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云鸿见李志勇老师又和自己坐在了同一座,心里未免一阵紧张。
他不由想起春天李志勇喝醉酒的事儿来了。
那次学生到镇养猪场劳动,场里招待午饭。看饭桌上有菜无酒,李志勇老师顿时拉长了大脸,对笑着陪坐的场长说:“有数的无酒不成席,你倒是给整点酒啊。”
场长一愣神,马上脸红了:“好好,我这就买去。”
回来时,就从怀中拎出一大玻璃瓶白酒,足有3斤多。
李老师见酒,全不谦让,自己抢过,倒上一碗:“我也不管你们啦,谁爱喝谁自己倒吧。反正,场里酒有的是,比河套里那水还多呢。对吧,场长?”
场长就点头:“随便喝,随便喝,有的是,有的是!”
于是,会饮酒的,就依自己的量,往饭碗中倒酒。石云鸿这样滴酒不沾的人,就盛了一碗饭吃。
这李老师喝上酒,全不客气,直喝到口咧眼闭,当地睡倒为止。
下午老师们带领学生下地劳动,他还人事不省呢,就只好由他独自躺在床上睡觉。
傍晚收工,李老师仍未醒酒。又不能扔下他不管,又怕学生们看到他的醉态,传开了,有损学校形象。原校长想了想,就把石云鸿叫一边儿,拍拍他肩膀:“你受点累吧,石老师。一会儿,等咱们师生都离开后,你跟场里借辆手推车,跟宋老师一起把老李送回家去——你们俩都没喝酒,离老李家也比别人能近点。再一个,你俩都嘴紧,是实在人,我信得过。”
石云鸿当时被校长的话感动得连连点头儿。很为受到校长的器重,而骄傲自豪。
两人推着李老师,在山路上颠簸一阵儿,李老师竟口中含混不清的叫着“撒,尿”。石云鸿一听,急了,这醉鬼半天没小便了,这尿可得憋老多了。于是,就和宋老师扶他下车,搀到路边站稳。
可他呆立那儿,也不解裤子,也不撒尿。石云鸿就问:“你倒是有没有尿呀?”
他傻笑:“有,有。”
“那倒快撒呀,这天也要黑了,咱离家还三里路呢。”
老李苦笑:“手,不,好使呀。”
细看他,两条胳膊软软的垂着,两只手不停地颤抖着。完了,这人让酒精拿的,四肢神经都麻痹了!
石云鸿就忙给他解开裤门的纽扣:“这回行了,你快撒吧。”
他仍苦笑:“手,不,不好使。”
你说这事愁人不?小男孩撒尿的东西,鸽子蛋似的,好看,好玩,摸就摸,看就看,没啥;可眼前李老师那东西,你想想得啥样儿?吓人不?脏不脏啊?
宋老师那边也是苦笑着光挠头,没法儿。
可这事儿也不容久等呀,时间一长,不就尿裤裆里了吗?
当时石云鸿还算机灵——转身到道边树上撅下一个树枝,简单地撸下枝杈,也不管上面还有没有刺儿(反正他神经麻痹了,不知道疼),伸进他裤裆中,自己转过头去,将那东西挑出来。接着就听到水滴嗒落地的声音,知道尿出来了。
可宋老师那边就喊:“都尿裤子上了!”
石云鸿就知道是因为自己怕脏了眼睛,没看,棍子挑得力度不够。于是就忙用力挑起他那东西,令他顺利撒尿。
两人把醉鬼送到家,扶他睡到床上,擦了擦汗,终于松了口气。
走出他家门,石云鸿发誓:以后决不与此酒鬼同饭了。
可是,现在这不又坐一桌儿了!
怎么办呢?
饭菜上来了,李志勇老师抢过白酒瓶子:“这喜庆日子,咱说啥也得整两口,祝祝兴呀!”
石云鸿知道这李大炮一喝就高,一高就醉,一醉就作闹,很怕他喝酒。但是自己年轻,也不好表态。目视身边年长些的蒋世航。蒋世航就说:“李老师呀,我看这酒就免了吧。离家大老远的,你要是喝倒了,咱们怎么往家弄你啊?”
李老师就涎着脸笑,举手向天:“放心,这回我向毛主席发誓,我指定听你们大伙的,叫我喝啥,我喝啥;叫我喝多少,我就喝多少!”
于是,大家决议喝度数小的果酒、啤酒。
李老师在大家的监管下,还真没喝过量。放下酒碗,还有说有笑地和大家一起走出饭店。来到钢都照相馆,大家照了张合影。
庄稼佬进城,先进饭馆,后进联营。吃罢饭,照完像,几个老师就分散开,上街各办各的事儿去了。
李老师傻呼呼地笑问石云鸿:“你还上哪儿?”石云鸿说没事儿,直接回家。李志勇便说自己也没什么事儿,也直接回家。于是,两人一道过虹桥,去环市路车站。
一上虹桥,这李老师变样了,走道离道歪斜的,舌头也变大了,吐字也不清了,最后还直门儿耍赖,动不动就一屁股坐地上,嚎起歌来了……看来,刚在婚礼上喝的酒,后劲儿大。李老师明显的体力不支,开始耍酒疯了!
石云鸿咋办吧?没招儿,只好自认倒霉吧!
