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海生“唉”地叹了一口气,看一眼卫自如,然后,把目光移向别处,不好意思地说:“说来惭愧啊,没办法,穷则思变,人穷了什么事都能干出来,我弄几副渔网到黑海里偷着套鱼,不瞒你说,这也是逼出来的办法,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吧,我这几年就是这么过来的,运气好的时候光景还能勉强过得去,运气不好的时候就得借粮糊口了。”
丁海生说罢,眼眶里已经溢出了泪花。看着眼前这个瘦大个子的老战友,卫自如的心情一下子也沉重起来。他在想,就这样下去,这一家五口人以后可怎么生活下去啊。不行,不能这样下去,得想办法帮他们一把。该用什么办法来帮他们呢?
卫自如不由自主地沉思起来。但是,思来想去,总是想不出好办法来。于是,卫自如说:“老战友,你想过没有,就这样下去,你这一大家子人以后可怎么生活啊。”
丁海生把头扭过来,看向卫自如,说:“还能怎么办,没有别的办法,继续到黑海里套鱼,活了一天算一天。”
好一个继续到黑海里套鱼,丁海生的这句话,让卫自如突然想起了江南水乡的鱼塘。当年木材连在南京市郊区,连队紧挨着当地老乡的鱼塘,每到春节前夕,老乡就把左边鱼塘里的水抽到右边鱼塘里,然后下去捞鱼挖藕。左边鱼塘完事后,再把右边鱼塘里的水抽到左边鱼塘里,继续捞鱼挖藕。那鱼大得有腿粗,那藕大得像棒槌,然后卖到集市去。此时,他的脑海里闪现了一番当年的情景后,眼睛一亮,不禁联想到了丁海生的田地,心说,既然盐碱地种不成庄稼,那么,如果挖成鱼塘养鱼的话,再加上他会套鱼,这不是因地制宜,因人而异,最好的办法吗?
想到这里,卫自如兴奋地说:“老战友,你想过养鱼吗?”
“想过,我想过一百遍了,但是,一分钱逼倒英雄汉,挖鱼塘需要钱,买鱼苗需要钱,买鱼饲料需要钱,上三项电需要钱,盖渔房需要钱,到处都需要钱,你说我穷㞗打得炕板响,想也是瞎想。”丁海生回答说。
卫自如听了丁海生的带把子话,不禁失笑,心说,这家伙倒也率性。笑过之后,说:“你能想到养鱼就好,这说明你还是个有头脑的人,我看这样吧,只要你有决心,有信心,钱的问题我来想想办法,尽最大努力帮你把鱼养起来,改变贫穷落后的现状,再也不能这样下去了,你等我的消息吧。”
卫自如说罢,抬腿走开。丁海生千恩万谢,把卫自如送出了大门外。
卫自如回到村委会,坐下问村长:“丁海生的土地是不是被海水盐碱化了?”
村长回答说:“是,这几年海子里猛灌黄河水,他的地确实碱性很大,不好捉苗。”
卫自如责问说:“既然如此,那你们为什么不如实地反映情况呢?”
村长哑口无言,低头不语。卫自如又对工作组人员说:“你们也是,下来不了解情况,凭着一股子蛮劲儿强征粮,还要拉人家的猪,这跟土匪有何两样?丁海生的土地被海水浸得盐碱化,连口粮都打不够,拿什么缴公粮,换作你们是丁海生,你们怎么办,难道卖儿卖女去筹粮?如果真是那样的话,我们共产党和国民党还有什么区别,你们这是犯了严重的官僚主义,必须要引以为鉴,再不能发生类似事件,按理说应该让你们去给丁海生赔礼道歉的,但是,考虑到他动手打了你们,他的过错也不小,所以,刚才我已经狠狠地批评了他,现在就算扯平了,互不追究责任,各自总结经验教训吧。”
卫自如各打五十大板,众人无话可说,心服口服。
卫自如又对村长说:“你家里有没有余粮?”
村长回答说:“有。”
卫自如说:“能不能看在我的面子上,给丁海生借些口粮,让他渡过饥荒,给你明说吧,丁海生是我的老战友,三年内如果他还不了你的粮食,我给你还,你看怎么样?”
