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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学生们放学离校了，蒋世航手捧理发工具，来找石云鸿。
宋玉忠忙给蒋世航让座：“主席真关心群众啊，看我头发长了，马上就来给我剪了。”
蒋世航把工具包放在石云鸿桌子上，笑道：“别急，让石老师先给我剪。我着急回家。等我完事儿，他再给你们都剪剪。”说完，就搬过一个空椅子搁在地中间，把黄军棉大衣脱了，再把旧毛衣领子往粗脖子下死劲掖掖，两手扯着那旧白围裙就往自己脖子上围。
石云鸿见他这样急可不待的样子，也只好放下工作，过来帮他围上围裙，开始理发。
石云鸿用梳子先梳理两下那黑白相杂的头发，问：“主席这回要剪个啥样的啊？”
蒋世航闭着眼睛：“剪短就行。”
李志勇就取笑道：“没看着毛主席发型啥样啊？一样一的都是主席，咱们蒋主席也得弄个那样式的。上面留长些。”
石云鸿伸手在蒋世航头顶两侧夸张地比量一下：“要是和毛主席一样，那现在也不能剪啊，得再长两个月才够长呢。”
蒋世航着急地睁开小眼睛，催道：“剪吧，剪吧。啥毛主席啊，我这小主席跟人家伟人比啥！”
学校男教师的脑袋，以前都由蒋世航负责修理。但自已刀削不了自己的把儿，他本人的头发，就只能花2角钱，找街上师傅理。让他很觉委屈。后来石云鸿来了，蒋世航的头发就由石云鸿给理。因为能省下理发的二角钱，他常向石云鸿表示衷心地感谢！
蒋世航高兴地逢人就伸出大脑袋给人看：“石老师给我刚剪的，怎么样，比理发师傅剪的都好吧？”
石云鸿不单给蒋世航理发，因为他理发技术确实比蒋世航好，所以包括校长、书记在内的男教师的脑袋，也都争先恐后地交给他打理了
李志勇当年嫌蒋世航手艺不成熟，从来不用他理，专门花三角钱，找街上张师傅给理。他的理论是：“脑袋长得好不好看，那是父母给的，没法儿。这发型，好不好看，可是自己能做得了主的。再穷，也不能亏了自己这脑袋！”
现在看石云鸿理发技术挺好，便也改请石云鸿给理发了。
石云鸿本人，却只能由蒋世航理发。但他嫌蒋世航对前面两个鬓角处理得不好看，每次便要求蒋世航只剪后面自己手够不到的地方，留下鬓角那两处不要碰。然后，自己对着镜子慢慢处理，把两个鬓角留得长一些。经过这样处理，他的发型便似流行的港台名星们那样的了。然后戴上黑边眼镜，西服革履地走上讲台，风度气质很是出众，很能吸引学生们的眼球儿。加上他语言叙述简洁又不失风趣，自制的实验器材虽简陋，但实用有效，他的课便一直很受学生们欢迎！
石云鸿给几个男教师理完发，想着下班后，到金荣薇家，也给疯子理理发。便把推子拿到门外，弯下腰，嘴里狠劲吸进一口气，两个腮帮子都鼓得像含着鸡蛋似的，在日光下，都亮得闪着亮光儿。对准理发推子上沾着头发茬儿部位，闭上眼，“噗”一声狠劲吹去。
然后他屏住呼吸，看一看空气中纷纷飘落的头发渣儿。再向旁边挪两步，再次鼓气儿吹理发工具的另一面。
刘淑德老师过来了：“石老师，你可真够细心的。”
石云鸿忙拦住她：“快别说话！没看我刚吹完头发茬子呀？吸进肺里，发炎。”
刘老师不以为然地笑笑：“照你这么说，理发馆的师傅们都得有肺炎啦？”
“差不多吧。”
“男老师剪完头了，你也给咱女老师剪剪呗？”
石云鸿手拿着工具，愣住了：这刘老师跟我开玩笑吧？
刘老师又笑着说一遍：“你也给我们女老师收拾收拾头发，行不行？”
“真假？”石云鸿认真地睁大眼睛，看着刘淑德问。“这？我也没给女的剪过啊？”
“没事儿，把长的去点就行！”
“信服我，那我就试试。我就怕剪不好，把你这大美女弄丑了，赔不起！”石云鸿半真半假地笑着说。
“看你说的。美丑能咋的！”
“不怕弄磕碜，那行。”
石云鸿便跟着刘老师来到团委办公室。
蒋世航已回家了，办公室里只有一个高高瘦瘦的女老师，正捧着一本书，坐着看。她的一双美丽的大眼睛，似乎永远属于书本。她叫陈海燕，外语师范毕业生，去年分来的。按蒋世航的评价：“陈海燕和正常人不一样！”
石云鸿虽认识她，并且也常常同坐在学校阅览室里，阅读《人民文学》、《诗刊》……但石云鸿却从没看到过她正脸儿，更从未说过话。
“她也剪？陈老师？”石云鸿小声问刘淑德。
刘淑德一笑：“是啊，咱俩——你给不给剪？”
奇怪，一个时髦的漂亮女孩子，怎么找自己剪头发呢！石云鸿半信半疑走过去：“小陈老师怎么也要用我剪头啊？”
