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宋,你可别替我瞎吹了。”李老师站起来笑道。“我可不能跟人家邓朴方比!人家8岁上学,我是十岁上学。人家是团支部书记,我连团员都没混上。人家一考试就是第一,我一考试就是倒第一。后来,我一考试就不及格了,补考还是不及格。”
“李老师北大的啊!了不起,了不起!”石云鸿佩服地向李老师点点头。
“啥了不起?到后尾,我是让人家学校给撵回家来了!没混到毕业。”李老师咧开大嘴,自嘲地笑。好像方才什么事儿都没发生过一样。
“北大肄业,也了不起啊。1962年能考进北大就很了不起啊。当年,全省能考进北大几个?”
“没统计过,反正咱们市,就我一个人赖了巴叽考上了。”李志勇笑。
“北大出人才啊。当年我党创史人陈独秀,还有李大钊都是北大教授呀,毛主席也在北大当过旁听生。邓小平夫人卓琳也是北大毕业的啊。”
“人家是人家,我可不能跟人家比。我啥也不是。”李志勇仍是摇头。
通过与李志勇聊了几句,石云鸿觉得这李老师虽然性如烈火,容易冲动,说话简单直率,让人难以接受,但确实是个没心没肺的热心人,直爽人。心中的不快,也就消散了。现在见他又是北大的学生,就从心里敬佩起来。
申彦明老师那边说道:“老李那可真厉害!别看教化学的,几何那些三角形全等还是相似的难题,咱们学校谁都做不上来了,到人家手里,唰唰添上几条辅助线,跟玩儿似的,就证出来了。”
石云鸿不服气地问申老师道:“我看你也不是一般人啊,几何证明题,能难住你?”
“我啥也不是。人家老李是北大肄业的。我呢,是鞍山工业学校肄业的。58年考进这个中专,没等毕业呢,60年就下马了。我也就回家来教书来了。”申老师自嘲地笑道。“实话实说,我啥能耐没有。那几年,学校实在没人,才让我对付着教这中学物理的。我跟你真是没法儿比。你是师范物理专科毕业的,就是学校领导不说,我也指定要把这毕业班交给你教。”
看着申老师那有些腼腆的表情,有些结巴的话语,石云鸿忽然想起了那次与申老师的相遇相识:
“申老师,你是不是喜欢书法?”石云鸿兴奋地站起身,问道。
申老师笑道:“我心里,偷蔫的喜欢,可字写得不好看,狗爬拉似的。”
众人都笑。
“我想起来了。咱们那次在市书店,一起欣赏过苏东坡的《醉翁亭记》?”石云鸿笑着询问道。
申彦明也定睛看了石云鸿一眼,点头笑道:“对,我想起来了。后来,你走了,把字帖让给我看了。可是,我也是光搁那拿着,喜欢一阵儿,到后尾,也没买起。”
去年,石云鸿在市师范读书,星期天上新华书店闲逛。看到柜台上摆放着苏东坡的正楷字帖《醉翁亭记》,便请售货员拿来看。他正一笔一划,一个字一个字地欣赏着那笔力雄劲,字形圆润的墨宝时,一个男人匆忙地走进来,对售货员说:“同志,上次我说的,苏东坡的字帖来了没?”
售货员手指石云鸿手中的字帖道:“来了,那不,他正看呢。”那人便凑到石云鸿身边来看。
石云鸿抬眼看一眼来人:是一位发型很似鲁迅,面色苍白,两眼似睁似闭地眯着的中年男人。看穿着,倒像是个知识分子。
一年过去,不想两人竟成了同事!
中午,黄玉安过来通知:“今天上班第一天,我看大家伙也都没带饭,咱们就半天班,下午回家,爱干啥干啥。不过,明天起,可就全天班了。大家可就得带晌午饭了。”
石云鸿是新人,对学校的一切都陌生。为了以后能做好工作,他没着急回家,在校园中到处转着走着,熟悉着环境。他从一个个玻璃窗口,看挂着“语文组”“政史地组”“外语组”等老师们的办公室;从挂着几年几班的班牌子,找到自己将要上课的四个班级教室……
黄玉安推了自行车出来,远远地看见石云鸿正饶有兴致地东观西看,不由心中冷笑:“这家伙,心挺敞的啊!让李大炮轰了一炮,没咋的啊。”
便点手叫道:“喂,人都走光了,咱们也回家吧。以后有你看的时候。”
石云鸿应声走过来。
黄玉安皱着眉想了想,眨了眨小眼睛,笑问道:“听说你让李大炮轰了一炮?”
石云鸿叹了口气:“也不怪李老师那么说。谁让你安排我抢人家申老师工作了!”
石云鸿这句无心的笑话,让黄玉安不由脸红了一下——提议如此安排石云鸿的工作,他心中确实藏有让石云鸿犯下众怒,受到孤立的不可告人的目的。所以人事安排公布后,他就一直在观察着众人的反应。当听到李志勇老师向石云鸿开了炮的消息后,着实暗暗得意了一回。
黄玉安低下头,喉结上下动了两下,急忙摇头否认:“你的工作可不是我安排的,那是人家老原信任你。”
“原校长信任我,也离不开你这老同学的推荐啊!刚才还说有你在,我轻闲不着呢。怎么,这会儿又不承认了?”
黄玉安不加可否地笑笑:“李大炮说的,你别在意。李大炮就是那种有口无心的人,他说话跟拉屎似的,说完事儿拉屁倒。跟你该咋的,还咋的。”
“对了,你说今天没带饭,半天班,那明天老师们都得带饭盒来上班了?”
“是啊,要不中午吃啥?”
“可带来饭菜,放到中午不也凉了吗,怎么吃啊?”
“傻啊?那不是有大锅嘛。”黄玉安回身一指身后校工宿舍。“你带米也行,带饭也行,早上来了,把饭盒菜盒往大锅里一放。老魏头到时候烧火蒸饭,中午你就只管来取你的熟饭热菜吃吧。”
“开学后,远道的学生们,中午饭也是学校给蒸?”
“是啊,不然吃啥?”黄玉安手指校舍后面那两大垛柴火。“看着没,那是学生秋天上山砍来的柴火,就留平时晌午蒸饭和冬天生炉子引火的。”
“明白了。”石云鸿点头:“20里路,你骑车子回家,得走多少时间?”
“我那是平道儿,不像你走山路,我一个钟点骑到家了。”
“家里也生炉子取暖?”
“那倒不用。家里不像学校,家里头用地炉子做饭,同时炕也热了,屋子里一点不冷。要不,你跟我去住一宿?你老同学没事儿就念叨你。”
“杨晓曦挺好的吧?”
“人家一天白大挂一穿,工作轻巧的,有啥不好的!”
“好就好,咱们各自回家,走吧。”
两人骑上车,一个往北,一个往南,分头各自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