村长和卫自如的目光相碰,村长诚惶诚恐地说:“行,这事我会办妥的,请乡长放心吧。”
说话间已是中午时分,村长挽留众人到他家吃饭,卫自如婉言谢绝。随后,两辆吉普车卷起一片黄尘,离开了西海村。
改天,卫自如回到县上,跑到民政局局长办公室,和局长沟通。他把丁海生的情况详细地说给局长听,问局长这种情况能不能按扶贫项目给予支持。
局长说:“这种情况很特殊,土地是因为国家的海水受到了影响,自然政府要承担责任,总得让农民生存吧?你提的方案我看可行。这样吧,以你们乡的名义写份申请报告,再让丁海生写份困难申请,盖上村委会和乡政府的大印,一并拿来,我再上报县委,估计问题不大。”
卫自如出来民政局,立马赶到西海村。村长把他迎进村委会办公室坐下,沏茶上水。然后,村长说:“按照你的指示,我给丁海生借了一千斤小麦,够他吃个一年半载了。”
卫自如表示感谢,说:“你做得很好,你是一村之长,你的村民都能过上好光景,你的脸上也光彩,说明你有这个能力当村长。今天我来,是要从根本上解决丁海生的困难问题,我和民政局已经沟通过了,介于丁海生这种情况,政府也有责任,海水影响了他的土地,那咱们就因地制宜,让他养鱼走出困境,脱贫致富。”
村长说:“你那战友头脑是有了,就看能不能用在正道上吧。”
卫自如好奇地问村长:“你说他有头脑,怎么个有头脑法?说来听听。”
村长笑了笑,说:“丁海生重男轻女的观念比较严重,媳妇给他生了两片闺女都不罢手,就能鼓动起媳妇来给他生儿子,算是个能说会道的人,并且还善使激将法。”
“快说说,他是如何善使激将法的?”卫自如看着村长,急切地追问道。
于是,村长就把种瓜得瓜,种豆得豆的笑话讲了一遍。
卫自如听后,笑得差点背过气去,笑罢之后,说:“这家伙有意思,还挺幽默的,是不傻。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去把他叫过来,咱们有事要办。”
村长不敢怠慢,雷厉风行地把丁海生叫来。
丁海生进门后,伸出双手和卫自如握了手。卫自如把情况简单地说了一下,让他写困难申请。丁海生感激得热泪盈眶,无以言表,掉着眼泪写好了困难申请。
村长拿出大印,签字盖章。卫自如对丁海生说:“老战友,你耐心等待好消息吧,我会抓紧时间办理的。”
卫自如说罢,装起丁海生的困难申请,然后,出门上车离去。
丁海生看着小车子远去,久久地站在路边擦眼泪。
卫自如回到乡里,把扶贫养鱼情况大致告诉了乡秘书,秘书很快形成了报告文件。卫自如又车不停轮地把报告送了上去。
又过了几天,报告批下来了。审批过程之所以能够如此迅速,全赖县委书记贾玉祥的鼎力相助。官与官之间的密切关系,有时候办事效率很高,这主要在于着眼点放在什么角度上的问题。卫自如心系百姓,千方百计为老百姓脱贫致富,完全符合党的政策,这是天大的好事情,况且又是县委书记的乘龙快婿,支持他的工作那是顺理成章的事。
丁海生的养鱼项目被列为扶贫项目,文件批复,该项目给予10万元的无息贷款,并责成城北乡党委政府监督实施。
卫自如又是雷厉风行地搬上丁海生办理各项手续,十万块钱的扶贫款项打在了乡政府的账户上,专款专用。随后,乡政府雇来一台推土机施工,上冻之前,两个鱼塘成型。每个鱼塘四亩大,深四米,供电局又给上了三项电,并且在鱼塘边上盖起了里外套间的小渔房。万事俱备,只等来年开春后,灌黄河水,投鲫鱼、草鱼、鲤鱼苗。
到了年底,县委决定让卫自如到河川市党校学习。
卫自如提前给常怀玉打了电话,火车到达河川站,常怀玉带车接上了卫自如,先来公司坐坐,中午常怀玉做东,给卫自如接风洗尘。
两人走进王建国办公室,常怀玉给王总介绍说:“这就是卫自如。”
王建国赶快起身走过来,和卫自如握手。
卫自如说:“首长好。”
王建国上下打量卫自如,说:“好,年轻有为,怀玉经常念叨你,今日一见,果然气度不凡,好,坐,快坐。”
卫自如回敬说:“首长过奖了,我初出茅庐,和怀玉一样,以后还有很多地方需要首长的指点。”
二位战友客气一番后,卫自如和王建国坐了下来。常怀玉沏茶端上,三人闲谈。
常怀玉说:“自如,中午咱们小聚一下,能不能把嫂子也叫来,一块热闹热闹?”
