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沈文芳疑惑地问。
“那我告诉你来龙去脉,你就明白这是怎么回事了。今天老首长问起我的家庭情况,我说老伴一直从事教育工作,现在也退休了,儿子担任阴山县政府副县长,主管建设工作,孙女在维也纳深造钢琴,当我说完这些之后,老首长紧接着就说了前面的那番话,现在你该明白老首长的用意了吧?”卫和平说。
“我还是不明白,你的家庭情况怎么能和老首长的话扯上关系呢?”沈文芳反问道。
“你真是鬼迷心窍了,就这还整天说自己是精明人,我看你是精明过头愚不可及了。现在请你仔细听我分析,认真思考他的逻辑性。当我说了儿子主管建设工作,孙女出国深造后,老首长接着就说了涉及房地产落马的官员,并且列举了一部分受贿官员的受贿金额和处罚情况。这就说明了老首长是在旁敲侧击,给我敲警钟了。但凡是个明白人,一听就能明白他的用意,他的用意就是你儿子主管建设工作,涉及房地产开发,很有可能已经受贿了,要不然哪来那么多钱能供闺女出国留学,一定有问题。这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明摆的事实,因为,自改革开放以来,能够大发特发快速富起来的行业就是房地产开发,所以,在重大利益面前,房地产开发商会不择手段,一掷千金地拉拢腐蚀主管领导,从中牟取暴利,于是,很多主管领导就被拉下水了。他在提醒我,要管好自己的儿子,防止他误入歧途。其次,老首长又说了即将出台的反腐政策。他的用意就是假如你的儿子已经误入了歧途,那么,趁着中央出台的挽救政策,赶紧向组织交代受贿事实,免于追究刑事责任,亡羊补牢,为时不晚。这是老首长的一片苦心啊,他还嘱咐我说,千万不要忘了根本,要继续保持党的优良作风,教育好下一代,让我们的子孙后代永不变色。这回你该明白了吧?”
沈文芳听后,脸色煞白,心有不安,说:“你这个死老头子,说孙女出国留学干什么,老首长不知道孙女留学的费用是常怀玉资助的,你这么一说,无意间让老首长引起了怀疑,这不是自己往枪口上撞吗?你就不能给老首长解释一下吗?”
卫和平生气地说:“解释什么,平生不做亏心事,不怕半夜鬼敲门,我心里坦坦荡荡的,有必要解释吗?越想解释越说明心里底虚,听你这话音,我可以断定,你之所以埋怨我不解释,那是因为你心里有鬼,我说得对不对?”
沈文芳心里底虚,不敢和卫和平稽对这话,只能是沉默不语了。
卫和平看着沈文芳,接着说:“从你的表情上我能看出,在你的怂恿下自如收了金明的钱,是不是?”
沈文芳还是沉默不语,目光看向别处。
卫和平一看沈文芳这表情,知道被他说准了,于是,便缓和了语气,开导地说:“现在摆在我们面前的只有两条路可走,一条路是一条道走到黑,哪天事情败露了等着判刑坐牢,甚至是执行死刑;另一条路是主动向组织交代受贿事实,免于追究刑事责任,做一个普通的社会公民,安安稳稳过好后半辈子。你好好想一想吧,是继续祸害儿子呢,还是赶快拯救儿子?你自己选择吧,不过,我得提醒你一下,根据多年的实践经验,党的历次整风运动都是先松后紧,层层深入,用不了多久政策肯定还要变,而且会越变越严厉,一旦错过这个机会,再想悔过自新也晚了,至少十年二十年的大牢是蹲定了。”
卫和平说罢,起身从暖水瓶里倒了两杯开水,一杯端到沈文芳面前的茶几上,另一杯自己端着坐回了原位。
沈文芳在侧面的沙发上欠了欠身体,胆怯地说:“真的会出事吗?上一任主管建设工作的副县长尹长富不是好好的吗?人家退休之后帮着儿子盖起了商业大楼,现在又是开商场超市,又是开酒店饭馆,也没见有什么事,唯独咱们自如就有事了,你是不是有点危言耸听了?”
