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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北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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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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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河之水万古流》连载

第六十八章

 

活该陈得意倒霉,到了第二个月该出钱的时候,他还是没有兑现承诺。当日在离婚协议书上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按月支付儿子的抚养费和学杂费。如今他连续两个月爽约,这使郝冬梅非常愤怒,她拨通了陈得意的电话,厉声说:“你想干什么,找了你嫩妈就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不管不顾了?我告诉你,老娘不是好惹的,你今天再不兑现承诺,那就别怪老娘心狠手辣了。”

陈得意在电话里着急地解释说:“我这个月实在太困难了,祁美俊她妈住院看病花了我不少的钱,你就体谅一下我的难处吧,我知道你手里还有钱,咱俩分手的时候,家里存的一万多块钱都留给了你和儿子,我知道你能过得去,请你先垫上,等我缓开了一定补上。”

郝冬梅一听这话,更加气愤了,说:“看来还是你嫩妈亲,她妈比你儿子还重要,你要不说这些,也许我还能宽限你一些时间,现在既然是这么个情况,那就绝对不行!你别当我是傻瓜,让我给你垫上钱,你去心疼你嫩妈,屎壳郎骑辣椒,红火不过天,为了当官,你抛妻弃子,丧尽天良,你是当代的陈世美!就这还想让我同情你,你做梦去吧!”郝冬梅说完,挂了电话。

不久以后,阴山县的人代会如期召开。由于人代会规模较大,所以,每届会议都要在阴山县电影院里召开。正当代表们陆陆续续地走进会场的时候,没有胸卡的郝冬梅也往里面混,但是,她被门卫挡住了。于是,她便借口说有十万火急的事,进去找人说上两句话就出来。县级人代会没有那么严格的警戒,都是本乡田地的人,况且又是个妇女。于是,守门人员通情达理,就把她放了进去。谁知郝冬梅走到会场中央,就像发疯一般地大声喊叫:“你们这些人大代表都听着,像陈得意这样的小人也能当人大代表?他鬼混上祁美俊,攀人家叔父的高枝,做升官发财的美梦,狠心地抛弃了糟糠之妻和他的亲生儿子,还不管儿子的死活,他就是当代的陈世美!人大代表们,像这样道德败坏的人,共产党也要,他配当人大代表吗?你们这些当官的都瞎了眼睛,把臭狗屎当成香饽饽,这还有没有天理了……”

大会主持领导让人赶快把她赶出去,守门的几个人上来连推带拉往出请她。郝冬梅断断续续地喊:“离婚协议白纸黑字……”

“他不给兑现承诺……”

“你们还是不是中国共产党,你们还管不管这事了?”

……

郝冬梅被请出了会场,但她总算出了一口恶气,心里无比畅快,然后,回了她的“冬梅饺子馆”。

大会堂里,陈得意羞愧难当,无地自容,恨不得地上裂开一道缝隙钻进去。人大代表们面面相觑,感叹而嘘。

第二天,郝冬梅又早早地来到电影院门口,伺机再进去倾诉,但是,她被守门人员已经认住了,无缝可钻。于是,她就在电影院门外大声诉说,走过路过的老百姓都驻足倾听,不一刻人就越攒越多。派出所所长受上级领导的指示,亲自来劝说她回去。所长说:“人代会是全县人民生活中的头等大事,你这样为了家庭小事而胡闹,影响很不好,还是回家吧,有什么问题等人代会闭幕以后再说。”

郝冬梅理直气壮地说:“我不是胡闹,我是伸张正义,揭露坏人的丑恶嘴脸,像陈得意这样的垃圾都能当人大代表,我为什么不能当?我也是人民,有权利当代表,有权利说话。”

所长听了忍俊不禁地说:“大姐,你说得没有错,你好好听我的话,好好努力,下一届人代会我选你当代表,快走吧,你的事已经引起了县委领导的高度重视,人代会结束后,一定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所长对郝冬梅说罢,又对围观的群众说:“大家都散了吧,该忙啥忙啥去吧。”

众人一看没戏了,便纷纷散去。

郝冬梅听了所长的这番话,心里感觉很舒服,便答应了所长的劝说,回自己的“冬梅饺子馆”去了。

经过这场闹剧的上演,陈得意名声扫地,臭名远扬。以至于后来再无升迁,原地踏步到退休,这是后话。

人代会闭幕后,相关领导找陈得意谈了话,责令他兑现离婚协议书上的承诺。并且召开了党组织会议,给予陈得意党内记过处分。

陈得意从政府大院出来后,来到了民政局。然后,垂头丧气地走进了刘贵生的办公室。

刘贵生让坐后,递上一支烟,并给点上,说:“老战友,不是我说你,你这事做得也太出格了,既然已经承诺的事,并且写在了离婚协议上,那就应该及时地兑现承诺,你咋能失信于人呢,这不是自己给自己找不自在吗?郝冬梅这么一闹腾,你说给你造成了多么坏的影响。再说了,儿子是你的亲骨肉,你咋能不负责任呢?你让儿子今后怎么看待你这个父亲呢?”

