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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晚上补课，没有石云鸿的课，但他如旧坐在办公室里看小说，等着下课后，送金荣薇回家。
任显竹过来焦急地喊他：“石老师，你快来帮帮忙。”
石云鸿忙跑出办公室，跟任老师来到三年一班。任老师一指趴在前排书桌上的女生李盈：“我正上课呢，她就肚子疼起来了。这，我也没有法呀。就得麻烦你这大好人给送家去了。”
石云鸿心说：“咋不让你男人张老师送？”
“送家去，不得耽误病情啊？是不是先找点莨菪片还是别的什么药给吃点，缓解缓解？”
“可拉倒吧！忘了你上回给美国——啊，你看我这嘴，给尹旭明吃止痛片的事儿啦？”
石云鸿不由脸红了。
“也是，那就先给找个医生看下吧。”
“不找！你给送家去，他家长爱咋办咋办。”任显竹一推溜干净。
“我送她，行！可是，她肚子疼，能坐得了车子吗？”
“能坐车子，找你干啥？杨蒙他们几个男生都是骑车上下学的，让他们送不就完了。找你，是让你背着给送回家去！”
“背着？”石云鸿有些打怵，但一看李盈疼得小脸焦黄，满脸是汗的痛苦样子，便没说二话，伏身背上李盈，往外就走。大个子男生杨蒙跟任老师说了一声：“老师，我也跟石老师去。等他背不动了，我兴许能帮下手。”
就这样，石云鸿背着李盈在前面走，杨蒙在后面跟着。李盈虽然身材不高，体重也不过百斤，但因为石云鸿怕耽误治疗时间，一溜小跑地赶路，走了一段路，石云鸿便累得呼呼直喘了。 等把李盈送到了二里路外的家中，他已累得满头满身大汗。所以一进到李盈家门，他恨不能立刻躺到地上歇歇乏儿。
石云鸿惦着送金荣薇回家，所以，把李盈放到炕上，跟家长说声：“李盈忽然来病了，快找医生来看看是怎么回事吧。”便急忙回身往学校返。
一路上，他又一直惦念着李盈。李盈虽然不是他二班的学生 ，但她给石云鸿这科任教师，留下了极好、极深刻的印象。坐在第一排座的她，平时上课时，那种全神贯注认真听讲的可爱样子，一直在石云鸿眼前闪现。他不知可爱的学生得的是什么病？也不知医生能不能治好她的病？石云鸿不停地责备着自己没有留在学生家，没能等到学生病愈就离开了，他觉得自己没有尽到老师的责任……
中考复习开始了，原校长听说市新华书店新进了初中政治时事复习材料，便要黄玉安按初三毕业生数，给每人买一本。
这天中午，石云鸿吃过午饭，正伏在办公桌上打盹儿，黄玉安手捧刚买来的复习材料送给石云鸿等班主任。同时，强调道：“买材料的钱是学校先垫的，每个学生三角钱。你们抓紧跟学生收。”
屋里的几个老师都好奇地拿过复习材料，翻看着。
石云鸿关心材料的价钱。当他在材料封底看到标的定价是2角7分时，皱着浓眉思索起来：2角7分钱一本，为什么要向学生收3角钱？自己如何向学生们解释？
另外，每本多收3分钱，200名学生，多收上来6元钱，这多收上来的钱，往哪儿用？
这是学校的意思，还是老同学黄玉安个人的意思？
石云鸿正为多收3分钱犯愁时，对面李志勇发作了：
就听“咣当”一声巨响，李大炮死劲擂了一下办公桌，怒吼道：“昏君！贪官！弄的什么事儿？你两毛七的材料，凭啥跟学生收三毛？你穷不起了呀？穷不起，学校干脆黄铺儿算了，别来学生身上刮油儿！”
你说这人不是疯了吗？你就是“嫉恶如仇”，也不能骂人呀！可李志勇就是这么个嫉恶如仇，有话就说，不吐不快的人！
理化组几个教师全都惊得呆若木鸡。
校长室就在隔壁，李大炮路见不平这么一声吼，也能传出一里地去，估计全校教师都能听到了。原校长也不能装聋听不到呀。所以马上过来了，笑着安慰李老师：“老李别激动，消消气儿。收三角，我是想凑个整数，学生好交，班主任好收，都方便。咱们这回多收三分钱，等过几天收报考费时，学校就少收三分钱，一样的事儿。既然老李觉得不好，那咱们就照那材料的定价收2角7分吧。”
你看人家不愧校长，这么一说，多收三分钱，一点毛病不犯呀。