“这有何难,我来之前已经打电话告诉了她,估计她现在就在办公室,我这就打电话通知她好了。”卫自如说罢,就给贾萍萍打了电话,约定一会儿去报社接她。
中午时分,王建国、常怀玉、卫自如一同坐车接上了贾萍萍,一起来到如意饭店。
王建国让服务员给司机单独点两个菜,在大厅里吃。然后,四人走进了雅间。
众人落座后,服务员沏茶倒水,把菜谱递给了王建国。王建国又把菜谱递给了卫自如,说:“自如,今天你是客人,你来点菜吧。”
卫自如再三谦让不过,只好点了菜。稍后,王建国看了一眼贾萍萍,又对常怀玉说:“你回去把忆珍接来吧,孩子已经四个多月了,能走开,咱们这里就自如对象一个女的,咱们三个一说话就是当兵的事,无意中就把人家给晾到一边了,让忆珍来陪一陪她,她俩也能说说话。”
常怀玉恍然大悟,笑着说:“姜还是老的辣,我就没有想到这一层,惭愧,我这就去接。”说罢,便叫上司机去了。
自从张忆珍坐月子以后,四个多月来,白玉一直请假伺候闺女和小外孙,洗衣做饭,擦屎晒尿布,她全包干了。她把小外孙当成稀世珍宝,不让小宝宝遭受一点不适,于是,在闺女产假到期后,她就让闺女办了停薪留职手续,在家奶孩子。过罢大年,她就该退休了,只等退休以后,什么也不做,专心哄小外孙。中国人就是这样,一代一代往下亲,家家都如此,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这已经成了生活进程中的规律。
不多时,常怀玉就把张忆珍接来。张忆珍和贾萍萍握手相见,然后,挨着贾萍萍坐下,开始拉话。她俩都知道自己的男人彼此像亲兄弟一样,虽然她们认识不久,但是,两人却像亲姐妹一样,见面后格外亲切。
张忆珍对贾萍萍说:“嫂子,我的孩子已经四个月大了,你们什么时候办?”
贾萍萍看看卫自如,意思是你问他。
卫自如笑着说:“怎么,你们着急喝喜酒了?既然如此,那好吧,那我们就争取年前办,萍萍,你看怎么样?”
“行,我听你的。”贾萍萍回答说。
说话间,服务员上齐了饭菜,众人边吃喝边拉话。卫自如告诉常怀玉,他又认识了一个战友。于是,就把丁海生的事,从头至尾说了一遍,众人听后十分感慨。
常怀玉说:“农村战友确实不容易,和咱们相比较,他们简直是在艰难困苦之中生活着。自如,你做得对,能帮战友一把尽量帮,我们也有过苦难的岁月,不能忘了本。”
卫自如点头答应。稍后,卫自如看到众人心情很沉重,气氛有点低落,便想逗大家高兴,就说:“丁海生苦中求乐,也有趣闻轶事。他的传统思想比较严重,老婆第一胎生了个丫头片子,他虽然心里不高兴,但还是安慰老婆说,不怕,不怕,先开花后结果,我相信你是块好地,早晚会结出果子来。就这样,一年之后又生了第二胎,结果第二胎还是个丫头片子。这回丁海生真的不高兴了,他对老婆说,原以为你是块好地,没想到是块盐碱地,捉不住好苗,彻底废了。老婆也不是省油的灯,听了气愤地说,你放狗屁!我的地再好,如果你的籽种不好也白搭,这叫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你怨谁?外母娘听了骂道,你两个小兔崽子,就为这还吵架?世界上造什么都难,唯有造人最容易,不会再要?丁海生和老婆听了之后,先是愣怔,后来仔细一琢磨,可不是,人定胜天。于是,两人鼓起了勇气,一年之后又生了第三胎,这回生下是个带把的。外母娘对丁海生说,我说什么来着,只要下功夫,肯定有收获,这回是个带把的。丁海生听后,高兴得一蹦丈二高,隔着门对老婆说,老婆,好地,好地,是块种瓜的好红泥地。”
众人听了笑得前俯后仰,张忆珍越发笑得两眼直流泪,餐巾纸都擦下一大堆。
酒足饭饱之后,常怀玉安排司机先送王总回公司,顺路把张忆珍送回家,返回来再接人。
雅间里只剩常怀玉、卫自如和贾萍萍。常怀玉说:“自如,你这回来党校学习一年,你准备住在哪里?”