陈得意听了老战友的这番数落后,低下头来,似有委屈地说:“唉,流年不利啊,活该我倒霉,事情都赶到一块了,正好祁美俊她妈得了疾病,医院往死催押金,再不交就不给治疗了,你说我这个当女婿的不管,能说得过去吗?”

刘贵生接话说:“你看看,有困难你就不会说句话,咱们还有这么多的战友,就像常怀玉,丁海生,萧岐山这些战友,咱们向他们哪个张一口,就这么几个钱还能把你难住?”

陈得意抬起头来看向刘贵生,难为情地说:“求人难啊,当日我也这么想过,可是,这几个战友我都不惯熟,不好意思向人家张口,至于我们公社的战友,都在农村种地刨闹光景,他们紧刨闹着生活还紧巴巴的,哪有闲钱借给我。再说了,一个公社的战友,我只和辛二蛋来往的不错,可他偏偏又遇上了儿子看病的事,不仅不能帮助我,我还得资助他呢。要不说,人在倒霉的时候,各种不利因素都会变着法子来找你,尤其是祁美俊她妈,你说早不病,晚不病,偏偏赶在这个节骨眼上病了,真叫人无可奈何啊。”

刘贵生听后,感慨地说:“是啊,你说得都是实话,老农民实在是太可怜了,他们受上一辈子,到头来,一没有退休金,二没有看病报销,有个小病小痛还好说,一旦得了大病,仅凭他们个人的能力,那是绝对看不起病的。他们唯一的指望就是儿女们共同出钱给看病,否则的话,只有等死的下场了。所以说,你帮祁美俊她妈看病,这是没有错的,这点我赞同。但是,你错就错在顾此失彼上了。”

陈得意叹口气,说:“唉,不说这些多余话了,说也无用,今天我来找你,还是解决钱的问题,你看你能不能借给我五千块钱,凑个急紧。”

刘贵生说:“我现在手上没有这么多钱,最近钱牡丹她老子也是看了一场病,把家里攒下的几个钱都给交了押金,一时半会儿给你凑不齐。我看这样吧,我领你去向萧岐山借吧,人家现在有钱了,借这么点钱应该不成问题。”

陈得意茫然地说:“能行吗?我跟人家可是不惯熟。”

刘贵生自信满满地说:“没问题,我对萧岐山有恩,当日是我把他从中建八局三公司调回来的,而且没有用他花一分钱,所有的人情门户都是我掏钱应付的。如今我张这么个口,应该是没有问题的。走吧,我现在就领你去,这事千万不能再拖了,你得抓紧时间把钱给了郝冬梅,以防节外生枝,夜长梦多。”

刘贵生说罢,便和陈得意走出了办公室。在执班办公室招呼司机一声,然后,三人走到院子里上车,去萧岐山的山丽综合商店。

萧岐山这些年发财了,自己对战友们都说,他的商店每年能赚三十多万元。河川地区有一句损人的俗话,说,老婆当家驴耕地,一辈子那穷心气。其实这是谬论,人家萧岐山的家就是老婆当的,光景照样过得铜底铁帮,所以说,妇女能顶半边天这句话,才是最公正的评价。

刘贵生和陈得意进门后,萧岐山两口子热接热待,让坐上茶不在话下,并且拿出了软中华香烟招待二人。

二人坐定后,刘贵生开门见山地说:“岐山,你可能还不清楚,这位也是咱们的老战友,叫陈得意,在新胜乡当副乡长。眼下遇到了一点困难,今天我把他领过来,是想向你借两个钱凑个急紧,你看方便不方便?”

萧岐山赶紧和陈得意握手问好,说:“你好,老战友,你需要多少?”