陈海燕这才笑着抬眼望了石云鸿一眼，马上站起：“是啊，头发长了，想麻烦石老师给剪一下。”
石云鸿瞅一眼跟自己一样佩戴着深度眼睛，穿着洋气的女孩：“你这么时尚高雅的年轻姑娘，应该上理发店找高级理发师理啊。”
陈老师只是摇摇头：“不爱去。那儿，人老是满满的。”
石云鸿明白了：这陈海燕与自己一个脾气——喜欢清静，怕人多。
刘老师便扯过椅子坐下，对石云鸿下着命令道：“人家信服你，你就给剪剪呗，来，先给我剪，完事了，我得回家！”
石云鸿见说，便把白围裙披到刘老师雪白的脖颈上，手便不免有些发颤——刘淑德那白皙细腻的颈部皮肤，令他想起“肤如凝脂”这四个字！
于是，便不由紧张起来，心也就嘭嘭直跳，额头上也沁出一层小汗珠儿。
刘淑德见他紧张得手直抖，不由笑道：“没事儿，弄短点就好，你快剪吧石老师。”
给女士理发，主要就是用剪刀把长些的头发剪短。而剪发，就要一只手从头皮上先抓过一绺头发，随后另只手用剪刀剪去长的部份。以此类推，全部剪短了也就完成了。
他的窘态当然逃不过刘淑德的眼睛，刘老师心里暗笑。为了稳定他的情绪，便与他闲聊：“明天休息了，石老师在家都干些啥呀？”
“干啥？没合计呢。”石云鸿弯腰忙着。“歇两天，你干啥啊？”
“我啊，也没合计呢。”
两人就一齐嘿嘿笑两声。
“对了，前个儿看电影，我咋没看到你呢？”近来，刘淑德与赵书记通奸的传闻，令石云鸿很是困惑很是苦恼。他不相信正派的刘淑德会有那样的丑行，但又实在无法解释她与赵书记远离众人躲到偏僻角落里看电影的做法。便红着脸，声音有些颤抖地借机探问一下。
“别提了，我和赵书记坐楼上最后面座儿看的。看不真楚不说，还正挨着北大门啊！小风从门缝里嗖嗖地直往里吹，这家伙冷的，从头到尾，光打哆嗦了。”刘淑德直笑。
“你这就不对了！”石云鸿说。
“我不对？”刘淑德愣住了，睁大眼睛，看着石云鸿，有些发懵地问。
“这样考验人锻炼人的好机会，应该让给我这非党员啊！你们俩党员咋能全给抢去了？”
刘淑德不由笑起来，便讲了那天买电影票的前后经过。
这样直言不讳的人，能是与男人有隐情的女人？不可能！
石云鸿在心里彻底推翻了关于刘老师与赵书记关系不正常的结论。
自己应该怎么帮助她呢？
当众公开宣布她是道德模范，与赵显为关系非常正常！
——没人相信的！甚至会骂自己是个精神病！
说到看电影，陈海燕终于找到话题了：“石老师，您那圆明园的诗写得太好了！教理科的，能写那么好，真了不起！”
石云鸿听了，不由得意，但没显露出来，只笑笑：“陈老师写的那篇散文，遣词造句，都是那么美，真叫人百读不厌啊。你一个学外语专业的，咋那么高的文学水平呀？”
刘老师就笑：“你们俩就互相吹捧吧，我可要先走了。”
石云鸿也笑道：“说别的都是小事儿，这天冷路滑大雪泡天的，这老远的路，你路上可够遭罪的。”
“这几天是真冷！”陈老师便提起上次看到金荣薇被李志勇撵到外面罚站的事儿：“金荣薇太可怜了，穿着个薄棉袄，在雪地上抖抖索索地站着。”
石云鸿叹口气：“人家黄玉安还说是‘程门立雪’呢。”
刘淑德没听懂，问：“什么城门绿雪啊？”
石云鸿便知道这刘老师文史底子太浅，不懂这个有名的典故。
陈海燕轻轻摇头，笑道：“这跟程门立雪也挨不上边儿呀。人家杨时和游酢当时是去程颐家求教，见老师在睡觉，自愿立在堂前等候的。并不是程颐罚他们在外面立着的。”
陈海燕两句轻描淡写的话，让石云鸿觉得很亲切，如见了知音一样。为了让刘淑德了解这个典故，便喜滋滋地接着说：“程门立雪这成语，说的是在一个大雪天，杨时等人去拜见老师程颐。程颐正在‘假睡’，他们就在门外站了半天。门外已经雪深一尺，他们成了雪人也不离开。这样，才感动了老师程颐。认真教给了他们知识。这里，杨时等人虚心求学、敬师的精神可佳，可学。但我是对程颐老先生有些意见。天那么冷，雪那么大，让学生在门外侍立那么久，不让进门，程颐未免架子太大了，做得过分了。”
陈海燕连连点头儿。
刘淑德听得似懂非懂，站起身，挎起包：“得了，你们唠吧，我着急，得走了。”
看着她的背影，石云鸿知道她准是着急回家照顾男同学了，便心中叹惜道：这个大好人，命咋这样呢？婚姻失败了，学校同事们又瞎传她的谣言！
他也不便和陈老师多说，便认真帮陈老师收拾头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