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后上班第一天,石云鸿来到学校,收到了报社寄来的十元钱稿酬。
见赵书记和原校长抢着看报纸上石云鸿的文章,黄玉安又像回到了学生时代一样,心里五味杂陈,充满了嫉妒、气愤、痛苦、无奈。不——准确点说,此时的黄玉安像个装满炸药的炸弹,他觉得自己随时都要爆炸!
——妈的,从小到大,念书时,你处处时时比我强,我跟你屁股后头像你马弁似的围笼你,你可倒好,正眼不希看我,不会的作业题,你也不爱告诉我,团也不让我入!
可算盼到文化大革命来了,我偷偷整了你一把,让你成为学校走资派的黑爪牙。你那时总算倒了,臭了!我开心了,接着,下乡后,我进了师范,我娶了你爱的女同学,我总算翻身,出了一口气。
没想到这才几年啊,你又死鱼翻身了!1977年你参加了高考,进了师范大学。毕业回来,又和我一样教上中学了。现在竟然又在市报上发表文章了!
写文章,也应该是我写啊。这第一我是学校领导,第二呢,我是学中文,教语文的。这写文章出头露面的事儿,说啥,也轮不到你啊!你要写,也该和我通下气,让我签上名儿,算咱俩合写的啊!
黄玉安反感书记、校长指点着报纸,眉飞色舞赞美石云鸿的神态;更反感他们赞美石云鸿文学水平高的言词。
他沉着脸走出校长室,来到工会。
“你看着你老同学写得那篇文章没?”蒋世航问。
黄玉安面无表情地摇摇头,坐下。
“我建议你看看,写得太好啦!”蒋世航把手中的报纸递到他面前,把大拇指也伸到他眼前,赞扬道。
“干啥玩艺呢?哪有这么羞臊人的?”黄玉安气得鼻翼直扇呼,怒气直往外冒,想斥骂蒋世航几句,可又不敢得罪蒋世航。他就闭着眼晃晃头,忍着气,只坐着不说话。
刘淑德来了,一进屋看到黄玉安,便笑道:“石云鸿这大名一上报,你们翰林乡这回又出名儿啦。”
“翰林乡跟我有啥关系?”
“你不也是翰林乡的人吗?”蒋世航问。
“是,能咋的。那翰林坟早就扒平了,没有了。”
刘老师看黄玉安闷闷不乐的神情,知道他心眼小,定是在吃老同学石云鸿的醋,便把话题岔开:“对了,听说你们那儿出过许翰林,你讲点许翰林的事呗!”
黄玉安摇摇头:“我知道的,你们肯定都知道了。你们不知道的,我也肯定没听说。”
蒋世航想起一个故事,便笑着站起来,望望小刘老师:“刘老师,你是不是去别场干点啥去,好让咱们两个男老师唠点体己嗑儿?”
气得刘淑德脸一红,瞪了蒋世航一眼:“背人没好事儿,好事儿不背人——我就给你俩倒地方,还不行吗!”
看刘老师走了,蒋世航才坐下来,满脸诡笑地望着黄玉安,问道:“许翰林有副对联,很有名儿,你是他老乡,应该能听说吧?”
“啥对联啊?不知道。”黄玉安此时被引起点兴致,就凑到蒋世航跟前问。
蒋世航就神秘地笑:“不知道啊。”
他翻开教案,在一页纸上提笔写道:
睡草屋闭户演字
卧郊塔弄笛听松
写毕,放下笔,举着那本子,笑问黄玉安:“许翰林这对联写得怎么样,你听说过没?”
黄玉安摇头:“这也没啥啊,至于还得把人家刘老师撵走吗?”
“你明白啥呀!”蒋世航用胖手指点着那对联。“你这是北方人,念着还行,要是换成江南话,你念一个试试!”
“谁草吾屁股眼子,我叫他弄地挺松。”黄玉安读完,不由哈哈大笑。“你拉倒吧,这能是人家大翰林写的啊?这纯粹是街头小混混扯蛋逗着玩儿呢。”
“你懂啥呀,这是当年许翰林在江南主考时,江南才子们不服,当面要看看这许大主考官的文学功底。许翰林想都没想,随手就写了这副对联,把这些江南才子弄得哭不得笑不得,自认吃个哑巴亏。”
下班后,石云鸿骑着车子,带上王稼轩,往金荣薇家去。
见陈海燕手拎个文件包在前面慢慢走着。石云鸿便下车打招呼:“陈老师,您走到这儿呀!”
陈海燕莞尔一笑:“是啊。您也回家啊?”
石云鸿点点头儿。
“你那篇报告文学,我在阅览室看到了,写得真感人!”
“是吗?我头一次往报社投稿——也是被曹助理的事迹感动的。”
“你是第一次投稿的吗?编辑给你改动了吗?”
“我觉得跟我原稿一样的。一个字儿也没改。”
“可以给我看看原稿吗?”
“原稿?”石云鸿笑笑:“我那天在稿纸上写完,就直接邮走了。”
“是啊,你写个初稿,不修改就邮走?”