卫和平一听这话,又恼火了起来,厉声说:“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你也是几十年的老干部了,难道你还不清楚,每次整风运动都是自上而下层层深入,先是省部级,后是市县级,然后是乡镇村社级,总要有个过程。明天让你当了国家主席,你看到全国范围内干部队伍这么多的贪腐现象,不是同样也要反腐倡廉,整顿吏治吗?否则的话,那不是要亡党亡国吗?你说尹长富现在没有事,但是,你敢担保他以后就没有事吗?料想你也没有这个把握。一旦反腐运动全面展开,指不定就因为张三贪污牵出了李四受贿,王五偷盗带出了麻六抢劫,这个案子带出那个案子的事例屡见不鲜。再说了,自如因为一个农贸市场,把个金明搞得一败涂地,你敢保证运动来了金明不会狗急跳墙,反咬一口吗?另外,我还听怀玉说过,金明有个表哥曾经因为偷盗坐过十年牢,更不是个好东西,坐牢回来后一直跟着金明一块搞房地产,听说现在又纠集了一帮红皮黑鬼,在阴山县后山铁矿私设收费站,收取拉铁粉的车辆和南方矿主的费用,美其名曰维护草原生态,其实干的是车匪路霸,敲诈勒索的黑社会勾当,一旦上面再来个一九八三年那样的扫黑除恶运动,这帮人一定是在劫难逃,到时候被公安局抓起来一审讯,连他妈如何养他都会说出来,难道唯独不会说出自如的事吗?所以说,抱着侥幸心理蒙混过关,那是痴心妄想,异想天开。”
沈文芳听后,内心深处既悔恨又害怕,一种本能的母爱促使她犹豫不决的心理防线终于崩溃了。顿时,她老泪纵横,泣不成声,双手捂着脸哭了起来。卫和平的这番话把她吓倒了,她在想,有好多案子确实如此,都是拔出萝卜带出泥,保不齐就把陈年老账都翻出来了,更何况这还是没几年的事,说翻就翻出来了,看起来投案自首是最好的选择,大不了不当这个官算了,保住儿子后半辈子的平安才是最好的结果。
哭过一阵之后,她说:“都是我的错,咱们自如本来是个正直的人,也是个好领导,是我把娃娃给害了。”
卫和平用手碰一碰沈文芳,把抽纸给她递上。
沈文芳擦拭眼泪后,平静了一下情绪,又说:“你说得对,自从你被打成右派以后,我们娘俩受尽了侮辱和苦难,我曾经一度怀疑过党的政策,好在后来给你平了反,我又恢复了初衷,但是,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我看到有钱人都过上了超前的生活,尤其是很多官员把子女都送出国外留学,我的心理一下子就不平衡了,由此让我想到了咱们孙子娜娜,既然别人家的子女都能出国留学,那么,咱们的娜娜为什么不能呢?但是,仔细一想,出国留学需要花很多钱,仅凭咱们全家四个人的工资,就是不吃不喝也攒不够娜娜出国留学的费用,所以,我一时财迷心窍就有了闹钱的心思,偏巧就在这个时候,金明找上了门,四碰六合了我的心思,于是,我就和他去了阴山县找自如。”
卫和平问:“金明送了自如多少钱?”
“一,一百万。”沈文芳怯怯地看向卫和平,结巴着说。
卫和平听后,虽然心里“咯噔”了一下,但是,毕竟当了这么多年的高层领导,有着处事不惊的心态,所以,他平缓地说:“既然事情已经出了,你也不要过分地害怕,人常说没事不惹事,有事不怕事,只要深刻地认识到自己的错误,老老实实向组织交代问题,相信组织会宽大处理的。”
“谁知道自如会不会听咱们的话?”沈文芳还是怯怯地说。
“是啊,我也担心这孩子抱有幻想和侥幸心理,不去自首,或者是交代不彻底,掖着藏着。你想啊,那年阴山县平原林场和十八团一连二连的土地开发,有十几家房地产公司介入,其中还有怀玉参与,当然,怀玉是不可能行贿的,当日阴山县党政庆贺乔迁办公大楼时,我就对自如有所怀疑,于是,晚上专门把怀玉叫来核对了此事,人家怀玉没有问题,那孩子是个光明磊落的人。但是,其他开发商就难说了,因为开发商多如牛毛,谁也不想放弃发大财的机会,所以,他们就会想方设法,千方百计地获取项目,那么,获取项目的唯一捷径就是拿钱往开敲门,这是奸商们惯用的伎俩。自如敢收金明的钱,同样也敢收其他人的钱,我最担心的就是这孩子不说实话,隐瞒其他人送的钱,给自己埋下祸根。”
客厅里一片寂静,墙上的电子挂钟在“嘀嗒”地响着。
沉思片刻之后,卫和平说:“看起来还得下一番功夫做自如的思想工作,必须要让他从内心深处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深刻反省自己的错误,这样才能放下包袱,坦然交代。”
第二天,卫自如匆匆忙忙地赶来河川市。他不清楚父亲为什么如此急迫地催他过来,只以为母亲的身体出了状况,于是,一路上心神不宁,忐忑不安。
卫自如上楼后,着急地按响了门铃,不料想来开门的人却是母亲。于是,他惊讶地说:“妈,您没事吧?”
