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长的书办看到纸张上血红的手印,血水还沁过了纸背,他吹口气,说:“这血手印能行吗?”
杨老拐说:“收下来,这是最好的手印,谁要是不相信,还能验王小家的血呢,是他自己用他的血盖上的手印模子,还能假得了?”
“唉。”书办叹了一口气,“只能这样了。这个傻小子怎么在阎王面前,承认自己是共产党人呢,这不是找死吗?”
“你嘀咕啥?”杨老拐冲书办叫喊,“准备好纸墨,还要审下一个共产党人。”
书办疑问:“还有共产党人?”
“不,是两个共产党人。”杨老拐笑笑,“黄大力的父母,儿子跑了,父母顶罪,不该审审么?”
书办摇摇头说:“杨队长,歇歇吧,喝口茶,再提审。也让团丁们歇歇手脚,打累了,手脚没有力。”这个书办良心不算坏,他想拖延时间,不让无辜的人受到人间的折磨。
杨老拐就回到桌案后,拿起茶杯,喝下一气茶水。他现在正在兴头上,只要拿下几个共产党人,就好向国民政府邀功请赏,大把的银元到手了,还能稳固自己的官位,保住官帽。他吩咐团丁,把这个要死的共产党人丢在牢房里去,听后处决。
有两个团丁把王小家从木桩上解下来,一人架着一条胳膊,拖着半死的王小家送到里面的牢房里去。在路过关押黄父、黄母的监牢时,黄父、黄母就看到浑身血淋淋的王小家,问看守的团丁,这人是谁呀?
团丁说,是共产党人王小家。
黄母抹着眼泪,说:“可怜的孩子,被打成这个样子,是共产党人吗?”
黄父也说:“共产党人就是这个样子。”他隐隐感到一丝担忧,自己的儿子黄大力现在在哪儿呢?如果落在保安队里,是不是也像王小家这样,被打得死去活来。他和老婆子也关在这保安队的牢房里,活阎王杨老拐难道也把他俩当作共产党人对待吗?他和老婆子的身体不好,还能经得起折腾吗?他悄悄地对老婆子说:“只要活阎王问我们啥事儿,我们答应下来,不要像王小家那样死扛下去,受皮肉之苦,弄得半死不活多难受。”
老婆子说:“我们也不是共产党人,怕啥?活阎王还能把我们吃了?”
“唉唉,唉。”这是书办拿了一杯水边喝边走进里面的牢房,看看关押的犯人,当他走过这里,听到他俩说这话,知道杨老拐下一个提审的人是他们,就提醒说,“你俩这么大年纪了,不要硬扛,经受不住皮鞭、烙铁、杠子的打压,弄不好就死在这儿。人家要问啥,就答应,还能多活几天。”
“你是谁?”老婆子问。
书办说:“我是好心好意提醒你们,不要问多了。”他边说边往外走。他看到有两个团丁走了进来,是要提审黄老头子和老婆子。书办该要回到他的位置上去,做好记录。
果然不错,杨老拐在审讯室里发出指令,提出两个特殊的共产党人,好好地审审,把案子做实。他要把聪明劲用上来,好向国民政府表功。
黄父、黄母带了过来,分别绑在木桩上,面对一班团丁和坐在桌案后的杨老拐。黄母叫唤:“不知啥事儿,把我们两老口捆绑到这儿来……”
杨老拐拍了一下桌子,喝叫道:“别他妈不识相。你们自己做下的事儿自己清楚,不要在这儿装歪,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
“年轻人,”黄父发话,“看年龄,我们可以做你父母,不要没大没小骂人,有事儿说事,我们是讲道理的人,不是胡搅蛮缠……”
“给我打嘴巴。”杨老拐又发淫威,他下达指令。
有一个团丁上前,就给黄父一个大嘴巴,把老人家打得满嘴是血。黄父吐出一口血水,又要说什么,被黄母制止了。她看到书办正朝他俩使眼色,示意她不要硬来,刚才已经嘱咐过他俩有啥事儿,先应承下来,不要受皮肉之苦,像王小家那样,被打得皮开肉绽,还是承认自己是共产党人,最后还是一个死等着他。她说,有话说话,我们知道啥说啥。
“这还差不多,不要老了,还是贱骨头。”杨老拐还是一副流氓嘴脸,他的心肠硬如铁,管你是老人还是小孩儿,只要落在他手里,没有好下场,他问,“黄大力是不是你们的娃崽子?”
黄母回答:“是。”
杨老拐又问:“黄大力在什么地方?”
