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叶文君这么一说,黄大力又焦躁起来,他要同叶文君一道进神农架,解救被杨老拐关押在打劫岭的父母亲。他知道父母是为了他,才被杨老拐抓进牢房,如同进了阎王殿一样。在那个暗无天日的鬼地方,不是人呆的地方,如果有幸走出鬼门关,不死也只有半条命。
叶文君说:“你们四个人全部暴露了身份,幸好是在兴山保安团大牢里,也没说出自己的姓名和真实的住地。如果被兴山县保安团认定是共产党人,你们四人不是挨皮鞭那么简单,还会继续待在牢房里,等候枪决。”
黄大力还是要回到神农架去,他心里牵挂着父母。叶文君坚决反对,他说,这个时候回去就是送死,你好不容易走到这里来,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上级党组织得知你们被捕,指示我们这个联络站进神农架救人,也到兴山县保安团去捞你们出来。你们现在一个个受皮肉之痛,侥幸脱离苦海,再不能走回头路,去找不自在。等这个风头过后,党组织要重新安排大家的工作,就是不回去,也要回到神农架,继续开展地下工作,重新组织广大的民众,同国民党作斗争。这是我们共产党人肩负的命运,不能有丝毫的动摇,始终如一地坚持共产党的信仰。
这个药店,取名为大众药房,就是为人民大众看病抓药的药店。事实上,是中共湘鄂省特委在鄂西北设立的一个秘密联络点。在这个药店工作的人几乎都是共产党人。叶文君名义是药店的掌柜,也是这个秘密联络点的负责人,接待鄂西北的共产党员南下北上。如有紧急情况,他要出面应急,平息相关事件,或出面营救被捕的同志。但是,药店里的伙计,坐堂的大夫和厨房的师傅、打杂的人员,都不知道对方的身份是共产党人。只有叶文君掌握所有人的真实情况,以防万一出了意外,有叛徒,所有共产党员落网了。因此,黄大力、吴太生、许云廷、周德海这四个共产党员,也不能暴露出真实的身份,只是说,是叶文君的亲戚,从外地逃难乞讨到宜昌,找到了叶文君。
吴太生也劝说黄大力服从党组织安排,好不容易碰到联络点,就像是回到家的孩子一样,有了着落。
周德海也说:“有叶文君回到神农架营救王小家和你父母,很合适。如果你露面,被保安队抓住了,连同叶文君也跑不掉,反而还救不出王小家和你父亲、母亲。”
黄大力心里还是放心不下父母,不听众人劝说,要回神农架去看望自己的父母亲。叶文君想想,如果你要执意回到神农架地区,就要一切听从他的安排,同他一起扮成进山收购药材的商人。这个药店也是从四面八方采购各类药材,每年也要到神农架山里去收购草药。
然后,叶文君安排好药铺的事情,让店铺的所有人各司其职。他也安顿好吴太生、许云延、周德海就在药铺里打杂,翻晒仓库里的药材,也加工炮制相关的中草药,都是需要人手。因为这个药铺是一个特殊的经营场所,一般不要外人插手药铺里的事物,防止泄密。他让吴太生等三人一边调理身上的鞭伤,一边等候他从神农架回来再做安排。或下江汉平原,到洪湖、监利县去找贺龙的工农红军,或再回到神农架,重新组织农民闹革命。
吴太生也牵挂着阳日湾家里的父母妻儿们,是否被保安队捉去关在大牢里,心里也是不安。在这个时期,他更不能抛头露面,只要他出现在神农架,就会被保安队的人察觉,自投罗网。
叶文君明确地告诉他,从上级党组织转来的情报,吴太生的父母妻儿还算安全,暂时没有落在保安队手里。吴太生心里明白,在他住的山坡上面,翻两座山头,在一条山沟里,有一个神秘的洞穴。洞口是树林灌木丛掩盖,仅容一人爬进。只要进了洞里,忽然开阔,是钟乳石洞。一个洞套着一个洞,里面有几十米高,数千米深。洞中有水,有石桌、石椅、石床。他去采草药时,偶然发现了这个外面不起眼的山洞,在里面备有树木、柴草、粮食等生活日用品,就是让全家人在土匪打劫时,躲避土匪,杀人放火。这次又派上大用场,居然能够躲掉保安队的抓捕。因为他家住在那面山坡上,从半山腰里就能看见山脚下的动静,只要有人上山,他们家人在门口就能看得见来人。那晚,保安队打着火把从山脚上去抓人,他家的父母妻儿早已看得清清楚楚,还不等保安队的人拢到门口,他们家人就急急忙忙地提上包袱,拐两个山包,钻到山洞里去。保安队的人看到人去屋空,围着那面山坡上下搜索了几遍,没有发现人,就离开了。这样一来,吴太生的家人就安全地躲藏在山洞里,每天也还能从山洞里派出一个人,打探风声,在洞外弄点儿吃食进去,就是在河里捕小鱼,在山坡上挖野菜,摘野果,也能度度命。所以,吴太生相信上级组织的情报准确,他可以放心地留在宜昌江边的民众药房里,听候党组织的分配。
