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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红自杀如一把利刃刺入黄玉安的心脏。尽管在同事们面前，他装的无事人似的。可是细心的人，都会发现平时爱说爱笑的黄老师，常常自己坐在座位上不说不笑地想心事儿。对同事们的说笑也充耳不闻。
在教育局对张红之死事件做出处理之前，黄玉安心里充满了恐惧。他坐卧不宁地想像着被公安警察以强奸罪抓捕审判的场面。
但当教育局对事件处理完毕后，他的神经仍然时时处在紧张痛苦之中。
人非草木，谁能无情。心爱的张红事先毫无症兆地自杀，令黄玉安心疼不已：他时时在心里说道：张红啊，好孩子，你怎么这么傻呢？没听人说过“好死不如赖活着吗？”你还这么小岁数，一生会是什么样的，你怎么会知道呢？考得不好，合计考不上高中，就寻死去，你真是太傻了啊！我和石老师高中毕业赶上文革，大学停招了，我们都离开学校回家种地了，那我们不都好好地活着吗？后来，我，还有石云鸿，不都从地里出来当上老师教书了嘛。
当然，意外怀了孕，对你是个打击，可是不都顺利做了人流手术了吗？还有必要为这点小事儿寻死上吊吗？
他怪张红不理事儿，当然也后悔，后悔自己没对学生多讲这些方面的道理。
黄玉安除了对张红之死痛心，负疚。家里妻子的态度更令他痛苦。
杨晓曦对黄玉安除了进行性制裁和经济制裁外，现在又加大了对他的制裁力度——让他独处一室。从不跟他说话，从不看他一眼。
杨晓曦是个正直倔强的女人。她本不爱黄玉安，本不甘心嫁黄玉安。心里总是想念着石云鸿。现在遇到这样的事情，她如何还能忍辱屈尊与黄玉安这禽兽一起生活？
——她决定离婚！
中午，石云鸿接到了杨晓曦电话：“张红到底是为啥自杀的？”
“中考试卷答得不理想，小牛校长告诉她‘死了就好了。’这傻孩子信了，不就死了嘛。黄玉安没告诉你？”
“我不听这些！我就问你，她是不是因为黄玉安才自杀的？”
杨晓曦说完，啪一声撂了电话。
石云鸿手握话筒，摇摇头，又揉揉耳朵，苦笑道：“这人，脾气怎么老这样式的！”话没说完，电话又响了。杨晓曦在那边说：“你过来一下。”
“有事儿？”
“对。”
“我今天休息，你到我家来。”
杨晓曦的样子把石云鸿吓了一跳：脸上一点血色没有，头发也蓬乱着。只对他点了下头，便在沙发上坐下了。
石云鸿也挨着她在沙发上坐下。
“你说你当时倒是早早就和赵顺然结婚干啥呀！”
“这是你第二回问我了。”
“你上回说的‘觉着咱俩性格不合，才娶了别人’我不信！你能不能跟我说实话。”
“那我就实话实说了吧。我当时很自卑。觉得我一个四类子弟，配不上你这贫农出身的各方面都优秀的聪明漂亮的好同学。我们在一起，会毁掉你的美好前程的。后来的事实证明我的看法没有错，你下乡两年，不就被推荐进大学读书了，你要是嫁给我，就绝对没这好事了！”
“可是1977年你不也成了大学生了嘛！”
“可1968年咱们下乡时，谁知道十年后还会恢复高考啊？”
“事物都是发展变化的。”
“对，我总为我的政治短见，忽略了‘事物总是发展变化的’唯物辩论法原理，后悔不已。我真如当年同学们所说，是个‘政治庸人’。我错误地走进了婚姻，结果害了自己！”
“这些年过得不好？”
“唉，一天就是觉得孤单，白天晚上就是想你！”石云鸿叹了口气，低声念出压在心底对杨晓曦多少年的思念：
青春的热在凄风中散失，
青春的血随着苦雨流去。
然而一尊雕像在我心中塑成了，
时光老人给我的公平赏赐。
因为是纯洁的友谊的结晶，
所以它才如此的伶珑透剔；
因为是用鲜花般的岁月堆砌，
所以它才如此的神采飘逸；
它的哭在我同情的胶卷上感光，
它的笑是我用幸福的磁带录制。
它沉默的目光是我克难释疑的钥匙，
它无情的怒斥，
化作我奋然前行的动力！
时光之水，
洗去我多少记忆。
时光之刀，
在我脸上刻上中年二字。
然而这雕像越来越高大明丽啊，
因为我时刻都在拭擦着它呀，
用上班路上花草的晨露，
用讲台前挥洒的汗雨，
用梦里思念的泪滴……
石云鸿发自心底的吟诵，勾起杨晓曦内心的伤痛，她感动得两眼含泪，动情地说：“我也时时在想你，想着我们当年在一起的甜美时光！当然，我不光是想你，我也恨你！”
