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世交的木匠铺子关门歇业的那段日子里,宋士华在董武的粮店做工,虽然没赚到一枚铜板,但终究是没饿着肚子,这就是这小子的精明之处。去年年景稍微好些,木器市场又有了需求,祝世交便把木器摊位重新开张,重新敞门收徒,而董武的粮店也没了什么生意,宋士华便又去了祝家,恳求师父继续把他纳在门下学艺。祝世交破格收留了他,管吃管住,还每季度给他一块大洋的工费。宋士华感激不已,信誓旦旦地说:“师父对徒弟的好,弟子终生铭记,我决计跟着你干一辈子。”祝世交摆摆手:“甭给我戴高帽!我是觉得你这个娃子本质不坏,学艺又勤苦,有拉扯头,而且对凤桂姊妹俩又有救命之恩,才破格收留你。不过你好赌的毛病我是知晓的,以后别再赌钱了就好,倘若再赌,我会把你逐出师门,毫不留情。”宋士华连说再也不会赌钱了。宋士华说这话还真不是搪塞师父,时至今日,他已经彻底戒赌了,而他戒赌的原因,还颇有一番渊源。
宋士华自幼丧母,也无兄弟姐妹,与年迈的父亲相依为命。当年他和董武一起去祝家拜师学艺,五个大洋的学徒费是董武替他拿的,只说是先替他垫付,日后有钱再还。宋士华知道董武学艺的目的是冲着祝凤桂去的,而他拖上自己的原因,无非是想拉个做伴的。董武对宋士华慷慨大方也有原因。董武曾经对他说过:只要你死心塌地跟着我,你欠我的钱可以缓一缓,我不会急着催你要,而且不会长利息。连宋士华自己也不知道他欠了董武多少个大洋,赌桌上的借债他一直糊里糊涂。这些年来宋士华就像是跟董武签了卖身契,踏踏实实地追随着他做小弟。
那天夜里凤桂去董家还赌钱,凤桂当着众赌徒的面把他狠狠教训一通,当天夜里他目不交睫,反复思量着师姐说的话辗转难眠,他深知师父一家的为人,他们可是真心为了他好。宋士华是个聪明人,又岂能分不出好赖人?闹饥荒的那几年,师父的木匠铺子关了门,宋士华无处讨生活,便去董记米铺打工,但他打定主意,只管经营米店,绝不参与赌博。
师父的木匠生意重新做起来的那天,他想辞退米铺差事回到师父身边,然而董武岂会轻易放他走?何况他还欠着董武数不清的钱。那天他怯怯地对董武说:“武哥,我想再去师父那里学艺,你看怎么样?”董武看着他纳闷不已:“凤桂已经嫁人了,还去他家干吗?”宋士华说:“武哥,我是真的想学木匠手艺。”董武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冷笑一声:“你别忘了,你学手艺的费用还是我给你掏的呢!想学手艺我不拦着,不过咱们先算算这些年的账。”董武越说声越大,翻脸无情。董武此言一出,宋士华沉默不语,思量着想从董武这里强退出去不是易事,一时不知所以。后来发生了一档子让宋士华意想不到的事,却让他彻底摆脱了董武的纠缠。
某天夜里宋士华从董记米铺下工回家,顺着集街向北而去,刚拐过巷口,暗夜里忽然窜出一抹黑影,一把长枪抵住他的后背,黑影压低声音说道:“不许动,把手举起来。”宋士华浑身颤栗,乖乖举起双手。黑影沉沉问道:“你叫宋士华?”宋士华惊恐地应着:“是是是!请问壮士是哪一位?”黑影说:“我们是共产党,专门杀你这样的坏人,把头转过来!”宋士华闻言抖若糠筛,慢腾腾转过身子,借着朦胧月色打量着身前这个端着长枪的黑影,他思量着,黑影刚才一口喊出了自己的名字,此人肯定暗中做了调查,把自己了解透彻了,遂回道:“好汉,我可不是坏人,我是地地道道的好人呐!”“好人?好人有跟着董武混的吗?今天就送你见阎王。”黑影握枪捅了捅他的胸脯。“好汉,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宋士华连连告饶。