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孝文父子推着粮车去了口埠南村刘家。刘青玉正从大哥家里出来,见院门口站着两个人,即刻猜到他们就是崔马村的陈孝文父子,而且还猜出了那辆独轮车上的麻袋里装着粮米,便走过去问:“你是崔马村的孝文大哥吧?”陈孝文点点头。刘青玉紧着说:“我就是刘青玉,这就是我家,快把车子推进来!”刘青玉麻利地摘下了门槛。这满载着粮食的木轮车停在外面他真是不放心,陈孝文懂得他的心思,对着一直站在他身侧的少年说:“永贵,把车子推到院里来。”少年推着独轮车进了小院。
凤桂抱着节儿由堂屋门口迎了出来,身后跟着一群大大小小的娃儿。陈孝文看着凤桂问道:“你就是祝凤桂吧?”凤桂反问:“你是崔马村的陈孝文?”陈孝文点点头,指着他身后站着的少年说:“这是我的次子陈永贵,我是带他过来相亲的。”陈孝文只对着凤桂说话,把刘青玉晾在一边,他知道这个家刘青玉做不了主,都是凤桂说了算的。这事儿是张大婶子告诉他的。
凤桂双手抱着娃儿把对面站着的高高大大黑黑瘦瘦的少年仔细打量一番,脸上露出满意的表情:“嗯!这娃子不错。”随后把陈家父子让进堂屋,指着方桌东边的一把椅子朝着陈孝文说,“陈大哥请上座。”陈孝文慌忙推脱:“不敢不敢,还是弟妹上座吧!”这本是益北乡的一种礼仪风俗,东椅为正,西椅为副,但凡家中来贵客,都要让到正椅上就坐。二人来回推让几番,陈孝文始终不肯于正椅就坐,凤桂笑着说:“陈大哥若是不见笑,我就坐了。”众人刚刚坐定,屋门一开,刘青玉进了堂屋,手里攥着一把长条儿炊帚,他先朝着副椅上坐着的陈孝文笑笑,算是打了个招呼,俯身将屋门后面礅着的一口粮瓮的木盖掀开,将身子探进瓮里,拿着炊帚在里面打扫起来。这是他家里唯一的一口粮缸,如今也快见底了,缸壁上沾了许多结了蛛网的麸壳儿。
凤桂看着他的行举不动声色,她知道他要做什么,跟他生活了这么多年,他一撅屁股她就知道他要屙什么屎,他是想着院子里的四袋高粱米呢!可他也太稳不住架子了,和陈永贵的亲事还未最终商定,他就急着打扫粮缸准备收米,这让外人见了是要笑话的。凤桂瞪了他一眼,怒哞哞地问:“你干吗呢?”刘青玉的尻子高翘在瓮沿儿上,上半截身子深深探进瓮底,他似乎听到了凤桂的这声呼喊,身子并未从缸瓮里抬起来,缸瓮里传出他嗡声嗡气地回话声:“哎呀!打扫下,长虫儿了都……”凤桂目睹着他的行举实在是忍不住了,三步两步跨到瓮侧,抬腿照着他搭在瓮沿儿上的尻子狠狠踢了一脚,嘴里怒斥一声:“你给我起来!”凤桂这样踢,刘青玉又怎么能起来?他不但没起来,反而一头扎进了瓮里。刘青玉双脚朝天不断扑腾,瓮缸里传出他接连不断地呼嚎声:“拉我出来……把我拉出来……”坐在凳子上的陈永贵眼疾手快,採住刘青玉的扎腰带把他提了出来。刘青玉从瓮里抽出身子,回头打量着凤桂,表情惊讶地问:“你干吗?”他脸上沾了些许的粮麸,陈孝文看着他仿若戏台小丑的造型忍俊不禁,噗嗤一笑,暗暗思量:都说刘青玉怕老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今天倒是见识了。
凤桂瞪着刘青玉怒哞哞地说:“你瞎忙啥?出去烧水去,泡茶。”刘青玉盯着陈孝文尴尬地笑笑,拿着炊帚扭身去了院子。凤桂回头也朝着陈孝文笑笑:“陈大哥,让你见笑了。”旋即又朝着房屋门喊话,“丫头们,都出来!”凤桂话音刚落,房屋门口挂着的那块花布帘子轻轻掀开半边,从屋里先后走出三个丫头。十六岁的新麦当头领着,后面跟着九岁的逃儿和举儿。姊妹三人慢慢挪出门口,怯怯的眼神打量着屋子里的陌生人。陈永贵坐在堂屋炕沿儿上,与西房屋门口正对着面,这些女娃子出来的那一刻,他脸带羞涩地把她们挨个打量了一番,既而神情忐忑地不断捏挲着襟角。凤桂瞅瞅陈永贵的表情,指着一帮女娃给他做介绍:“这是大丫,叫新麦儿,穿红棉袄的是二丫逃儿,挨着逃儿的是三丫举儿……”陈永贵听着凤桂介绍她们名字的那一刻神情有了些异样,紧蹙眉头慢慢昂首,目光定在穿红棉袄的女孩身上看得出神,嘴里默默嘟哝了一句:“逃儿……”