“是。”石云鸿点头：“我当时要是向你求爱，和你结婚，你就不会跟黄玉安结婚，也不会这么为他上火发愁了。”
杨晓曦起身为石云鸿倒了杯开水：“来，喝点水吧，你骑车跑了这老远路，也指定得又累又渴了。原谅我，不会关心人啊！”
“别客气。当年同学时，你也总爱在晚自习时间叫我到学生会办公家里偷摸地谈东说西的，也从没给过我热水喝呀。”
“可那时，我就下定决心，要和你石云鸿携手一生，不离不弃。可下乡后，见你和别人结婚了，我也只好——”
“接受黄玉安的追求？”
“要不怎么办？”
“怪我这政治庸人，无政治远见，害人害已！”
“现在，我们还有机会，我们可以圆我们的梦。可以联手打造我们后半生的幸福。一切都还来得及啊！”
“怎么打造？”石云鸿站起身，急切地问。
杨晓曦笑笑，摆手让石云鸿坐下。然后说了自己经过深思熟虑的计划：“咱俩都跟对方离婚；然后我们结婚；然后我们都辞职，开办自己的医院、药店。”
离婚——这已是石云鸿苦苦思索好久的事情。不管妻子是否真的与那同学老板有染，但两人间文化的差异，兴趣爱好的不同，没一点共同语言，已导致夫妻间形同陌路，没一点生活乐趣。
离婚后，与这日夜思念的美丽聪明又能力出众的女同学结合，岂不是苦尽甘来？
但听到“辞职！”石云鸿惊得站起来：“什么，咱们俩还都得辞职！”
“是，都辞职。”
杨晓曦摆手让他坐下：“你先别激动。我是这么想的。”她详细说了自己的计划：
现在随着企业的破产倒闭，有好几家原来的厂办医院对外承包、出售。她已定下承包的项目，摸好了价钱，也通过关系在银行谈妥了贷款。
她兴致勃勃地说道：“这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凭我现在在医疗界的声望，再聘上几个专家，我们的医院一开业，马上就会占有全市大部分的医疗份额。我们再开几家药店，由你经营管理。这样的医药结合经营模式，不愁我们不财源滚滚。几年下来，我们不就实现了我们的人生价值了？我们不就拥有了一个令人羡慕的无悔人生吗！”
“可我一个医学门外汉，能帮你什么忙儿？”
“行政、财经等等方面，都归你管。”
“我能行吗？”
“这世界上，你是我唯一信任的一个人！”
石云鸿很激动地听着，不由心潮澎湃了！
“怎么样，老同学，好同学？就让我们携手并肩，实现我们的青春梦想，实现我们的美好的人生愿望吧？”
杨晓曦起身伸开双臂和石云鸿热烈地拥抱在一起！
石云鸿虽已感动得热血沸腾，但他的沉稳的性格决定了他凡事多思，遇到大事儿时，更是不经过深思熟虑，决不轻易做出决定的处事风格。
他幸福地闭着眼睛，吻了一下怀中这个朝思暮想的女人，想了想，松开杨晓曦，说了句：“好，谢谢老同学，让我回去好好想想，再答复你行吗？”
杨晓曦笑道：“我知道你是个慎重稳当人，我也没指望你马上就能给我准话儿——不过，你可得把我方才说的放心上，早晚多想想，早点定下来，答复我！”
“好！黄玉安也快下班回来了，我就先走了。”石云鸿告别杨晓曦回家。
第二天上班，看到熟悉的校舍，看到操场上跑跳说笑的可爱的学生，联想到杨晓曦让自己辞职的事儿，石云鸿不由摇摇头。
进到办公室，在办公桌前坐下，看一眼放在玻璃板下做为座右铭的那两句诗：
一生为国育栋梁，
浇灌何惜枯汗血。
不由手抚额头，叹了口气：心中自省道：“改革开放挽救了国家，挽救了你，党和国家让你一个山沟里终日脸朝黄土背朝天的的公社社员，进入师范大学读书学习，让你走上中学的讲台教书育人，几年过去，学校所在地的山区孩子们在这里受到良好的教育，很多优秀的孩子肩负着家乡的希望，走出了山沟，走向全国，走向世界。他们的成功，改变了人们忽视学习，读书无用的观念，坚定了只有读书才能改变命运的信心。自己接手校长这二年，事业也初有起色，你就这样撒手走了，扔下学校不管，扔下孩子们不管，自己进城去挣大钱去，对得起党和国家的培养教育吗？对得起家乡的父老乡亲们吗？对得起为了孩子们牺牲了的申老师吗？你怎么能背叛自己当年的誓言呢！
当年，自己亳不犹豫地拒绝了杨书记，不去当副镇长；现在，怎么就被杨晓曦的几句话说动摇了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