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日子李政泽那帮人往胡林谷送药品,原正义一直目送着他们抬着棺木遁入暗夜之中,扭身向着药房走去,蓦然发现药堂门口杵着一个黑影,吓得他不由得一颤,遂凝神定睛打量,却是高灵芝。原正义看到她的那一刻心中滋生出些许担忧,这个女人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她知道了并不是什么好事,说不定什么时候就给捅出去。原正义转念一想又心存侥幸,她的眼里只有钱,只要花些钱财就能堵住她的嘴。
“大小姐这么早就过来了?”原正义走过去跟她打招呼。“嗯!他们的钱给了吗?”高灵芝问。这个女人果然只琢磨钱的事儿。原正义知道她问的是刚才那帮人,看来她什么都看到了,不禁有些担心。原正义心事重重,仍然操着平静的口吻说道:“我让药房的两个伙计一起去送货了,等他们回来就把钱捎回来。”高灵芝轻轻点了点头:“这样也好,那我就去店铺里等他们。”说着扭身进了药房。
高灵芝的这一着让原正义有些措手不及,倘若这个女人一直在店铺坐等着众人回来,让她发现李政泽、宋士华也在送货的人堆里终归不好解释,便笑着说道:“他们还不晓得啥时才能回来呢!大小姐且先回家,等他们回来了,我把钱给你送过去就是了。”高灵芝笑笑说:“没事没事,反正我在家里闲着也没啥事儿,两个伙计又都出去了,我就帮着原掌柜照看生意就是了。”原正义见她如此说,只得应承着:“那就有劳大小姐了。”
日上三竿的时候,董仁周摇摇晃晃地踏进了药房,原正义看见他心里不由得咯噔一沉,但仍然不动声色地笑脸相迎:“董保长来了,快里面请。”董仁周也不客气,走到八仙桌前于东首正椅上坐定,翘起了二郎腿。原正义忙沏了一壶茶递到他面前,董仁周提起壶把倒了一碗茶水慢慢呷品。原正义笑脸相问:“保长这么早过来,不知道有啥事儿啊?”董仁周瞅着原正义:“有档子事儿我来问问清楚,今天早晨你们药房的王伙计去我家了,说北管家在这里给我家的婆娘订了药材,那个婆娘最近身体一直康健,她也没买药啊!想找北管家问个明白,可这个家伙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到现在也没见他的影子,所以我来问问王伙计到底咋回事儿。”董仁周叙述此事时,原正义的脑子迅速旋转,已经猜想到了肯定是今天早晨李政泽他们追杀北富贵,为了敲开董府大门随便编造的一个借口。想到这里心不由得倏然一沉,正思量着如何作答时,站在药柜后面的高灵芝悠悠然地开了口:“保长不必再等了,你要找的人不在。”
高灵芝一直坐在药柜后面的木椅上,只露着头顶的一丝发髻,董仁周开始并未发现她,如今听着她冒出的话音才循声打量,如今的高灵芝已然挺起身子,董仁周也就看了个清楚,他打了个哈哈笑嘻嘻地说道:“吆喝!今日高大小姐这么闲,咋个亲自来药房坐柜啊?”自从高长国出事之后,高灵芝带着娃子一直住在县城高典之家里,她和董仁周已经好久没见过面了。高灵芝胳膊肘支撑着药柜,挺挺微躬的身子,将胸前的两团浑圆的白肉搭在古铜色的柜面上,嬉笑的表情看着董仁周,拿腔撇调地柔柔说道:“伙计们若在,我能在这里吗?”
董仁周端着茶碗遮挡着下半张脸,偏楞着脑袋眨着一双淫邪的眼睛瞟着药柜上搭着的两团白肉愣愣出神,而此时的高灵芝一只手托着粉嫩的脸蛋,眨着一双妩媚的眼睛盯着他只是看,眉目间波动着一丝挑逗。董仁周轻咳一声,放下手里的茶碗抬脚向着柜台缓步踯躅,踟蹰到药柜外侧半俯着身子趴过去,脑袋与高灵芝的脸面紧紧相贴,眼睛时不时地瞥瞥搭在柜面上的一对尤物,伸出手慢腾腾地搭上高灵芝搁置在柜面上的一只手的手背,指尖挑逗性地轻轻划拉,表情怪异地翕动着鼻翼,腔调氤氲着无限温柔:“这是龙涎香的味道吗?我喜欢这味中药……”高灵芝并未抽回手来,只是任由董仁周摩挲划拉,却抬起头盯着他的眼睛柔声颤语地回道:“是麝香粉哩!没想到董保长还是行家里手恁!”董仁周嬉皮笑脸:“我当然是行家唠!这个味道我很喜欢。”高灵芝嘴角一翘,柔柔相问:“董保长年事已高,还受得住猛药灌疗吗?”董仁周贱贱的表情回道:“哎……高小姐说的哪里话,良药苦口嘛!受得住,受得住,别看我一把年纪,身体硬朗着呢!”