陈得意坐下后,回答说:“不多,有五千块钱就够了。”

韩巧丽听后,赶紧上话说:“哎呀,真不凑巧,昨天我才把钱存了死期,要不你再等几天,过几天等卖够了五千块钱,你再来拿吧。”

萧岐山看一眼老婆,低头抽起香烟来,不再说话了。其实,家里放着好几万块钱,只是韩巧丽一听说给陈得意借钱,心里就有了厌恶的情绪。这几天来她商店买货的顾客,一进门就和她闲聊人代会的奇闻异事,聊得人多了,她便记住了大闹人代会的女人叫郝冬梅,被闹的人是郝冬梅的前夫,叫陈得意,在新胜乡当副乡长,人们都说陈得意就是当代的陈世美,这让她死死地记住了陈得意这个名字,只是不知道他和萧岐山是战友。现在听刘贵生这么一介绍,她瞬间明白了一切,心说,就这道德品质,还好意思来向战友借钱,没门!所以,她对陈得意这种人是深恶痛绝的,压根就不准备给他借钱。

刘贵生一听这话,知道是在推诿,便不高兴地说:“既然是这样,那就不打搅你们了,我们走。”

刘贵生说罢,看一眼萧岐山,招呼陈得意就走。萧岐山着急地追出来,说:“贵生,不要走了,中午咱们到饭馆坐坐,我再想想别的办法。”

刘贵生头也不回,和陈得意边上车边说:“不敢劳驾你,我们另想办法吧。”

刘贵生说罢,又对司机说:“去西海村。”然后,小车一溜烟向西海村驶去。

萧岐山返回商店后,非常生气地对韩巧丽说:“你咋这么个人,我看你是越来越不像话了,得寸进尺,欺负我是个善人,一点面子都不给留了,你就是不看我的面子,刘贵生的面子你总该顾及吧?当日我从南京调回来,是人家刘贵生一手帮得忙,今天他领着战友来张一口,你竟然一点面子都不给,毫无顾忌地打了人家的面子,你叫我以后怎么和战友交往吗?太不像话了!我看你越来越是铁公鸡了,一毛不拔!”

萧岐山说罢,赶紧把目光收回来,掏出一支香烟点上,然后,低头抽了起来。韩巧丽见状,沉着冷静,两眼炯炯有神地看着萧岐山,说:“你说完了?如果没说完的话,那就继续说下去,千万不敢把你委屈了。”

萧岐山猛吸一口香烟,抬起头来说:“你还想要我咋说?你把我的脸面丢尽了,遭逢上你这么个老婆,我算倒了八辈子的大霉了。”

“好,说得好,咱们有理不在高言,山高遮不住太阳,你也不要发那么大的火气,气大伤身,你心平气和地听我说。今天要是刘贵生自己急等着用钱,别说五千块钱了,就是五万块钱,我连眼睛都不眨一下,拿去用吧,可是,他是给那个陈得意帮忙借钱,这就不是给他还人情了,而是给陈世美解决困难了,你知道这叫什么?这叫助纣为虐!你想啊,凭我这样的性格,我能做这种事吗?绝对不做!再说你刚才说得话,你说遭逢上我这样的老婆,让你倒了八辈子霉了,那好吧,既然如此,那你就不要再倒霉了,我们离婚吧,离婚后,你去找那不让你倒八辈子霉的女人好了,我不会耽误你一辈子的。”韩巧丽说罢,眼睛里转出了泪花。心说,萧岐山从来没有发过这么大的火气,看来今天是砂锅倒了,善人恼了,肚里的苦水全部倒出来了,这得赶紧让他收起来,不能放任自流,不能惯他这赖毛病,否则的话,这以后还不反了天?于是,她从裤兜里掏出钱柜钥匙来,又说:“给你钥匙,从此你就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

钱柜钥匙“唰”地一声,落在了柜台上,韩巧丽掉头就走。萧岐山一看这阵势,赶紧站起来说:“你看看,我就是说说而已,咋就动起真个的来了,好了好了,都是我的不对,这样总行了吧?”

韩巧丽本意是要回住房收拾衣物,准备回娘家呆个几天,吓唬吓唬萧岐山,可是,没想到萧岐山这就下了软蛋。于是,她便停住了脚步,回头说:“这么说,你是认可我的做法了?”

“认可,认可,你都对,以后都听你的,这样你该满意了吧?”萧岐山皮笑肉不笑地说。

韩巧丽听了这话,马上折了回来,脸上换上了笑容,高兴地说:“这还差不多。”

萧岐山见老婆不走了,说明已经回心转意了,悬着的一颗心这才落回了原位。随后,他一屁股坐在凳子上,又抽起闷烟来。心说,做人难啊,做男人更难,不说别的,光说一日三餐就是个大难题,倘若老婆真要走了,自己不会做饭,每顿饭只能泡方便面充饥了。唉,还能怎么样,凑合着过吧,夫妻之间争不出高低来,让人一步路自宽,下辈子要么转个猫,与世无争,尽情地享受主人的恩赐。要么转个女人算了,再丑的女人也有男人心疼,世界没了女人,这个世界就不存在了。女人多好啊,尤其是夫妻生活,每晚给你个背面你就受不了……

刘贵生坐在车上,一路沉默不语。心说,忘恩负义的家伙,怕老婆的软蛋,拿不起一点男子汉的气魄来,窝囊一辈子!

