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时的里叉河云雾缭绕,日夜奔腾不息的河水发出咆哮声。赵少男领着黄大力、吴太生走进里叉河。他先在舅舅孙大山家里落脚,探听一下里叉河的动静,是否有保安团或其他什么人来过这里。
孙大山是猎户,常年累月行走在山林和集镇之间,有过风吹草动,就能判断是什么野生动物在活动。对于出没里叉河的人也能看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对陌生面孔的人格外注意,有时像跟踪猎物一样跟着陌生人离开,大多数是进深山野岭挖草药的药农。大家相安无事,因为自己的外甥是共产党人,共产党组织把他这儿当作一个秘密的联络点,他知道山外已经出了大事儿。在木鱼坪集镇上,他经常给各个饭馆、旅店送野味,听到在店里的客人讲道,在江西的井冈山共产党领导人毛泽东举行秋收起义,在全国点燃了革命的星星之火。神农架大山里也有共产党人领导的农民建立自卫队,举行革命暴动,动摇着国民政府的根基,也被国民党扼杀在摇篮之中。他听到这些人的议论,心里觉得高兴,他知道哪些人是共产党人。这些共产党人还在他们家里开过一次会议,会后不久就有了神农架的农民暴动。他感到无比自豪,自己也为共产党人做事,把自己的家作为共产党人的秘密联络点,让共产党干天下的大事儿。他深信,只有共产党人领导全国民众推翻反动的国民政府和地主恶势力,人民才能翻身得解放。
这样,孙大山利用打猎和卖猎物作为掩护,为外甥赵少男充当义务员联络人,他把山里山外的情报传递出去。昨日,他得知赵少男连夜到古水河去通知其他共产党人躲避保安队的追捕,一夜几乎未眠,在自己的房子跟前来回转走。一是观察是否有外来的人员进入里叉河,捕杀共产党人;二是等待赵少男等共产党人平安到来,做好下一步的转移安全工作。天下人都知道,秋收起义失败后,白色恐怖笼罩全国,国民党竭尽全力追杀共产党人,以毛泽东为首的工农红军被迫撤出井冈山革命根据地,实行二万五千里长征。但是,红色的火种已经播种全国,终究成燎原之势,神农架也是革命红色火种的播种地之一。孙大山懂得保护红色火种的道理,只要护着共产党人,就是保住红色种子在神农架生根开发结果。
在晨雾里,他身边的猎狗围着他转,变得焦躁不安,孙大山知道,猎狗在向他报信,有什么陌生的人到来。他警惕地端着猎枪,向四周张望。忽然,猎狗朝东边的小道狂叫。孙大山看到雾气里隐隐绰绰有人影过来,走在头里的赵少男吆喝住了猎狗。狂叫的猎狗也认出赵少男,对他摇头摆尾,但是对赵少男身后的两个陌生人还是发出呜呜的叫声。
孙大山也认出黄大力、吴太生两位共产党人,上次就在这儿开会。
赵少男问舅舅,安逸吗?
