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桂到赵铺村寻李政泽未果,淋了一场冷雨,再加上心情懊丧,回到家后一病不起。爹娘都为她担心,娘去同福春大药房抓了几副中药,在灶膛前用四块青砖支了一座简易炉灶。炉灶上炖着一口小砂锅,砂锅热气腾腾,微微泛着水泡,屋里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草药的味道。娘坐在马扎上往炉灶里填着细木柴,爹坐在堂椅上使劲嘬着长烟袋。
这几天接连下雨,徒弟们都没来做工,院子里静悄悄的,祝金桂正领着弟弟们在重新搭起的东仓储房里给几件刚刚做好的家具涂漆。
“祝掌柜在家吗?”院子里有人喊。喊声刚落,屋门就被推开了,祝世交和祝孙氏同时抬头看,却是董仁周,左手荡悠着一包纸包点心,右手提着一条黑布袋。二人见保长来了,都起身迎接。祝世交笑吟吟地说:“董保长来了,快里面请。”
这几天,董家父子的行为举止神秘兮兮的,先是董仁周前几日蓦然拜访不入门惶惶而去,继而是他的儿子猝然闯入,冒冒失失地说了几句莫名其妙的话又匆匆离开,这父子俩的所为其实祝世交老两口心知肚明,只是不点破而已。祝世交明白,董家爷俩一趟趟地造访,无非就是为了二丫头凤桂。董仁周还没入座,嗅到了屋里弥漫的浓烈的草药味,问了句:“这是谁病了?”
“二妮儿昨天淋了点儿雨,或是感冒了,给她熬的药。”祝世交回道。“喔!凤桂病了啊?没什么大碍吧?”董仁周显现出一副关心的样子。他把手里的点心放到方桌上,于座椅上坐下来。“无大碍,只是头疼发烧,原掌柜说了,喝几副草药就好!”祝世交吐出一口浓烟,扭头瞅着祝孙氏,“还傻站着干吗?快去泡茶啊!”祝孙氏应诺一声,拎着生铁壶随即出去了。祝世交扭头看着董仁周问道,“董保长可是稀客,不知道今天来有什么事吗?”祝世交揣着明白装糊涂,故意这么问。
董仁周寒暄一通之后才把对话切入正题,果然是给他儿子提亲来的。董仁周是什么样的身份?能亲自登门为自己的儿子提亲,这倒让祝世交感到意外,但他心里有杆秤,怎么能让自己的闺女嫁给那个心术不正的董武呢?便笑了笑回道:“董保长,不瞒你说,我家丫头已经许配给南村刘老三的儿子了,后天就拜堂成亲了。”他怕董仁周不相信,从抽屉里取出张大婶子刚刚送来的婚帖拍到了桌子上。
董仁周慢腾腾将折叠的红纸展开,眯缝双眼细细打量着红纸上的字:“我可是听说了,这个刘青玉赌博赢了八十个大洋给你做了聘礼,我也晓得祝兄平生最恨赌钱,难道你就甘心让自己的丫头嫁给这么一个赌棍?”祝世交沉沉一笑,嘴上不说话,心里却是暗骂:亏这个老东西好意思把这句话说出口,人家是赌徒,你家是开赌场的,哪个罪过大?没有你家容纳,哪有这么多耍钱的?
董仁周解开方桌上放着的黑色布袋,露出里面的一堆白花花的大洋,瞅着祝世交笑着说:“这是两百个大洋,是我们董家的聘礼钱。”祝世交搭眼瞟了一眼,嘴角抿着一丝微笑,连连摆手:“别介,别介,董保长,我家闺女的婚期都定了,我也不好反驳了,这些钱我怎么能收呢?”董仁周脸色慢慢变得凝重:“祝兄,这事儿没有回旋的余地了吗?”祝世交摇摇头,嬉笑着说:“到时候还请董保长喝喜酒啊!”