陈永贵的眼前浮现出了去年初冬发生的一幕情景。那天他和郭子在蛤蟆窝地捯地瓜,他俩只顾着在田野里逮蚂蚱,手里握着的几串狗尾巴草上串着一只只活蹦乱跳的蚂蚱。郭子觉得捯地瓜没意思,提议到棺材岭底下烧蚂蚱烤地瓜。他这个提议与陈永贵一拍即合,两人便撒开脚丫子向着土岭跑去。到了棺材岭岭脚,二人都将手里的篾筐一扔,郭子从挎筐里取出一把泥匙,跪在土岭脚开始掏挖“烤炉”,片刻工夫就掏出了一处像瓷盆那般大小的脚洞,将筐子里的地瓜尽数放在了洞里。这个时候到处划拉柴禾的陈永贵抱着一抱干柴和麦秸根岔也回来了,二人随即生火点柴烧地瓜,先点燃软柴再引燃硬柴,脚洞里窜出红彤彤的火苗儿,贴着岭壁飘绕着一缕浓黑的烟雾。陈永贵和郭子提着狗尾巴草于火苗儿上烤蚂蚱,现场响起噼里啪啦的响声。蚂蚱蹬了一阵子腿儿便都不再动弹,身子慢慢拉长既而由绿变黄,空气中飘荡着浓郁的幽香。二人蹲在地上吃烤熟的蚂蚱,都吃得满嘴黑灰。烤地瓜可没有烧蚂蚱那样快,至少也得半个时辰,二人决定先到棺材岭顶玩一会儿。
郭子顺着缓坡向着岭顶爬去。他四肢并用,像猿猴一样敏捷,率先登上岭顶,居高远眺,神情陶醉地瞅着随后爬上来的陈永贵说:“永贵哥,从这里看风景真美……”
陈永贵随后攀上棺材岭,立于岭崖边缘的一棵荆棘稞旁侧,俯瞰着岭底的景色慨叹唏嘘。露月时节,云淡风轻,西天的天宇黑线里点缀着赵铺村清朗分明的轮廓,排排房舍鳞次栉比,错落有致,整座村庄笼罩在一片橘红色的夕照之中,黯树土墙,草舍茅顶,星罗散布的银色小点儿仿如一颗颗初悬的星卯,于澄澈无尘的天际点缀;大地广袤,一览无遗,微风吹着一团团的灯笼草于杏黄色的土地上旋转追逐。好一派晚秋灯光啊!
陈永贵目光漂移,盯着岭底的位置呆呆出神。不远处有一个小女娃,看上去八九岁的样子,头上扎着两条冲天小辫儿,正一手握着泥匙一手挎着藤筐满地寻找地瓜,臂弯里挎着的藤筐看上去比她的身形还要大。她上身穿着一件茜素红的大棉袄,那抹茜素红映着枯黄色的土地格外醒目,像一团燃烧的火苗。女孩在田野里这里翻翻那里找找,那团火苗儿便这里闪闪那里晃晃,仿若太阳撒在这片枯黄色的土地上的一颗火种。
郭子瞅着走神儿的陈永贵噗嗤一笑,调皮的他随手从岭顶捡起一块土坷垃朝着女娃扔了过去。从岭顶到女娃那处位置颇有些距离,郭子甩出去的坷垃根本就飞不过去。女孩挖地瓜似乎很专注,并未发现他俩的行举,即使朝着她甩过去的土坷垃也没引起她的注意。郭子见坷垃砸不到女娃近前,便双手捂成一个喇叭朝着她嚎喊:“嗨!小妮儿——”喊声拐着弯儿转着腔的于广袤大地上传播扩散,女娃似乎听到了郭子的喊声,停止了手里的劳作,朝着他们抬起了头。郭子朝着她摆手,示意她过来,女娃根本就不搭理他们,继续低头干起了活儿。郭子侧头看着陈永贵:“这个小丫头直接不搭理我们呢!我下去看看。”转身就要滑下棺材岭,却被陈永贵一把拉住了:“你干吗?欺负一个女娃干吗?”郭子回道:“我没欺负她,我是想叫她过来吃烤地瓜。”
此时,圆土坟位置有一大一小两个身影朝着这里挥手,而且还飘过来了微弱的喊声:“逃儿,过来!”红棉袄女娃立起身子朝着远处的两个身影挥手,大声呼喊:“姐姐,我这就过去!”女娃旋即挎着大筐子向着远处跑去了。茜红色的棉袄一直燃烧到远方……陈永贵一直默默地注视着,嘴里轻轻念叨:“逃儿……”
