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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北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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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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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之水万古流》连载

第四章

常怀玉从红卫大队拿回了入伍通知书,一家四口人高兴的无以言表。常母和三姐围着灶台准备做饭,三姐问母亲:“妈,今天吃什么?”

“猪骨头烩酸菜,骨头多点菜少点,你弟弟这一走,指不定几年才能回来,让他多吃点肉吧。”常母说着话,眼里便涌出了泪花。

三姐见状,赶紧安慰说:“妈,不哭,怀玉去当兵是好事,凭着他那么好的学习,到了部队一准能考上军校,到时候就是军干了,您应该高兴才对。”

常母用衣袖擦擦眼睛,微笑着说:“嗯,高兴,妈是高兴,可妈由不住心里难受,管不住自己的眼泪。”

常宝珍盘腿坐在外间炕楞边上,嘴里“吧嗒”着旱烟袋,当他听到母女俩的对话后,又见老伴用衣袖擦泪,便在炕楞沿上磕了两下烟锅子,似有生气的样子说:“一辈子没出息,现在是和平年代,又不打仗,娃娃出去是闯路子,有什么好担心的,还哭天抹泪的,鼠目寸光!”

常宝珍数落完老伴,又对儿子说:“到了部队要好好干,争取早日考上军校,改变咱们贫穷落后的面貌。”

常怀玉坐在外间当炕,手里正拿着入伍通知书在细看,听到父亲说自己,马上回答说:“爹,您就放心吧,我会加倍努力的,保证不让您失望。”

就在这时,金会计怒气冲冲地闯了进来,他站在门口处,也不跟人打招呼,破口就骂:“你个小兔崽子,口是心非,阳奉阴违,你不是说你甘当绿叶扶红花吗?怎么你被录取了,我家金明却被淘汰了,我看你就是个扫把星,当初到县一中上高中,你就顶了金明的指标,这次当兵又是,你小子安得什么心!”

常怀玉被金会计这突如其来的骂声给怔住了,没等他开口,常宝珍便怒目圆睁,回击道:“你胡说八道!我家怀玉之所以能上县一中念高中,那是因为他学习成绩好,怎么能说顶了你家金明的指标呢?你这是胡搅蛮缠!再说当兵这码子事,我听说当日体检身体时,人家都去救火,唯有你家金明不去,就这人品,人家部队上的首长能要他当兵吗?连我都通不过,你怨谁?就这还有脸来我家寻霉气,简直不像话,今天赶上我儿子当兵的大喜事,我就不跟你计较了,你走吧,我家不欢迎你。”

金会计被说到了痛处,自觉理亏,但他并不甘心下风,仍然胡搅蛮缠地说:“既使我家金明当不上兵,那也不能让你家怀玉当。”

常宝珍怒目看向金会计,没好气地问:“为什么?”

金会计回答说:“你家怀玉是扁平足,扁平足是不能当兵的。”

常宝珍这下彻底被激怒了,连同平日里饱受金会计的窝囊气,气不打一处来,一下子都翻腾了出来,他把旱烟袋往炕上一扔,气喘吁吁地边下炕边说:“去去去,你赶快给我滚蛋!我家怀玉已经拿到了入伍通知书,能不能当兵你说了不算,滚,赶快滚蛋!”

常宝珍说罢,抬手就往外推金会计。金会计被说得恼羞成怒,本来就不甘心离去,此时见常宝珍来推他出门,更是火上浇油,于是,他顺势就和常宝珍撕扯在了一起。

两人从屋里撕扯到了院里,且说且就打了起来。只见两个老头就像玩太极拳一样,你推我一掌,我扯你一把,谁也不让谁。

常怀玉原以为金会计被父亲推出门外,走了就算了,没想到两人却打了起来。于是,他赶紧跑了出来准备拉架。正当他将要上去拉架的那一刻,脑海里突然闪现出个不好的念头来,心说,金会计这是故意来找槎的,目的是闹出事来破坏我当兵,倘若我上去拉架的话,一是金会计会说我拉偏架,二是金会计很有可能说我打了他,凭着金会计的人品,做这么个事那是松功。真要那样的话,金会计一状告到武装部,我恐怕就当不上兵了。想过这些之后,他便只好站在一旁劝说,不敢靠近一步。但是,无论怎么劝说都无济于事,两人就是不停手,谁也不让谁。三姐见弟弟劝说无用,便着急慌忙地跑去叫队长。