许云廷、周德海暂时还没有暴露共产党人的身份。只是在保安团和大道会、黄带会的眼中,是组织农民暴动的领头人。现在的国民政府认为农民起义平息了,不能把所有的农民赶尽杀绝。国民党认定共产党鼓动工人、农民、学生起来造反,是头号的敌人。一心一意追查共产党组织,屠杀共产党人。在木鱼坪和红花,保安团和大道会没有抓到这两个人,就放一放,不会伤害到他俩的家人。
唯独杨老拐这个家伙心眼儿多,人歹毒。那晚在半山腰的岩屋里搜到黄大力的父母,就不放手,把两个老人和王小家一起认定是共产党人。只是苦了两位老人,他俩不是共产党员,被保安队确定为共产党人。王小家是真正的共产党人,还情有可原。
这日,杨老拐得到从房县政府转来的省政府公函。要求把三名共产党人就地枪决,并且要大造声势,在神农架周边的房县、兴山、巴东、保康等地巡回示众,杀鸡给猴看,广而告之所有的人民大众,以后谁敢起来造反,举行暴动起义,这三个共产党人就是下场。
杨老拐安排王麻子打造三辆小巧的马拉囚车,把黄父、黄母、王小家分别装在囚车里,由100名全副武装的团丁押着三辆马拉的囚车,从打劫岭出发,下唐坊沟。前面50名团丁,有两个团丁走在最前面,敲着两面铜锣,边敲边喊,大家看看,保安队抓到了共产党人。每辆囚车由一名团丁牵着马,两名团丁扶着囚车,紧跟着前面的武装团丁缓缓而行。后面还有几十名全副武装的团丁断后,最后有两名团丁抬着一面大鼓,把鼓敲得咚咚响,边敲边叫喊,大家都看看啊,这就是共产党的下场。
三辆囚车是用栗木树杆做的,一个能站一个人的小木箱,固定在两个车轱辘的平板上,套上一匹马,就是马拉囚车。他们三人站在囚车里,双手双脚分别绑在栗木杆上,动弹不得,只露出头来。
王小家在前面,浑身是伤,嘴脸被烙铁烙得面目全非,只有前面的木牌子上用黑漆写上王小家的名字,人们才认得是共产党人王小家。紧跟在王小家身后的是黄父,面貌同王小家相似,仅从花白的头发上认定是一个老人。他的后面是黄母,没有伤害到脸,有人认出来是黄大力的母亲。王小家和黄父想说什么,只能啊喔啊喔地发出叫声,说不清话语。只有黄母的声音清楚。她见到有民众的时候,就大声喊叫,请记住,我老头和我,还有前面的王小家都是共产党人啦!保安队的杨老拐说,我们是共产党,我们就是共产党人。活了这把大年纪,做一回共产党人,也不亏!
王麻子骑着一匹大白马,梳的是油光光的大分头,穿着一身黑色的保安团制服,肩上斜挎盒子炮枪,神灵活现地在走前走后,防止有人劫囚车。从唐坊沟到松香坪,再下阳日湾,折回苦水河。保安队出尽了风头,沿途的百姓远远地看着,只瞧一眼,就缩回身去。他们不相信黄父、黄母也是共产党人。但是,现在押在囚车上,不是共产党人,也是共产党。只有真正的共产党能像他们仨人那样不屈不挠,挣扎在生死线上,用最后一口气,喊叫自己就是共产党人!
夕阳西下,最后的余晖落在河岸上。杨老拐早已等候在苦水河边,看到押运的囚车走过来,在一处宽阔的河滩上,将三辆囚车一字排开。他命令王麻子开枪杀人。
在锣鼓声中,只听到王麻子骑在马上,手执盒子炮枪,大叫道:“枪杀共产党人啦!”他抬手三枪,枪枪射中他们三人的胸膛。三人的血染红河滩,同夕阳一样,血红血红。
王麻子终于用双手沾满共产党的鲜血,投靠在杨老拐的名下,得到杨老拐的信任。夕阳如同血色一样,涂抹在他黑衣身上,乌黑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