陈永贵默默地念叨着“逃儿”,又开始念叨“娇儿”,他双目游离,眼前幻化出一幕脑海中深深烙印的画面,那是五年前霜序初交的一个早晨,他和八岁的妹妹娇儿在蛤蟆窝地里逮蚂蚱。兄妹俩顺着田间畦垄向北奔跑,一直跑到南张楼坡地,从早晨逮到中午,收获颇丰。每人手里都握着一把长长的狗尾巴草,草茎上串着一串活蹦乱跳的蚂蚱:灰色的肉墩子、绿色的山蚂甲、还有疵崴着大肚子的母蝈蝈。这个季节的母蝈蝈最好吃,用火烤熟了,通体金黄,咬一口全是籽儿,像一颗颗小米粒,嚼在嘴里还发出嘎吱嘎吱的让人舒爽的脆响。陈永贵看着妹妹笑眯眯地说:“娇儿,等回了家,哥就给你烤蝈蝈吃。”娇儿使劲点头,脑门上顶着的两条冲天小辫儿不住地颤抖着,身上穿的那件大红色的棉袄把她的小脸蛋映衬得红彤彤的。一只山蚂甲乍然从草丛中弹跳而起,扇着一对大翅膀噗啦噗啦地从他们身边飞过,落在离他们不远的地方。娇儿惊喜地呼喊:“哥哥,快看,是山蚂甲啊!”扭身向着它停落的地方跑了过去,她刚刚跑到那只山蚂甲跟前,它又飞起来停落到更远的地方去了,大蚂蚱起起落落,妹妹也随着它越跑越远。陈永贵像是顿然想起了什么,扯开嗓子朝着远处的妹妹大喊:“娇儿,站住,那里有口井……”
陈永贵想起前些日子跟郭子去那里玩耍的时候,发现的那口被荆棘和野草遮盖着的井口,井口上还有一棵野枣树,枣树上结满了青涩泛红的小枣子,当时郭子急着去摘枣子,差点儿滑落下去,多亏陈永贵眼疾手快一把把他拉住了。
然而此时此刻已经晚了,当他喊完这句话的一刻,那团跳跃的红色在他焦急的目光里闪了一下便没了踪影,他嘴里喊着:“娇儿……娇儿……”发疯似地向着井口奔去。正在田地里劳作的几个农民见状也向井口跑去,在他们的帮助下,小娇被打捞了上来,但浸泡在井水里过久的她终是没有再醒过来。
正如是:
慨叹青葱少女,岭上红颜,眉画如月,君见兮俏色经年。两抹茜素红,一抹揉碎夕残,一抹染透了辽原。
奈何浮沉旧事,秋水云天,竹春风袖,卿去兮轻歌不现。两朵夕阳花,一朵绽放田园,一朵惊艳了心弦。
陈永贵的愣神让凤桂觉出了异样,从凤桂这处位置瞅过去有些视觉误差,她误以为陈永贵看着新麦儿出神,便紧着说道:“娃子!大丫你就不必惦记了,四年前我已经把她许配给扈家官庄的金起明了,我家也收了人家的高粱米,那事已经是定了。”凤桂这话是说给陈永贵听的,也是说给陈孝文听的,意思是别看她祝凤桂是一个妇道人家,那说话办事也是拿得上桌面,吐口唾沫砸个坑的。陈永贵并不说话,只是低头不语。凤桂瞅着他问道:“娃儿,看你的神情,是不是看好哪个了?”陈永贵仍然没回话。陈孝文盯着他问:“贵儿,到底看好了没有?你倒是回句话啊!”陈永贵微微点了点头,抬手朝着逃儿指了指。凤桂懂了娃子的意思,笑笑说:“嗯!看来这娃子是相中逃儿了。既然相中了,这事就这么定!逃儿就算是许配给这个娃儿了。”
陈孝文微笑着起身告辞,领着永贵随即出了屋门。刘青玉正坐在敞篷灶膛前的蒲团上添柴烧水,被跟出门来的凤桂抬脚照着尻子踢了一下:“大哥要走了,水还没烧开,你是干啥吃的?”刘青玉慌忙从蒲团上站起身子,朝着身后的陈孝文不好意思地笑笑,满脸歉意地说:“再坐一会吧!这水也快烧开了。”陈孝文笑笑:“不坐了,兄弟别忙活了,还是帮着我们把粮米抬下来吧!”刘青玉答应得很是爽快,快步走到那辆停在院子里的木轮车旁,麻利地解开缚在布袋上的绳子。陈孝文也走过去,两人一起用力,将盛着高粱米的布袋抬进屋,随后倒在门后面的米缸里。倒了一袋,米缸盛了一半;再倒一袋,米缸满了,还溢了出来,剩下的两袋直接放在了炕头上。刘青玉很高兴,看来这段时间又可以打发过去了,娃儿们不用再饿肚子了。
