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的原委还得从高灵芝和祝金桂两口子在口埠开的羊肉馆说起。羊肉馆正对集街,在关帝庙附近,因此处紧邻口埠集街北首的走马驿站,过往客商不少,所以生意颇为兴隆。
羊肉馆能干到今天这种地步确实不易,想当年高灵芝选择干这个行业纯属偶然,是受了钟大美的启发。钟大美与高灵芝从小一起长大,两人可以说是无话不谈的蜜友。钟大美嫁给口埠南村的王家之后,和丈夫在集街与羊益官道的丁字路口开了一家小酒馆儿,生意颇为红火。某一日高灵芝去找钟大美聊天,聊着聊着便开始诉苦,说丈夫看似整日忙碌却赚不了几个铜板儿,大钱都让公爹赚去了。钟大美是个实诚人,大大咧咧地说:“快自己干吧!跟着别人干永远发不了财。你瞅瞅我们这个小酒馆儿,别看不大,那一年也是不少赚……”正站在前柜忙碌的钟大美的丈夫狠狠瞪了她一眼,故意咳嗽了一声。钟大美朝着他眨巴眨巴眼睛,大声说:“瞪我干啥?瞪我也是这么个事儿啊!”她丈夫便不再瞪她,叹了口气,摇了摇头。高灵芝微微笑笑,识趣儿地离开了小酒馆。钟大美的丈夫指责钟大美:“你是不是缺心眼儿啊?你可真是个实在人,啥实话都往外说!”钟大美不以为然:“她是我好姊妹嘛!”丈夫说:“啥好姊妹啊!当年她骗你核桃吃的事儿,你忘了?那事儿可是你亲口对我说的!”钟大美回道:“别老拿着那些陈芝麻烂谷子说事儿,那时候……那时候不是还小嘛!”丈夫没好气地说:“老话说得好,‘一岁不成驴、到老是驴驹’,我觉得这个高灵芝心眼儿就是不正当,以后你少跟她来往……”
高灵芝离开小酒馆顺着口埠集街向家走去,边走边琢磨,钟大美刚才的那番话激发了她想自主干事的强烈欲望,脑海即刻生成酝酿了一个迫于实施的计划。钟大美在口埠南村开酒馆儿,她就在北村开羊肉馆儿,如此可以避免行业竞争。高灵芝做事雷厉风行,说干就干,先在口埠集街北首租赁了一家店面,又赶集买来了杀猪刀、杆子秤、木案板、大洋瓷盆。她忙这一切的时候祝金桂还在公爹那里做着木工活儿,并未帮她打下手。
翌日一早,她从口埠集的家畜市场花高价钱买回了一只大羊,因为第一次买活羊不专业,她买回的是一只母羊,而且是一只怀着羊崽儿的母羊。高灵芝朝着母羊挥起屠刀的时候,母羊突然吼嚎出了一声咩咩的惨叫,双眼淌下了两行浊泪,还生下了一只小羊羔儿。高灵芝心软了,决定放弃屠杀,将捆绑着母羊四蹄的绳索解开,把它放下了屠桌。
落日时分,祝金桂回了家,看着院子里摆着的洋瓷盆、肉案板,以及圈在厨屋里的奄奄一息的母羊,盯着高灵芝小心翼翼地问:“灵芝,你这是干吗啊?”高灵芝说:“羊肉馆的店面我已经找好了,明天就可以开张,今天杀羊……”祝金桂又问:“你一个女人家,能干得了这个行当吗?”高灵芝没好气地说:“咋我一个人?不是还有你吗?”祝金桂脸上泛起愁容:“我能做得了这个吗?再说……爹也不放我!”高灵芝决绝地说:“不放也得放,咱们自己干!”