卫自如回答说:“党校有宿舍,市委也给了老爷子住房,住哪里都行。”
此时,卫自如的母亲还在阴山县教育局上班,暂时没有调过来,县委书记的房子仍然住着,沈文芳两头跑。
常怀玉又说:“自如,你想过没有,伯父已经调来市政府当副市长,市政府按照级别也给他分了房子,那么,阴山县的房子早晚要收回,到时候你往哪里住?如果你和嫂子年前结婚的话,又该住在哪里?你在党校学习的这一年都好说,老爷子的房子你们可以住,不想和老爷子一起住的话,我在公司分了一套房子,一直空着,随时都可以住,问题是以后怎么办?你在乡里上班,嫂子在市里上班,总不能城里乡里都没有住得房子吧?”
卫自如听后,觉得还真是个棘手的问题,之前还从来没有想过,现在经常怀玉这么一提醒,顿时,恍然大悟,茅塞顿开。于是,他说:“谢谢兄弟提醒,你说得对,这还真是个大问题。我看这样吧,我们马上去领结婚证,领了以后我就去申请住房,有萍萍她爸在,县委书记总不能让自己的闺女睡马路吧?”
常怀玉点头赞同。
这时,小车司机已经返回来。常怀玉问卫自如:“那你说,咱们现在去哪里?”
卫自如想了想,说:“老爷子那里肯定是要去的,他还不知道我来党校学习的事,得去打个招呼。至于住在他那里,我现在倒觉得多有不便,他那个家我去过几次,只要他一回家,人来人往的,人多眼杂,不太方便。”
说到这里,卫自如不由自主地看了贾萍萍一眼,然后,继续说:“我看这样吧,如果你公司的房子闲着,我干脆就住到你那里吧,这样咱俩离得近一些,什么时候想聚也方便,不如先就住你公司的房子吧。”
常怀玉心领神会,笑着说:“好,两全其美。”
贾萍萍低头不语,含羞微笑。
于是,三人坐上小车子来到了宏安建筑公司家属房。
白玉是个精把人,虽然房子不常住人,但是,房里收拾得一干二净。炕上铺得盖得齐齐楚楚,厨房里锅碗瓢勺一应俱全,什么时候安营扎寨,随时都可以正常生活。
三人走进房里,暖暖的空气扑面而来。贾萍萍惊讶地说:“怀玉,你这房子真的闲着?”
常怀玉回答说:“真的闲着,四个多月前,忆珍生下孩子,我的三个姐姐来探月子时住过几天,到现在一直闲着。房子之所以这个样子,是因为我岳母隔三差五来收拾。她常说,人是房楦子,房子有人住才会聚住人气,如果房子不常住人的话,那就得经常有人来收拾,这样才能留住人气。”
贾萍萍听后直咋舌头,赞赏白母的心思缜密和勤劳持家。
卫自如感慨地说:“怀玉,你真命好,老婆漂亮贤惠,外母娘体贴得无微不至,意外地又得到了一笔巨额财富,真是幸福到家了。”
常怀玉笑着说:“你也一样,我们嫂子美若天仙,你也会幸福到家的。好了,不跟你奉承了,下午公司还有点事要办,我就不奉陪了,你们休息一下,晚上我来接你们,咱们出去吃火锅。”
常怀玉说罢,露出一丝窃笑,知趣地离去了。
这正是,一片公心为百姓,帮助战友来脱贫。为官若能皆如此,两袖清风祸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