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云鸿当然知道“周公吐哺,天下归心”的故事。不由想:难道在这二中,黄玉安真的也如名为辅臣,实掌重权的周公姬旦一样,大权独掌,校长、书记们都是不理事的傀儡?
石云鸿望一眼洋洋得意的老同学:
“可咱们是光屁股一起长大的老同学啊,不用那样客气吧?再说了,你这样光着脑袋出来接我,要是冻感冒了,杨晓曦还不得骂我啊!”石云鸿打趣道。
“拉倒吧,我不这样,杨晓曦才得骂我呢。”黄玉安不无醋意地摇摇小脑袋说,脖子上粗大的喉结向上动了动。
石云鸿当然知道杨晓曦一直在关心着自己。
他刚到师专学习第二天,傍晚杨晓曦就来到学校看望他。两人来到校园一角的树下,聊起来。
“这回好了,你也熬出头了!念二年回去,就是国家的正式中学教师了。祝贺你啊!”杨晓曦兴奋地说。她的杏子眼中,溢着由衷的喜悦。
“谢谢!”石云鸿有些拘谨地笑着说。他一见到杨晓曦,说话就会变得有些木讷,眼睛也只是望着别处——他怕自己笨拙的语言和目光,会亵渎了这位纯洁漂亮的女同学。心中却在骂着自己:“短视的政治庸人!当年学唯物辩证法,嘴不离‘一切事物都是发展变化的’,心里却死死地认定自己五类子弟的帽子会戴一辈子;自己的人民公社社员身份,也会伴随着自己一辈子,一直到死!”
如果当初能想到国家会恢复高考,自己会参加高考,会来念师范,会当中学教师,那当年自己肯定会非杨晓曦不娶的。也决不会让黄玉安有机可趁了。
杨晓曦似乎猜测到石云鸿的心思,叹口气,低下头,幽幽地道:“你说你吧,倒是急急忙忙地那么早就结婚干什么呀?”
“山沟里的穷社员,怕打一辈子光棍呗!”石云鸿自嘲道。
“当时,你要是吱一声,我马上就会去找你,和你过一辈子,我还真不管你是掏大粪的,还是刨垄沟的……”
石云鸿感动得要哭!他想抱住她说:“好同学,谢谢你。当初,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做的。但是为了你的前途和幸福,我宁可死,也不会让你为我牺牲掉自己的!”
他冷静地想:大错既已铸就,现在,两人各有了自己的家庭、孩子,再谈论这些,已无任何意义了。
一想到家里的妻子孩子,因自己来读书,正在家中受着苦,他不由叹道:“我真盼望着早一天离开这儿,回家去。”
杨晓曦以为他是不习惯学校的集体生活,便把手往西面一指,道:“那好呀,这儿离我家挺近的。没事儿,就常上我家去玩吧。我和黄玉安都是你的好同学,我们的家也是你的家啊。”
石云鸿嘴里说着:“好,好。”心里却说:我去了,黄玉安不得气死了啊!我可不去!
“走吧,”黄玉安一指前面:“老原也来了,在屋里呢。咱们进去唠吧。”
石云鸿知道“老原”就是指校长原希牧。便边跟他往校长室走,边问:“你们都研究好了吧。让我干啥呀?”
“啥活累,我叫你干啥!”黄玉安把“我”字说得很重,得意地笑道。“有我在,你还想干轻巧活儿呀?”
见黄玉安一副居高临下,俨然是学校最高领导人的神态,石云鸿不由暗笑。
正说着,校长袁希牧笑着推开门走出来,向石云鸿伸过手来:“你来了,石老师。”
“袁校长,你好!”石云鸿笑着与校长握手。
袁希牧五十来岁,中等身材,五官清秀,戴一副灰边大近视眼镜。身穿深灰色尼大衣。头戴着深灰色帽子。
三个人来到校长室。
“听说你分这儿来了,我挺高兴的。这几天,没少和黄老师谈论你。”袁校长满脸带笑地说。
校长室里,南窗口处,对放着两张黑漆漆的大办公桌。外面又横着放了一张办公桌。
东边墙边,摆放着几个报架子,上面有《人民日报》,《辽宁日报》等报纸。西边墙壁上,几根钉子上,挂着两本《人民教育》和《求是》杂志,以及校务记事等。
袁希牧自己在靠窗的大办公桌前坐下,手指对面的椅子让石云鸿坐。
石云鸿望了望黄玉安。黄玉安有些尴尬地点点头儿:“坐吧,坐吧,没事儿!那是咱们赵书记的座儿,他今个儿有事儿,没来。”说毕自己坐到打横的桌子前。
石云鸿也坐下来,打量着办公室的座位:书记、校长平等地相对而坐,校长助理黄玉安坐在陪坐位置。
原希牧打量一眼面前的石云鸿:小伙子个头儿要比自己和黄玉安都高些,在学校的男教师中,应算是高个儿。那张姑娘似的漂亮脸蛋上,却生着两道剑似的浓眉。而剑眉下面清澈的目光中,却又透着些许羞涩、腼腆……
“这是个既有着女人一样细腻心思,又有着铁血丈夫敢于担当的少见的男人!”原希牧在心里赞叹道。
石云鸿的衣着很普通:身上穿一件半新的蓝色的纶中山装制服,制服里面是一件旧黑棉袄。头上也戴着一顶蓝布帽子,脖上围着个蓝棉围脖儿。与黄玉安的尼大衣相比,就未免寒酸些了。
香烟味儿混杂着煤灰和炉筒子的铁锈味儿直往石云鸿鼻子中钻,石云鸿不由打了个喷嚏。 他不好意思地笑笑,摘下黑框眼镜,从衣兜中掏出眼镜布擦拭着眼镜。
“怎么样,这屋里有点冷吧?”袁校长关切地问。“歇了一个寒假,屋子里没生炉子,真就阴滋滋地冷。”原希牧抬眼看看炉子。
黄玉安见说,忙跑出去。
“在师范,指定冷不着吧?市里都有暖气。”
“是。”
“咱们学校快安暖气了。头两天,杨书记说了,公社有计划,最近要给咱们安暖气,接自来水。到那时,咱们老师学生,冬天就不用再生炉子了。也不用挨冻遭罪了。”。
石云鸿笑道:“没事儿,校长。我一个从小在山沟里长大的人,什么苦没吃过,什么累没挨过?冷啊热啊的,都不算事儿的。”
袁校长笑道:“那好。我早就听说过你了,知道你是个人才。没想到咱们今天能一起共事。现在既然到一起工作了,希望你能为家乡的父老乡亲们分忧解愁,把学校的重担子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