李老师当时傻了，像泄了气的气球似的，挺着的大肚子，马上瘪下去了。像做错了事儿的小孩子似的，麻溜把脸贴桌面上了。
原校长当面没批评李志勇，但李老师那样擂桌子叫骂，纯属粗暴无理的行为，甚至是挑衅的行为，是很伤原校长的尊严的。校长表面微笑，心里很生气。
他回到校长室，也一拍桌子：“一天不是损这个，就是骂那个，牛哄个啥呀！念过北大，就了不起啊？不就是个学习跟不上溜儿，被除名儿撵回来的学生嘛！”
赵书记和黄玉安都低了头，看报纸，不接茬儿。
人生需要艺术，人们之间的交往尤其需要艺术。
假如李志勇去校长室，笑呵呵的单独与校长心平气和地分析一下多收三分钱的利弊得失，原校长肯定也会笑着接受的，说不定还会很感谢他呢。
可李大炮就是李大炮，他为人简单，性格耿直，嫉恶如仇，天王老子都不怕。说话办事，从不考虑方式、方法，也从来不计后果。很似李逵、鲁达那类豪爽汉子。结果，当然是好心得不到好报。
转眼到了七月份，开始报考了。
石云鸿便一个一个的找学生谈报自愿的事。
金荣薇报高中，她的理想是高中毕业，报考医科大学，将来当个医生，治疗父亲那样的病人们。
石云鸿赞成、点头！
问了尹旭明。孩子两眼含泪，低头不语。
经石云鸿再三问过，尹旭明才说：“我也想考高中，完事也像金荣薇一样考医科大学。可我爸不让我再念了。”
事情让石云鸿很惊讶。
他摸了摸孩子脑袋：“没事儿，别愁，一会儿，我去你家说说他。”
石云鸿下班后，骑上车去尹旭明家。一路上边走边想：这老尹为啥不让孩子往上念了？能是怀疑儿子——
自己怎么劝说他呢？
到了村头一提老尹家，尽人皆知。尹家住在村南边。三间草房，挺宽敞的大院套。
尹旭明跑出来接过车子：“老师你还真来了！”
接着从屋里出来一个40多岁的女人。她身量不高，梳着短发。穿着打扮跟当地普通的农村妇女一样。 但看一看脸面，石云鸿不由从心底赞道：“真是个出众的人见人爱的美人！”，
王英首先笑着打招呼：“石老师来了，这大热的天儿，你跑这老远道儿，受累了。快进屋坐吧。”
来到屋内，坐在炕沿边的老尹就忙拿过筐里的李子让石云鸿吃：“吃点吧，自己树上结的。”
石云鸿谢过。细看这老尹，方面大耳，一脸正气，果然长得跟儿子不像。石云鸿接过他手中扶着的那个木棍儿：“老哥咋还拄这个？”老尹把左面的裤腿往上提了提：“我这整个一条腿都没了啊，是个残 废了。”
“是啊。那是咋伤的啊？”石云鸿故做不知地问。
老尹就讲了自己受伤经过。石云鸿当然也不便问他关于生殖器官是否都损坏了的隐私问题。
老尹最后叹口气：“石老师，这是你来了，不然，我还真要找你说说呢。你都看着了，我这就是个废人，家里外头啥啥活都不能干。这可盼着孩子长大了，能干点力气活了，可他还非想要考高中，完事再考大学。你说，他这又念高中又念大学的，我这家没人干活儿得咋办？再一说了，这念书不得花钱吗？咱这穷得叮当响的家，哪来的钱供他念书啊？你说这可叫我咋办好呀？”说着说着，还抹起眼泪来了。
石云鸿路上还在想：老尹反对儿子升学是不是仍在怀疑儿子是外人的野种。现在被老尹的诚挚打动了，他相信老尹只是因为家中困难，才反对儿子求学的。于是笑笑，开导道：“老哥呀，你说的都是实情。我都理解。可是，你知道吗，你儿子可真是个人才啊。你看看这长相，这白净劲，多像嫂子啊！嫂子把以前的照片找出来，跟儿子比比，指定一模一样的。”
王英就腼腆地低了头：“我也没照过像啊。”
正说间，南风从开着的窗口吹进，石云鸿觉得一阵凉爽的同时，觉得头顶好像有几朵棉絮落到脖子上。
抬头看时，是风吹动头顶梁上的那层厚厚的灰尘——飘落下来，散落他身上。
一家人便都觉尴尬。老尹拿过炕里的条帚：“石老师，你别动，我帮你把后边衣服上的灰扫扫。”
石云鸿忙回手拦住老尹：“没事儿，不用。落点灰算啥呀。”
王英便忙叫儿子从外屋搬来一把椅子，招呼石云鸿：“石老师，你上这边来坐着吧。”
石云鸿笑笑，没动：“不用，我坐这儿方便和我老哥说话。”
“一家家的都是儿子长的像妈，女儿长像随爸。我女儿长得就像我，一点不好看！”