翌日一早,高灵芝跑到厨屋察看,发现母羊死了,它生下的四只小羊羔也没有一只成活。高灵芝悔不当初,不该心慈手软,她听钟大美说过,死了的羊放不出血来,做出的羊肉汤很难卖个好价钱。她第一次试刀折本了,一块大洋买的生羊,羊肉汤卖了不到八个铜板。她吸取教训总结经验再次去了牲畜市场,买了一只公羊回来。翌日黎明时分,她操着剔刀毫不犹豫地戳进了生羊的脖项,一股酱紫色的鲜血喷薄而出,高灵芝不但没有丝毫害怕,反而有了一种享受的感觉,享受地聆听着血浆砸进瓷盆发出的哗哗声,觉得这种声音很美妙,这个时候她才意识自己的骨子里隐藏着一股子狠劲儿,并当即给自己下了一个定论:天生干屠夫的材料。她将新鲜的羊肉运到了羊肉馆,做成的羊肉汤当日就兜售一空,这次她又算了笔帐,刨除所有的成本赚了一个铜板儿。也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羊肉馆的生意逐渐好转并进入了正常运转的轨道。祝金桂随即辞去了木匠活儿,全心全意帮着她打点生意。
羊肉馆生意忙碌的那段日子里,高灵芝已经生了娃儿。因为娃儿还小,所以她每天晚上都先于丈夫回家。那天夜里,她刚刚搂着娃儿睡下,蓦然传来咚咚咚的跺墙声,吓得她一骨碌爬起身子,一只手撑着褥子,一只手扯着被子遮盖着胸脯,瞪着眼睛盯着黑黢黢的后窗大声喊了一嗓子:“谁啊?”墙外并无人的应答,却传来“喵……喵……”的猫叫声,不过是人学出来的,很像。她不再问,随手拿起枕头朝着后窗撇了过去。啪得一声,枕头正砸在窗棂上,弹了几个跳儿落到后墙根的衣柜顶上。她这一招真管用,跺墙声没再响起,想是那人溜了,不过她并没听到溜走的脚步声。
发生这样的事儿,高灵芝第一时间把这件事告知丈夫是人之常情,不过她并未这么做,而是把这件事隐瞒了下来。从那以后,每晚必响的跺墙声和颤巍巍的猫叫声使她充满好奇,惊惧中揉杂着猎奇揉杂着遐想甚至还有一丝丝的期待。那天夜里跺墙声又响了,她没再呵斥也没再撇枕头,而是悄声迈脚走到后窗近前,轻问了一声:“谁啊?”墙外传来一首泛着骚味儿的顺口溜:灵芝妹子那儿大,趴上就像啃西瓜;灵芝妹子那儿圆,砸夯打井如捣蒜……高灵芝的脸登时绯红,低低地问:“到底谁啊?”那人沉着嗓音回道:“我是——董仁周。”高灵芝惊讶地说:“是董叔啊!”高灵芝论着祝金桂的辈份,管董仁周叫叔。窗外的董仁周嘿嘿一笑:“啥董叔啊!叫哥!”高灵芝倔强地说:“明明是叔嘛!”董仁周说:“妹子,出来吧?”高灵芝顶了一句:“不去!”咚得一声把窗户关上了。看来董仁周是瞄上高灵芝了,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董仁周之所以专照着高灵芝下手,是因为他前些日子偶遇了一桩事儿。那天他坐在同福春药房里正和原正义喝茶,祝金桂踏进了药房。原正义问他怎么了。祝金桂吞吞吐吐一副难为情的神态,最后红着脸说:“我……我也不知道咋了,啥都做不成了……有啥药能治不?”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董仁周即刻揣测出个八九不离十,便把目光瞄向了高灵芝,他了然高灵芝是个什么样的货色,且有十成的把握拿下这个女人。
高灵芝重新钻进了被筒,屋里漆黑一片,六个月大的娃儿沉沉睡着,发出轻微的鼾声。她躺在炕上瞅着暗亮的后窗喃喃念叨:“什么人啊!还保长呢!呸!”咕哝了几遍却突然翻了个身,又在心里默念着董仁周刚才念叨的那首顺口溜:“灵芝妹子那儿大,趴上就像啃西瓜……”念叨着它,就觉得从骨子里潮润起一股痒不可耐的悸动。此时,院子里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那种声音她太熟悉了,是丈夫回来了。
