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自如退役回到阴山县,一过元旦就上了班。第一年在县委组织部党教中心做干事,第二年当了股长,到了年底便调到城北乡任副乡长,正是郭楞小所在乡。大家心里都清楚,卫自如到乡里工作,那是到基层历练,积累工作经验,增强领导能力,亲民镀金的。不用多说,父亲是县委书记,下面自会有人妥善安排的。不过,卫自如并不狐假虎威,张扬显摆,而是低调做人,踏踏实实地做具体工作,他骑个摩托车挨村挨社了解情况,搞农业经营调研。
这天,他顺路来菜业队摸底。当他行驶到村边时,看见一个年轻人拉下蒲帘子覆盖蔬菜大棚顶,便停下了车,走上前来打招呼,说:“忙活了,这样保暖能行吗?”
年轻人回过头来说:“能行,只要不下雪还行,我种的是韭菜,比较耐寒,一旦下雪就得生火炉子。”
卫自如从兜里掏出香烟递上一支,说:“怎么样,你们菜业队也包产到户了吧,感觉和大集体相比较,哪个好?”
年轻人停下手里的活儿,点着香烟吸一口,说:“那还用说,当然是现在好了,自家经营自家的蔬菜,谁也不会偷懒了,只是分包菜地的时候,队里不公平,有权有势的人尽分好地好大棚,没脸没面的人就只能分人家剩下的,等我回来的时候,队里已经把菜地和大棚都分下去了,我一看这不公道,就多次到乡里反映情况,但是,乡里的干部总是百般推诿,不给出明确的答复。他们说,按照国家的土地承包政策,土地承包期三十年不变,即使想变那也要等到三十年到期后,才能重新调整,你说气人不气人。”
卫自如说:“当初社员们没有闹腾?”
年轻人回答说:“咋能不闹腾?闹腾了,但是,我们村张氏家族人多势众,村支书张满发一手遮天,两旁外姓又不敢招惹人家,都违心地说分得很合理,只有我们郭氏家族的人敢和他闹腾,但是,乡里干部向着张满发说话,霸王硬上弓,强制性地把菜地分了下去,再加上菜业队和别的生产队不一样,一年四季全靠种蔬菜生活,收了一茬就得赶紧再种下一茬,时间耽误不起,你要再闹腾下去的话,就会激起民愤,影响社员们的收入,众怒难犯,所以,只好忍气吞声,放弃了闹腾。”
卫自如疑惑地问:“你说等你回来的时候已经把菜地分下去了,你去哪里了?”
年轻人回答说:“我去当兵了,前年冬天才回来,没赶上分菜地。”
卫自如一听说当过兵,便亲切地又问:“你在哪里当的兵?”
年轻人看看卫自如,说:“南京,你问这些干什么?”
卫自如又问:“你叫什么名字?”
年轻人不耐烦地说:“怎么了,你查户口的,问得这么详细?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我叫郭楞小。”
卫自如听完后,上去就给了郭楞小一拳,高兴地说:“好你个郭楞小,原来你就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我还不知道,今天才算见到真神了。”
郭楞小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吓了一跳,顿时愣怔,再看卫自如的表情没有什么恶意,便问:“你是谁?”
“我叫卫自如。”
郭楞小听后,恍然醒悟,这才松了一口气,说:“咳,原来是你,吓我一跳,在部队的时候听说你在木材连当文书,可惜咱们没有见过面,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卫自如说:“我也是前年冬天回来的,想不到你在部队名声显赫,如雷贯耳,怎么也回来了?”
郭楞小拉下最后一条蒲帘子,“唉”地叹了一口气,说:“一言难尽,先不说这个了,走,老战友来了,回家喝烧酒。”
于是,卫自如启动摩托车,郭楞小坐上,两人很快就回到了郭楞小家。
郭楞小叫老婆张巧凤立马杀大红公鸡,炖猪肉勾鸡,准备下酒菜。
郭楞小当年退役回来后,年底就和张巧凤典了礼,只是现在还没有一儿半女。据说是郭楞小的问题,大夫说不打紧,经过中药调理,还是很有希望的。
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两位老战友坐定之后,郭楞小问卫自如:“在部队的时候,只听说你原来是下乡知青,其他情况就不大清楚了,你回来在哪里上班?”
