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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丙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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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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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北原》连载

第五十六章 高灵芝工计拆鸳鸯 侏儒汉神卦撮良缘

转年兰秋时节,凤桂的第八个娃儿出生了,依然是个男娃,瞎汉先生赐名:节儿。这就叫做要满管尖,一鼓作气管个够。凤桂连珠炮一般地给刘青玉生男娃,刘青玉有点招架不住了,少了先前生忠儿和孝儿的那份高兴劲儿。娃子不是生着玩的,生下来就是一张消耗粮食的嘴巴,是要淘置口粮养活的。而这一点大哥刘光玉就做得比较好,马兰花七年之内接连给他生了三个娃崽儿,从此以后便再也没了动静。大哥是怎么做到的?这件事让刘青玉纳闷不解,改天非得好好取取经,问个明白。

那年又是一个大旱年,地里的禾苗刚刚拱破地皮就枯萎了,整个益北平原满目土黄,这是让人心惊胆寒的颜色,这种颜色象征着今年又要颗粒不收,每个人似乎都勒紧裤腰带准备好打一场饥荒战了。刘青玉家仅存的三分祖坟地也是一点收成也没有,两堆小坟头紧紧挨在一起,裸露在广袤的平原之中,那是兴国和镯儿的坟堆。本来刘青玉还想把这两堆坟头平了种上粮食的,如今看来也没这个必要了。

刘青玉家的米缸又见了底,六个娃儿就像是六头小猪崽儿,消耗粮食的速度比坐了火箭都快,那口一抱多粗的米缸里的粮食眼看着折耗,转眼就剩了一点碎沫沫儿。凤桂纳鞋底的手艺已经不足以维系这么多人的吃喝,饭都吃不上了,谁还在乎脚底板穿不穿鞋子啊!稻绳一编打双草鞋也就打发了。况且凤桂卖的布鞋钱,十双都买不了粮价飙升的半斗高粱米。

吃不上饭的凤桂早早就断了奶,两个月大的节儿嘬不到奶水饿得直叫唤。刘青玉望着这一大群娃子无奈地叹息一声,拿着他的皮弹弓出去了。自从打了鬼子炮楼的探照灯,这把弹弓他就一直没动过,如今他想打几只鸟儿充充饥。然而刘青玉并不抱太大的希望,按照往年的经验,只要是地里没有庄稼,那树上的麻雀也奇迹一般地消失了。事实上果真如此,树上并没有一只鸟雀。刘青玉转了一圈失望而归,路过刘光玉门口的时候,见大哥蹲在地上,双手抱膝一脸痛苦的表情。刘青玉俯身问道:“大哥,咋啦?”

刘光玉额头上渗着细碎的汗珠,表情痛苦地说:“三弟,肚子疼,连续吃了三天观音土,实在受不了了。”刘青玉挨着他坐了下来,长叹了一口气:“唉!这样的苦日子啥时候是个头啊!”刘光玉的话里也有了哭腔:“娃儿们已经好几天没吃顿饱饭了,饿得都不行了。”兄弟两个不再说话,听闻着彼此肚子里咕噜噜的叫声陷入了沉思。

刘青玉问:“大哥,你没去你那个大舅哥家试试?”此言或是提醒了刘光玉,语气蓦地变得有了些力量:“三弟,你不说我倒是忘了呢!现在我就去县城走一遭。”他想起醉仙阁的大舅哥马玉成了,那可是个有钱的主儿,随便施舍一点就能帮自己熬过这个饥荒年,他也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他的亲妹妹和一帮外甥们饿死吧?刘光玉想站起身子,却觉得肚子一阵疼痛不得不再次蹲下身去。

“大哥,你现在这样子怎么去得了县城?先回家把肚子里的土屙出来再说吧!我听说肛门上多抹一些皂粉利便,你回家试试。”刘光玉强忍疼痛转身进了家门。

刘青玉向着家门口走去,远远看见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个是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而另一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二人面前停着一辆独轮车,两侧车翼上各放置着一条鼓鼓囊囊的大布袋,虽然看不见布袋里装盛的是何物,但嗅觉灵敏的刘青玉即时就闻出了那是高粱米的味道。

不光是刘青玉,谁也能闻出来,那时候人们的嗅觉都特别灵敏,对粮食散发的香味儿似乎都有一种特异功能。

中年男人看着青玉问:“兄弟,请问这是刘青玉家吗?”