二人在这里拐着弯儿地打情骂俏,旁侧的原正义看着从心里觉得恶心,那一刻他禁不住为祝金桂的死鸣不值,找了这样水性杨花的女人做老婆,难怪会被害死。此时的原正义更担心的是高灵芝接下来会对这个大汉奸说不该说的话,所以他虽是背对着二人不看这腌臜的场景,耳朵却一直支愣着听着两人的说辞。
董仁周笑嘻嘻地问道:“高小姐第一次亲自站柜吧?”高灵芝媚笑着回道:“伙计们不在,我才来帮忙的。”董仁周又问:“怎么两个伙计都不在吗?”他这声问本是为了寻找话茬无心发问,却让站在八仙桌旁正擦着桌面的原正义心里一紧。
“他俩都去送货了,今天……”高灵芝话说了一半,却听到原正义轻咳了一声,便迅疾收住了话尾。其实,董仁周对他刚才所问的这个话题也并不太留心,那纯粹是为了调戏面前的这个美寡妇寻找出来的额外话题而已,即使董仁周知道了药房伙计出去送货了又能怎样,这是很正常的事,他决不会想到这些货是给共军送的,更想不到他寻找的管家北富贵此时正盛殓在那口棺木里。
董仁周在药柜趴俯片刻起身向着门口走去,扭头看着八仙桌旁侧的原正义说道:“既然王伙计不在,我就先走了,等他回来再相问也就是了。我得去一趟炮楼,看看北管家在不在皇军那里。”原正义忙拱手相送。一直目送着董仁周的身影出了药房门口,高灵芝还趴俯在柜面上,一只手揉搓着刚才被董仁周揉红的那只手的手背,嘴角挂着微笑,眼睛一直望着门口的位置有些呆懵,似乎思量着什么事,脸上那种表情好似凭空得了大把的大洋,发了个意外横财。原正义轻咳一声走到她的身边:“大小姐,我们用棺木给大主顾送货这档子事,切记千万别对任何人提起,若是……”
“知道了,这是生财的事,我能瞎叨叨嘛!”高灵芝看似神情没收回来,却把原正义说的话听得明白,不等他说完,已然打断了他的说词。
原正义沉思良久,由口袋里掏出一个钱袋子放于柜面:“这是十个大洋,是我这些年积攒下的工钱。咱们这趟货卖了十五个大洋,五个大洋的订金我已经给了小姐了,大小姐若是不放心,先把这十个大洋收下吧!”高灵芝拎起钱袋子掂了掂,听了听里面发出的悦耳的清脆之声,扭头瞅着原正义不好意思地笑笑:“这怎么好意思呢!”高灵芝收了钱总归是走了。原正义长嘘一口气,忽而又眉头紧锁,他觉得高灵芝这个人越来越危险,而她又时时刻刻纠缠在自己身边,他不禁为将来的工作忧虑起来。
原正义心里有事,不断瞅瞄着外面的天色。天色逐渐沉暗,如果李政泽那帮人一切顺利,这个时辰也该回来了,他在这种焦急的心情中等了整整一夜,胡思乱想了整整一夜,直到翌日黎明时分,终于等到了李政泽和凤桂那帮人。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原正义吩咐大家趁着天还没亮透先都各自回家,只留下李政泽、张泽和王权。李政泽对原正义简单叙述了他们送药的离奇遭遇,随即盯着他埋怨道:“原区长,你可真是能想啊!竟然把北富贵的尸体放到棺木里,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害得我和凤桂哭了一路的‘爹’!”原正义笑笑,意味深长地说:“李政泽同志,倘若跟你们说了,你们还会真哭吗?”言至此转换了一副严肃的表情,“药品送到了就好,千算万算,咋没算到匪劫这一节呢!”既而又盯着李政泽问道,“北富贵的尸体处理好了?”