卫自如说:“以前在组织部上班,现在是你的副乡长。”
郭楞小听后,淡然一笑,以为老战友是在开玩笑,便不以为然地说:“你们城里人真幽默,开玩笑都能安慰人,你要真是我的副乡长那倒好了,我就有盼头了。”
卫自如认真地说:“这是真的,元月一号我才调过来,刚上手基层工作,我在咱们乡的一些村社转了十几天,今天接到组织部原来的同事打来电话,说是从南京给我拍来一份电报,电报内容是‘我探亲16号上午到常怀玉’。常怀玉也是咱们老战友,他还在部队,我调到乡里后还没来得及给他写信,所以,他把电报拍到了我原来的单位了。明天就是16号,常怀玉应该还是坐北京到银川的那趟169次火车,我准备今天回家,明天接站,顺路来菜业队转一转,摸摸底,这就碰上了你。”
郭楞小听后两眼一亮,激动地说:“哎呀,太好了,双喜临门,一是你当乡长,二是常怀玉探亲,咱们老战友又能聚一聚了。”
卫自如忘了郭楞小和常怀玉是一个连的,便说:“你跟常怀玉也惯熟?”
郭楞小答道:“太惯熟了,我们都是十六连的,而且都在二排,他在五班,我在八班,自从他上学走了以后,就再也没有见面,稀罕人,明天我跟你一起去接站。”
卫自如一拍脑门,说:“哎呀,你看我这记性,忘了你和常怀玉是一个连的,这附近还有哪些战友和你来往,明天咱们接上常怀玉一起聚一聚。”
郭楞小说:“自从退役回来后,我就和刘贵生来往着,他原来是我们连的文书,现在给供销联社主任开小车,我可以联系他。”
卫自如说:“好,我也可以联系一个战友,他叫王富贵,原来在安装连,现在在城建局上班,新兵训练的时候我们是一个班的,你惯熟不?”
郭楞小说:“这个战友我不惯熟,我在部队的时候一心扑在工作上,给部队没少做贡献,但是,最大的遗憾就是和战友们走动得少。”
卫自如说:“没关系,咱们阴山县走了二百多个兵,这几年陆续不断地回来不少人,时间长了慢慢都会认识的,来日方长。”
郭楞小趁着下酒菜还没有上来的空隙,就给卫自如讲述了菜业队的基本情况,他希望卫自如能秉公办事,解决菜业队长期以来存在的问题。
说话间,张巧凤已经整好了六个凉菜,端到炕桌上,并且,放上一瓶二锅头白酒和两只酒盅。郭楞小一看,把头一拧,对老婆说:“你开什么玩笑,一瓶酒够谁喝?只够饮猫,再拿一瓶来,把小酒盅撤了,换茶杯来。”
张巧凤白了他一眼,嘴里嘟哝了一句“愣劲儿又上来了”,话虽这么说了,但还是照办不误。郭楞小和卫自如用大茶杯对喝,边喝边说道在部队的往事,两人激情澎湃,感慨不已,说到激动处两人竟然双双落泪。不多时,两瓶二锅头便见了底,等张巧凤把猪肉勾鸡端上来时,他二人已经醉得东倒西歪地躺在了炕上,呼呼睡去。
刘贵生退役回来后的第二天,他的女同学钱牡丹就登门来访。
钱牡丹长得花容月貌,人见人爱,方圆几十里无人可比,堪称百花丛中的牡丹花。刘贵生和钱牡丹是同村人,两人从小一起长大,可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他俩从一年级念到七年级,可是,刘贵生初中一毕业就辍了学,这让钱牡丹非常失望,她认为刘贵生没出息,没有远大志向,于是,她对刘贵生心灰意冷,不再抱有任何希望,往日的情份也随之而淡化了。钱牡丹高中毕业后,连年高考,屡考屡败,只能在家务农。当时有很多开窍早的男同学追求过钱牡丹,但是,都被钱牡丹嗤之以鼻,不屑一顾。刘贵生也曾经动过心思,可他心理自卑,心说,那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自己学习一塌糊涂,咋敢高攀美人,于是,他就和钱牡丹逐渐地疏远了。几年来,上门求亲的人踏破了钱牡丹家的门槛,但是,都被她一一谢绝了,只落得高门不来,低门不去,孤芳自赏的境况。直到后来听说刘贵生在部队当了文书,她才动了心思。钱牡丹主动到刘贵生家要了部队地址,之后,两人就书信不断,文字传情,卿卿我我,山盟海誓。再后来,听说刘贵生一家人都解决了城市户口,就更加坚定了钱牡丹的坚贞爱情。
