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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荣薇交来的三2班补课名单中，缺少王稼轩等十名同学。 别的几个成绩不好的同学不参加交费补课，可以理解。可是聪明的王稼轩也不补课，这引起了石云鸿的注意。 石云鸿刚接班时，就对王稼轩产生了好奇—女孩子咋叫这么个名儿？这纯是男子汉的名字呀！ 但也得服气，人家这名儿真就不俗。古有辛稼轩，宋代大词人呀。 以后，他就留心王稼轩。这小姑娘相貌清秀，却留个男生一样短发，她文学不错，写一手挺好的文章。可数理科成绩就只在中等了。 于是，有时就叫她到办公室给她讲讲物理题、数学题。孩子还聪明，一点就透。有次石云鸿就随口说了句：“王稼轩，你这名儿好。” 王稼轩就抿嘴儿乐。 “谁给起的呀？” “我妈呗。” “你妈可是文化品位很高的人！” “她说是大学毕业呢，谁知道了。反正语文的问题我妈都能给我讲。可问她理科问题，她一点不会。” 大学毕业，闲在家中……王稼轩的母亲是个什么人？石云鸿觉得奇怪。 现在见王稼轩不参加收费补课了，石云鸿有些着急，就叫她到一边： “王稼轩，你这数学不补也跟不上啊。得补课呀！” 学生低下了头：“我倒是愿意补，家里不让呀。” “为什么呀？很多同学不都交钱补课吗？” “不知道，反正咱家不让。” 中考时，这数学150分！像这王稼轩吧，不补课，成绩真就上不去。真就可能因这一科，最后啥也考不上；补一补呢，这数学成绩上去了，真就可以轻而易举地考上重点高中了。 可是家长不愿交费补课，做班主任的也不能非得让人家补。可是不补课，学生的成绩肯定得不到有效的提高。怎么办呢？ 类似王稼轩这样的学生，班里还有几个，石云鸿想想，就决定根据居住情况，把几个孩子分成二组，星期天自己分别到学生家去，一组一组地义务地给他们辅导数学和物理。 于是，就跟王稼轩商量：“这样吧，王稼轩，我吧，虽然是教物理的，可是数学也会。我想把咱班数学不好的又不愿花钱补课的，分两组，一组五个人，你们谁家地方宽敞，星期天就上谁家去，我过去义务地给同学们补补数学，当然物理、化学有啥不会的，我也给讲讲。你看行不？” 王稼轩愣了一下，马上就明白了，忙点头鞠躬地说：“谢谢老师，谢谢老师，谢谢老师！”跑了。 生性谨慎的石云鸿，第一次到王稼轩家补课，差一点闹出个大笑话。 出来迎接的女主人，虽年近四旬，白净的瓜子脸上却没施半点脂粉，绝对没有时尚女人那些纹唇纹眉和假睫毛，可谓素面朝天。身穿很随体的白半袖衫，背后披着长发。不像家庭妇女，倒很像机关的文职人员。她满脸带笑地用很标准的普通话说：“您是来给孩子补课的石老师吧？”把石云鸿让到王稼轩的房间。 石云鸿来到学生们所在的屋子里坐好，正要开始讲题，一位年逾花甲、秃头驼背老翁，进门来打招呼：“老师，让你费心了！你忙着，我有个重要项目要去谈，只好失陪了。下次一定请你吃饭。” 且看这老翁——指箍两枚宝石戒指，颈佩手指粗黄金项练，头顶几根油光可鉴花白头发…… 这谁呀？王稼轩学生登记表上只有母亲一人呀。再说这年龄，也肯定不是孩子的爸爸了。石云鸿连忙起身，想说“您是王稼轩爷爷吧”，又一想，可别冒失了，就临时改道：“您别客气，给孩子补补课是应当的，饭就不用了。您忙您的吧。” 目送驼背老人走出门外，才回头小声问王稼轩：“你爷爷相当气派呀！退休没呢？” 王稼轩微微红了脸笑：“啥呀，老师！他是我爸！” 石云鸿吓得满脸是汗，就顺口瞎说着，给自己找台阶：“是呀！对不起呀。你看我这眼神儿真是差劲儿，这眼镜的度数有点小了，明个儿真得重配一个了！” 说得几个孩子都抿嘴儿乐。 石云鸿一边给孩子们讲题，一边心里还在犯疑惑：要说给人看吉凶祸福，命犯桃花，旺夫克子什么的，自己肯定修练得还欠火候。但这看人是男是女，是老是少，真就从来没看错过。这回咋就看走眼了呢？愣把人家四十来岁的爸爸看成是七十来岁的爷爷呢？ 再一想，这两口子咋配得呢？这往一堆一站，不要说男的这瓦刀脸、老鼠眼一副丑相配不上女的，就是这男的把驼背抻直了，身材也未必有媳妇高呀，这身材也不般配呀。要是西门庆复活，免不了又要叫起苦来道“好块羊肉，怎地落到狗口里！” 可当年潘金莲跟武大郎不般配，那是人家主人故意折磨潘金莲，你说现在都社会主义了，自由恋爱了，咋还会出现这样的事儿呢？ 第二次去补课，王稼轩父母还真就早有准备，补完课，等别家两个学生走了，他们高低不让石云鸿走，非拉他上桌，吃火锅涮羊肉。石云鸿生来拒绝接受一切外来的饮食文化。