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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北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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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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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之水万古流》连载

第二十一章

星期日上午,张忆珍奉母亲之命,请准女婿常怀玉来家做客。两人在公司附近的商店里买了一些果品之类的礼品后,常怀玉骑上自行车,张忆珍坐在后面,高高兴兴地向住家走去。

当他们走到第一中学校门口附近的时候,突然有一个年轻人故意推了另一个年轻人一把,那个年轻人猛地撞到了张忆珍的背上,瞬间便把张忆珍撞了下来,张忆珍踉踉跄跄地站住脚,那年轻人却顺势倒在了地上。常怀玉赶紧刹车,但是,由于惯性,自行车已经冲出了几米之外,他撇腿下了车。

那年轻人爬得坐在地上,拍拍两手的尘土,朝着常怀玉就骂:“你瞎了狗眼了,怎么骑车的?竟往人身上撞。”

张忆珍站在一旁回击道:“你才瞎了狗眼了!我们走得好好的,是你撞上了我们,你还强词夺理,简直是耍无赖。”

常怀玉知道这是故意在找槎,便把自行车立住,走到张忆珍身前,然后,厉声说:“怎么,你想讹人,还是想敲诈?”

那年轻人怒目圆睁,厉声说:“你撞了人不仅不赔礼道歉,反而还诬陷人,我看你是找抽,既然如此,那哥们就陪你练练。”话音落罢,便从地上站起来,向常怀玉跟前凑来。

另一个见常怀玉气质不凡,眼睛里流露出了威武的神态,便假惺惺地拦住同伙,看向常怀玉,说:“算了算了,一点小事,不值得伤了和气,我看这样吧,我给你们双方做个和事佬,你毕竟是骑车的,按照交通管理规定,机动车撞了行人那是要负全责的,现在考虑到你驾驶的是自行车,所以,为了息事宁人,你给他掏上五十块钱,这事就算了了,你看怎么样?”

常怀玉一听这话,知道这是无赖在玩碰磁的把戏,于是,便说:“你俩个连碰磁的戏都演得不像,还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搞敲诈,我看你们是来找槎的吧?”

两个家伙一看露馅了,那个倒地的家伙恼羞成怒,便说:“不错,我们就是来找槎的,听说你这个大兵在宏安公司狂妄得很,我们今天是专门来修理你的,让你也知道天有多高,地有多厚。”

说时迟,那时快,这家伙迅速扑过来,伸拳便向常怀玉戳出。常怀玉早有思想准备,见他的拳头过来,便迅速侧身,两手顺势抓住了对方的手臂,猛地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身,敏捷地将这家伙背了个麻包,眨眼间弯腰便将其重重地摔了下去,只听“咚”地一声响,这家伙猝不及防,梁面朝天倒在了地上。常怀玉一脚踩到了他的肚皮上,厉声说:“社会渣质,是不是想听两天雀叫声,还是活得腻歪了?”

另一个家伙早被常怀玉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的动作惊呆了,站在原地一动不动。被踩在脚下的家伙赶紧求饶道:“好汉饶命,我们再也不敢了,你厉害,求好汉放我们一码吧。”

常怀玉抬腿踢了他一脚,说:“滚!别让我再看到你。”

这家伙从地上爬起来,和同伙头也不敢回,灰溜溜地走了。

张忆珍从惊诧中缓过神来,朝着常怀玉高兴地说:“打得好!你太棒了,没想到你有这么敏捷的身手,眨眼间就把那家伙制服了,太精彩了,就是不该这么轻意地放了他们,应该问清楚他们是怎么知道你是宏安公司的,而且还知道你是当兵的。”

常怀玉说:“不用问我也猜到了,一定是徐强那家伙的狐朋狗友,前几天我们在工地食堂开庆功宴的时候,徐强想报复我,就和我当着全工地人的面较量酒,结果被我喝得当场来了个喷泉表演,随后就摇摇欲坠,还是我及时把他搀扶住,他才没有倒地的。估计徐强事后和他那些狐朋狗友提起过这事,所以,这两个家伙是故意来找槎的。”

