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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玉安一捅石云鸿：“要不，你一会儿，就上美国鬼子家看看他妈啥样去？”
石云鸿笑笑，摇头：“李老师你接着讲啊。”
“老尹听别人在背后老议论说儿子不像他，是媳妇偷人养汉跟别人有的。他细一想也是的，别人不知道，自己还不知道吗？自己都没生殖能力了，从受伤开始，从来就没跟媳妇正经办过那事儿，怎么会在自己伤后10个月生出个儿子呢？不是怀胎九月吗？这么一想，就觉得肯定是让媳妇给戴上绿帽子了。一出门，老觉得大家伙在背后指指划划地耻笑自己，就觉得窝囊。这样一来，他看见媳妇，就生气。在家不是摔就是砸，王英要是敢吱声，他就打。媳妇王英见这样，觉得这日子也没法过下去了，就提出离婚。可是老尹一想，放媳妇走了，以后自己这残废人，没人照顾，怎么活啊？再说，上哪儿找这样好看的媳妇去？别说找不着这样好看还会过日子的，就是丑的，人家也不会跟自己啊。于是就坚决不离。王英上法院起诉离婚也不好使。为啥呀，就因为人家老尹是修水库时受伤的有功人员。所以，老尹不同意离，法院就不判离。”
黄玉安接茬说道：“不同意离，是不同意离，老尹照样还是不情愿当王八，不情愿戴绿帽子。就还是照样对媳妇没好脸子，回家了，照样不是摔就是砸的。还加强了对媳妇的监视，老想像武大郎抓潘金莲跟西门庆那样，抓住媳妇跟哪个男人的现行。”
李志勇接道：“后尾，抓没抓着不知道，反正让他媳妇，也就是尹旭明的妈——王英，给饭里下了耗子药。”
石云鸿惊得一下站起：“那还不指定药死了！”
黄玉安摆手，示意他坐下：“没死。当老尹吃完饭，没等药性发作呢，这女的又后悔了，忙跑生产队要了辆大车，把男人送到公社卫生院去抢救。”
“老尹抢救得及时，脱离了危险。但王英投毒谋害亲夫——那罪就大了呀。于是被判死刑缓期执行。后来这老尹在家，一天又得拄棍儿做饭，又得带儿子——就是尹旭明，他一个残疾人，实在受不了，就上法院要求把媳妇放回家，监外执行了。”
听两个老师讲完，石云鸿默默无语：几千年前孔子就讲过“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的确，凡是生理正常的人，身体健康的人，在生活中,都离不开饮食和男女性生活这两件事儿。这是人类最低的生理需求。现在，在社会主义中国，却生活着王英这样可怜的女性。她享受不到一个正常年轻女人渴望的夫妻情爱的雨露滋润。还每天都要受到近乎疯癫的丈夫的欺侮虐待！她是最可怜最不幸的女人！所以，如果她真的出轨了，她真的对异性有追求的事实，也是完全可以理解同情的！
她并不可耻，并不低贱！
反之，如尹旭明的母亲王英并没有出轨过，尹旭明在母亲腹中十个月后出生，纯属个别人的特殊的生理现象，则尹旭明父亲的怀疑纯属无理取闹，欺人太甚！王英投毒杀他，是属于被欺负到无法生活的情况下的正常反抗，是应该得到同情的。
生长在工伤立功人员家庭的尹旭明，本该很受人们高看的。但因为出了母亲杀夫被判刑的事儿，他便变成了下流的破鞋的野崽子，成为人们讥笑议论的对象，受到人们的歧视蔑视，是很不公平的，是很应该得到同情的。
石云鸿联想到自己少年时因家庭问题，受到同学欺负的往事，心情久久不能平静。他决心好好照顾尹旭明，还他一片晴天！
于是，他叹口气道：“孩子在娘肚子里十个月出生，就不是自己的骨肉，就一定是别的男人的野种？现在妇产科理论说这孕期不是固定统一的，它有长有短。长的可十一个月，短的也可七个月甚至六个月。当年秦始皇就在娘肚子里十二个月才出生的。”
“秦始皇12个月出生？你说的真假？”李志勇站起身，惊奇地问。
石云鸿一指黄玉安：“这是司马迁在史记中写的，你不信可以问咱们语文老师啊。”
众人都又把目光集中在黄玉安身上。
黄玉安是个从不读书学习的人。虽然名是语文教师，其实只不过是每天把课本上那点东西给学生讲讲而已。现在见大家望着自己，就很为难：想说“是”吧，可自己真的没看过《史记》有关文章，怕说错了，被人笑话；说“不知道”吧，又显得自己没学问没水平，也要被人笑话。便觉得石云鸿是在设局调侃自己。于是，便有些难堪地挠挠脖子：“这生孩子的事吧，我们是外行。等下班回家，我问问咱家杨晓曦吧，人家是市医院接生婆。”说完走了。
石云鸿见黄玉安没把史记中《吕布韦列传》相关内容说出来，觉得自己说了，显得比黄玉安学问大，也不好。于是，任李志勇追问，他只说：“你以后找书看呗。我也记不清了。”挡塞过去了。
但他确信，尹旭明母亲是无辜的。应该为她辩白。于是，又对室内几个教师道：“我觉得尹旭明母亲王英是好人。说她和别的男人关系不正常，说尹旭明是她和别的男人生的，是没根据的瞎说。她是冤枉的。”
李志勇见说，站起身，瞪着眼睛，咧着大嘴冲石云鸿冷笑：“还冤枉她了？那你说说怎么冤枉她了？”
石云鸿也站起身，不慌不忙地说道：“凭啥说王英作风不好？不过是这么几条吧：孩子是十个月才生的，在娘肚里时间长了点。可这样的事儿，不光她一个啊。方才不是说了，古时秦始皇还是十二月才生的呢。还有就是尹旭明长相不像父亲。这也好解释：长的不像父亲的人多了去了，你能说都不是父亲生的吗？”
见李志勇没反驳，又说：“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如果王英真的有野汉子，真的和那野汉子生了尹旭明，她年纪轻轻的，性欲正强，不能生完一个孩子就不再和那男的办事了吧？那怎么没接着生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孩子呢？那年头又没避孕工具，没有大队介绍信，医院又不给做人流。”
说得李志勇低头不语。
申彦明便笑道：“石老师说得好。你应该把这些道理，跟尹旭明他爸掰扯掰扯。省得他一天没事老合计老婆养汉。”
石云鸿笑：“我又不认识人家，人家又没跟我说媳妇养汉，我跟人家唠这些，不是去找挨骂呢吗？”
大家都笑。
午后第七节是体育活动课，是学生自由活动时间。
石云鸿想起尹旭明生病吃了过量止痛片的事儿，很不放心，就把尹旭明叫到办公室。
石云鸿亲切地对高高瘦瘦，尖头顶上长着稀疏淡黄头发，低头站立的尹旭明说：“你坐下，尹旭明。老师和你谈谈。”
孩子自上学以来，不，是懂事以来，始终处在白眼和歧视中。没有朋友，没有温暖，更没有老师找自己谈心。可是，今天石教师见自己生病了，又是亲切地抚摸，又是安慰，还大方地赠送一盒止痛片，这些都让尹旭明非常感动。他觉得石老师跟母亲一样，是个好人！
现在听到老师这样亲切和气地跟自己说话，还让自己坐下，心里顿觉很温暖。
他拘促地把低垂的头晃了晃，表示谢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