诸如：近些的四川火锅、云南米线、广东蛇羹；远些的俄罗斯列巴、日本料理、韩国烧烤、美国麦当劳、英国寿司、意大利通心粉……他从来都是斥之以鼻的。心想我东北水土饮食，哺育滋养出我东北壮男靓女，岂能瞎吃他们那些饮食！ 可是也不敢使劲和人家貌似古稀的家长撕扒，怕伤了人家呀。另外一想，休息时间不收费给人家补课，咱觉得不算啥，可是人家可能就觉得欠咱的，心里有负担。吃人家一顿饭，两下就摆平了，也是一件好事儿。这样一想两想的，也就只好一百个不愿意地上桌吃饭。 可是他又因为患有职业病咽炎，从来不敢吃烫的东西，所以在桌上也是基本没吃什么。就听男主人一人胡侃了—— “我对你们教师可是不陌（他读bǎi音）生。看着没，”他手一指正忙碌着的女主人，“她起根儿就是干你这行的。” “是吗？那现在咋不干了？” “我不让她干！马上愿意当老师，明个儿就能去上课，有师范大学的证明。”转头对王稼轩说：“把你妈那老师证拿来，让你们老师看看。” 王稼轩就去拿来，递给石云鸿看。 沈阳师范学院的毕业证书，上面分别盖有校长和学院的鲜红印章。 “怎么样？不是我瞎吹吧？愿意当老师，明天拿着它，上教委去，他们就得让咱上讲台讲课去。”老王得意地说。 “那就托人办办，当教师去呗。”石云鸿心眼实。 “不干！他八抬大桥抬，咱也不干。”老王酒气薰人地说。“这有数的，家有二斗粮不当孩子王！再份有点能耐的，谁干那破玩艺儿！” 女主人可能知道“当瘸子不说短话”的道理，就马上拦他：“你翻那些陈年老帐干啥呀！老师不喝酒，倒是让他多吃肉呀！” 石云鸿就顺着老王的话头，打哈哈：“那是，那是，这教师真就不是人当的。我真也没什么别的能耐，只好对付着混口饭吃了。” 男主人一拍大腿：“老弟，你这回，认识我，这回你就妥了，咱们是有缘，另一个，冲你好心给我孩子补课，等我那项目批下来，你就给我干总经理去——我先给你配辆车！钱，那不有多是，你说多少吧，给我十个亿呢。就这么定了，这事儿！”一扬脖，干了一大杯二锅头。 他说弄了个高速公路、立交桥的项目，国家计委答应先期给他划拨十个亿…… 石云鸿就有点犯疑惑：那么大工程怎能交给你一个无一点实力和资质的老头儿呢？领导人都是精神病呀？ 可为了表示对人家的尊重，便装做很相信很佩服的直点头：“好，你项目下来，就带上老弟我干吧。什么车不车的，我有那自行车就行了。” “那不好使，指定，不好使，你没车，不行，不能给我，公司丢，面——”这句话没说完呢，就伏在桌子上打起鼾声来。 下一个星期日走进他家补课时，没等石云鸿开讲，男主人点手把他叫到另一个房间。看那摆设，是主人的卧室了。 他关上门，递过一根香烟来：“老师，烟不好，你先对付抽一根儿。” 石云鸿忙推辞：“唉呀，谢谢！我不会。” “学啊！这有数的，男人不抽烟，白在世上颠。赶明个儿，你到我公司上班了，那应酬还能少呀？你不抽烟，能好使吗？” 石云鸿这是第二次因为不会吸烟，被人当面指责羞辱了。当时脸就红了。但他自幼就立志以韩信为榜样，能忍“胯下之辱”，所以像这样的小事儿，自然就无所谓了：“没法儿，天生不能抽烟。” 老人就很宽容地笑笑：“没事儿，慢慢练呗，赶趟儿。对了，老师呀，上回跟你说的那事儿，你想好了没？” “上回那事儿？”石云鸿有点糊涂。 “就是跟着我干，给我当项目总经理呀。” 石云鸿也不好意思坦言自己的疑惑，就笑道：“那我当然高兴呀，啥时候上任呀？” “快了，快了，国家的事儿，说上就上。”接着他就搓手，“现在有点岔头，咱们现在有一家竞争对手，是营口的，也是私人企业。国家要在咱们这两家中定一家。” “是呀，那啥时来定呀？” “哎，现在的事儿，说好办就好办，说难办就难办，你不给来考查的人点点炮，他能把项目给你？” “那就点呗，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呀。” “是呀，我这不正张罗这事儿呢。咱公司所有人就得先自己投点资了，等把这项目拿到手，国家那十亿划下来，我翻番还你们大家——这也不用几天，这十个亿就能到咱手了。” 听到让拿钱给他，石云鸿就不表态了。 老人就又说：“没事儿，你们教师就是胆子小。这事儿一点事儿没有。百分之百有把握的事儿。我哥们在中央管这事儿。考查验收就是走走过场。给下来的人，捅上点儿，完事儿。你回去跟你们学校老师们说说，大家有钱就都先投进来。我给打借条，比银行利息高三倍给大伙儿。怎么样？” 不怎么样！石云鸿心里说，当谁是三岁小孩子呀，骗谁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