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正宴结束后,八户人家的亲戚朋友们陆续不断地离去,二楼的二号餐厅里就剩下战友们继续红火。
这时,刘贵生走到礼仪平台上,高声说:“老战友们,老弟兄们!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两句,其他亲戚朋友们都撤了,但是,咱们这个餐厅不用撤,大家尽情地继续红火,不过,有这么个事,我想和老弟兄们商议一下,看看可行不可行。我是这么想的,现在生活水平提高了,大家看看桌子上的二十道菜,简直就是摆摆样子,让人看着就眼花缭乱,咱们这个上尝一口,那个上夹一筷子,连三分之一的菜都吃不了,就把人的胃口给憋满了,我是说,咱们大家都经历过穷光景的时候,面对今天的好生活,尽量不要暴殄天物,我是这么考虑的,大家继续吃喝,需要热一热哪道席面或炒菜,咱们就叫服务员端去回锅,晚上再给大家炖上几锅手扒羊肉,谁想吃多少敞开肚子吃,能吃多少上多少,不限量,只是我打算晚上不再上这些菜肴了,不知道弟兄们同意不同意我这个提议?”
战友们听后,齐声叫好,大家一致认为刘贵生说的都是实际情况,与其浪费了好东好西,还不如为举办喜宴的这几家战友节省一点钱呢,再说了,吃手扒羊肉既敞口又好下酒,何乐而不为呢?于是,大家一致同意刘贵生的提议,并且建议以后的三天里,每晚都照此办理。
刘贵生这一安排,又给八户人家节省了不少钱,战友们也乐得其所,大家继续红火热闹。
八户人家的家长和新郎新娘们都归拢到了二号餐厅,老的一拨,小的一拨,转桌子给战友们敬酒,杯盅交错,开怀畅饮。这种喜庆热闹的场面,叫人难以用笔墨来描述。
就在这时,一个服务员从楼下走上来,对刘贵生耳语说:“总代东,刚才有个老大爷从二楼下来,走出大厅蹲在酒店门外哭鼻子,不知道为什么,要不请您下去看一看?”
刘贵生一琢磨,猜测应该是哪个战友喝高了,或是别的什么原因发酒疯,于是,便走下楼来看个究竟。
原来,大门外哭鼻子的人是康喜贵。今天上午,康喜贵的儿子康军给他打来电话,说:“对象的父亲给对象买了一套楼房,面积100平方米,花了160多万元。对象的继母放出话来说,房子我们给你们买下了,但是,大家都得说得过去,装修房子我们就不管了,你们自己去装修吧,什么时候装修好了,什么时候结婚。很明显,这是弦外之音,话中有话,意思就是你男方家长娶媳妇都不给买房子,我们女方家长买了房子,那么,你们男方家长总得出钱装修吧……”
康喜贵听后,问儿子说:“装修房子需要多少钱?”
康军说:“大概需要20万元,厦门的物价比较高。”
康喜贵听了,当时就头大了,脑仁胀得生痛生痛的,心说,这不是要我的老命吗?儿子从上高中到大学还是常怀玉资助的,我哪来的钱,现在让我去哪里找这二十万元?打完电话,整整一上午,康喜贵被这二十万元的数字折磨得心神不宁,坐卧不安。中午坐席也没有胃口吃喝,勉强等到刘贵生把话讲完,他就和同桌的战友们打个招呼,撒谎说上趟洗手间,其实是走下楼来蹲到门外哭起鼻子来。
窝囊人就是这样,遇到自身解决不了的困难时,只能用眼泪来倾诉内心的痛苦与无奈。康喜贵就是这样的人,不过,他虽然没有多大出息,但是,他是个贵有自知之明的人,平时不爱多说话,更不会说半句出头或显摆的话,即使和战友们聚在一起,他也是听大家说这说那,最多笑一笑就算说话了,若不留意观察,很难感觉他的存在。他们村子地少人多,人均六亩地,他找老婆的时候,外母娘对他说:“因为我家小子多,我们养下了也就惹下了,这得一个一个地给往过拉扯媳妇,所以,你要娶我的闺女,那就娶人不带地,闺女的地由我们来经营,收入多少也没有你们的份,你看咋样?”