黑影说:“你若是知错,还有条生路,但是切记,以后莫再跟着董武作恶。”宋士华哭丧着脸回道:“说实话,我早就想离开董武了,无奈我欠了他不少大洋,他不会轻易放过我,我正为此事苦恼呢!”黑影说:“这事你不必担心,我们早给你铺好路了,你明天只管光明正大地对董武说,你要离开米店,不跟他厮混了,他保准答应,而且以后绝不敢找你的麻烦。”宋士华盯着黑影,疑惑地问道:“这个……这个是真的吗?”“我们共产党岂会骗人?”黑影言罢,收起长枪,往肩膀上一挎,扭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黑影对宋士华所说的话,他一直将信将疑。翌日,他早早去了米铺,瞅着董武试探性地问道:“武哥,我不想在这里干了,我想去师父那里学木匠。”没想到董武连连点头,朗然回道:“去吧!师父重新开张,应该缺你这样的人手。”“我欠你的大洋……”宋士华欲言又止。董武豁达地摆摆手:“没事,你什么时候有钱了就还我。”宋士华听了既惊又喜,当即收拾铺盖离开了董记米铺。他很感激那个暗中相助的战士,看来他并未打诳语,真的把路子都帮他铺平了。宋士华如愿进入祝家学木匠,刘青玉也要进入祝家。不过他跟宋士华的心情截然不同,宋士华是心甘情愿,刘青玉却是被逼无奈。凤桂逼着他跟着爹学木匠手艺。
从口埠南村到北村不过两里地的脚程,青玉两口子没骑驴也没搭车,腿儿着就过来了。别看当村住着,刘青玉走丈母娘家确实稀罕,他实在是看不习惯老丈人看他的时候的一张阴沉脸。
祝世交的确不喜欢这个二姑爷,二姑爷比起大姑爷来简直是差之千里。大姑爷来得勤快,每次都给他送他喜欢吃的肉包子。祝世交晓得杨丰智不喝酒,便自斟自饮,自斟自饮依然喝得很滋润,喝得滋润了丹桂就在一旁说片子话:“爹!昨天我和丰智去集上看好了一套桌椅,想买来着,就是价格太高,真是舍不得那些大洋。”
“你这丫头要干吗?这些物件咱家里不是有的是嘛!一会儿让你娘到仓储房挑一套好的,你们拉走就是了。”祝世交说这话时一般都是灌多了酒。家具拉走了,清醒之后虽有些懊悔,但一吃到包子就又眉开眼笑了。当年杨丰智能娶到丹桂这样花容月貌的媳妇,只是费了他一屉笼包子的本钱,若要换算顶多值一颗铜板;而刘青玉却是真金白银的给,虽然八十个大洋的彩礼是他赢来的,但也是冒着风险得来的。这要看一个人会不会来事,会哄的不花分文照样让人高兴;不会哄的即使搬座金山银山照样让人讨厌。
祝世交讨厌二姑爷,原因是他给他送来的彩礼竟然是赌博赢来的,从那以后他对他的好印象便一落千丈。虽是一个村住着,但他从来没去过刘家,就连前些日子亲家公刘老三溘然长逝,他也未亲自赶赴南村刘家拜祭辞灵,只是花钱聘雇专职拜祭的长者代劳。日前婆娘去口埠南村探望凤桂,回来跟他说刘青玉要跟他学木匠,祝世交当时就断然回绝,还阴阳怪气地把刘青玉嘲讽一通:“他学木匠?他是那块料?你让他老老实实在家种着半亩三分地得了,闲着耍耍钱玩玩弹弓……挺好。”老伴儿瞅着他:“你这是说的哪里话?刘青玉再不好,好歹也是你的姑爷,你这手艺能教得了别人,唯独教不了他?再说了,你就不能替凤桂想想?她一个女人家容易嘛……”祝孙氏话带哭腔。祝世交没再搭话,挑着烟袋吐出一口浓烟。
那天娘一走,凤桂就对着刘青玉把话挑明叫响:“我都跟娘说好了,你看你啥时候跟我去趟北村,跟着咱爹学手艺。”刘青玉轻哼一声,不冷不热地说:“你爹那个势利眼,能教我手艺?他只爱他的大姑爷,哪里容得下我。”凤桂说:“你这是说的啥话?我爹再不好,那也是我爹,他能容得下别人,怎么就容不下你?再说了,现在咱都两个娃儿了,你也得为以后的日子打算,学门手艺糊口啊!”