送走了陈孝文父子,逃儿噘着嘴不高兴:“娘!我可不愿意做他的媳妇,他比我大那么多。”凤桂看着她说:“咋啦,不就是大六岁吗?你爹比我还大六岁呢!不是照样生活得挺好?”逃儿阴着脸说:“我不管,我就是不愿意。”凤桂仍然劝她:“你这娃儿小小年纪毛病不少,我跟你爹成亲的那会儿,连面都不见,你这还能先见见面,比我们那个时候可好多了,再说了,这个小伙子多好,才十五岁就长了一米七的大个头,一看就知道没缺粮食养活出来的体格,这么好的亲事,你到哪里找去?再说了,米都收下了!还能咋滴?你也得替你的弟弟妹妹们想想,难不成你想看着他们活活饿死?”凤桂眼里竟然滚下了泪花。不管怎样这门亲事就这么订了,那年逃儿九岁。
翌日一早,刘光玉匆匆忙忙跑进凤桂家,结结巴巴地说:“弟妹,不好了!你大嫂,出事了……”凤桂等不得大哥把话说完,便着急地说:“快带我去看看!”快步向着刘光玉家跑去。进了大哥家的堂屋,凤桂定睛打量,见堂屋炕头前站着木生、水生和多生三兄弟,马兰花躺在堂屋的炕头上,身上盖着一条破旧的花被子。
凤桂凑到炕头前仔细察看,见马兰花脸色煞白,喉咙里发出轻微的哼哼声。凤桂焦急地问:“嫂子,你这是咋啦?”马兰花表情痛苦,抬手指着自己的肚子只说了一个字:“疼!”凤桂掀开盖在她身上的被子低头察看,见马兰花肚腹高隆,扭头盯着刘光玉问:“我大嫂啥时候又怀孕啦?”刘光玉使劲咽了一口唾沫,嗫嚅着说:“她没怀孕,她吃……观音土了……”凤桂蓦地瞪大了眼睛,瞪着刘光玉斥责道:“啥?你怎么给我大嫂吃那些东西?她这么一个人,还不得活活撑死吗?”凤桂把盖在马兰花身上的被子一掀,双手抱住她的身子使劲往炕沿儿挪了挪,瞅着身后呆傻站立的刘光玉喊道,“还傻站着干吗?把你家的皂粉取来。”刘光玉应了一声,匆忙去了院子。凤桂先让木生倒了一盆热水,又指使木生和水生架着马兰花的胳膊坐在了热水盆里,多生趴在炕头上,双手使劲扳住她的肩膀。刘光玉抱着皂粉袋跑进了堂屋,凤桂在指头上涂抹了些皂粉,将手伸进温水盆,指尖探进了马兰花的肛门。
凤桂这套手法是利便的土办法。那个年代益北乡几乎所有成年人都会这一套“技术”,他们吃树皮、草根和观音土,都有过这种难以行恭的经历,一家人也都抠搜过彼此的肛门。然而凤桂的这套手艺对马兰花显然已经起不了什么作用,一切似乎都已经太迟了。马兰花的呼吸越来越微弱,脑袋一偏顺着炕根滑了下去。木生一直架着马兰花的胳膊,感觉到娘的身子绵软无力,大声呼喝:“娘,娘,你咋了?”凤桂伸手探了探马兰花的鼻息,回头瞅着刘光玉说:“大嫂不行了,把衣服给她穿上吧!”屋里随即传来高高低低的尖利的嚎哭声。一家人给马兰花做了一个简易的公事。三天后,冢子岭老坟里又起了一座新坟堆。
有诗曰:
年景不悯饥民意,迫致庸生填甘土。哀鸿遍野唾嘤泣,天时曾怜世间苦。
白齑粉,清水煮,承煎熬,饥肠辘。一夜灼眠盼天明,天明何见东方曙。
刘光玉家灶台上放着的一盏黑乎乎的煤油灯跳跃着一抹豆大的火头儿,三个儿子形态各异地坐在炕沿儿上,刘光玉则坐在灶膛口的蒲团上,一只手握着风箱把不断地揉搓着。灶膛口黑洞洞的,锅里也没氤氲起水蒸气——刘光玉并未生火,只是坐在那里闷声不语,思考着什么。他坐着的蒲团平常都是马兰花坐在那里。刘青玉背着高粱米进屋的那一刻刘光玉并未起身,木生从炕沿上立起身子打了声招呼:“三叔来了。”刘青玉应了一声,将背上的米袋朝着木生递了过去,“把这些米倒到瓮里去。”木生应了一声,又回头喊了水生,兄弟两个抬着米袋进了内房。刘青玉送来的那些高粱米是崔马村的陈孝文刚刚给他们家送过来的。