“处理好了,扔到枯井里了。”李政泽应答的时候觉得原正义的表情有些不对付,遂沉沉问道,“原区长,发生啥事了吗?”原正义沉吟片刻说道:“我觉得高灵芝这个人很危险,是埋藏在我们身边的一颗定时炸弹。”
“咋啦?”李政泽紧着问道。原正义并未直面回答,却看着他说:“今天夜里你去她家门口守着,有什么情况及时向我汇报。”
“是。”李政泽应道。他没再问什么,他了解原正义这个人的脾性,做起事来有时候藏得很深,根本就摸不清他的套路。原正义又从抽屉里取出一封书信递到王权手里:“今天夜里你和张泽去董府门口守着,看着董仁周出了门再翻墙进去,把这封书信藏在北富贵就寝的西厢房里。”王权接过书信盯着原正义疑惑地问道:“原区长,你怎么知道今晚董仁周就一定会出门呢?”原正义抬眼看看外面的天色:“莫再问了,现在你们都去内房休息,待到天黑,只管按照我的吩咐行事就是了。”
王权见原正义如此说便不再相问。三人既而都去内房休息去了。一天相安无事,待到夜幕浓重,三个人便出了药房各自行事。却说王权和张泽装好书信一起出了药房直向董府走去,二人刚到董府院门口就听到门内传来拨门闩的声音,他们慌忙于暗处躲藏。须臾董仁周出来了,鬼鬼祟祟地返身拨好门闩,顺着弄巷向东走去。王权见人已走远,喊一声张泽,二人打了个人梯,王权轻轻松松翻墙入院。
高灵芝的爹高长国被徐会议开枪打死之后,大哥高典之随之也在县城的醉仙阁被神秘人枪杀。高灵芝无处投身,便带着年幼的儿子回到了崔马村,与年迈的母亲住在一起。
掌灯时分,李政泽趁着漆黑的夜幕隐蔽在了高宅门口的一堵矮墙后面,眼睛眨都不眨地盯着高宅院门。大约过了一个时辰,发现一个黑影从巷子东首鬼鬼祟祟地摸了过来,黑影蹑手蹑脚竟然没惊起任何一只犬吠。李政泽觉得这个身影颇为熟悉,努力瞪大眼睛想看清这个人是谁,越看越觉得眼神朦胧。黑影在高宅门口来回踱了几圈步子随即抬手敲门。须臾,木门从里面被人拉开了,黑影一闪进了院门,开门的人随即也把院门闭上了,少顷传来轻微的插门闩的声音。李政泽一直躲在矮墙头后面盯着门楼口,大约一个时辰的工夫,院门又吱呦一声被人从里面拉开了。开门的人手里提着一盏气死风灯,借着微弱的灯光李政泽仔细观察,黑影正是董仁周,而提着灯笼的正是高灵芝。董仁周和高灵芝站在门楼口仍然表现出一副难舍难分的亲昵举止,董仁周双手抱住她的脑袋在她唇上使劲亲了一口,高灵芝攥着拳头在他胸脯轻捶一下,拿腔撇调地娇嗔道:“老东西,刚才还没亲够啊!”