“没事,进来吧。”沈文芳沉着脸说。说罢,把儿子让进家,然后,关上门,在餐桌边坐了下来。
卫自如看着坐在沙发正面的父亲,走过来在侧面沙发上坐下,说:“爸,您着急慌忙地把我叫回来,有什么急事?”
卫和平说:“昨天我去自治区会见了当年游击队的韩队长,人家现在是A军区的离休大首长,自治区军区的一二把手都全程陪伴,具体细节我就不多说了,捡重点给你说一下。午宴的时候,当老首长听我介绍了你当副县长,主管建设工作,孙女在维也纳留学的情况之后,他就紧接着说,近年来涉及房地产落马的省部级官员就有一堆人,有被判处无期徒刑的,有被判处有期徒刑的,也有被判处死刑缓期执行的。他又说,为了贯彻落实党的惩前毖后,治病救人的一贯方针政策,中央制定出了反腐倡廉的暂行政策,对于受贿的党政官员,如果没有其他劣迹的话,自己又能主动交代受贿事实,并且上缴受贿钱财,那么,就由纪检委作出党内行政处理,免于追究刑事责任。老首长说他也参加了研讨会,暂行政策马上就要贯彻下来,并且强调说,下一步要重点查处市县级党政官员。老首长这是用心良苦,他在给我敲响警钟。因为,上面非常清楚全国范围内涉及房地产行贿受贿的普遍情况,所以,他的用意就是你卫和平的儿子主管建设工作,孙女又出国留学,难道不受贿能有那么多钱供孙子出国留学吗?如果已经伸手拿了钱,那就赶紧趁着暂行政策的出台,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免于追究刑事责任。听话听音,锣鼓听声,我当时就领悟了老首长的用意,所以,一回到家就向你妈追究你的事。还好,经过耐心地说服,你妈已经说出了金明给你送钱的事实。今天着急慌忙地把你叫回来,就是要让你主动投案自首,如实地向组织上交代你的受贿事实,争取宽大处理,后半辈子安安稳稳地做个普通的社会公民,就是这事。”
卫自如听完后,心神恍惚,眼睛看向母亲。沈文芳痛苦地说:“儿子,你爸说得对,都怪妈当初财迷心窍,怂恿你走上了这条路,都是妈的错,现在事情已然这样了,你就听你爸的话吧,赶紧投案自首,免于追究刑事责任,大不了咱们不当这个官了,做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一生平安比什么都强。”
卫自如听后,把头低了下来,沉默不语,点燃香烟猛吸了起来。
卫和平说:“孩子,事到如今,你要从内心深处深刻地反省自己,老老实实向组织交代问题,不要抱有任何幻想和侥幸心理,常言说,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法网恢恢,疏而不漏。我问你,你还收了谁的钱,一共收了多少?”
卫自如一支接一支地抽着香烟,就是缄口不言。
客厅里又是一片寂静,墙上的电子挂钟依然在“嘀嗒”地响着,秒针一下一下地跳动,眼看时针已经指向了十二点钟,但是,卫自如依然二话不说,继续抽他的香烟。
卫和平看着儿子这副模样,无奈地摇了摇头,又长叹了一口气,然后,掏出手机来准备打电话。
卫自如见状,着急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说:“爸!你这是要干什么?”
卫和平打着手势,说:“你坐下,你别紧张,我不是报案,我是给怀玉打个电话。”说罢,便拨通了常怀玉的电话,说:“怀玉,你来我家一趟吧。”
卫自如听到“怀玉”二字后,这才坐了下来。
常怀玉在电话里说:“伯父,有什么事?”
卫和平回答说:“情况紧急,你来了就知道了,马上来。”
常怀玉说声“好”,压了电话。不大一会儿工夫,便开车赶了过来。进门后,他看到卫自如的深沉表情,感觉到了紧张的气氛,便不打招呼在卫自如的对面坐了下来。说:“伯父,发生什么事了?”
卫和平叹了一口气,然后,就把事情的原委细说了一遍,恳求的目光看向常怀玉,最后说:“怀玉,你和自如交往了几十年,感情就像亲兄弟一样,你做做他的思想工作吧,保住后半辈子的平安最重要。”
常怀玉沉思片刻后,说:“自如,想当年你我在闷罐专列上认识,到现在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应该说我是比较了解你的人,我一直认为你是个正直的人,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人,这些年来,我也侧面打听过你的所作所为,你为阴山县的老百姓没少办实事,大家都有目共睹,而且,很多人都称呼你为两袖清风的青天大老爷,这是多么大的荣誉啊,拿多少金钱都换不来,可是,你怎么竟然能糊涂到这个地步呢?”