木生和水生都是二十靠外的年龄了,连最小的多生也年满十八岁,然而三兄弟仍然都打着光棍。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根本就没有上门说亲的媒人,他家穷得连饭食都吃不上了,谁家又愿意把自家的女儿送过来受苦?刘光玉一直坐在灶膛口,此刻却抽泣起来:“三弟,我……对不起你……大嫂……”刘青玉在椅子上坐下来,沉沉说道:“事情已经这样了,什么都别说了,以后千万别给娃儿们再吃那个东西了。我家里还有些米粮,你们吃完了我再给你们送,熬过这个坏年景就好了……”刘光玉说:“我知道这些粮米是卖了逃儿换来的,你们家里还那么一大家子人,我又怎么忍心……”刘青玉打断了他的话:“你这是说啥话啊!这怎么是卖呢?只是给逃儿订了一门亲事,人家送来的订亲礼而已。”刘光玉一只手使劲捏挲着风箱把手,沉沉地问:“三弟,你说,马玉成那里我还去吗?”刘青玉懂他的意思,毫不犹豫地说:“去,当然去!他妹妹亡故,你更应该去报个信,不然他日后怪罪起来,你也说不清楚。”刘光玉说:“嗯!三弟说得对,明天我就跑一趟县城,跟那个马玉成说说。”刘青玉回道:“行,明天我陪你一起去。”
翌日早晨,兄弟两个起了个大早,撒开脚丫子向着县城赶去。一路上刘光玉的心里直打鼓,他不知道那个马玉成得知自己妹妹亡故的消息之后会怎么对待他们,会不会一怒之下举枪打了自己的脑袋?他在这种忐忑纠结的心情中奔跑了将近一个时辰,巳时时分终于赶到了醉仙阁酒楼。刘光玉抬头朝着厅门看去,脸色瞬息变了,只见紧闭的厅门上交叉贴着两根封条。刘光玉见厅门对面停着几辆人力黄包车,便走了过去,他指了指醉仙阁酒楼的大门:“师傅,打听一下,这里的人呢?”黄包车师傅瞅了瞅他:“你是说醉仙阁的马老板吗?那小子给日本鬼子做汉奸,早就被政府处决了。”刘光玉闻言吃了一惊,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蔫了下来。刘光玉去的时候抱着希望,所以步子也是飞快,回来的时候只感到万念俱灰,脚步也是慢慢悠悠,三步一停五步一歇,多亏刘青玉捎了一个窝窝头,刘光玉啃食了窝头感觉身上有了些许的力气,才强打精神勉强回了家。
是夜,孤灯摇曳,窗纸沙沙。刘青玉盯着炕台上的煤油灯窜绕的丝丝黑烟呆呆出神:“凤桂,今天我跟大哥去县城,没找到马玉成,没想到他做了汉奸……”凤桂愣了愣神儿,并未急着回答,想起了在醉仙阁第一次见到马玉成的场景。吕信只喊了他一声,他便屁颠屁颠地跑到中川和吕信面前奴颜婢膝地摇尾乞怜,那时她就觉得马玉成这个人没骨气,早晚会做鬼子的狗腿子。她轻叹口气低低地说:“是啊!人不可貌相,觉得那人挺喜相,怎么会给日本人卖命呢?”
天时不顾人间疾苦,吃上饭吃不上饭都得过一天。活着是为了喘口气,喘着气却在遭罪;而死了的已经永远解脱,解脱了反而不再遭受无穷无尽的苦难。转眼一个月过去了,青玉送到光玉家的粮米吃得差不多了。不等刘光玉开口,刘青玉背着半袋高粱米去了大哥家里,刘光玉看着半袋粮米感激不已:“谢谢三弟,叫我这当大哥的说啥好呢?”刘青玉叹了口气:“你啥也别说了,好歹先有口饭吃!”刘光玉抹了抹湿润的眼角:“这些年若是没有你和弟妹帮协,我这日子真不晓得怎么过下去了!”曾经有一段日子,刘光玉为了有三个小子而感到自豪,可现在他却不这么想了,这个青黄不接饥不果腹的年月里,生小子真不如生丫头,丫头活下来的几率要比小子大。丫头可以换口粮,小子只会消耗口粮。刘青玉看着刘光玉回道:“大哥别这么说,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不管日子多难,一个都不能再饿死!”