黄母回答:“这个,真不知道。那天夜里看到你们人多势众,逃到山林子里,就不见踪影了。我还要找你们要人呢。”
“放屁。”杨老拐又拍了一下桌案,“找我们要啥人?如果在我们保安队手里,还捉拿你们两个老家伙抵账?”
“就是把我们两个老家伙捉来,也没有用。”黄父也说。
杨老拐嘿嘿地发笑:“怎么没用?你们家都是一伙共产党人……”
“啥?”黄父有些着急,打断杨老拐的话,“我们都是共产党人,你不睁开眼睛看看,像吗?我们只晓得耕地,放羊……”
杨老拐又拍了一下桌案,叫道:“掌嘴。”他看到团丁没有动身,又说,“自己掌。”
黄父笑笑,问:“把老汉的手绑了,如何掌嘴?”
黄母赶紧说:“不要扯远了,说事儿。”她害怕老头子又挨打,只好打圆场,并且瞪了老头子一眼,“你少说话。在这地儿,不要讲道理。”黄父这才明白,在这个地方,不是讲理之处。他赶忙闭上嘴,不然再来几下,嘴巴会被打烂。他想起王小家那副惨样,心里打寒颤。
杨老拐继续问话:“你们什么时候加入共产党?”
黄母摇摇头:“不知道。”
杨老拐说:“你们是共产党人,这点记性没有?哪年哪月参加这个共产党组织,应该清楚记得。”
黄父又开口,急于辩解:“啥是共产党人?”
嘿嘿,杨老拐又在发笑。
黄母看眼前这个杨老拐心狠手辣,赶忙说道:“你说是共产党人,我们就是共产党人。”
“这还差不多。”杨老拐笑,对书办说,“记下。这两个老家伙是共产党人。他儿子也是共产党人。一家都是共产党窝子,啥玩意儿?”
黄母听话听音,她辩解:“我儿子黄大力不是共产党人,我们老两口真不知道儿子是啥共产党人。只晓得儿子同我们一样,给人家打长工,做短工,混口饭吃。我儿子黄大力真的不是共产党人。你们保安队指认我们老俩口是共产党,我们应承下来,是共产党的人。可别把我儿牵扯进来,他不是共产党,他不是。”
“还护犊子呢!”杨老拐敲了敲桌案,“好吧,等逮到你儿子黄大力再说。老子不信他不是共产党人,只要在老子手里,在这个地儿,没人不承认的事儿。言归正传,问你,还知道谁人是共产党?”
黄母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黄父补充道:“我和老婆子是不是共产党也没有弄清楚,今天才听你说,我们两口子是共产党。”
“不服气?”杨老拐又要发虎威。
黄母看在眼里,她赶忙说:“我们两口子是共产党人,就按你说的话应承下来。”她又瞪了老头子一眼,“承担下来,是共产党人有啥不好,也不掉块肉,也不少一根汗毛。”
老头子晓得老婆子在暗示他,不要受皮肉之苦。他连忙点头:“杨大队长真是抬举我这个老汉,是共产党人,感到荣幸又光彩。好吧,今天就算是我们老两口加入到共产党里。”他喊道,“老婆子,我俩都是共产党人啊!”
“贱骨头。还是怕挨打。”杨老拐扭头对书办说,“记好了吗?”
书办拿起记录了的口供,吹吹气。递给杨老拐:“你过过目。”
杨老场用手拂过去,说:“老子看有啥用,要让共产党人看好了,画押,按手印儿。”他对团丁说,“放开他俩,让他们画押,盖手印。”
黄父、黄母被解开绳索,两手相互搓搓,都说,手脚麻了。
书办把口供纸拿到他俩面前,说:“看看,没有错,就画押。”
黄父伸出粗大而又开裂的双手,推了推纸张,说:“我们几辈子人没有读过书,不识字,看啥呢?你说的是啥就是啥。”
黄母也伸过粗糙的双手,说:“你们看看我穷苦人的手,起了茧子,一辈子没有读书,也未曾提过笔,在哪儿画呀?怎么画呢?”
书办指了指纸张的最末尾处,就在这儿画个圈圈就行了。
黄母拿过笔,说:“手指是僵硬的,圈圈也画不圆,怕画瘪了,你们笑话。”
杨老拐也不识啥字,他知道签字画押有难处。于是,他把喝水的杯子拿过来,放在纸张的尾端,说:“就绕着茶杯子画一个圈圈吧!”
黄母说:“还是杨大队长有头脑,这个办法好使。”她就握着毛笔,绕着杯子画了一个圈。一个又大又圆的圈圈扣在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