石云鸿被问得有点发懵:“修改啥呀?我就跟当年在课堂写作文似的,写完就完事儿,从来不知道修改啊?”
陈海燕笑着点头儿:“石老师真了不起,一书而就,写得又恰到好处,天衣无缝。”
说得石云鸿不由有些飘飘然,便摆手自谦道:“陈老师你抬举我了。那小文章我也没重视,写得也不好。以后再写时,真就得多修改了。人家曹雪芹那样大才子,写红楼梦还‘披阅十载,增删五次’呢!”
陈老师就笑:“您快回家吧,希望以后看到您更多的大作面世!”
任显竹老师在后面听两人亲切地谈论,不由气恼,不屑地往地上吐口唾沫,对身边的黄玉安道:“你们村的还能出息出大官啊——”
“什么大官儿?”
“能溜须还愁不提拔当官啊。”
“那管我啥事儿,我也不会溜须。”
“不会就学呗!”
石云鸿与陈老师挥手告别,去金荣薇家。
他这次来到金家——是要把《送礼》所得的十元稿费送给金家。
当他来到金家时,却遭到从没有过的冷遇:除了金荣薇跟他打了招呼,请他进屋坐下外,她的弟妹对他都是横眉怒目!
石云鸿进屋坐下,想了想,便拿出那十元钱,放在炕上:“金荣薇啊,这是我根据你家的事儿写的一篇报道,报社发表后给的稿费,这钱,应该归你家。”
没等金荣薇吱声呢,她弟弟冲过来,拿起那钱塞回他手里,冲他嚷道:“我们不要你的钱!你别老埋汰我们家!”
金荣薇妹妹金荣霞也冲他喊:“拿上你的钱,快走!以后别再上我家来,我们的事儿再也不用你管!”
石云鸿望着金荣薇,愣在那里,不知说什么好。
原来,村委会领导们看到报上那篇关于本村的报道文章后,便马上一传十,十传百地传开了。
同学们听到金疯子家的事情上了报,便都拿金荣薇的弟妹开玩笑:“我的天,还是疯子好啊,疯子家能得救济,还能上报纸呢!疯子家光荣啊!”
于是,疯子家的孩子们受不了啦。他们恨死了写报道的这个石云鸿。
还是金荣薇明理,她喝住了弟妹。命令他们去外面玩去。然后不敢直视老师,幽幽地说:“他们小,不懂事儿,请老师原谅他们,不要生气。”
石云鸿听完金荣薇讲了事情经过后,联想到当年父亲成了反革命,自己当时是如何反感别人提自己家庭问题的事,也就很后悔写金疯子家这报道文章了。同时,也狠狠地责备自己不成熟,考虑事情太简单了。于是点点头儿道:“金荣薇,我理解你的弟妹,怪老师太冒失,是我做错事儿了,还请你们原谅我。”
说完,扔下那十元钱,如罪犯似的低着头匆匆溜走了。
泉山镇事迹上了市报,不仅轰动了整个泉山镇,也引起县里党政领导的关注。
镇党委杨书记打听到石云鸿是泉山二中的物理教师时,乐得一拍大腿:“嘿,这回好了,我们泉山镇出大秀才了,咱们以后有笔杆子啦!”
于是,急不可待地拿起电话,给二中书记赵显志打电话:“老赵啊,你看没看今天的报纸?”
“报纸?我刚才都看了一遍啊。”
“你看没看你们学校石云鸿写得那篇文章?”
“看了啊,那还能不看吗!”赵显志兴奋地拿着话筒的手也有些颤抖了。“那是咱们学校老师,写得又是咱们镇的事儿,我能不看吗?”
“石云鸿这小子表现怎么样?”
“哪方面都好,都突出。一天不显山不露水的,就是闷着头儿教书、管学生。书教得可好了,回回考试全县都是第一。”
当杨书记得知石云鸿于元旦后递交了入党申请书后,乐得马上拍板道:“这样优秀的人才,我们要重点培养。要抓紧尽快解决他的组织问题。”
杨晓曦看到了石云鸿的文章,读了二遍,觉得很好。晚上,饭后,见黄玉安歪躺着,看金庸的武侠电视连续剧,便一下关闭了电视。
黄玉安抬头看看妻子,站起来:“我这看得正来劲呢,你咋给闭了啊?”
“一天看这些有什么用?”
“看啥有用?”
“你看看石云鸿,人家写的文章、诗歌多好啊。咱们怎么不能跟人家学学?”
“学他?一天傻呼呼的就知道玩点文字游戏……”
“朽木不可雕!”杨晓曦不满地瞪了黄玉安一眼,坐下推敲起石云鸿的那篇文章来。
转眼,春天来了。泉山二中被周边山林树木包裹着。石云鸿经常在工作之余,登上后山。举目向四外望去,到处都是一片绿色。
每天能与可爱的学生们生活在这片绿色的校园中,石云鸿感到无比愉悦。他觉得教书育人是世界上最好的工作,做为社会主义中国的人民教师,自己是最幸福的人!
他不由怀念起好同学杨晓曦。如果杨晓曦现在自己身边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