最近街头巷尾的乡民们都在议论,议论着国共两军的战事,刘青玉也耳闻了不少。解放军节节胜利,把国军打得溃不成军,看似强大的国军就是纸老虎,简直是不堪一击。解放军军纪严明,所过之处匕鬯不惊,秋毫无犯,深得老百姓们的爱戴,这样的军队还能不打胜仗吗?刘青玉沉吟了片刻,不无感慨地说:“是啊!这个天下,早晚要成共产党的!”刘光玉颔首赞同:“兄弟,我决定去支前,还能赚口饭吃。你去吗?”刘青玉毫不犹豫地回道:“去。”忽而又想起什么,盯着刘光玉问,“大哥,你走了,家里的娃儿们可咋办?”刘光玉说:“只能麻烦一下凤桂了。”刘青玉说:“行,明天咱们兄弟俩一起去报名。”
当天夜里,青玉对凤桂说了和大哥支前的想法,他有他的打算,琢磨着卖了逃儿换回来的这点儿粮米总是有限,哪里经得住两家人的消耗?他和大哥出门在外家里就少了两张消耗粮食的嘴巴,粮米就能多维系一些时日。
翌日,刘青玉推着已经修好的木轮车出了门,约上大哥一起去了乡政府大院。到了那里才知道,踊跃报名的何止他们两人?口埠村像他们这样年龄段的人几乎都聚在了院子里。听了一个解放军长官的讲话,刘青玉才知道“支前”并非像他想得那样只捐劳力,还要捐财捐粮。兄弟二人又推着木车回了家。
这么多年家里无论大事小事都是凤桂拿主意,这事儿却全权交给刘青玉定夺,青玉反而有些不知所措了。门后的一瓮粮米可是卖了逃儿换来的啊!倘若全部捐出去他终究是有些舍不得,忍痛从粮缸里舀高粱米的时候,每舀一瓢就觉得心疼一下,最终装了小半袋高粱米捆扎在木车上,推着木车出了院门。
兄弟二人重新返回乡政府大院,推着木车随着南去的人流向着益都县城赶去。羊益官道上人流如织,挑担子的,赶马车的,抬担架的,浩浩荡荡绵延数十里。县政府大院里更是嘈杂繁华,他们被统一安排任务,有的推了粮食,有的挑了武器弹药,有的抬着担架,顺着羊益官道继续向南进发。
支前队伍仿若一条巨大的花斑蛇,于蜿蜒的土路上慢腾腾地蠕动着,无数双脚板扑腾起了漫天飞尘,金黄色的土尘仿若一长遛儿柔绕弥漫的祥云,把这条五彩斑斓的长蛇尽皆裹挟了起来。队伍行进的速度极其缓慢,一天走不到三十里。半天还没到,支前队伍就三三两两的拉开了距离,那一长遛儿的祥云分裂成了一朵朵,一团团;那条裹挟着祥云的花斑蛇,好似被人断成了几节,于祥云中痛苦地扭动着身子。管理人员见到这种状况,便把队伍分成了两组:抬着担架的人因为盛装的物资相对较少,行走得快一些,组成快行组走在前面;负重的扁担、驴车以及推着军用物资的木轮车走得相对较慢,组成慢行组跟在后面。
按照政府人员的提前安排,行进道路旁侧早就设立好了慰民站,每三十里设一小站,六十里设一大站,专门给运输队提供免费的米粥与吃食。小站大都设在官道沿途两侧,支着十几口大锅灶,氤氲着热气的铁锅里盛着稀薄的小米粥,敞口朝天的篦篾锅盖上摞着一大堆窝头和菜团子;大站一般设在村庄里,除了这些必备的粮食之外还能提供住宿。
刘青玉兄弟推了四个绿色的子弹箱,两人行进的速度相对较慢,自然被编排进了慢行组。慢行组队伍庞大,有上百辆独轮车,上千副扁担。刘青玉双手紧紧握着木车的车把,刘光玉头前躬腰拽着一根牵引麻绳,两兄弟一前一后推着木车夹在人流中不紧不慢地走着。到了慰民小站,看着绕着黑烟的土灶却傻了眼,原来快行组的人早把小站里供应的本来为数不多的米粥和窝头给吃空了,留给他们的只有这十几座空锅灶。大家开始闹情绪,叽叽喳喳吵吵闹闹,负责分饭食的大师傅握着铁瓢敲着锅沿儿大声吆喊:“乡亲们,大家伙儿别着急,咱们再坚持坚持,前面还有慰民大站,大站上囤积的粮食多,肯定有吃的,大伙儿先吃随身带着的干粮,垫巴垫巴肚子,热水这里有的是!”
刘青玉琢磨着也只能如此了,从随身背着的布袋里取出一块干窝头,一掰为二,递到刘光玉手里半块,兄弟两人坐在车把上啃起了干窝头。刘青玉端着茶缸先喝了一口热水,迫不及待地将窝头塞进了嘴巴,既而努力地嚼动起来,他的呼吸还没有完全匀称,还冒着烟的喉管里又滤过粗粗碴碴的玉米碴子,忍不住使劲咳嗽起来,咳嗽声未止,耳边传来了两人的嘀咕声,刘青玉扭头看,见身后停放着一辆木推车,推车车把上坐着一老一少两个男人。
年轻人蓄着三七分头型,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看上去颇有几分儒雅之风,看着老年人埋怨道:“爹!你说出来支前能吃饱,咋就连口干粮都吃不上呢?”听上去这是一对父子。老年人安慰道:“娃儿,先吃一口垫吧垫吧肚子吧!”年轻人噘着嘴说:“在家里挨饿,出来还是挨饿,这支前干得不值当的!”老年人叹了口气:“前面的人也真是的,连口稀粥都不给咱们留下。”年轻人说:“咱们好不容易分到地,出来支前把地里的农活都耽搁了,今年套种不上,明年又得挨饿,这分了地还不如不分呢!早知如此,我就该去参军,就该去前线打仗,起码能吃饱饭,如今这不死不活的,算个啥逑子嘛!”老年人脸色有了些不悦:“别抱怨了,你瘸着个腿脚,当兵谁要你?再者说了,没听大师傅说嘛!到了大站就好了。”听老年人的言词,他的儿子应该是个瘸子。年轻人哼了一声:“爹!我看到了大站也够呛,你这是典型的‘望梅止渴’!”老年人白了他一眼:“你这娃儿平常看书都看了些啥?净拽些我听不懂的洋气话!”