“徐强为什么要报复你?”张忆珍问。

“徐强和郝向东在工地食堂开小灶,我知道后向王总作了汇报,王总把他们抓了个现形,并且,让他们每人补交了三十块钱的伙食费,所以,徐强就记恨于心,趁机想报复我。”常怀玉回答说。

“那你明知道是这样,为什么不让他们说出幕后的指使是徐强呢?”张忆珍说。

“算了,都是一个单位的,况且,徐强他老子还是建委的副主任,因为这么一点小事再闹大了,那就没意思了,今天我教训了这两个家伙,谅他徐强以后再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你真大度。”张忆珍钦佩地说。

“走吧,今天我这是第一次登你家的门,别让你妈等急了。”常怀玉说罢,双手握住车把,右脚踹开支架,带着张忆珍重新上路。

不多时,两人便进了家门。

当白玉第一眼看到常怀玉的时候,不禁得愣怔了一下,感觉好熟悉的面孔,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但是,一时半会儿又想不起来了。

三人围着客厅的方桌坐定之后,白玉就问常怀玉:“小常,你的老家在什么地方?”

常怀玉急忙答道:“阿姨,我家在阴山县的一个小山村,叫梁台村。”

“梁台村,是不是红旗公社的梁台村?”白玉惊愕地问。

“是,阿姨。”常怀玉答道。

“那么,你父亲是不是叫常宝珍?”白玉知道当年梁台村姓常的只有一家,但是,她离开梁台村快三十年了,所以,她还是不敢完全肯定这是真的,便疑惑地问道。

“是啊,阿姨,你怎么知道我父亲的名字?”常怀玉惊奇地反问。

白玉听后,顿时眼眶里滚下了泪水。此时,她才恍然醒悟,怪不得有些面熟呢,原来他是常宝珍的儿子,他长得太像他父亲常宝珍了。看着母亲莫名其妙地掉眼泪,张忆珍急忙掏出手绢来给母亲擦泪,并且急切地追问说:“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玉接过女儿的手绢,自己擦了擦眼泪,然后,伤感地说出了那段既不堪回首,又难以忘却的往事。

白玉的祖上在整个河川地区也是数一数二的商户,现在的河川百货商场就是白家的祖产。白家的产业传到白玉的父亲这一辈,没过十年就赶上了新中国成立。后来,政府让白家的百货商场公私合营,做个试点。再后来,一九五一年国家展开了“三反”、“五反”运动,一九五二年下半年,白玉的父亲因为提出了一些不同的经商意见,随后就被打成了反革命分子。

这一时期,河川地区的土改工作基本完成,农村实行互助组生产,乡里的一级政府叫乡公所。白玉跟着父母亲,被发配到阴山县红旗乡乡公所。一家三口人在乡公所报到后,被乡公所领导指定到梁台村合作社接受劳动改造。白玉的父亲用一副扁担挑上全部家当,领着老婆孩子步行来到了梁台村。

村支书琢磨了半天,最后决定把他们安顿在老常家。村支书是这样想的,一来老常家根正苗红,是地道的老贫农,二来老常家正好还空着一套土坯房。所以,白玉一家三口人就这样在老常家的土坯房里安营扎寨了。

刚开始,常宝珍的父母以为白家就像村支书所说的那样,资本家和万恶的地主一个样,剥削劳动人民,压迫受苦穷人,是吃人不吐骨头的魔鬼。后来,通过一段时间的观察,他们发现白家三口人和大家并没有什么两样,而且很多地方比贫下中农表现得还得当,哪里像什么魔鬼,所以,常宝珍的父母觉得村支书说的话有出入。于是,慢慢地两家便成了好朋友。当然了,这种交情都是私底下进行的,表面上谁也不敢外露。

常宝珍的母亲是个善良的女人,自己省吃俭用,经常偷偷地接济白家。不用多说,白家人感激涕零,千恩万谢。每年八月十五,常宝珍的母亲总是额外地多烙一些月饼,偷偷地拿给白玉吃,并且,她把烙月饼的祖传手艺教给了白家母女。