“和你这个大美人儿在一起,哪能够呢!嘻嘻!”董仁周粗野的嗓门儿,竟然哼哼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柔声细语。
李政泽可没心情看眼前的淫荡腌臜的一幕,猫出矮墙迅速向口埠村退去,两刻钟的工夫,赶到了同福春大药房。原正义根本没睡,一直在药房里等着他们的消息。李政泽把亲眼目睹的一幕告诉了原正义。原正义的脸上并没什么表情变化,一切在他预料之中,他只是让李政泽去求证核实一下而已。
董仁周是鬼子的铁杆汉奸毋庸置疑,假如高灵芝跟他厮混,天长日久难免会说出些什么,这正是原正义所担心的,但他一直不太确定高灵芝对他们的事情到底知道多少,这是让原正义头疼的事。李政泽似乎看出了原正义的顾虑:“需要把高灵芝清锄吗?”原正义沉吟半晌:“我觉得高灵芝虽然知道了我们用棺材运药的事,但她肯定不知道我们给什么人运送,这一点倒是不用担心,我想她也不可能知道我们更多的事,况且她终归是凤桂的弟媳妇,还带着金桂的娃崽,我不同意清锄她。”李政泽语气坚定地说:“那就除掉董仁周。”原正义决然地说:“不行!北管家刚被处决,鬼子正在调查,倘若这个时候再杀死董仁周,肯定会引起鬼子的怀疑,弄不好我们就会暴露。”
却说董仁周和高灵芝在门楼口的麦秸垛上翻云覆雨一番之后才依依告别。董仁周顺着土路往南走了一段距离,先找了处墙旮旯把尿脬里憋闷的一泡尿抖擞了个干净,既而吹着轻快的口哨向着家的方向走去。他的脑子里满满的都是刚才那幅让他神魂颠倒的画面,那个像水蛇一样的女人让他找到了已经淡如云烟的舒爽感觉,这是家里那个老女人无论如何也不能给予的。虽然今晚他破费了五个大洋,但他觉得值。
董仁周回到家就钻进了寝室,董夫人还没睡,倚着墙根半坐在炕头上,下肢盖着一条棉被,她借着昏黄跳跃的灯火把余兴未消的董仁周仔细打量了一番,操着怀疑的口吻沉沉问道:“干吗去了?这么滋润?”董仁周随口说道:“打了只野鸡,跟皇军喝酒了。”又扭头盯着夫人岑壑纵横的黄脸问道,“你咋还不睡?”董夫人冷冷回道:“等你呢!”董仁周没好气地问:“等我干吗?”董夫人白了他一眼,沉沉嘟囔:“打了只野鸡?哪儿的野鸡?崔马村的那个风骚寡妇吧!”董仁周没搭理她,只是问道:“北管家回来了吗?”董夫人闷闷回道:“没有。”董仁周眉头紧蹙轻声咕哝:“这个家伙能去哪儿呢?”
董仁周踢鞋上炕宽衣解带躺在了被窝里,董夫人随即吹灭了炕台上的煤油灯。夫妻二人正当昏昏欲睡的当隙,蓦然传出了蛐蛐儿清朗的啼叫声,声音断断续续,却又近在耳畔。董夫人被吵醒了,喃喃嘟囔:“虫子咋跑到炕上来了!”董仁周翻了个身打了个哈欠:“哪有虫子,睡吧!”董夫人说:“这虫子明明就在屋里,你听听!”董仁周不耐烦地回道:“哪有!快睡吧!”他话音刚落,董夫人嗷嚎了一嗓子,赤裸着身子猛然弹跳了起来,她光着脚丫子站在地上,摸索着洋火点着了油灯,举着煤油灯照着被窝打量,忽而高声喊叫起来:“快起来,快起来,被窝里都是蛐蛐儿!”董仁周这才爬起身子循着光亮儿观瞧,果然见褥子上趴俯着几只蛐蛐儿。董夫人有了些怒意,盯着董仁周厉声发问:“你跟皇军喝酒怎么还喝回一裤裆蛐蛐儿?你如实说,到底到哪个柴火垛里,跟哪个小骚货打野枪去了?”