孙大山说,到屋里去暖暖身子。表示他家里还算安全。
他们三人走了一夜的山路,个个蓬头垢面,衣衫被树枝刮扯得破烂。孙大山昨晚就煮好了腊腿子,给他们三人一人一碗汤,暖暖身子。他们就倒头睡了一个上午。下午他们三人商议,赵少男依旧留在里叉河,在保安队还没有弄清楚他是共产党人的前题下,还算安全,继续做好地下工作,注意国民政府和保安队的动向。吴太生和黄大力已经暴露了共产党人的身份,不能在神农架久留,要转移出去,并且要通知木鱼的许云延和红花的周德海外逃,先避避风头。
吴太生提出,他和黄大力一起到木鱼坪,带上许云廷,再到红花邀上周德海,走兴山,或巴东,到宜昌,入江汉平原。听说贺龙在洪湖、监利闹革命,成立了一支中国工农红军。林福生已打了前站。到了那儿,可以同林福生取得联系,参加贺龙的红军队伍。
孙大山听到他们要走这条路线,他坚决反对,现在的木鱼坪和红花已经被保安团和大道会的人把守着各个道路的进出口。兴山也不例外,都有黑狗子和黄带会的人守在路途上,盘查得紧。木鱼的许云廷和红花的周德海还算安全,没有人供出他俩,找个合适的机会,他到木鱼坪和红花去送猎物时,通知他俩外逃或躲到山林子里去,不要同保安队发生正面冲突,等待这个时期过去了,事情平息下来,再在木鱼坪和红花露面,继续开展农民自卫队的工作。
那么,吴太生和黄大力怎么办呢?赵少男提出疑问。
孙大山说,他带他俩从山林这里穿越高山峡谷,送出兴山地界,只要进入宜昌,顺江而下,要不了几天就到了临利、洪湖,能够找到林福生,加入到贺龙的红军里去,就绝对安全了。
这个办法好。吴太生和黄大力齐声赞同孙大山,到底是山里的猎户,熟悉大山里的路径,我们绕过保安团和地主武装,到了宜昌地界,在码头上找一只船,顺流下江汉平原。
先不急,好好地休息两天。赵少男说,还要打扮一下,装成在山林里收购木耳、香菇、草药的小商贩,到宜昌、武汉去贩卖,才能蒙过黑狗子的眼睛。如果在宜昌的路上露了馅儿,还是落到保安团的手里,不死也要脱一层皮。
这样也好。孙大山说,他明日就到木鱼坪去买两套像样的衣服和布口袋,让吴太生、黄大力扮成小商小贩的模样,顺便在木鱼坪通知许云廷,做好逃离的准备,尽快外逃。
行。赵少男表示同意。他说,他明日也跟随舅舅到木鱼坪去分头行动。他到红花去告诉周德海,躲到山林子里去。
不行。吴太生坚决反对。他说,他们几个人全是共产党员,自己和黄大力已经暴露了,古水河的王小家已经被保安队捕获。如若赵少男的身份已经被保安队掌握,只要出现在木鱼坪街头,就会被保安队和大道会的人认出,成了他们手中的猎物。
孙大山表示,他一个人去就行了,许云廷和周德海都认识。他只要把秘密党支部的指示传达给许云廷。他会安排周德海逃走。在目前这种状态下,赵少男也不要抛投露面,深居在大山深处,把自己的踪迹隐藏起来,就是革命的最大胜利。如果再少一个共产党人,穷苦百姓更没有主心骨,他们都指望着共产党打下江山,过好日子。
次日,天未明。孙大山把打下的野兔、山鸡、狐狸皮等山货做一挑子,翻过几座大山,来到木鱼坪。已经是中午时分,他未进街头,就遇到了宋二拐骑着一匹白马,带着几个家丁,神气活现地查岗哨,看到孙大山挑的一担野味山货,他大声喝道:
“是哪里来的山巴佬?”
孙大山看到宋二拐居高临下的样子,又是这样质问,他心里也不高兴,回答道:“是山上来,到镇里走走。”
宋二拐头一扬,把山货挑到大道会里去。他看上了孙大山的野生动物,要抢他东西。他们这些人同保安队是一样的货色,只要看上谁家的东西,就明抢了。
孙大山知道今天遇到打劫的货色了。他说:“这担东西不卖,是拿到商店里换衣服、布袋、油盐日常用品。”
宋二拐是大道会的二当家,平常在木鱼坪街上横行霸道,没有人敢说一个不字,今天怎么遇到这个不识相的二货呢?他又摆了一下脑壳,命令身边的家丁:
“把他抓起来,他是共产党人。送到保安队去,还能换一千个大洋呢。”
孙大山知道今天遇上事儿了,要在往日,他的驴脾气上来了,就跟宋二拐犟到底,到保安队也能把事情说清楚。但是,今日肩负着重任,不能跟宋二拐纠缠。他说:
“我一个在山林子里打猎的人,是共产党人吗?如果像我这样的人也是共产党,天底下所有的人都是共产党人。不就是要几只兔子、野鸡,送给你们,只当我供了菩萨神仙。”
宋二拐换了一副笑脸,早这么说,不就是无事么?把东西拿过来。他身边的团丁从孙大山肩上夺过一挑山货,小声地说:
“快走吧,如今只要沾上共产党的气味,都是一个死字。”
孙大山小心地问家丁:“为啥?”
家丁说:“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掉一个共党分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