听到这里,常怀玉才明白月饼的味道是怎么回事了。

那个年代,村里同年相仿的孩子们受大人言传身教的影响,经常骂白玉是资本家的狗崽子,众人欺辱她,常宝珍因此和他们打过好几次仗,处处护着白玉。小孩子不懂什么政治,只是按照自己的秉性行事,时间久了,常宝珍和白玉就像亲兄妹一样,形影不离。白玉和父母来到梁台村不久,白玉就转到了红卫学校念书。白玉每天早晨去学校,常宝珍就一路护送她到校,估摸着下午快要放学的时候,常宝珍再去接她,反正不让孩子们欺负她。

光阴荏苒,岁月似箭,转眼间,常宝珍长成了英俊小伙子,白玉出落得亭亭玉立,渐渐地两个年轻人便产生了相爱之情。夏天,他俩偷偷地跑到后山梁,看山丹丹花开花落,听远处山鸡的鸣叫声。深秋,他俩躲在队里的谷场禾杆堆里,数天上的星星,你一句我一句地讲述牛郎织女的爱情故事。一对年轻人憧憬着美好的未来生活,山盟海誓,一个是非她不娶,一个是非他不嫁,两人商议好一到结婚年龄就成家。

然而,好景不长,他们的恋爱渐渐地被村里的人发现了,村支书第一个打上了常家的门。

村支书严厉地说:“一个贫下中农的根正红苗和资本家的小姐找对象,这还了得?这是犯路线上的错误,绝不允许!”

常宝珍和父母受到了村支书的严厉批评教育,只能沉默不语,有苦难诉。

村支书又说:“如不悬崖勒马,那就上纲上线,按敌我矛盾论处。”

好在老常家是贫下中农,通过政治思想教育,也就不了了之了。但是,白家可就倒大霉了,因为白玉的父亲是反革命分子,所以,贫协组长认为,这是反革命分子拉拢腐蚀革命群众,妄图打入革命阵线,颠覆新中国的革命政权,这是两个阶级,两条路线,你死我活的斗争,人民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岂能让阶级敌人的阴谋得逞?于是,一场轰轰烈烈的群众运动展开了。白玉的父亲白天参加劳动改造就不必说了,晚上还要在队部会议室接受贫下中农的批斗。一块大木牌子挂在白玉父亲的脖子上,上面写着“打倒资本家”五个大字,贫下中农让他低头认罪,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实交代反革命罪行。

白玉的父亲有口不敢辩,只能任人摆布,咬紧牙关忍受痛苦的折磨。

贫协组长举起拳头领喊口号,贫下中农们齐声跟着高喊:“打倒资本家,打倒地富反坏右,不忘阶级苦,牢记血泪仇!”

口号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贫下中农要从资本家的灵魂深处挖掉资产阶级毒瘤。就这样,白玉的父亲被批斗了一个多月,头发也被贫下中农薅去不少,人瘦的皮包骨,到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后来,大概是贫下中农怕继续斗下去出人命,或者是他们开批斗会也累得够呛,因为他们批斗上大半夜,第二天仍然还要下地劳动,所以,这场因为两个青年人谈恋爱而引发的阶级斗争,总算偃旗息鼓,暂告一段落了。

那个年代,中国社会最讲究阶级斗争,谁要是地富反坏右或者犯了路线错误,那就会被劳动人民踩在脚底下,让他永世不得翻身。是啊,新中国的政权,那是中国共产党领导全国的劳苦大众,经过千难万险,艰苦卓绝的斗争才从地主资产阶级手里夺取的,因此,劳动人民的政权容不得任何反动势力的觊觎,党和人民时刻提高警惕,防止阶级敌人的破坏和颠覆,小心使得万年船,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只可怜白玉和常宝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最终被活活地拆散了。

中国社会的发展,有很多时间段都在重复着历史。当年毛主席和老一辈革命家们推翻了资产阶级,然而,此时的中国,又在重新产生资产阶级,这是社会发展的需要,还是跳不出周期率?