董仁周脸色铁青,并不做任何解释,伸出两指将褥子上的蛐蛐一只一只地捏起来,再一只一只地放到另一只手的手掌心,直到将褥子上的蛐蛐全部捡拾干净,攥着蛐蛐的手掌使劲儿一攥,耳听得一声隐隐的咯嘣脆响,顺着指缝流下了些许绿色的浆汁。他将攥扁的蛐蛐儿朝着屋地一扔,那些蛐蛐儿散在屋地里半死不活的挣扎着,再也不能啼鸣了。董仁周将粘着昆虫浆汁的掌心搭在褥面上随便一抹,扭头朝着董夫人一瞪眼,怒哞哞地说:“絮叨个屁,睡觉……”随即吹灭了婆娘端在手里的那盏煤油灯。董夫人于炕边默立许久,最终一声不响地上了炕,掀开被子钻进了被窝。
且说口埠南村来家,来良贵和肖秃子正就着一盘花生米喝小酒,看上去二人的神情都有些郁闷。自从二人跟着董武加入了保乡团,日子过得并不舒坦。开始有董武压制着,只能给他干个跑腿的。董武死后肖秃子就觉得他们的好日子来了,可以在日本人面前露露脸,来良贵却不这么认为,董武的暴死反而给他打了一针,他觉得若是学着董武那般作恶,下场必定会像他那样。
董武死后来良贵本来以为董仁周会顺利上位成为保乡团的团队长,孰料老东西比狐狸还狡猾,却有意无意地把队长的职位让给了管家北富贵。如今的北富贵可是鬼子眼前的大红人,这小子竟然能神奇地说一套流利的日语。这个北富贵不愧是干奴才的,懂得如何朝着主人摇尾乞怜。北富贵脑子不但好使,做奴才也用心,他在炮楼待着的时候,就跟几个鬼子学习日语,还用小纸条记录好了回家反复练习。不出两个月,竟然能和山本用日语交流了,这一点甚得山本的垂爱,他在山本心中的份量比任何一个人都重。
肖秃子仰脖喝了一盅酒,冲下黏在嘴巴里的一口花生米碎渣,看着来良贵说道:“来哥,如今北富贵做了保乡团团队长,咱们兄弟怕是永无出头之日了。”来良贵呷了口酒,神秘兮兮地说:“什么出头之日啊!不稀罕。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咱们在日本人那里只是混口饭吃,混些赌银玩玩,倘若真把这种差使当成正事干,那就是脑袋长了蛆虫,直接锈堵了。别看他北富贵今日撒欢儿,还不晓得明天会怎么样呢!董武怎么死的你忘了吗?董仁周为什么自己不干保乡团的团队长,却把北富贵托上去?你觉得董仁周傻吗?你觉得北富贵是真聪明吗?就他的小心计,差着董仁周那只老狐狸老远了,做狗的始终就是做狗的,永远没有主人的心术宽……”来良贵这套说辞把肖秃子搞得晕头转向,别看他脑袋没毛貌似智慧,其实比来良贵差得远,此时他也紧蹙眉头端起酒盅说道:“来哥,我懂了!”来良贵笑笑,看着他没说话,端起酒盅一饮而尽,他特别了解肖秃子脖子上顶着的脑袋瓜儿,虽然说是懂了其实什么都不懂。肖秃子朝着来良贵笑了笑:“以后我就听来哥的,跟着你走保准没错。”
兄弟二人酒过三巡,便都有了几分醉意,来良贵起身醉醺醺地说道:“走,随我到董家赌两把去。”肖秃子痛快答应,两个人互相搀扶,向着口埠北村而去。路过崔马村十字路口,对面走过来一个女子。只见她昂首挺胸迈着一字步,前后大摆的双臂带着凸胸左右晃悠,巧扭圆臀,婀娜的走姿恰如秋风扫叶,带起一路春色。
正所谓:
丰韵少妇值妙龄,摇胸摆臀金莲轻。
浓妆艳抹异香味,绰约俏姿扫春风。
来良贵和肖秃子都打着光棍,看着这样风姿万种的女人眼神早都直了。来良贵半张着嘴巴,一缕浓涎顺着嘴角不由自主地耷拉下来。他一时没看清来者,胳膊肘捣捣肖秃子:“老弟,那女人是谁啊?”肖秃子定睛打量一番:“她是高灵芝,崔马村的。”又扭头盯着来良贵问道,“怎么,你不认识她吗?”“认识认识,这女人长得可真是带劲儿啊!”来良贵连连赞叹。肖秃子微微笑笑:“有什么带劲儿的?她可不是什么黄花大闺女,她是祝金桂的老婆,娃子都好几岁了。”“你懂啥?这样的女人才有味道。”来良贵恍若想起了什么,疑惑地问道,“那个金桂不是死了吗?”“早就死了,在扈家官庄砍了头,就是被这个女人害死的。”肖秃子说着扭头盯着他问道,“来哥,你不会对这个寡妇有意吧?”
