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世航当然不在意任显竹的冷嘲热讽。一呢,人家是背后小声说的,又没提我老蒋的名字;二呢,这任显竹又横又歪,滚刀肉一块,背后还有靠山,是个不好惹的人,就当她是泡臭狗屎,绕着她走吧。
古人云:福兮祸所依。老蒋在喜悦之时,家中却遇到了麻烦事儿。他是又愁又气又羞又怕,恨不能死了!
蒋世航女儿蒋向东,那年在石云鸿班里念
书,老蒋发动所有任课教师一起严格监督管理着她。她的一举一动,一分一秒都在他的掌控中,她没有一分钱零花钱,还要时时听父亲喋喋不休。无端的批评指教。她每天烦得要死,发誓要考上高中,远离这可恨的父亲!
她勉强考入县三高中——那里离家三十里远。
她拿到录取通知书,意识到终于可以逃离父亲的掌控,和别的孩子一样从此能享受到自由时,竟像刑满释放的犯人一样,激动得哭了。
老蒋以为孩子是喜极而泣,便批评道:“人家考上重点高中高兴,你考上个破普高倒是激动啥?我告诉你啊,别合计离开我眼皮子了,就可以胡来了。念高中也不能变样,也不能乱花钱,也不能瞎交朋友。三高中的书记、校长可都是我战友。你在学校怎么样,我照样都能知道!”
老蒋说到做到,每月只给孩子伙食费和一次回家的车费:“牙膏牙刷钢笔各种本子,我在这边都给你买好了。你在学校也不用再花啥钱了。往返的车费4元钱,我给你拿着,够你一去一回买车票的。等你回家来,要回学校时,我再给我拿车钱——4元。”
蒋向东只好苦笑着点头。
石云鸿不解,背下问老蒋:“蒋主席,你一个月工资70多了,也不少,咋那么抠呢?倒是多给向东几个零花钱啊,她好买个冰果汽水啥的。”
“你懂什么!还我抠?我这不是培养孩子的艰苦朴素的好作风吗?你念书那阵儿,有零花钱吗?能买冰棍喝汽水吗?不也一分钱没有吗?”
石云鸿苦笑:“我那阵儿是没有一分钱零花钱,可那时生活困难,同学们都一样穷的没零花钱。现在生活好了,还能那样啊?”
“艰苦奋斗的精神永远不能丢!要让她成为革命的接班人,我就得从每一点小事上严格要求她,不能放任自流,不能让她讲吃喝穿戴,变成为修正主义苗子!”
那次石云鸿去市里开会,受老蒋委托,会后顺便去看蒋向东。
石云鸿来到城郊的三高中时,天已近晚,他远远望见蒋向东正与一个男生在校门口有说有笑地聊着。
见他来了,蒋向东很不自然甚至有些惊恐地说了声:“石老师!你怎么来了!”
那个男生则低着头急忙走了。
石云鸿觉得那是自己的学生张鹏程。
石云鸿装做没看到张鹏程,与蒋向东聊了几句后,说:“这天也快黑了,你爸的话我也带到了,我就回去了。”告别学生,回家了。
“张鹏程念技校,大老远来找蒋向东干什么?两人读高中后,是不是一直这样紧密地来往着?”石云鸿一路上都在想着这个问题。
但他没把这些告诉蒋世航。后来当蒋向东出事后,石云鸿开始深深地自责了。
一晃,蒋向东高中毕业,考上了大学。
在她读大学二年级时,老蒋去省城开会。会后吃饭。饭菜挺丰盛,大家用过餐,几个盘子中还剩了些菜。老蒋就从剩菜盘里挑了些鸡、鱼、肉,装了半塑料袋子,乐滋滋地去学校看女儿,想给女儿一个惊喜。可到了女儿所在的班级,没找到女儿,便急扯白脸地去找辅导员:“老师好,我是蒋向东父亲。我来看看她。上班级一问,人家同学都说她不来上学了,还不知道她去哪了。这是咋回事儿呀?”
辅导员忙站起给他让座:“大叔,您坐。”
蒋世航此时心急火燎,哪有心情坐下闲聊,忙摆手道:“谢谢老师,你就告诉我是怎么回事就行。”
辅导员老师叹口气:“我也正为这事着急呢,您不来,我也正要联系您,问问是怎么回事呢。蒋向东两个多月不来上课了。她倒是还念不念啊?要是不念了,是不是应该找学校办个退学手续?”
“两个多月不上课了!?”老蒋一听,脑袋轰地响了一下,手中的菜袋子一下掉落地下,肉块鱼段也撒落在洁净的办公室地面上。
老蒋身子晃了晃,几乎跌倒。他忙伸手扶住椅子背。
老师伸手扶住他:“大叔,你这是咋的啦?蒋向东不上学,你们家里不知道?”
老蒋摇摇头,摆手让老师放开手,不要管自己,然后伸手擦下胖额头上的汗珠儿,喘着气说:“我没事儿,你是不是给我问问,谁知道蒋向东这阵在哪儿住,一天在干啥?”
“你们家不知道她不上学的事儿?”
老蒋点头。
老师忙进教室内,问了学生们。但没人能说得清楚。
老蒋头昏脑胀,摇摇晃晃地走出学校,边走边想:怪事儿,两个多月不上课了,可月月不落地回家取伙食费。这鳖犊子,胆子也太大了啊,敢骗老子了!
可她一个小丫头,不上学,能干啥呢?她不住在学校,能上哪儿住去呢?他既为女儿的处境担心,更为女儿自作主张擅自辍学的行为气愤!
蒋世航一路想着这些事儿,跌跌撞撞地回到家中。进得屋来,躺到床上,一句话也不说。急得老伴就问:“你倒是咋的了,这是?有病了,我好去给你买药。”
“有大病了,可啥药也治不了!”老蒋闭着肿眼泡子,呻吟道。
“还啥药也治不了?早上走时还好好的,这得的啥急病啊,咋得的?”老伴倒了一杯热水,递他手里。随后坐他身边问。
“啥病?都是叫你那宝贝女儿气的!”老蒋从床上坐起来,接过水,喝一口,瞪开俩小眼睛气冲冲地跟老伴讲了女儿的事儿。临末了,忧心忡忡地说:“你说这要是让任显竹那些鳖犊子老师们知道了,还不笑话死我啊。我这老脸往哪搁!”
“你就别合计你那老脸啦,先合计合计咱孩子的事吧。”
“合计啥,合计?咱们还能报警让警察在全国查找呀?”
“可那也不能就这么干挺着呀!这还不得把人急死?”
老蒋低头想了一阵儿,最后说:“你就当我方才说的是放屁。咱们从现在起,谁也不兴再提蒋向东的事儿。跟外人不说,在家也不说。咱们就当啥事没发生。”
老伴不干了:“哪有你这么当爸爸的,女儿没影了,你还当什么事也没发生?”
老蒋气得把水碗往桌上一墩:“你啥不明白,瞎哧哧啥啊?我这不还没说完呢嘛——咱们就当啥事儿也没发生,等到月末,她不又得回来取伙食费了吗?到时候,咱装着啥也不知道。等她拿上钱,前脚出门,咱们后脚就跟上她。她坐哪帮车,咱也坐哪帮车。就跟她屁股后边,一直跟到底。最后,还不指定知道她住哪儿,干什么啦!?”
“可是,你一个大活人跟丫头后面走,她还能不知道?”
“也是啊!”老蒋想想。“看来我亲自出马不好使。咱得找个别人跟踪她。”
“别人,谁啊?不认识咱丫头的,不好使;认识咱丫头的,也不好使。”
一句话说得老蒋也没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