闹情绪归闹情绪,必须接受现实。带了粮食的人胡乱地垫吧垫吧肚子,没带粮食的灌了个水饱,大家伙在管理人员的吆喝下又肩挑车推继续前进。所有人都把希望寄托在下一处慰民大站,但愿那里能像政府人员所说的那样,有足够的粮食和暖和的被窝,能让他们吃饱喝足再好好休息一宿,脑子里这么想着,身上似乎贯聚了无穷的神力,众人在这种强大的精神支撑中又坚持走了三十里,于夜半时分赶到了他们企盼的慰民大站。
到了那里他们彻底傻了眼,除了土房里大炕上扔的那些泛着臭味的乱糟糟的破被窝之外,其余的什么都没有。这下子大家伙儿不干了,有人当即抛下了物资,推着空木车或是挑着空扁担走了,任政府人员怎么阻拦也无济于事。管理人员仍然苦口婆心地做着工作:“乡亲们,大家不要乱,听我说,这是我们工作人员的失职,预想不足,我们也没想到支前的人会这么多,我们的同志已经到上边交涉这件事情去了,大家再等一等,相信口粮很快就会送过来的……”刘青玉瞅瞅刘光玉:“大哥,咋办?”刘光玉说:“再等等看看吧!”刘青玉说:“我这里还有一块窝窝头,咱俩先垫巴垫巴吧!”刘青玉从布袋里取出窝头掰成两块,兄弟两个就着热水每人啃了半块窝头。
已是夜半时分,慢行组的人员有的吃了自带的干粮,有的灌了个水饱,各自钻进了一卷被窝筒躺下了。躺下的人的脑袋几乎刚刚粘到枕头,就轰轰隆隆地打起了呼噜,他们奔波了一整天,都太累了,极度的疲乏已经压过了肚子里那种饥饿的感觉。刘青玉兄弟俩推着车子走了一天,都觉得全身乏力,钻进臭烘烘的被窝也睡着了,正沉沉酣睡之际,外面连续不断地传来了尖利的哨声,尖利的哨声却惊不醒墼屋炕头上所有沉睡的人,外面又传来一声吆喝:“吃早饭啦!”这声喊话透过门窗传到屋里的时候已经变得极其微弱,然而正是这声呼喊,激起了屋里土炕上的一阵热火朝天地翻腾,所有人都急着掀被子、穿鞋子,争先恐后地向着屋门口挤了过去,土屋里弥漫着被窝捂盖的浓烈的恶臭。
管理人员把所有人都组织起来,排好了一字队形。刘青玉旋转着脑袋左右打量,发现这支昨天还有两千多人的支前队伍,如今只剩下了五六百人。所谓的早饭绝没有他们想象的那般美好,没有干粮,只有几大锅漂着黄米花儿的稀粥。熬稀粥的小米是工作人员昨天夜里从别的慰问站紧急调拨过来的,他们忙活了整整一宿,谁都没来得及合眼。这些稀粥本来是给两千人准备的,可是昨天夜里偷跑了不少人,现如今他们五百人喝,绝对能管饱。刘青玉兄弟俩每人喝了八大碗稀粥,推着木车又上路了。
刘青玉觉得自己的肚子就像是一个大水囊,每走一步咣当咣当地直响,而且走两步就想撒尿。想撒尿的何止刘青玉一人,所有支前的民工跟他们都是同样的感觉,土路中间停置满了木车和扁担,而土路两侧尽是抹下裤子站着撒尿的人。停在土路上的车辆阻碍了后面车辆的行进,后面的人见前面的人撒尿也起了生理反应,刚刚尿完了的人又跑到路边抹下了裤子。管理人员见如此形势禁不住摇头叹息,这种状况是出乎他们的预料的,看来,不能再放任他们喝米粥了。行进的队伍很慢,越慢就越吃不到前面慰问站的粮食。刘青玉和刘光玉如此坚持了五天,离着前线还有十几公里的时候,支前队伍剩下不到三百人了。
离着战斗前线不到三公里了,眼前是一片空旷的原野,轰隆隆的枪炮声就在耳畔,敌机拖着尖利的轰鸣声偶尔飞过头顶,时不时地扔下一颗炸弹。炸弹就在他们身边爆炸,早就把这支慢行组的队伍炸散了。刘青玉害怕了,推着木车趑趄不前,看着刘光玉说:“大哥,咱们回去吧?”刘光玉瞅了瞅推车上的物资,有了些犹豫:“咱们好不容易推到这里,这样回去太可惜了。”两个人正犹豫着,两个解放军朝着他们这个方向跑了过来,边跑边朝着他们招手:“老乡……老乡……”