两人说着话的工夫高灵芝已经扭扭捏捏地摇摆了过来,与二人擦身而过的当隙,来良贵闭着眼睛贪婪地嗅着她带过来的那缕体香,好似享受着刚刚润过喉咙的一口美酒,或是他实在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竟然抬手在她浑圆丰腴的屁股上轻轻捏了一把。捏的高灵芝“唉呀”一声,打个小跳蹦出老远。
高灵芝顿住身子扭头瞅了瞅来良贵,圆瞪的杏目慢慢舒展拉平。她不但没生气,反而媚娆地眨眨一双恍若盈水的眸子轻问一句:“你干吗?”这声娇滴滴的娇嗔让来良贵愈发神魂颠倒,禁不住又转回身子打量,却见高灵芝扭着肉颤颤的丰臀自顾去了,往北一拐便脱离了他的视线。
来良贵好长时间都没返过神来,最终被肖秃子拖拽着去了董家。肖秃子敲响董府大门,开门的却是董仁周。肖秃子盯着董仁周问道:“董保长,北管家还没回来吗?”董仁周回道:“我正想问你俩呢,他到底去了哪儿?”来良贵眨巴眨巴眼睛:“或许是回了河南老家吧!不过他回家怎么不跟你打声招呼呢?这样做事可不地道。”
“不可能。”董仁周一口否决,又虚张声势地说,“现在不只是我找他,皇军也在找他,你们也知道,他现在可是皇军眼里的大红人,那个山本队长一天不见他就浑身难受,再找不到他,倘若皇军发了怒,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董仁周说这话的时候,掩饰不住发自内心的愤怒,他之所以如此,不单单是因为找不到北富贵,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他发现家里少了两百个大洋。
来良贵沉吟片刻说道:“这有什么不可能的呢!董保长就没到处找找?看看他有没有留下书信之类的物件,或许他真的是不辞而别呢?”董仁周紧蹙眉头,转身进了院子,来到北富贵下榻的西厢房仔细搜寻,果然从炕头边上的木茶盘底下找出了一封书信。董仁周把书信展开,只见上面写着:主人,家中捎信,家兄病危,匆忙归家,未及辞行,莫怪,几日便回。北富贵。董仁周看着这封书信起初有些怀疑,但是细察字体,确实是出于北富贵手笔,遂打消了疑虑,现在的他又开始怀疑了:难道北富贵真的偷了自己两百个大洋携款逃跑了?董仁周考虑再三,拿着书信去了鬼子炮楼。
山本拿着书信草览一番就啪得一声拍在了案几上,他对这个没有多大的兴趣,瞪着董仁周问道:“董队长,你找不到北富贵,就拿这个来糊弄我吗?”董仁周唯唯诺诺地回道:“不敢不敢,这张字条真是北管家写的,看来他真的是偷了我的钱,回了河南老家了。”山本一拍案几立起身子,厉声问道:“回了老家?这么幼稚的谎言你也相信?”董仁周结结巴巴地说:“那……那……依着太君的意思呢?”山本说:“金队长很可能被共产党白绫判决了,就像当年判决你儿子董武那样……”董仁周的脸色顿然大变。山本继续说道:“口埠村藏着共军,我们要尽快把他们挖出来。”董仁周问:“太君,咋挖呢?“山本并未急着回董仁周的问话,拿起信放在眼前端详着,良久,将信纸往案几上猛地一拍,看着董仁周一字一句地说:“写这封信的人就是共产党,只要能查出谁写的信,我们就能把隐藏在口埠村的共产党挖出来。”
要想查清楚这封信出自何人之手谈何容易?董仁周认定这封信出自于北富贵的亲笔,可这个北富贵到底在哪里呢?倘若找到他问问也就明白了。他有种预感,要想找到北富贵比查清楚这封信还要困难。思来想去脑袋“嗡嗡”直响,遂抬脚出了门,刚刚踏出院门门槛,脑袋顿然灵光一闪,想起了一个地方——同福春大药房。想到同福春大药房又想起了一件事,那天药房的王伙计敲开门说,北富贵给他夫人订了中药,可这件事为什么自己不知道呢?而且王伙计说这件事的时候,正是北富贵失踪的那一天。有些事单个考虑倒没什么问题,可是把这些单个的问题联系在一起琢磨就有问题了。