金桂进了堂屋先点燃了一盏煤油灯,端着油灯进了西房屋。高灵芝只穿着一条内裤四肢平伸地趴俯在炕头上,脑袋偏向一边儿,怀里抱着一个大红枕头。娃儿睡在大炕的正中。祝金桂只瞅了高灵芝一眼便挪移了目光,盯着娃儿看了一阵子,伸手给娃儿盖了盖被子,随即吹灭油灯挨着娃儿在炕上倒了下来,脑袋几乎刚刚粘到枕头就发出了响亮的鼾声。高灵芝本来还有什么想法,此刻兴趣全无,双目盯着黑黢黢的屋顶潸然泪下。他讨厌睡在身边的这个窝囊废,实际上她和他成亲不到一年就有了这种感觉,她已经才从他的巧舌如簧中冷静下来并开始彻底反思,蓦然觉得她并不是真心喜欢他,当初只是被他的一张好嘴给哄骗了,而现在他的这张好嘴却让她感到无比厌恶。
转天傍晚,高灵芝抱着娃儿由店铺早早回了家,把娃儿哄睡,躺在炕上望着黑黢黢的后窗,心里竟然萌生了一种莫名的期待,她像碌碡一样翻来覆去地碾压着褥子,直到夜半时分那种期待的响声依然没再响起,她竟然萌生了一种焦灼期盼的心情。直到一个月后的某一天深夜,后墙又传来咚咚咚的跺墙声,她扑棱爬起身子,迅速弹跳上衣柜顶,拉开窗户朝外轻喊:“谁啊?”她知道是谁,可她要问一声,总不能直接说“你终于来了”吧!墙后根站着的董仁周没再唱顺口溜,只是嬉笑着说了句:“灵芝,出来吧!”她顿了顿,故意拿捏姿态:“你想干吗?”董仁周妖里妖气地说:“出来啊!哥带你做神仙。”“等我会儿啊!”她终于不再矜持,穿上衣服鞋子就跑了出去。那天夜里,董仁周真的带着她做了一回神仙,她也享受到了家里那个窝囊废从来没给过她的新奇和快感。当然,董仁周也没亏待她,甩手给她了五个大洋。
高灵芝琢磨着,喝了羊肉汤屙了尿了肚子还会再饿,风花雪月享受过了身体里还会再次潮润起那种渴望,它像饥饿一样无休无止,一旦开了禁忌之后就再也无法收拾。两人的偷情愈来愈放肆,一直偷到高灵芝再也懒得多看丈夫一眼,一直偷到董仁周眼窝深陷,他不由得发出了肺腑之慨:这风骚婆娘啊!真是要人命啊!
某日掌灯时分,董仁周用罢晚饭闲来无事又向村北溜达,他的心思全在那个女人身上,全然没有顾及身后跟着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他溜达到祝家屋后,不由自主地抬脚跺墙。黑影闪躲在屋角屏息观望。董仁周的跺墙声刚止,祝家西房屋就亮起了灯光,高灵芝随之从家里小跑了出来,她已经毫不忌惮,猛地张开双臂搂抱住了他的腰身。两人迫不及待地摆好了架势正待行事,董仁周蓦然觉得屁股后面结结实实挨了一踹,他猝不及防,身子往前猛跌,正砸在前面高灵芝高撅着的屁股上,她站立不稳,骨碌碌向着湾底滚了下去,与此同时,黑影又抬脚照着趴在湾沿儿上的董仁周的尻子狠狠跺了两脚,边跺边骂:“跺死你这条老公狗!”黑影跺了董仁周两脚,顺着屋后的湾沿小道一溜烟儿地跑了。
黑影跺董仁周第一脚的时候他就知道是谁了,正是他的婆娘董夫人。董仁周最近行踪诡秘,董夫人早就心存疑惑,一直怀疑他在外面不干好事儿,于是暗中跟踪,直至今天夜里发现了他这个秘密。董夫人先是跟踪,既而跺人,她这一连串的行举高灵芝毫不知情,此时此刻正坐在湾底捂着摔疼的半边腚帮子直哼吆。董仁周将跌坐在杂草丛里的高灵芝扶坐了起来,高灵芝无辜的眼神盯着董仁周问:“叔,啥架势啊!也忒猛了啊!”
董仁周尴尬地轻咳两声,将一瘸一拐的高灵芝送回了家。高灵芝与董保长偷情的风流韵事祝金桂并不知情,高灵芝也没觉得有任何对不起他的感觉。那段日子祝金桂全心全意打点着羊肉馆的生意,无暇顾及偷做着肮脏之事的高灵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