不大一会儿,小车就来到了丁海生的鱼塘。丁海生和二位战友打过招呼后,赶紧下塘捞鱼,回家炖鱼喝烧酒。

席间,刘贵生感慨地说:“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咱们这群战友,各有各的遭遇,各有各的命息,原来看一些战友吧,个个还是很不错的,可是,走着走着,好多人都变了,有些人变得连一点人情世故都没有了,简直就是唯利是图,为富不仁了,唉,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

刘贵生说罢,端起酒杯来自饮了一杯,还是长嘘短叹的。丁海生见状,说:“怎么回事?遇到什么不顺心的事了,能让你大局长如此地叹息。”

陈得意不好意思地说:“唉,都是因为我的事而引起的。今天贵生领着我去萧岐山那里想借两个钱,结果张了空口,所以,贵生才如此沮丧的。海生,我的事你也知道了,人代会上你都看到了,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说什么都不管用了,闲话我就不多说了,我这次来,是想向你张一口,抓借五千块钱,赶紧把娃娃的抚养费和学杂费给补上,不知道你方便不方便?”

丁海生听后,干脆利落地说:“没问题,小事一桩,不管你们的事情怎么样,这是用在娃娃上学的正事上,我义无反顾,拿去用吧。”

刘贵生听了这话,激动地说:“好!还是我们海生明事理,这就对了,谁没有个马高镫短的时候,帮助别人那是积功德的善事。来,海生,我敬你。”

三人举杯,一饮而尽。

酒足饭饱之后,丁海生给陈得意拿出了五千块钱,陈得意要给打借条,但被丁海生拒绝了,他说:“区区五千块钱,战友之间再打个借条,那不是见外了?”

陈得意再三谢过,便和刘贵生回县城。

小车到了“冬梅饺子馆”门前,刘贵生把陈得意放下,然后,回民政局去了。

陈得意走进饺子馆,儿子陈凯扑上来就抱住父亲,顿时,放声痛哭起来。他边哭边说:“爸爸,您这是不要我了,您怎么能这样狠心呢……”

陈得意抚摸着儿子的脑袋,眼睛里也转出了泪花,说:“儿子,不要哭了,爸爸以后会抽时间到学校看你的,这是五千块钱,你交给你妈吧,爸爸要走了。”

陈得意说罢,掏出钱来按到儿子手里,然后,落泪而去。

陈得意走后,陈凯擦着眼泪把钱递到母亲手里。郝冬梅说:“没出息,哭什么,哪来那么多尿水,这样的陈世美爹还值得你哭吗?给我擦干眼泪!”

吃饺子的顾客们这时才弄清楚了咋回事,原来饺子馆的老板就是大闹人代会的女人。于是,大家都同情饺子馆老板的不幸遭遇,纷纷议论说:“以后只要想吃饺子,咱们都来这里下馆子……”

郝冬梅再三谢过顾客们,继续忙活儿她的饺子生意。

阴山县城区地片不大,如果粗喉咙大嗓门的人站在东街大喊一嗓子,西街都能听得到。郝冬梅大闹人代会和陈得意受到党内记过处分的新闻,一传十,十传百,没几天工夫就家喻户晓了,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人们把这条新闻称作“人代会事件”,于是,大家攒成一堆议论开来。

有人说:“陈得意得了官迷的邪病,不顾一切地往官堆里钻,一心想着升官发财,到头来落得个鸡飞蛋打,身败名裂的下场,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呢?”

也有人说:“现在当官的有几个不是天天想着往上爬?看到别人捞钱眼红心急的,只恨自己官做得小,权力有限,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望洋兴叹,真正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的人,屈指可数,寥若星辰了。”

还有人说:“毛主席在世的时候,咱们就从来没有听说有过这种事,可是,现在的怪事却是层出不穷,那些人没当官之前都挺好,都在积极要求进步,可是,一旦当了官,马上就像变了个人似的,人人都在贪,你说这个社会到底是怎么了……”

老百姓就是这样,一旦涉及到当官的事,就会浮想联翩,东一榔头西一棒子,妄议政事。对于这些街头巷尾的无聊议论,不足为奇,过上一阵子有了新的话题,人们就会把先前的奇闻轶事忘却了。

这正是,仕途投机痴迷心,忘乎所以意难停。只因此故毁一生,直到暮年方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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