青玉疑惑的眼神看着他:“你是……”

中年男子说:“我是崔马村的陈孝文。”

刘青玉知道这个人是谁了,前些天凤桂曾对他提起过这事,米缸里实在没有余米了,凤桂便托付张大婶子给二丫逃儿找了个主家。张大婶子办事神速,不几天就向凤桂回报,说有这么一户人家,家里种了七亩良田,这些年积攒下来的粮食可真不少,人家答应用四袋米来订亲。凤桂听了也很高兴,盯着张大婶子问:“婶子,那户人家是哪儿的?主家叫啥名字?”张大婶子回道:“崔马村,陈孝文。”

陈孝文原本有四男一女五个娃儿,女娃于八岁那年掉进水井溺亡。陈孝文在崔马村算不上什么富户,但是几亩良田却能让他一家六口不忍饥挨饿,再加上家里的男劳力多,地里的庄稼打理得细密,所以家里还是积攒了一些余粮。

张大婶子不但嘴好使唤,也长着一对招风耳,她打听着就去了崔马村的陈家。张大婶子第一趟去陈家,陈孝文并不同意这桩婚事,只说娃儿还小,这事提前订了不准成,等过一阵子再说。张大婶子笑吟吟地说:“正是因为赶上这样的饥荒年,凤桂才会张罗着拿闺女换吃粮,不就是为了吃不上饭?等过一阵子年景好转,你给她十麻袋粮米她也不会再同意的。”陈孝文觉得她说的有道理:“他婶子,你先回去,容我再考虑考虑,两天内给你个准信儿。”

“你可抓紧拿主意啊!错过这个村就没这个店啦!你家这么一大群小子,将来不都得说媳妇?早完成一个是一个,省得以后扎成堆,到那时候你更为难。再说了你家又不是没有粮食,人是活的,粮食是死的,你家那么多良田,还怕种不出粮食吗?”张大婶子甩下一堆很有力度的言辞转身走了。

张大婶子从陈家出来,在村南正遇见站在门楼口倚着门框嗑着瓜子的高灵芝。高灵芝还真是不简单,也不知道她施了什么样的神通,竟然在那次轰轰烈烈的“打土豪”运动中屹立不倒,充分说明这个女人本事确实不小,不过她也付出了沉重的代价,上缴了高家的全部财产,同福春药房也充了公,只留下了崔马村的这栋老宅。她这是花钱免灾,不然,像高家这样的情况,绝对能卡上地主成份,绝对会被拉上批斗台批斗。

如今的高灵芝每天都窝在家里不敢出门,关键时刻还是低调些为妙。高灵芝看见了从村中大街走过来的张大婶子,首先开腔打招呼:“婶子,你这个媒婆挺忙啊!这跑腿的事儿都伸到俺村里来啦!”张大婶子笑嘻嘻地说:“是啊是啊!这不是给陈孝文家的儿子永贵提亲来了嘛!”高灵芝问:“给永贵提的谁家的姑娘啊?”张大婶子随口回道:“口埠南村刘青玉家的。”高灵芝听了眼睛一亮,快走两步截在张大婶子前面,从口袋里掏出一把瓜子递了过去:“婶子,你也吃点儿!”张大婶子笑着推脱:“我可不吃,这么冷的天,手都伸不出来。”高灵芝又把瓜子重新装进口袋,嬉笑着问:“婶子,是给新麦儿介绍的吧?”张大婶子说:“不是,刘家的大丫早就许配人家了,是给他家另外两个丫头介绍的。”高灵芝语气有些惊讶:“你是说逃儿和举儿?那俩丫头比俺家小球还小三四岁呢!怎么这么早就给她找人家?”张大婶子瞅瞅她:“还不是年景逼的?不就是想换点活命的口粮嘛!”