祝世交此言已经给了董仁周一个肯定的答复,仿若下了逐客令,董仁周能听得出来。他阴沉着脸色,瞅了瞅祝世交:“行!既然如此,后天我一定喝喜酒。”他起身朝着祝世交一抱拳,“祝兄,多有打扰,告辞了。”董仁周表情冷淡,全然没有了刚进来时的那股子热乎劲儿,扭身向门口走去。祝世交刚想张嘴说一声“不送”,话还没出口,董仁周却在门口处顿然立定身子,顿了几秒钟,又重新抬脚向院门口走去,头也不回。谁也不晓得他是何心思。
董仁周刚才顿住脚步,是琢磨他拿来的点心呢!他倒不是吝啬这点儿东西,只是觉得这个祝世交说话做事不留情面,既是如此,东西留给他也是喂了白眼狼;他转念一想,罢了罢了,不就是一包点心嘛!这些年儿子跟着他学艺,毕竟师徒一场。董仁周明白,只要回家把祝世交的意思跟儿子一说,相信儿子也不会再来祝家学手艺,他们师徒的关系也就缘尽于此了。
董仁周再次造访祝家,仍然是他的宝贝儿子董武耍泼强逼着他过来的。依着董武的想法,前些日子到祝家告了刘青玉一状,以祝世交的脾性,打死也不会让凤桂嫁给刘青玉,如此,他的机会也就来了。董武把事想简单了,没搞明白他在祝家人心里是什么印象。正是他以钱为大的错误心态,让他沉溺于自己编织的美梦里迟迟不醒。不得不说,董武对凤桂的痴情没掺杂半点儿虚情假意。不然他就不会待在祝家学木匠,以此为借口接近凤桂。
董仁周刚踏出屋门,正蹲在东厢房门口烧水的祝孙氏看见了,起身打招呼:“董保长,怎么这么快就走啊?水还没烧开呢!”董仁周并未答话,只是抬手摆了摆,自顾向着院门口走去。他前脚刚一出门,倔强的祝世交从桌子上抓起纸包点心狠狠地摔到了院子里,家养的黄犬蹿了上去,咬开纸包,把里面已经跌碎的桃酥吃了个干净。
刚才外屋二人的一番话,倒在西房屋炕头上的凤桂听得一清二楚。她努了努嘴巴,眼里滚下了两行热泪。外屋的爹和娘又开始说话,话音再次清晰地传入她的耳朵。“他爹!董家咱们可得罪不起,他们爷俩都没长什么好心眼,你把他辞了,他还不怀恨在心啊?”娘的声音,带着焦虑。“我这怎么算是辞他呢?咱家丫头明明已经定了婚期,这不是写得明白吗?后天成亲。”随着爹的话音,传来了“啪啪”的拍纸声。“可是……可是丫头又不愿意嫁。”娘的声音,其音很小。既而传来爹长长的叹息声。此时,西房屋门猛然打开了:“爹!娘!我嫁……”
老两口同时循声望去,凤桂身披棉袄手扶门框立于房门口,苍白的脸庞没有一丝血色,紧咬的嘴唇哆嗦不止。娘走到她身边,一把把她揽进怀里,声音有些哽咽:“闺女,委屈你了,爹娘也是没办法了……”祝世交坐在椅子上没挪屁股,只是表情沉重地狠狠嘬了几口烟袋,浓浓的烟雾围绕在他的周遭久久不散。
董仁周几乎连撅带颠地气回了家。儿子在门楼口站着等他,他见爹如此神情心里已经了然几分,依旧低低地问了句:“爹!咋样?”
“能咋样?被祝家辞了!后天他家那个丫头就成亲了。”董仁周并未停步,一边气鼓鼓地说着,一边抬脚迈过高门槛。董武没再问话,脸色慢慢沉重起来,他扭身进屋,趴到炕头上,竟然抹起了眼泪。董仁周见儿子如此行举心里也觉得难受,他还从来没见过他这样,看来儿子对凤桂是动了真情了。董仁周瞅着低哭着的董武安慰道:“儿子!哭啥?你若是非要娶到凤桂,也不是没有办法。”
“什么办法?”董武从炕上一骨碌爬起身子,眼睛闪烁出充满希望的莹光。“抢啊!”董仁周眼睛里有了一道寒光,“好歹你爹还干着保长,口埠街有什么事能难倒咱们爷俩?”