他就搀扶着老李往前走,后来是强拖着他往前走。可是老李刚走几步不是嚷渴,就是喊热,再不就扯冷子一屁股坐地下,累得石云鸿一身大汗,精疲力尽。石云鸿算是明白了一个道理,这李老师与其少喝,不如多喝;与其当时不醉倒,不如当场就醉倒。
好不容易把他弄下虹桥,他又一屁股坐下了。石云鸿就劝:“二点半的车,马上就要到点了,咱们赶不上趟,就得坐四点二十的那帮啦。”
老李耷拉着脑袋也不理石云鸿,就是不走。石云鸿心想也不能由着酒鬼乱来呀,就又拖着他往前走。忽然,李志勇被前面一滩融化的雪水吸引了,便挣扎着快步往前走。到水坑边,猛不防挣脱了,喊一声“洗,澡,凉快”就扑到泥水中,在里面打起滚来了。
石云鸿可急坏了——一是冬月里,水拔凉,身上的棉衣裤,被水弄湿了,人肯定得感冒。二是,那水很脏,他在里面一扑腾,身上弄得像个泥猴似的。
可是,要去拉他起来,难免自己的衣服,也得弄脏了。
正犹豫,就来了很多围观的人。大家指手划脚的笑着议论:“精神病咋的?”“家里也没人管呀?”
石云鸿尴尬得要命。只好豁出自己这身涤纶新衣服了,上前拼命拉他起来。可他就使劲往后挣,不愿意起来。最后,石云鸿只好抱住他,强制把他弄出来。结果,石云鸿的新衣服也就沾满了泥水。两个本该形象斯文的教师,现在就像刚从泥坑中爬出来的笨猪。惹得围观者们指指点点,哈哈地笑。
石云鸿费尽九牛二虎的力气,把他弄到车站,火车也正要开车了。他们上了车,乘客们都唯恐避之不及,纷纷给他们让座。李老师在一个三人长座上倒头就睡。
下车后,离家还5里路呢。李志勇又躺在雪地上,只嘿嘿傻笑,不走。石云鸿那个愁呀,那个悔呀,差点儿没哭起来。
运气还不错,不一会,李志勇村里的一辆拉大粪的马车过来了。大家都认识,就让醉鬼老李上了车,总算把李老师弄回了家。
石云鸿发誓,再与此人同饭,或是一个酒点不让他喝,或是把他一气灌趴下,省得这半醉不醉的耍酒疯祸害人。
第二天,大家上班,都对肖云的婚礼赞不绝口。
任显竹非常欣赏地说:“人家小肖真是好样的!本身大学毕业,就找个卖肉的嫁了。这才真正是破除了‘门当户对’的旧观念。再说了,现在这社会,制造原子弹的赶不上卖茶叶蛋的。人家小伙子一天卖猪肉,有钱儿挣了。小肖跟着人家享福去吧。”
李志勇也赞同道:“就是,有数的,北大毕业的不如大北毕业的,这年头,啥叫出息?谁能挣着钱,谁就有出息。你看人家这酒席饭菜,可不是咱们穷教员能办的起的。”
石云鸿不以为然地摇摇头。他觉得夫妻在一起生活,幸福指数完全取决于文化知识、品德修养等是否在相同或相近的层面上。像肖云这样只要男方挣钱多,经济条件好,就忽略对方品德、性格、文化等方面,跟人家结婚,无疑是对自己的不负责任。这样的婚姻肯定不会幸福的,
肖云自那次被原校长骂了后,马上改变了策略。她非但不记恨、疏远原校长,反而比从前更亲近他了。
她常常来校长室,笑着和几个领导闲谈。偶尔还会买几盒烟送给领导们抽。
婚礼过后,肖云对蒋世航的态度,却一点没变。
两人见面,旁边没其他人,她便会往地上吐一口,骂道:“老不死的!”或是“坏蛋,怎么不叫车撞死!”……
蒋世航要是问她:“你骂谁?”
她便一笑:“我也没骂人啊。我是骂那老耗子呢。”
“什么耗子?骂我就骂我呗,又不敢承认了呢?”
肖云扑哧一笑,手一指厕所:“真的,没看见前面一个耗子钻厕所里了。”
气得蒋世航又找原校长告状。但此时原校长对肖云已不是过去的态度了,他觉得肖云比谁都通情达理。所以,只是叫来肖云了解情况。肖云便总是笑着不认帐:“蒋主席德高望重,我非常尊敬他呀,怎么会骂他?再说,我也不会骂人啊?他说我骂他,倒是谁听着,看着啦?”
蒋世航自然找不到证人。
原校长也没办法,只好挥挥手,让她回去了。
蒋世航便总和石云鸿诉苦:“她婚礼我也去了,钱也花了,这丫头怎么还欺负我呢!”
石云鸿想想,心里很生气:这肖云外表笑呵呵的,怎能这样欺负人呢:“她骂你,你也回骂,不就扯平了。还值得生气!”
“你说的容易。可我生来也没骂过人,让我怎么骂!”
“打人,你会吧?那就打她!”
“打?”蒋世航吓得一缩脖子。“人家一报派出所,还不把我抓进去啊。再说了,人家男的是杀猪卖肉的,惹翻了,还不拎着杀猪刀上我家砍我报仇啊!”
说得石云鸿也只能苦笑:“那,还有一个法儿——你以后要上厕所时,就会我一块去。”
“这法子好——我是让肖云骂怕了,一天有屎尿也死劲憋着,不去啊。你这法子好。有你做伴儿,她就不敢再骂我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