卫自如“唉”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来看向常怀玉,说:“怀玉,做官难啊,你是不知道官场的复杂性,大家都这么做,你要是离群叛道的话,马上就会被孤立起来的,甚至有些正常工作都很难开展。就拿林场和十八团的土地开发吧,有些开发商是直接找到我的,有些开发商那是别的领导打过招呼找到我的,你若不给办的话,那就要得罪一大批人,进退两难啊。”
卫和平听后,剑眉竖起,眼睛瞪着儿子,生气地说:“你这是只讲客观原因,不讲主观因素,我倒当了一辈子的官,没有觉得有什么进退两难的事,只要坚持党的正确路线,坚持原则,排除私心杂念,没有行不通的道理,你还是私心太重,时刻都怕丢了自己的乌纱帽,所以,你才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好了,过往的话我就不多说了,说也无益,当务之急是你要赶快清醒过来,保住自己后半辈子的平安最重要,我问你,当日你收了人家多少钱?”
卫自如又接上了一支烟,吸一口,把头低下,沉默不语。
常怀玉一看这情形,便语重心长地说:“自如,事到如今我也没有必要责怪你了,只希望你能彻底想明白这件事情的严重后果,不要抱有任何侥幸心理。说实在话,一个农贸综合市场把个金明搞得一败涂地,狼狈不堪,我很早以前就跟你说过了,金明这人品行不怎么样,如果以后一旦形势发生了什么变化,难保金明不会狗急跳墙反咬你一口,再说了,金明那个表哥徐强更不是个好东西,过去因为监守自盗被判了十年徒刑,刑满释放后一直跟着金明干,现在听说又在阴山县后山铁矿搞敲诈勒索的勾当,假如有一天国家再来个像一九八三年那样的严打运动,难保不会把你的事情供出去。所以说,如果你能悬崖勒马的话,一切都还来得及,因为,你除了受贿之外没有其他任何劣迹,组织上一定会做出公正处理的;如果你还执迷不悟,一条道走到黑的话,那么,你的后半辈子就算彻底完了,到时候谁也帮不了你,这是预料到的结果,只是来迟与来早的问题,绝对不是危言耸听。伯父说得对,咱们现在已经是年过半百的人了,能平平安安地过好后半辈子,那是人一生最大的福气,比什么都强。我外母娘经常说,钱是身外之物,多了多花,少了少花,没了不花。再说了,咱们兄弟俩也不是缺钱的人,你想啊,常远的父母是我们,卫娜的父母是你们,宏安集团公司的全部家当都是常远和卫娜的,不用说也是咱们两家的,咱们兄弟俩还缺钱花吗?可以说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你现在需要一个两个亿我也能拿得出来,根本没有必要去收受他人的不义之财,一万个不值当。你听兄弟的劝说,拿了人家多少就给组织如数上缴多少,千万不能掖着藏着,给自己留下隐患,如果已经花得不够数的话,你就说话,我给你添上。总之,趁着这个宽松政策的出台,赶紧把自己解脱出来,和我一起搞好宏安集团公司的事业,咱们兄弟俩再干上十年八年就把公司交给孩子们,然后,咱们两家出去旅游旅游,看一看祖国的大好河山,这有多好,无官一身轻,做个逍遥人,你说是不是?”
常怀玉的一席话,终于说服了卫自如,只见他痛哭流涕,悔恨交加,惭愧的一时竟无语凝噎。
常怀玉从茶几上抽出几张抽纸来,走过去递到了卫自如的手里,顺手把他两指间的烟屁股拿下来,摁进了烟灰缸。
卫自如哭过一出之后,擦一把眼泪,怯怯地说:“我收了七个开发商的钱,总计七百二十万。”
卫和平说:“这么说来,除了怀玉之外,其他开发商你没有收钱?”
卫自如回答说:“没有,其他开发商都是其他领导安排的,我怎么敢收人家的钱呢?我就是再糊涂也不至于糊涂到这等地步。”
卫和平与常怀玉对看了一眼,然后,卫和平摇摇头,感慨地说:“这成什么事了,简直就是一窝臭!难怪人民群众说我们的一些党政机构是塌方式的腐败,这话说得一点也不过分,人人都在贪,只恨自己碗里少,再不整治恐怕真要亡党亡国了。”卫和平说完,脸上充满了痛苦的表情。
这正是,人走好运呈吉祥,身边都是正能量。倘若满脑歪思想,再好日子也不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