不管怎么着,刘青玉还是来了。凤桂抱着镯儿当前跨入祝家门槛,刘青玉领着新麦儿紧随其后。新麦一进院就挣脱爹的手,扎煞开双手向屋里跑去,嘴里甜甜地叫着:“姥爷……姥姥……”套在她胳膊上的那个显得略大的银镯子直晃悠。“哎!丫头,快来,姥爷抱抱。”祝世交早就看见了往屋里奔跑的新麦,把烟袋往腰里一插迎出了门口,双手把外甥女抱在怀里,“麦儿!想姥爷吗?”“想——”新麦儿甜甜地应着,话锋一转,“但我更想姥姥!”“你这个鬼丫头!”祝世交刮了她的鼻子一下,爱惜地看着她笑笑。凤桂笑着打招呼:“爹!我们来了。”祝世交应了一声:“屋里坐吧!”并未跟站在凤桂身后的刘青玉说话。刘青玉早看出了岳父的怠慢,心里有了几分不悦,恨不得即时扭头就走,他可吃不了这个,学什么手艺啊!只看老丈人傲慢的态度,还不得把自己折磨得够呛?凤桂怕刘青玉中途开溜,所以提前防备,一只手使劲拽着他的衣衫。其实她早看出来了,这爷俩是一对冤家对头。
午饭时,娘亲自下厨做了一桌好菜。爹烫了一壶好酒摆在桌子上,举着热气腾腾的酒壶问刘青玉:“喝点儿吗?”“我自己倒吧!”刘青玉客气了一声,心里思量着:干吗不喝啊!喝了酒我就不怕你了。祝世交怕他喝了酒不按套路出牌,于他的大洋瓷碗里故意少倒了一些。青玉指了指半满不浅的大碗说:“爹!倒满啊!要喝就喝个痛快!”祝世交把酒壶往他面前大力一礅,没好气地说:“自己倒。”刘青玉也不客气,拿起酒壶咕咚咕咚倒了个底朝天,碗里的酒便浮浮洋洋得满了。
凤桂知道青玉不胜酒力,看着他的架势很是纳闷,轻声问:“你要干吗?”“喝酒啊!”青玉端起大海碗朝着祝世交一举,“爹!女婿敬你一碗。”祝世交第一次跟二姑爷喝酒,看他这个架势,根本摸不清他的底细,真不晓得他是什么样的酒量,疑惑的眼神瞅了瞅刘青玉,扭头盯着凤桂问道:“闺女!他真能喝酒?”凤桂吃着菜,没好气地回道:“爹!甭看他吓唬你,平常喝一酒盅也就醉了,他是装模作样呢!”凤桂话音刚落,青玉却端起洋瓷碗,将热气腾腾的酒一鼓作气砸进了肚子,鼓得他的喉结直哆嗦,砸得他的肚子直咕咚。凤桂惊得舌头伸得老长,爹的下巴也耷拉得老长,爷俩同时瞪大眼珠子,瞅着刘青玉的“壮举”,禁不住暗暗思忖:这个家伙是咋了,要耍酒疯?
刘青玉一碗酒下肚,脸膛瞬间红润起来,坐在旁侧的铜桂和铁桂都拍起了巴掌。铁桂朝着他一伸大拇指,赞许道:“姐夫,好酒量。”娘抬起巴掌拍了一下扣在铁桂脑袋上的毡帽:“闭嘴,别瞎起哄!”刘青玉已然有了几分醉意,他微微翘翘嘴角,缓缓眨动眼皮,慵懒的眼神盯着祝孙氏,吐噜着大舌头问道:“丈母娘……你打我兄弟干吗?”凤桂听着青玉对娘的称呼就知道他已经醉了,刚才还一口一个“娘”的喊着,一碗酒下肚,如今却成了“丈母娘”。本来这也无可厚非,但听上去有些别扭。
凤桂瞅着他,声音冰冷地说:“青玉,你醉了!醉了就去里屋睡觉去,别在这里瞎叨叨。”刘青玉把手里的筷子猛地往桌面上一拍,冲着她大声喊叫:“你这是说的啥话!什么叫瞎叨叨,这是婆娘跟丈夫说话的态度吗?我告诉你,祝凤桂,我忍了你好几年了,我……”他说到这里猛地打了个酒嗝,把要说的言辞打没了影儿,随即喷出满嘴酒气,既而脑袋拨拨愣愣,眯眯瞪瞪的眼神不经意间停在了祝世交身上,蓦然大喝一声,“祝世交……”“哎——”祝世交不由得不答应,刘青玉蓦然间的一声大喝,把他手里端着的茶水都吓得狂抖不止。祝世交并未端酒,刚才酒壶里烫热的酒都被二姑爷倒了个干净,一滴也没留下,他又重新烫了一壶,正品着茶等着酒热乎起来。“我告诉你,祝木匠。”刘青玉指着祝世交也不再叫爹,直呼其名,“我要……跟着你……学木匠。”祝世交倒有些怕他了,连连应口:“哎!哎!学木匠!学木匠……”
凤桂气得把筷子往桌面上一拍,瞅了瞅身边的两个兄弟:“铜桂,铁桂,把你姐夫架到里屋睡觉去。”没等兄弟二人站起身来,刘青玉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皮弹弓拍上了桌面,看着祝世交说:“祝木匠……看看……这个。”祝世交定睛打量,愣愣出神,他被那把雕着腾云龙的弹弓把吸引了,不由得拿在手里仔细端详,抬眼打量着刘青玉,疑惑地问道:“这是你做的?”刘青玉“嘿嘿”笑笑,捏起祝世交刚刚烫热的酒壶又倒了一碗酒,“咕咚”喝了一口,不以为然地说道:“这算啥?公输盘啥不会做啊!我得了他的真传,你给我相巧的雕具,我能在杏仁上刻出个水泊梁山一百单八将来。”祝世交紧着问道:“公输盘是谁?这么厉害?”听上去这个人貌似挺牛叉,但是祝世交不认识,不但口埠街没有姓公的,貌似整个益北乡也没这个姓。刘青玉猛灌了一口酒:“我师父啊!改天引荐你认识,不过……不过你的手艺比起他来可就差远啦!”