两人见面后,眉目传情,相见恨晚,只是碍着家人的面,不好意思动手动脚。钱牡丹心痒难道,心急如焚,多次给刘贵生使眼色,直到刘贵生心领神会,点了点头之后,她才离开了刘家。
晚饭后,刘贵生借故来到了钱家,钱父钱母和刘贵生寒暄几句后,便借故串门子去了。两位老人心知肚明,这是在为宝贝女儿创造约会的环境呢。
父母走后,钱牡丹心急火燎地拉灭了电灯,然后,两人就拥抱接吻滚到了炕上。此时,一个是心痒难挠,迫不及待,一个是干柴烈火,忍无可忍,哪里还顾得许多。于是,两人便翻云覆雨,颠鸾倒凤地做成了好事。
自古道,纸里包不住火,棉里藏不住针,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不久以后,风言风语便在村子里传开了,刘母也听到了一些风声。
这天,刘父送货顺路回来,刘母便把此事说与丈夫听,刘父听后怒气冲天,恨铁不成钢,厉声说:“没出息的东西,他去哪里了?赶快给我叫回来!”
刘母边起身边说:“还能去哪里,钱牡丹家呗。”
刘贵生被母亲叫回来,一进门就被父亲劈头盖脸骂了个狗血喷头。刘父说:“不争气的东西,好不容易解决了城市户口,眼看就要进城上班了,你给我弄回个农村媳妇来,将来养下娃娃也是农村户,以后怎么办?就图眼前痛快,不计眼后厉害,你真是个瞎宝!”
刘贵生不服气地说:“农村人怎么了?农村人不理短,该怎么活就怎么活,我妈原来也是农村人,你还不是找了她?这叫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
“放你妈的臭屁!”刘父听后火冒三丈,气得连脏话都骂了出来,他接着说:“你给老子说得天花乱坠,我也不同意这门亲事,你不要在家里呆了,今天就跟我去学开车吧,省得闲人出事故。”
刘贵生一听说让他学开车,满心欢喜,满口答应。从这以后,他就每天跟着父亲跑车,拉货送货。从县供销联社把货拉到他们乡供销社,乡供销社配货后再送往各村供销社。在乡间的土路上,刘父就让他学着开车,一来二去,刘贵生学得挺快,大概是如偿所愿,用心极致的缘故吧。他白天实驾操作,晚上学习交通规则,没几个月工夫就考上了驾驶证。当然了,漏开空子还不误和钱牡丹红火。后来去供销联社拉货他也开,刘父坐在副驾座上给他传授经验,告诉他这种情况怎样做,那种环境如何办。再后来,他的驾驶技术过了父亲的眼。
第二年开春后,经过多方活动跑门子,刘贵生被安排在供销联社上班,他被分在发货组。刘贵生在连队当文书时,养成了谨小慎微,认真负责的工作作风,在发货组工作,同样一丝不苟,处事周全。一个季度下来,凡他经手发出的货无任何差错,受到了领导的表扬。领导说:“部队出来的人就是不一样,干活儿雷厉风行,干脆利落,认真负责,一丝不苟。”
有一天,联社主任田有平要到下面供销社转一转,看看手表时间已过八点半了,可是司机还没有来上班,主任发火了,打发人去看看是怎么回事,去的人回来说:“地下吐了一大堆,满屋子烧酒臭气,睡得像个死猪,推上只哼哼,叫不起来。”
田有平听后骂了一句脏话,然后说:“简直不像话,隔三差五就这样,成何体统,看来得换司机了。”
当时,刘贵生正好在场,他就趁机说:“主任,要不今天我临时给您开一趟车吧,不能误了您的工作,您看怎么样?”
田有平说:“你行吗?”
刘贵生信心满满地回答说:“行,一来我有驾驶本,二来我十几岁就开始开大车,吉普车比大车好开多了,没问题,您坐坐我开的车就知道怎么样了。”
田有平说:“既然没问题,那好吧,那咱们现在就走吧。”
这正是,人生世事难料定,各人且有各人命。莫道此言宿命论,读懂易经便分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