。寒宅喧闹浓,长炮迎新喜。不待富家酒,不入奢侈席。

不闻唢呐声,不摆豪家糜。一顶虎头轿,扭跨北乡里。娇闺嫁寒门,两情相悦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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