老尹就笑：“石老师可是漂亮小伙儿啊。”
石云鸿见老尹笑了，接着说：“尹旭明长得好看这是次要的，主要的是脑袋好使，聪明。成绩数一数二的，是班里学习委员啊。不往上念，太可惜了呀！”
“可是，”老尹欲言又止。
“是，往上念，家里是有很多困难。可是和孩子一生的前途相比，现在的困难是暂时的，是可以克服解决的啊。”
石云鸿讲了金荣薇和王稼轩家的事儿：“和那几家比，你家比他们强啊。你家是工伤啊，有什么困难，就直接找镇里啊，政府肯定能帮着解决的。实在不行，咱就把这房子卖了，供孩子念书！”
“你们想想啊，你们辛苦几年，等儿子大学毕业了，在哪个大城市工作了，把你们接过去，楼房一住，你们跟着享几十年的福，那该多好啊！”
一席话说得王英直笑。
最后，老尹也点头了：“石老师，你说得对！我信你的，就是砸锅卖铁，我也供尹旭明往上念！”
王稼轩对报考什么，没有主意。笑问：“老师，我这样式的，也不能跟金荣薇比呀。我倒是考个啥好呢？”
最后听了石云鸿意见，报考了卫校！
中考开始了。
石云鸿和申彦明、李志勇几个老师被安排到考场带考。他们把学生送进考场后，四名老师就按学校要求，守在考场大门外，以防学生在考场上突发什么意外情况时，能及时给予帮助。
李盈是由父亲骑车送来的。她见了石云鸿几个教师，就含笑分别打了招呼，急匆匆跑进考场。到了考场门口，她又停下脚步，回身和石云鸿等几个老师招手致意。
申彦明不由夸道：“你看人家李盈，多有礼貌！可不像有的学生，见了咱们像不认识一样！”
黄玉安指着远处的杨蒙道：“这小兔崽子，没报高中，来凑啥热闹？”
“念一回初中，进不了考场，看看考场也是人生的纪念啊！”石云鸿感慨道。
他从来认为人们的智力因素及非智力因素是有差别的。从而，导致学生们对书本知识的学习和掌握上，是存在差异的。而学生在校时学习成绩的优劣，并不能决定他走上社会以后的工作能力、创造能力。更不能决定他对国家、对社会贡献的大小。决定人一生的重要因素是这个人的道德素质、思想觉悟。所以，石云鸿从来不歧视学习成绩不好的学生。
七月流火，万里无云，烈日炎炎，天气真热。看到学生们都进入考场，开始答题了，石云鸿几个人便躲到考场对面的几棵杨树下。
虽藏身树荫下，但几个人也都是热汗淋漓。
勉强咬牙坚持着熬过上午，到下午二点左右，天就热得更厉害了，起码得34度了。石云鸿觉得到了忍耐的极限了，不吃个冰果降降温，有点要热昏的感觉了。于是，去就近的小卖店，挑最好的德氏大冰果，买了四支，拿回来与同事们分享。
一个冰果下去，署气顿消，感觉舒服了很多，就后悔没早些买来吃。
石云鸿万万没想到这不经意的行为，给自己惹来了终生不敢再吃冰果的严重后果——
石云鸿因为吃过德氏大甜冰果，正坐着舒服地闭着眼睛眯觉呢，忽觉一个冰凉的东西捅到手上。抬头看时，原来是李志勇老师手持四支更高档些的大冰果，正一人一个的分发呢。石云鸿有些为难：吃吧，方才吃过一个了，肚子里的热劲已平衡掉了，再吃，没必要了；不吃呢，又驳了人家老李的面子。想了想，还是吃吧。
闲言少叙，吃过李老师的，紧接着申彦明，宋玉忠老师也都紧随其后，往他手里死劲塞高档的大冰果。
石云鸿真就不敢吃啦，就差没跪下磕头求饶了，可是不吃，对方真就不答应。
你说这叫啥事儿呀？没人买，大家谁也不愿破费；有人一开了头，大家就一个个不断捻地买上了。你不吃，他说你不给面子，瞧不起他；你吃，这肚子又真凉得受不了啦……
是肚子重要，还是友情重要？
大家权衡利弊得失，只好选择“舍命陪君子”，都一路气吃下四个大冰果。拔得几个人呀，舌头和嗓子都麻木了。后来，觉得这肠子和肚子也都麻木了啊。再往后，是冷得上下牙直打架，哆哆缩缩地骑车回的家。
那以后，石云鸿一看见冒着“热气”的冰果，心里就反酸水儿，他一直都不敢吃冰果了。
那以后，他也真就认识了身边这几个教师了：一个个没那么节俭（小抠儿）的；一个个又脸皮贼薄，打死了，也不肯占别人的一点便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