刘青玉这番话把祝世交搞得晕头转向,他端着酒杯,眉头紧蹙,嘴巴里反复咕哝着“公输盘”的名号,没了和刘青玉继续交谈下去的雅兴。“姐夫!听说你的弹弓玩得挺厉害,给我们露两手呗!”祝铁桂笑着接话。刘青玉看着他,醉态十足:“知道没羽箭张清吗?”铁桂回道:“知道,《水浒传》中的人物,擅使飞石,厉害着呢!”刘青玉不屑地一笑:“他厉害个球,今天让你开开眼,瞅瞅姐夫飞石的厉害。”刘青玉一把抓起桌子上的皮弹弓,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枚泥丸包进弹弓兜,一手握住弹弓把,双手大开,抻紧了皮子筋。他一时找不准该打哪里,便在屋里来回转悠寻找着打击目标,弹弓指到哪里,哪里坐着的人吓得缩头缩脑。“姑爷!你这是要做啥子嘛!”祝世交惶恐不安,眼睛死死盯住握在青玉手里的拉弓上弹的皮弹弓,吓得脸色都变了。
此时,屋门被风吹开了一条两指宽的缝隙,刘青玉朝着门缝瞄准,忽地松开了捏着弹兜的手指,嘴里轻喊一声:“着。”只听“嗖”得一声轻响,泥丸从两指宽的门缝里飞了出去,院子里登时传来“啪啦”一声脆响。刘青玉收了弹弓,朝着铁桂摆摆脑袋努努嘴,得意地说:“兄弟,出去看看。”铁桂起身出去了,少许又回来了,双手朝着祝世交平举着,掌心托着一把被打烂了槽帮的木墨斗,瞄着祝世交声音怯怯地说:“爹!碎了……”
祝世交大为光火。须知这个墨斗盒可是祝家的祖传物件,刚才收工时他把墨斗盒放在院子里的木凳上了,如今见它被刘青玉打毁,气得直哆嗦,指着刘青玉一时说不出话来:“你……你……”凤桂见爹真的火了,朝着铜桂和铁桂喊道:“三弟,四弟,把你姐夫架到屋里去!”兄弟二人这才起身,不由分说,架着刘青玉进了内房。“架我干吗?我没喝醉!我还要继续喝,喝……”刘青玉吐着僵硬的舌头嘿笑着。铜桂二人把他架到炕上躺好,随后出了房屋门。屋里还传出青玉高一声低一声地喊叫,“我没喝醉……祝世交,我要学木匠,哈哈……”祝世交有些懵神儿,这算啥?这小子简直是造次,不但对他不恭,直呼其名,还打碎了他祖传的家伙什儿。他瞅着凤桂问道:“二妮儿,这个刘青玉是个酒鬼吗?”凤桂摇摇头说:“不是,平常在家他滴酒不沾,今天也不知道咋了,喝这么多酒。”“瞧他那样子,是冲着我来的。”祝世交轻抿一口茶水,看着凤桂说,“你最好去看看他,他刚才喝的酒可是高度二锅头,平常我都喝不了半壶,他可是喝了两整碗呐!”凤桂一听,满脸不乐意,一摔筷子进了屋,嘴里唠叨着:“真是多事,连顿饭都让人吃不安生。”
正如是:
翁婿不易叙家中,空对杯樽论弹弓。
清风助得神绝技,一醉方显真英雄。
凤桂一家人在娘家住了一宿,刘青玉一觉睡到太阳高升,看着坐在炕沿上的祝凤桂问:“这是在哪儿啊?”凤桂没好气地说:“你装什么傻?在她姥爷家里。”青玉疑惑地问:“咋住在这里了?昨晚为啥不回家?”凤桂白了他一眼:“你都醉得一滩烂泥了,咋回家?”二人正说着话,娘进了房屋。娘瞅着躺在炕上的刘青玉,关切地问:“姑爷,你醒了?头还疼吗?”青玉说:“不疼了!”娘笑着说:“你爹同意你跟着他学木匠了。”青玉朝着娘笑了笑:“是吗?谢谢爹娘了。”他心中窃喜,暗暗思量:看来“酒壮怂人胆”这句话没错说,不喝点儿酒还真发不出憋闷在心底的牢骚,老虎不发威,你当我是病猫啊!这一壶酒烧出了威望,值!