不一刻,队长赶了过来,村里的乡亲们也来了不少人,大家都来看热闹。只见队长瞪起他那牛眼来,厉声喝道:“都给我住手!像什么话吗,都几十岁的人了,还兴打架,成何体统,快松手!”

常宝珍和金会计听到队长的呵斥声,只好松了手,两人上气不接下气地看向队长。

队长生气地问:“你俩为什么要打架?”

两人互相对看一眼,低下头来都不作声。

队长又看向常怀玉,常怀玉只好把事情的来龙去脉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队长听后,毫不客气地说:“金会计,你也是识文断字的人,怀玉之所以能入伍,那是部队首长看准的兵,不是他想当就能当,再说了,怀玉是咱们梁台村第一个当兵的人,这既是他的光荣,也是咱们梁台村的光荣,你不能因为你家金明没有当上兵就和人家寻霉气吧?这是哪跟哪,这不是让众人耻笑吗?再说了,金明虽然今年没有当成兵,但是,明年还可以当吗,你这样无理取闹,影响多不好,简直不像话!”

很显然,金会计是惧怕队长的,因为他的会计差事主宰在队长手里,倘若惹恼了队长,指不定什么时候就把他撸掉了,所以,听了队长的这番数落后,他是纵然有一腔的邪火也不敢撒了,心说,今天的谋划彻底失败了,本想挑起事端来激怒常家小子动手,然后到武装部告他打人,让他拿到入伍通知书也当不了兵,可是,万万没想到常家这小子连架都不拉,只是站在远处劝架,唉,真是千算万算,就是没有算到常家这小子这么聪明,人家压根儿不上当,想我金会计一世英明,工于算计,不料想连个乳臭未干的毛头小子都斗不过,天意啊!此子不可小觑也,罢罢罢,技不如人,甘拜下风,还有什么可说的呢?想过这些之后,他悻悻地低下了头颅。

常怀玉见此尴尬局面,心说,小人可避而不可得罪,况且都是一个村子的乡亲,金会计又是队里的会计,抬头不见低头见,父母以后不可避免的还要和他打交道,如果今日结下这个疙瘩,以后就不好解开了,常言道,冤家宜解不宜结,不如趁他理亏的时候,给他个台阶下,日后也好说话。于是,他朝着乡亲们说:“金大爷看着金明当不了兵,心里急躁,这是很正常的事,谁家父母都盼自己的子女好,金大爷也不例外,人之长情,所以,大家要理解金大爷的心情。”

说罢这番话,他又转过头来对金会计说:“金大爷,你和我爹光屁股一块长大,老弟兄俩在梁台村搅和了几十年,不能因为这么点小事就伤了和气,我认为不值当,我看这样吧,让我妈炒两盘肉,让队长给你俩说合说合,老弟兄俩和了吧,您说呢?金大爷。”

金会计沉默不语,队长接话说:“好!怀玉这个主意好,都是父一辈子一辈的,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抬头不见低头见,大家应该以和为贵才对,我看就按怀玉说得办吧,大家都散了吧。”

常怀玉上来挽住金会计的胳膊,说:“金大爷,您老消消气,一会儿侄儿敬您两杯。”随后,便满面笑容地挽着金会计的胳膊往家走。

金会计边走边无奈地摇摇头,叹息地说:“唉,生子当如孙仲谋啊!”