高灵芝又嗑了一颗瓜子,努着嘴巴“噗”得一声把壳皮吐出老远,没想到壳皮被风一吹,正沾到张大婶子的棉袄上,她不好意思地笑笑,欲帮她掸掉,嘴里仍然问着:“刘家的二丫和三丫和永贵差着六七岁呢!这事你没跟陈孝文说吗?”张大婶子不等她的手沾到衣襟,把一直抄着的袖管儿拔开了,垂手在身上一弹,瓜子皮脱身掉落。经过瓜子壳的风波插曲儿,张大婶子的脸上已没有了刚才的那阵子殷切劲儿,板着脸说:“这事我能说吗?说了他陈孝文还能同意吗?现在他还犹犹豫豫的呢!这么冷的天,就不陪你聊天了,我先回去了。”张大婶子只顾向南走去,这次高灵芝没再拦她,瞅着她拐过了那条南北路,抬脚向着陈家走去。她要把这件事对陈孝文挑明叫响,虽然她现在的这种窘况不适宜到处走动,但她改不了喜爱搬弄是非的毛病,况且这桩事儿牵扯到祝凤桂,她特别上心。

高灵芝踏进陈家院门迈着碎步慢腾腾向着屋门口彳亍,缩在袖口的一只手托着仅剩的三五颗瓜子,另一只手捉着慢慢填进嘴巴,嘴巴嚼动的频率极其缓慢,一副慵懒的神情。陈孝文盯着踏进房门的高灵芝心生疑窦,两家虽是同村但从未有过交际来往,今天她怎么突然来了呢?二人一前一后进了堂屋,陈孝文忙着沏茶招呼。高灵芝仍然保持着慵懒的神态在屋地里踯躅一圈儿之后,最终于副椅上缓缓坐定。坐也不正经坐,尻子蹭着椅子边沿儿,拿捏出随时要走的架势。

陈孝文将一杯热茶端到她手里,陪着笑脸说:“高大小姐快喝茶!”高灵芝连忙摆手:“叔啊!咋还叫我大小姐啊!你老是想着把我拉到台上批斗啊!”陈孝文慌忙改口:“口误,口误,叫习惯了,是大侄女,大侄女来是有啥事吧?”高灵芝呷了一口热茶:“我还真有事,为了你陈家好的事。刚才口埠南村的张媒婆是不是来给永贵提亲了?”陈孝文点点头。高灵芝说:“你可得打听好了,张媒婆给永贵提的媳妇才八岁呢!这事你觉得准成?”陈孝文惊讶地问:“张媒婆说刘家的丫头已经十六岁了啊!”高灵芝说:“少听那个媒婆骗人,刘家的大丫确实已经十六岁了,不过四年前就许配人家了,她给永贵提的是刘家的另外两个闺女,那两个丫头是同年生人,都不满八岁呢!”陈孝文脸上泛起一丝黑线。高灵芝扔下这番话,摆着浑圆的尻子扭扭垮垮地走了。陈孝文送走高灵芝后,忍不住暗暗咕哝:“那个张大婶子办的啥事儿啊!做事也不着谱调。”