董武好像重新看到了希望,眼睛迅疾地眨巴着,带动了他耳根的一阵丝丝疼痛,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眼睛里的那股闪亮慢慢消失了,无力地往炕上倒去:“爹,算了吧!抢什么抢……”董仁周看着儿子的神情有些纳闷,平常他不是这么一副窝囊样啊!纳闷地问道:“儿子,你是咋啦?怎么变得如此胆小怕事?”他顿了顿又问道,“你是不是有啥事瞒着爹?”这些日子董仁周一直怀疑儿子的耳伤,觉得他肯定隐瞒着什么,或者说有什么难言之隐。
董武的耳伤好了不少,满脸的绷带已经扯下来了,只在耳廓处沾黏着一块巴掌大的白胶布。胶布看上去挺平整,里面好像没包着什么东西。董仁周趴过去细细打量,越看越觉得蹊跷,不由得紧蹙眉头,疑惑地问道:“儿子,我觉得你的耳朵不像是磕伤,怎么看着貌似整个耳朵都没了?到底是怎么弄得,你跟爹说实话。”
董武没回话,只是倒在炕上背对着爹喘粗气。割耳朵的那档子事他一直瞒着爹,他怕爹去跟人家拼命,再把凶狠的刘汉玉招来,那就麻烦了,所以他选择了忍气吞声。“你到底说还是不说?”董仁周猛地一声断喝,震得董武睡觉的土炕抖了好几抖。董武翻转过身来,眼神有些哀怨:“耳朵……耳朵……被人割了去了。”
“啥?谁这么大胆?敢割你的耳朵?”董仁周咆哮如雷。董武愁眉苦脸:“是……是南村的刘老三……”
“刘老三?他奶奶的……”董武此言未尽,董仁周如野狼般嗥鸣一声,扭身向着外屋跑去。董武忙追了出来,见爹从门后操起了一把大刀——正是割掉董武耳朵的鬼头大刀。“爹!你干吗去?”董武慌忙拦在董仁周身前。“狗日的刘老三,敢割我儿子的耳朵,我割了他的头!”董仁周暴跳如雷。董武抓着爹的衣袖不松手:“爹!你听我把话说完,是刘老三的儿子刘汉玉割的。”“我管他谁呢!谁割了你的耳朵,我就要谁的头颅!”董仁周言罢,握刀就往外闪。“爹,去不得,去不得啊!”董武伸开双手死死拦着,“刘汉玉可是招惹不得。”“怎么招惹不得?”董仁周大声问。“他现在跟着史洪生混呢!”董武急躁躁地回道。听到“史洪生”这个名字,董仁周蓦地顿住脚步,沉吟半晌,大刀猛地往地上一插,狠狠叹了口气。董仁周也忌惮史洪生。倘若真惹了他,可真是没有好日子过了。
史洪生真有这么可怕吗?他曾经造访过董家多次,每次来大大方方往堂椅上一坐,脸色阴沉缄口不言,桌子上拍着两大件——短枪、布带。意思很明显:吃枪子,还是拿钱。董仁周每次的选择都是后者,乖乖拎着布袋进内房掀钱柜。史洪生每次到董府打劫总能满载而归。而他似乎跑顺了腿,一个月跑一趟,比女人的好事还他妈的准时。
董仁周心里憋屈,揣着钱袋子三番五次地往县城的警察署跑,警察署的曾暑长见了银钱满口应承,答应剿匪,可他回来就没了消息,董仁周算是看明白了,那个曾暑长吃里扒外,拿钱不办事,董仁周没办法,又提着钱袋往县城的益北行署跑,找吕区长送礼诉苦,请求剿匪,可那个吕区长和曾暑长是一路货色,只收礼不办事。董仁周哪里晓得,史洪生从他这里打劫的钱财上缴大半,喂了县府衙门的那帮贪官污吏,就连裴县长也有份儿。史洪生做了这么多年土匪还能安然无恙,肯定是有后台,不然就他的几杆破枪都不够政府军塞牙缝的。
董家父子怕土匪已有多年的历史,十几年前,冢子岭驻扎的土匪还不是现在的史洪生,而是一群抹着黑脸的辫子匪,匪首是史洪生的爹史大风。很多年前的某一天深夜,史大风领着一帮持大刀长矛的黑鬼去了董家,把董仁周围在了中间。董仁周当时拿钱并不痛快,跟他们唧唧歪歪,被几个辫子匪架起来一顿狠揍。董夫人抱着两岁的董武疾步跑过去,抓起史大风的胳膊狠狠咬住不松口,史大风“嗷嗷”怪叫,照着董夫人的脸狠狠打了一通耳光,直打得她嘴角流血,又把她怀里的娃子一把夺过来,高高举在头上,盯着董仁周狠狠说道:“奶奶的,你拿不拿钱?”董仁周连连应口:“拿!拿!”扭身进屋,掀钱柜取大洋。史大风心狠手辣,得了钱财仍没放过幼崽儿,把娃儿重重摔在地上,随后扬长而去。董武被他一摔几乎小命不保,连续几天高烧不退,在爹娘的精心照料之下,他终是返了阳,可是从此落下了一个病根——斜愣眼。敢情董武的这个毛病是被摔出来的。这么多年过去了,董家爷俩听见“土匪”二字恨得牙根痒痒,当然也是从心底忌惮。