乡亲们少不了感叹常家这娃的仁厚,听了队长的话,大家都散去了。

“咚咚嚓,咚咚嚓……”一阵锣鼓声打破了梁台村宁静的早晨。生产队的广播喇叭里传来了队长的喊话声:“喂,喂!我说,社员同志们,大伙儿注意了,听到广播后,大伙儿都来队部门前集合,我想大伙儿都知道了吧?怀玉今天就要上部队了,这是咱们梁台村建队以来最大的稀罕事,也是政治生活中的大事,大伙儿不能马虎,都来队部门前欢送怀玉,我说,大伙儿都听清楚了吧?马上都来!”

不多时,村里的乡亲们有拖儿带女的,三五成群的,先后围拢到了队部门前的场地上,顿时,平静的小山村沸腾了。这个平时让小孩们嬉笑的,追赶打闹的,踢鸡毛毽子的,跳绳的,大人们闲暇时候拉话的,打扑克的地方,今天更是别有一番景象,小孩们一如既往就不用多说了,大人们喜笑颜开,纷纷议论着,急切地等待着这个让小山村欢腾的稀罕事。不过,金明却站得远远的,心里不是个滋味。

平日里,在这个既偏僻又贫困的小山村,没有多少让人高兴的事,除非赶上哪家娶媳妇娉闺女,或是雨水多的年头,大伙儿才能高兴一场,像今天这种热闹场面,实属罕见。全村二百来口人,每人每年定额口粮380斤,共计76000斤。村边水塘下面有一百来亩平坦地,靠水塘里的水浇灌,倒是旱涝保收,只是人吃马喂需要多种经营。高粱、玉米、小麦、糜粟、大豆等,平均亩产500斤左右,一年能收50000斤左右的杂粮。梁头地有两千多亩,靠天雨吃饭。遇上雨水多的年头,大人小孩脸上都很灿烂,每人能分380斤口粮,还有“以工带粮”,既一年所挣工分按比例再分一些粮食,这是惯例。其余粮食还能上缴国家,这就有了盈利产值,社员们就能按工分分红,但是,分得很少。成年劳力每天只能挣六到八分钱。扣除口粮款和杂七杂八的费用后,所剩无几。遇上大旱年头,大人小孩眉头皱成疙瘩,指定要吃救济粮。所谓救济粮,其实就是返销粮,按照公价是要掏钱的。这些返销粮无非是些红薯干,高粱糙米之类的东西,吃不饱也饿不死,大人小孩都有肠胃炎。梁头地一旦没有收成,口粮就分不够,交不上公粮也就没有了盈利产值,社员们辛辛苦苦干上一年,不仅分不到红,还要“倒分红”,既倒欠生产队的钱。因为口粮款和杂七杂八的费用,队里照扣不误,好在不用当年交现款,先挂在生产队的流水账上,待有盈利产值时再算账。大部分人家都欠队里的账债,无论如何拼死拼活挣工分,年年挣年年打,但也打不完队里的账债。也许有人要提出疑问,这些人年年分不到一分钱,那么,他们生活中的油盐酱醋茶,以及病病痛痛怎么办?好办,好有好的活法,歹有歹的活法,天无绝人之路,他们可以养猪、养羊、养鸡,只要把猪和鸡蛋卖给供销社,就不算资本主义尾巴。因此,家家户户一年四季的开销全凭猪和鸡。至于病病痛痛,还真甭说,没有什么人得过大病,遇上头痛脑热时,脑门上拔几次火罐,扛个几天就过去了。能吃得起几片止痛片,就算是好人家了。穷人没有那么娇贵,生命怪皮实。