白玉说到这里,痛苦地又哭了起来,张忆珍和常怀玉也跟着掉眼泪。

到了一九五六年以后,农村的互助组由农业合作初级社改成了农业合作高级社。某天,红旗社的社长陪着河川市商业局的领导,来到梁台村找白玉的父亲谈话,意思是如果白家愿意把百货商场的私有财产归为商业局,那么,白家就可以回商业系统上班,成为自食其力的劳动者。白玉的父亲和母亲商议之后,无可奈何地在文件上签了字,不久以后,白家就离开了梁台村。

白玉把往事讲完之后,抽泣片刻,逐渐地稳定了情绪。这时,她才想起常怀玉的名字来,仔细一琢磨,顿时恍然大悟。她敢肯定,常宝珍和她一样,都是忘不了对方才有意而为之。于是,她激动地说:“孩子们,你们知道自己名字的含义吗?那是有纪念意义的,我敢肯定,怀玉他爹给怀玉起的名字,一定是因为惦念我而起的,我叫白玉,他给儿子起名叫怀玉,说白了就是惦念我白玉。我给忆珍起的名字,当然也是为了惦念怀玉他爹而起的,他叫常宝珍,我给女儿起名叫忆珍,这绝对不是巧合,而是有意而为之。苍天有眼,当年我们被阶级斗争给活生生地拆散了,万万没有想到,几十年过去,现在你们两个却机缘巧合地走到了一起,真是打不散的缘分,藕断丝连,真为你们高兴。我看这样吧,如果怀玉不介意的话,以后就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吧。”

张忆珍马上拉了一下常怀玉的胳膊,并说道:“还不快叫妈?”

常怀玉稍有迟钝,但是,很快就反应过来,便甜甜地叫了一声“妈”。

“哎。”白玉欢喜地答应了,她为自己的女儿感到幸福。当日,女儿介绍常怀玉如何有才,如何优秀,做母亲的就打心眼里喜欢,现在又知道怀玉是自己昔日恋人的儿子,就更是喜欢加欣慰了,心里的高兴劲儿简直无法形容,昔日的伤感也被这莫大的喜悦赶到九霄云外去了。

虽然第一次见到常怀玉,但是,白玉觉得他就像是自己的亲生儿子一样,一点也不陌生,有一种亲情的感觉,这大概是因为常宝珍的缘故吧。她端详常怀玉片刻,怎么看都像他爹常宝珍,心中不禁生出一种特殊的亲和感。从常怀玉的身上,她看到了当年常宝珍的影子。当年,常宝珍不仅英俊帅气赢得了她的芳心,而且,更重要的是他的人格魅力征服了她的心。现在看着常怀玉的模样和气质,她坚定地认为,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常怀玉一定不比他爹差。为了证实自己的眼光,她便试探性地问道:“怀玉,我问你,你和忆珍的婚姻大事你敢做主吗?你可要想清楚,你是贫下中农的红色后代,而且还是共产党员,我们可是资本家出身。”

“敢!忆珍是我中意的人,她比我想象的还要好上千百倍,此生我非她不娶,现在时代不同了,政策已经废除了唯成分论,只要爱党爱国,人人平等,没有什么障碍能够阻挡我们走到一起的,再说了,我爹要是知道这层关系的话,他会拍手称赞的,妈,您就放心吧,昔日的悲剧不会重演的。”常怀玉坚定地回答。

“好!忆珍有眼光,我也没有看错人,这样吧,今天咱娘仨吃了这顿饭,就算把你俩的婚姻确定了,从今以后,你们可以公开你俩的关系了。”白玉高兴地说道。

张忆珍挽着常怀玉的胳膊,两人对看一眼,然后,不约而同地答道:“都听妈的。”

人常说,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茫茫人海中,人与人之间的相遇相识,那都是前世缘分;冥冥无形间,人与人之间的恩怨情仇,那都是因果报应。白家与常家的恩情因果,转了一大圈,过了几十年,奇巧地兑现在了生活之中。

然后,在这个普通的平房里,摆酒,上菜,一家三口人吃着肥酒大肉,欢欢喜喜,其乐融融……老白家终于迎来了改革开放后,没有阶级歧视的第一个天伦之乐!

这正是,几代缘分结得深,冥冥之中找上门。往事蹉跎不由人,今朝婚姻固若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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