董仁周决定到药房走一遭,看看王伙计回来了没有,再好好跟药房掌柜原正义唠唠话,说不定还会有意外收获。凭着这些年的感觉,他觉得原掌柜绝非一般人,他太会说了,太聪明了,聪明得都有些让他摸不准来头。董仁周踏进药房的时隙,药房的两个伙计正各自握着一块抹布擦药匣子上的灰尘,而原掌柜则坐在北边的八仙桌旁,手里握着毛笔记录账目。
董仁周打声哈哈抬脚迈进了药房。原正义见董仁周来了,忙放下手里的毛笔起身相迎。董仁周快步走到原正义身侧,双手按住他的肩膀笑说道:“原掌柜不必客气,我经常往这里跑,别拿我当客,您继续写,继续写,我可不想打扰你的公务。”原正义笑了笑,指指桌面上放着的茶壶:“那就不客气了,董保长自己倒茶,我把这个账目记完了就陪你喝茶。”说着重新握笔记账。
董仁周并未坐到椅子上喝茶,而是走到原正义背后,倒背双手专注地看着原正义写字,笑眯眯地慨叹道:“原掌柜写的一手好字啊!”董仁周眯缝着眼睛看着原正义写了一通字,似乎对他写字失去了兴趣,又慢慢腾腾向着柜台走去。他走到柜前,盯着正忙碌着的王权问道:“王伙计,那天你去问我,说北富贵给我内人订了中药,是咋回事儿啊?”王权手里的抹布擦着柜面,仍然没停手里的活儿,回身盯着董仁周回道:“是啊!董保长,那天北管家来药房说,董夫人染了伤寒,要抓药,我便给他抓了药,他提着药袋就走了,也怪我疏忽,忘了放一味很重要的药材,便跑到贵府相问……”董仁周紧盯着王权的脸色,问:“北管家来拿药,为什么原掌柜不给他取?”
“那天,正巧我们掌柜出外诊了,不然也不会犯这么低级的错误。”王权的脸上浮现出歉意,又问道,“实在对不起了,董保长,董夫人的病好了么?”董仁周没再问,却用异样的眼神盯着王权的脸色看了足足一分钟,随即扭转身子向着八仙桌走去。
原正义做好了账目,把毛笔插进笔筒,记账本放进抽屉,看着董仁周说道:“董保长,怠慢了,过来喝茶。”董仁周和原正义坐在八仙桌旁喝了半个时辰的茶水,聊的也都是些无关紧要的家常话。大约半个时辰后,董仁周看看天色不早,起身告辞,走到药房门口,又扭头看着原正义寒暄一句:“原掌柜,改天到我家喝酒,北管家养了几只鸽子,肥肥胖胖的,趁他不在,咱们正好杀了做酒肴。”原正义抱拳回礼:“好说好说!”董仁周便跨步向北去了。
董仁周边走边长叹口气,神情有些失落。他这次来药房可以说是一无所获,他特别留意了原正义的字体,和北富贵的字体简直是天壤之别,他问王权话的当隙也特别留意了他的表情,王权神情自若对答如流,不像是撒谎,难道是自己多心了?难道北富贵真的去药房拿了药材?难道那些药材不是给了夫人而是给了别人?可他又是给谁取的药材呢?这一连串的问号在董仁周脑海里交织旋转。现在对他来说,调查写这封信的人倒不如弄清楚北富贵给谁抓的药更重要。看来他是彻底相信了王权的那套说辞。董仁周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原正义写字有颇高的造诣,临摹各种笔迹对他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董仁周踏出药房,柜台后面的王权和张泽围拢到原正义身边。王权伸手擦了一把刚刚从额头上渗出来的冷汗,压低声音说道:“掌柜的,多亏你提前做了安排,看来这个老狐狸是怀疑咱们了。”
原正义伸出一根指头做了个嘘声的手势,走到门口边,拉开一条门缝瞅了瞅外面的动静,又重新把门轻轻掩上,返身走到八仙桌旁侧,抬眼将二人打量一番:“董仁周是来探听消息的,听他的语气只是怀疑,根本就拿不准。不过,我们都要小心,任何一桩小失误都会造成灭顶之灾!”王权微微点点头说:“原区长,咱们能不能清除董仁周这个汉奸,也省得日后招来麻烦。”原正义沉吟片刻:“不必了,就让他多活几天吧!我估计用不了多久,上级就会给咱们安排炸鬼子炮楼的任务,到时候不用说董仁周,就连鬼子也一个都活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