就这样年复一年,村里人一家比一家穷,不死不活紧紧巴巴地过日子。还好,常怀玉当兵这年,没有遇上“十龙治水”的年头,人们的温饱问题总算解决了,村边水塘里的冰面也高过往年一米多,这就意味着来年的一百来亩平坦地丰收有望了,所以,大人小孩都喜上眉梢,再加上常怀玉当兵的稀罕事,人人都兴高采烈,个个皆喜笑颜开。生产队为常怀玉已经准备好了枣红马,并且给马头上佩戴了大红花,以示喜庆。队里穷,买不起红布,更甭说红绸子了,只能到大队供销社买来几张红纸,队长叫上几个妇女,有模有样地扎了两朵大红花。一朵给枣红马佩戴,另一朵给常怀玉佩戴。另外还准备了两匹马,一匹给常宝珍骑,人之常情,总要把儿子送到公社武装部才算放心。另一匹是给队里派出的欢送代表骑,一来是队里要表达政治态度,常怀玉是梁台村第一个走出去当兵的人,是生产队政治生活中的一件大事,谁也不敢马虎;二来也有以壮行色的意思。

常怀玉的两个姐姐和姐夫头两天就赶了过来,帮助老人招待乡亲们。村里就是这种乡俗,谁家有个喜庆之事,短不了众人来道贺,哪怕是冷水烧成开水,也是心意,况且老常家现在暗地里已经是村里的富户了,常怀玉把砖瓦厂打零工挣来的一百多块钱偷偷地交给了母亲。不能小气,常宝珍咬了咬牙,跺了跺脚,破天荒地到大队供销社买了一斤糖块和五包香烟。糖块一斤一块二毛五分钱,凯歌牌香烟每包九分钱,总共花了一块七毛大钱,大大方方地招待场地上的乡亲们,见了大人便递上一支香烟,见了小孩就给一块糖,乡亲们乐得合不拢嘴。

人群中,常怀玉身上崭新的绿军装和乡亲们陈旧而打补丁的衣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人摸摸常怀玉的绿军装,直咋舌头;有人说些鼓励的话,送上叮咛和祝福。总之,乡亲们都体现出了羡慕和期望的心情。一来是因为那个年代,当兵对于小山村的人来说,不失为是一条开阔眼界的最好出路,可以出去见见世面,增长见识,更何况是朱元璋坐江山的南京城,老辈人从说书唱戏那里知道有这么一码子事。二来是常怀玉一身崭新的绿军装,光彩照人,让人看了眼馋。山里人不知道多少年才能穿上一件灯芯绒或劳动布做得新衣裳,连他们自己都记不清年头了,所以,众人羡慕也是情理中事。常怀玉当然更是情不自禁,喜形于色。

常母将队上送来的大红花别在儿子的衣扣上,一边捋着绿军装,一边抹着眼泪。常母就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村妇女,勤劳善良,为人忠厚,大字不识一个,平日里话语不多,现在眼瞅着儿子就要离去,自己也说不清是高兴,还是伤感,眼泪不由自主地夺眶而出。

看着母亲的模样,常怀玉的眼眶也湿润了,一想到母亲的头痛毛病,他的心就阵阵发痛,这也是让他最放心不下的事,于是,他噙着眼泪说:“妈,我走以后,您要抓紧时间看病,千万不能再拖了。”

“知道了,你就放心去吧,到了部队要好好做事,给妈争口气,妈在家里等你的好消息。”常母说罢,便把儿子紧紧地搂在了怀里,母子俩热泪盈眶。

是啊,儿子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离开父母的视线,如今就要出远门了,也不知道到了部队会咋样,常母不由自主地生出许多牵挂来,慈母的情结难以控制,从心底里流出来的热泪湿润了她的半截衣袖。

片刻之后,常母松开了儿子,说:“时辰不早了,去吧,出门在外,自己照顾好自己。”

常怀玉擦一把眼泪,然后,便与乡亲们挥手告别,在大家的簇拥下,他跨上了枣红马,伴随着铿锵有力的锣鼓声,他激情高亢地说:“乡亲们!大家的话我都记下了,请大家放心吧,我不会给咱梁台村丢脸的,我会发奋努力,一定要闯出一条路子来。”

常怀玉说罢,策马扬鞭,踏上了保家卫国的军旅之程。

这正是,聪明伶俐品质正,仁义厚道治小人。牢记祝福与叮咛,胸怀大志奔前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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