当天刘青玉就上了手,干起了当年董武干的锯木头的差事,虽然他没有董武的一对斜愣眼,但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锯锋也是跑着偏。祝世交并未搭理他,只是捏着茶壶含着烟袋坐在摇椅上闭目养神。宋士华走到刘青玉身边,笑了笑说:“姐夫!锯可不是这么拉的,要不我来试试?”刘青玉抬头打量他一眼,把铁锯递到他手里。宋士华一只脚蹬着固定方木的绳扣,一只手牢牢握住锯把,来回拉了几下就把方木锯成两截。他把铁锯往青玉手里一递,神秘兮兮地一笑,“姐夫,你把弹弓把刻得那么漂亮,皮弹弓又打得那么好,就说明你是个做事用心的人,只要你用心,我相信你做木匠也会是一把好手。我知道你是故意的,凭你的手茬,做不出这样的活来,这是跟谁赌气吧?”刘青玉朝着宋士华笑笑并未答话。不过他的一番话正言中他的心思,只要他想做,没有做不好的事,可他不想做木匠,若不是凤桂逼他,他不会来学这门手艺。
祝世交朝着宋士华摆手示意他过去,宋士华走到他身边恭恭敬敬地问道:“师父,有啥事吗?”祝世交吐了一口闷烟,煞有介事地反问:“士华,你这些年在社会上接触的人多,我且问你一个人,公输盘是谁啊?你认识吗?”宋士华听师父如此相问神情惊讶,反问道:“师父,你开玩笑吧!你不知道公输盘是谁?”祝世交愈发疑惑,盯着宋士华没好气地说:“我哪认识那个鳖孙,到底是谁啊!快说!”宋士华说:“公输盘是我们木匠的祖师爷啊!”祝世交疑惑地问:“他不是叫鲁班吗?”宋士华见祝世交神情有些懵,便紧着解释:“鲁班是他的别称……师父,你咋忽然问这个?”祝世交不耐烦地摆摆手:“没事了!没事了!”眼睛却瞅着正干着活的刘青玉,心里暗暗咕囔:小瘪犊子,竟然敢耍我。
凤桂抱着镯儿领着新麦从屋里走出来,站在青玉身后瞅着他做工的把式忍俊不禁喷笑出声,又扭头看着宋士华说:“师弟,你可得好好教你姐夫。”宋士华朗然回道:“放心吧,师姐,姐夫人聪明,学手艺很快的。”凤桂笑了笑,抬脚向着院门口走去,路过爹的身侧朝着他打了一声招呼:“爹!我回去了。”祝世交自顾吞云吐雾,眼睛都没睁一下,只是朝着她摆摆手。
正待此时,院门咚得一声被人撞开了,一早就出了门的祝铁桂跌跌撞撞地闯进了院子,大声呼喊:“爹!娘!大事不好了,我大哥出事了……”祝世交扑棱从躺椅上站直身子,盯着铁桂问道:“你大哥咋啦?”祝铁桂颤颤兢兢地说:“我大哥被人拉去,砍……砍头了……”铁桂手里拎着一个破了口的纸袋子,从里面掉出来一枚铁钉,当啷一声正砸在院子里的一盘石磨上,其声本是清脆悦耳,如今听上去仿若磨刀弹刃之音。祝世交大吃一惊,顿时瞠目结舌,手里握着的茶壶和烟袋同时掉在地上,陶瓷茶壶啪啦一声摔得粉碎,烟袋竿子嘎啦一声摔落铜锅。再看他身侧的祝孙氏,身子一晃就要瘫软下去,多亏站在她身侧的凤桂眼疾手快,双手牢牢架住了她的腋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