几天后的一个上午,陈永贵和他的同村好友郭子正在院门口聊天,由街口走过来了一个侏儒先生。他手里打着一副竹板,边走边不紧不慢地吆喝:“算命唠……”侏儒先生与陈永贵擦身而过的当隙,脚下猝然踩了个滑,看上去马上就要摔倒,多亏陈永贵眼疾手快把他搀扶住了。侏儒先生看着陈永贵感激不已,非得要给他免费算一卦,从背上取下一把被屁股蹭磨得油光铮亮的马扎于门楼口坐定,把肩膀上挎着的一个小黑包袱于膝盖上铺展开来,露出里面一排整齐的纸片,他指着那些脏兮破旧的卦纸看着陈永贵笑吟吟地说:“来吧!抽三张。”陈永贵抽了三张卦帖递到他手里。此时陈孝文从门楼口走了出来,不动声色地站在了陈永贵身后。陈永贵抽的卦帖都是上等卦,什么“天官赐福”“喜鹊登枝”,最后一张是“月老姻缘”。侏儒先生看着陈永贵说:“娃子,你最近可是喜事不断啊!终身大事近日可定唠!”陈孝文一直站在永贵身后,神情不屑,他并不相信这个,从小到大也没算过卦,他认为侏儒先生之所以说得天花乱坠,无非就是想多得一些钱财罢了。想到这里,他轻咳一声不冷不热地问道:“请问老先生,你说我儿喜事即在眼前,喜事在哪儿呢?”侏儒先生伸出右手,大拇指的指尖熟练地点着其余四指的骨节,口中默默念叨一番,既而微微一笑:“喜鹊由南而来,超不过三里,且即刻就到,月老绑定的红线,那是谁也解不开的……”他边说边起身收拾随身物件,将包袱捆扎肩挎,把马扎折叠背负,收拾好了随身物件扭身就欲离去。陈永贵让侏儒先生稍等,跑回家取了两个热气腾腾的窝头递到他手里,侏儒先生盯着陈永贵高兴地说:“这娃子宅心仁厚,日后命运必如其名,永远富贵啊!”又瞅着手里的窝头慨叹道,“这才是宝贝啊!这年头多少钱也买不来这一口啊!”陈孝文父子一直瞅着侏儒先生佝偻的身影消失在巷口,刚想转身回家,却听得身后一声喊:“陈孝文!”陈孝文循声回望,南边走来了张大婶子。陈孝文挠头凝思:这就是侏儒先生说的喜鹊吗?她由正南方来,不过三里,条条入框,只是她如此臃肿的身形,怎么会是只喜鹊呢?倒像是一只呱呱鸟。

陈孝文把张大婶子让进家里,烧水沏茶忙着招待。张大婶子看着他问道:“老哥啊!昨天我跟你说的那件事儿,你考虑得咋样啦?”陈孝文的脸色陡然有了些不悦,端着茶碗轻吹着漂在碗口的些许茶叶末子,沉沉说道:“他婶子,你这么做事可有些不地道,你给贵儿介绍的对象到底是刘家的哪个丫头啊?”张大婶子闻听此言心底暗暗一沉:难道他知道了些什么?不可能啊!我昨天并未对他提及此事啊!又转念一想,自然而然联想到了昨天恰巧路遇的高灵芝。张大婶子有些后悔了,后悔不该和那个女人多嘴多舌。她如此想着心里感到有些凉,觉得今天和陈孝文商议的事怕是要吹,脸上便没了刚才的那股子喜悦劲儿,于椅子上忸怩不安地摆着尻子,像是有些坐不住了。正当她感到局促不安的当隙,陈孝文却慢吞吞地开了腔:“你只来这里问,跟南村刘家说了贵儿的年龄了吗?还不晓得人家是否同意呢!”

张大婶子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顿然高兴起来,盯着陈孝文问道:“老哥,听你这意思是同意啦?”陈孝文没急着回话,只是端起茶碗呷着茶水。其实张大婶子还真猜对他此时的心思了,他有这种心思并不是张大婶子说动了他,而是一直思量着刚才那个侏儒先生的话语。他也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对那个侏儒先生的话有了几分相信。翌日,他和儿子推着装了高粱米的木车去了口埠村。

正所谓:

冥冥诸事天有意,红尘闲夫妄痴迷。

高人邃语莫相问,喜鹊吉时唱高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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