当年史大风所做的另一桩令人发指的恶事传遍了整个益北乡,他竟然用铛铛庙的三足圆铁鼎做刑具,残忍地“烹熥”了崔马村的姚三。姚三是个老实人,也是个倔强的老实人。史大风率领冢子岭的喽啰们到他家抢劫,倔老头不但不乖乖缴奉银,还指着史大风破口大骂。史大风恼羞成怒,命令手下喽啰把姚三绑了,押到口埠北村的铛铛庙当众施鞭刑。那天正是口埠大集,前来围观的乡民们里三层外三层,把铛铛庙围了个水泄不通。姚三被脱光上衣绑在三足圆鼎上,史大风亲自挥着鞭子抽他,姚三态度仍然极其强硬,不但不告饶,且辱骂更甚。史大风忍无可忍,高高举起了手里的大刀,本想手起刀落砍掉他的脑袋,就在刀锋沾上他脖颈的那一刻,却突然顿住了刀劲儿。他的脑子里生成了一个无比恶毒的想法,他要对姚三施以“鼎熥刑”。导致他萌生这种恶毒想法的,正是铛铛庙门口陈摆着的那樽烟雾缭绕的三足圆铁鼎。
不得不说史大风的脑洞绝对够使,他指令喽啰将捆缚着手脚的姚三扔进了三足鼎,又命人抱来干柴填到鼎底,随即点火。起初姚三紧咬牙关,并未出声。铁鼎慢慢加热,半刻钟后,他却突然一个鱼跃从鼎胆里蹦了出来,在地面上扭曲着微腾着热气的身子来回翻滚,很像一条被强行摁进沸水里的大鱼。史大风一摆手:“抬进去!”走过来两个喽啰,将姚三重新摔进烧得发烫的铁鼎里。姚三仍然在鼎胆里活蹦乱跳。史大风拨楞着脑袋四处打量,似乎在寻找什么物件,蓦然发现了正在集街边侧摆摊儿的张铁匠,疾步走过去,顺手从摊位儿上抄起一顶薄铁圆锅盖,快速走到铁鼎旁侧,将锅盖儿扣在了鼎口,随即朝着喽啰喊了一声:“把那块石头抬上来!”三个喽啰兵会意,合力抬起地上的一块硕大的青石,压在了扣在鼎口的锅盖上。
铁鼎上了这道保险,任鼎胆里的姚三如何挣扎也休想逃出被活熥的厄运,但他仍然垂死挣扎,四肢乱舞,把锅盖顶得咚咚直响。铁鼎被窜旺的火苗儿烧得已有些微红,被闷压在鼎里的姚三终于嘶嚎出了声,被青石死死压住的锅盖咚咚锵锵响个不停。突然,啪得一声脆响,薄铁锅盖应声破了一个洞,洞口里高擎着一个血淋淋的拳头。鼎胆里的姚三竟然挣脱绳缚,一拳头捅破了铁皮锅盖。可是这个拳头般大小的洞不足以拱出他的身躯,他只能将半张脸紧紧贴在洞口,发出撕心扯肺地绝望嘶嚎……在场所有人听着一声紧过一声的嚎叫无不动容。姚三就这样被活活熥死了。
史大风大庭广众之下“铁鼎熥活人”的罪恶行径震惊了整个益北乡。俗话说“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即使是做土匪也得有道德底线,他的恶劣罪行彻底惹恼了口埠村的乡民。乡民们将摁了血手印的联名状递到了益都县县令的案头。县令又把联名状递交到潍县州府,州府当天调集重兵将冢子岭团团围住,将史大风一伙人缉拿归案,只是逃脱了史洪生。
次日,史大风就被实施了死刑。施刑的地点就在口埠北村的铛铛庙,施刑的方式就是他创造发明的鼎熥刑。行刑那天,州府衙门的执刑官亲自监督施刑。那天正是口埠大集,看热闹的人把铛铛庙围了个水泄不通。行刑之前,执刑官发表刑前演讲,慷慨陈词:这个绺子头罪大恶极,竟然对人施用这么恶毒的刑罚,实在是罪大恶极,今天咱们也让他尝尝被活熥的滋味儿,再叫他吹吹喇叭,这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随即一摆手,两个辫子兵走上前来,一个人手里提着一顶大铁锅盖,另一个人手里握着一杆长筒大喇叭。在场的乡民们感到疑惑,大家都知道铁锅盖是用来扣鼎口的,可这杆大喇叭有何作用?