二人跑到近前,刘青玉定睛打量,禁不住脱口大喊:“王权!”这两个解放军战士正是王权和张泽。张泽看着刘青玉神情惊讶地问:“青玉?你咋来啦?”刘青玉说:“我们响应政府号召,支前啊!”政泽瞅着青玉和光玉点点头,恳定的语气说:“你们兄弟俩都是好样的!”刘光玉刚想说点儿什么,刘青玉抢着说:“你们在前线打仗,我们怎么能在后方享清闲呢!”刘青玉话音刚落,忽然间轰隆一声大响,一颗炸弹在他们身边爆炸了。炸弹炸响的同时,王权大喊一声:“卧倒!”扳着刘青玉的肩膀把他摁到了地上,与此同时,张泽也把刘光玉按到在地。
少顷,四个人陆续站起了身子。王权看着刘青玉说:“这里很危险,把推车给我们,你们撤回去吧!”刘青玉有些犹豫,他不是不想退回去,他是舍不得那辆独轮车,这毕竟是他家最值钱的宝贝。王权无暇顾及他当时的神情,双方战事正处于胶着状态,耽误一秒钟都有生命危险,伸手推了刘青玉一把,“快走!”躬腰抓住了车把,张泽早就握住了车前的那根牵引麻绳,二人驾着木车向前冲去。刘光玉一把攥住了刘青玉的胳膊:“三弟,快跑!”拽着他向着反方向跑去,跑了几步,刘青玉不干了,猛地甩开了大哥的手:“跑啥跑,我的车子呢!”刘青玉不甘心,这次支前本来想着能出来吃顿饱饭,如今饱饭没吃上一顿,反而丢了他家最值钱的家什儿。刘光玉急躁躁地说:“保命要紧啊!木车可以回去再置办!”刘青玉毫不客气地说:“车子不是你的,你当然这么说了,你说置办就置办,哪有那么容易的事儿……。刘青玉心不甘情不愿,正发牢骚的时隙,一架飞机拖着尖利的轰鸣声贴着他们的头顶飞过,既而是一声震天价响的爆炸声,把他们两个人都震趴在了地上。
刘青玉双手抱着脑袋趴在地上,少许,飞机轰鸣声远去了,他才甩了甩灌在耳朵眼里的尘土,慢慢抬起了脑袋。他先瞅了瞅趴俯在身侧的刘光玉,见他正一只胳膊肘支着地面,扭着脑袋向着身后望去,眼睛瞪得老大,神情无比惊恐。刘青玉慢慢旋转脑袋,循着他的目光向着身后望去……空旷的原野上奔跑着来来往往的人流,推着木车的,挑着扁担的,空着双手的,他们都摆出躬腰垂首的造型快速点着脚下的步子。然而这种境况并没有引起刘青玉的注意,他被身后十几丈开外的一处新添的土坑给惊呆了,那是一处刚刚被敌机炸弹炸出来的土坑,土坑飘绕着滚滚黑烟,烟雾中若隐若现着一架木车的车骨,车骨上有一轮木车轱辘,正在慢腾腾地旋转着。刘青玉识得那轮旋转不止的车轱辘,盯着车轱辘愣愣出神,突然大喊了一声:“快救人!”弹起身子向着弹坑跑了过去,刘光玉紧跑两步赶上他,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回来!”拉着他向北跑去。刘青玉扭头指指那处冒着黑烟的弹坑大声喊道:“王权和张泽还在那里,我们得去救他们。”刘光玉大声回道:“人都炸没了,还怎么救?快跑吧!”两人迅速向着后方撤退,终于撤出了敌人的轰炸圈。
两兄弟坐在路边的一片小树林里休息。刘青玉问:“大哥,咋办?”刘光玉说:“能咋办,回家呗!”刘青玉眉头紧蹙:“咋回家,没吃的,来时的路都不记得了。”刘光玉望了望官道的方向,见官道上交织着稀稀落落的人流,回道:“跟着他们走,他们能回家,咱们也能回家。”兄弟二人随着人流一路北去,好在官道上布满了慰问站,他们喝着慰问站免费提供的稀粥,一个月后衣衫褴褛地回了家。刘光玉兄弟参加的这次支前死里逃生,最终无功而返。
有诗曰:
委蛇游官道,尘齑漫辽原。轮车载给养,辎重颤扁担。
徒履五百里,众志为支前。枕戈剚寇雠,一朝无功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