两个清兵解开了史大风手脚上的绳缚,将他抬进鼎胆,于鼎口扣上锅盖,压上大石头,随即将长筒喇叭插进了锅盖上预留的一眼圆形小孔。一个清兵点燃了鼎底的木柴,柴火逐渐窜旺,铁鼎慢慢加热,鼎身蒸腾起了微微的热气。史大风在鼎胆里不断翻滚着身子,以减轻热铁熥烫皮肉的痛苦,他觉得喉咙窜火,张嘴咬住了大喇叭的吹奏口,大口喘着粗气,探在锅盖外面的喇叭敞口便发出了呜呜啊啊的震天价响,那种响声越来越大,越来越紧促,两刻钟后方才停止……
刘汉玉对董武所施的狠手终是免去了口埠南村刘家的一桩无形祸事。刘青玉心里欢喜,一心运筹他的婚事儿,特地做了盘爆炒麻雀,把大哥叫过来吃饭,说是有要事宣布。只是吃饭,也没什么酒。刘光玉吃得并没有滋味儿,端着大碗儿慢慢悠悠地吸溜着稀粥,瞅着刘青玉说:“三弟,有啥事你就直说吧!我和爹都听着呢!”
刘老三坐在矮凳上,鄙夷的眼神盯着刘青玉,他觉得他不会有什么正经事,这么多年了,他从没做过一桩让他高兴的事儿。刘青玉端着汤碗,瞅着对面坐着的刘老三和刘光玉,神秘兮兮地说:“爹,大哥,后天我要成亲了。”
“啥?”二人同时显现出惊愕的表情。特别是刘老三,下巴耷拉得老长,垂着的眼睑消失了,都扩充在瞪圆了的眼睛四周,语气惊愕地问,“你说啥?后天成亲?跟谁?”
刘青玉喝了一口汤粥,不动声色地回道:“北村祝家的丫头祝凤桂。”刘老三放下汤碗,欠着身子伸着胳膊探到桌子对面,搭在刘青玉的额头试了试温度:“三儿,发烧啦?也不烫啊!喝汤撑着啦?怎么大白天净说梦话恁!”刘老三打死也不信他的话,而旁侧的刘光玉却信,他想起了前些日子他和三弟去董府赌钱,三弟只要八十个大洋的事儿。他忽然对这个兄弟很崇拜,这小子做事有谱有相,很有一套呢!刘青玉没搭理爹的举动,自顾自说:“爹!啥都别说了,这事儿是真的,张大婶子给保的媒,咱们抓紧商量一下这个事怎么弄吧!”
刘老三呆瞅着青玉一本正经的表情,又扭头盯着光玉。光玉朝着他微微点头。刘老三开始有些相信了,猛然从板凳上弹跳起来,扭身蹦出了屋门口。青玉冲着刘老三的背影大声嚷嚷:“爹,爹,咱们商量事呢!你干吗去啊?”刘老三并不搭理他,像头倔驴般弓着腰身倒背着双手向着院门口疾去。
“他能去哪儿,肯定找张大婶子去了呗!”光玉瞅着爹的背影说道,又扭头瞅着青玉,朝他伸了伸大拇指,“兄弟,你可真是能耐!大哥佩服你。”青玉喝了一口汤粥,表情冷峻地说:“佩服没用,我现在缺大洋,最好给我整点现大洋出来。”光玉面露难色:“这个……大哥确实没钱了啊!”
“你去了什么鬼地方?一百个大洋都输没了?”青玉疑惑地问道。三弟问这个,光玉突然来了兴致,往前拖了拖马扎,神秘兮兮地说:“兄弟,我跟你说,我这次去县城耍钱,可真是开了眼了,那醉仙阁酒楼真是豪华气派,只是赌场就能抵十个董府那般大。听说醉仙阁的老板马玉成是县城里的首富,家里的钱财车载斗量……”光玉说起这个,两眼放光,有些把不住话匣子。青玉摆摆手:“好了好了,别说了,什么醉仙阁,什么马玉成,我都不感兴趣。”遂起身抬脚去了院子。刘光玉随后跟出继续喋喋不休:“三弟,你咋不信恁!那里面玩啥的都有,我算是开了眼了。大哥虽然输了钱,但我相信你要是去了,保准能把我输的钱赢回来,而且还能大赚一笔……”青玉回头盯着他,朝他伸出一只手:“这么相信我?拿来。”
“啥?”光玉有些莫名其妙。“本钱啊!没本钱我怎么翻本?”光玉哭丧着脸说:“大哥现在真没钱,被你拿走了那一块大洋,我跟你大嫂这个月的生活都没有着落了。”
“没钱别说话。”青玉丢下一句,转身进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