康喜贵既不说同意,也不说不同意,只是像个腼腆的大姑娘一样,一笑而过。就这样,他把老婆娶过了家门。不难想象,老婆生下儿子后,一家三口人的生活有多艰难。他家距离黑海有十几里路,他虽然没有别的本事,但是,受苦出力的本事还是有的,于是,他就在农闲的时候到黑海的芦苇荡里套水獭,当地人叫它水耗子。到了冬天他也不闲着,就在冰上打洞套水耗子,地歇人不歇,赚点微薄收入,勉强能维持一家人的日常生活。如此一来,日久天长,冰上寒冷刺骨,他就落下个腿关节痛的毛病,经常需要吃些驱寒止痛的药,贴些活血化瘀消肿止痛的膏药。然而,他从来也不对人说起过自己的生活如何艰难,或是向政府要抚恤金,战友面前更是缄口不言,大概是自尊心太强,顾及面子吧,只是一笑而已。后来还是刘贵生当了民政局副局长以后,嘴长热心,到康喜贵他们乡民政所办事的时候,打听到了康喜贵的生活情况,这才给他办了低保户。再后来,刘贵生把康喜贵的困难情况向常怀玉通报了一下,常怀玉就每年给康喜贵的一卡通上打三千块钱。康喜贵的儿子考上厦门大学那就更不用说了,本科四年的学杂费都是常怀玉资助的。
是啊,当下中国人每月收入在1000元以下的就有六亿多人,康喜贵就是其中一员,他的六亩地撑死一年刨闹上10000元,这还得种蜜瓜之类的经济作物,极端费工费力,而且还得遇上好行情才有可能实现这个目标。不算儿子,他们老两口的人均年收入为5000元,平均每月收入为416.6元,如果凑够儿子装修房子的二十万元,那么,他们把嘴用针线缝住,即使不吃不喝也得需要二十年,所以,面对这天大的难题,康喜贵只有鼻子一把,泪一把的份了。
刘贵生走出酒店门外,一看是康喜贵,便挨着康喜贵蹲了下来,猜测地说:“怎么了,喜贵,是不是看到人家娶媳妇,你心里着急了?”
开春前,康喜贵到县里农资门市部买密瓜籽种时,去民政局和刘贵生闲聊过,说起儿子找对象的事,长声短叹,眉头皱成圪瘩。他告诉刘贵生说:“儿子找了个厦门同学,福建人非常排斥外地人,尤其是北方人,同学的家人不同意她找咱们儿子,无奈同学死活就要找,闹得同学家人没有办法,只好勉强同意了。但是,你说儿子要是结婚的话,在厦门那种大城市,买楼房就是最大的难题,我少本没事,给儿子挣不下钱,你说到时候我该怎么办呢?”
刘贵生安慰说:“不怕,只要女方一片真心找咱们儿子,让他们迟上几年再结婚,儿子也刨闹着,你也刨闹着,攒够首付后,让儿子按揭贷款买楼房,然后再慢慢打贷款,这不是就把问题解决了吗?看把你能愁成这个样子,不要愁,现在全中国的现状都是这样,如果让普通老百姓都掏现钱买楼房的话,那得攒一辈子的钱或许才能办到。所以说,天无绝人之路,新时代的歌有新时代的曲,银行早就想好了如何赚老百姓钱的办法了,不会让大家睡马路的。”
康喜贵听了之后,紧锁的眉头略有舒展。
此时,康喜贵见是刘贵生问话,便赶紧收住眼泪,“唉”地长叹了一口气,说:“这不是往死逼我吗?我就是出去抢都抢不来这20万元,看起来只有把我的腰子卖给得了癌症的有钱人,才能过了这一关。”
刘贵生听了这话,惊讶地问:“喜贵,你把话说清楚,到底遇到什么困难了,能让你说出这种话来?”
康喜贵用手背擦一下眼睛,说:“计划赶不上变化,你从前说让我们父子俩刨闹着攒首付,缓个几年按揭贷款再买楼房,现在情况发生了变化,儿子今天上午给我打来电话说,对象的父亲给对象买了一套100平方米的楼房,花了160多万元,按理说这是好事,可是,对象的继母放出话来说,房子已经给你们买下了,装修房子我们就不管了,你们自己去装修吧,什么时候装修好了,什么时候结婚。那意思就是你男方买不起房子,现在我们女方给你们买了房子,你们男方总该掏钱装修吧。我问儿子装修需要多少钱,儿子说大概需要20万元,你说我去哪里找这20万元,这还不是往死逼我吗?”
康喜贵说罢,眼里又转出了泪水。
刘贵生听后,这才弄清楚了事情的原委。他沉思片刻后,说:“按说人家给闺女买了房子,就是给咱们解决了天大的困难,160万元对于咱们来说那是个天文数字,可是,装修房子这20万元对于咱们来说,也是个天文数字,看起来要想解决这个困难,还得求助于常怀玉,否则的话,这么多的钱抢都抢不来。”
康喜贵听后,又擦一把眼泪,说:“我还能再求人家常怀玉吗?儿子从上高中到念大学,都是人家资助的,我还能瓜皮擦屁股没完没了吗?不行,说成什么也不能再麻烦常怀玉了,还是按我说得来吧,我听说一个人腰子能卖几十万元,你接触的人多,给我上点心打听打听,看看谁需要换腰子,我卖上一个腰子来解决这个难题吧。”
刘贵生听了之后,生气地说:“你这纯粹是胡说八道,咱们再穷也不能把命拼上吧,你以为卖腰子就像说话那么简单?我告诉你说吧,给人换肾那是需要两个人的各项指标完全匹配的前提下才能做手术,不是谁想换肾就能换,再说了,肾是生命之本,即使匹配,假如你割去一个腰子以后,有个三长两短的话,你怎么办?所以说,你不要胡思乱想,尽兜些没的,听我的话,咱们还是向常怀玉求助吧,这是唯一的办法。我问你,你这几年攒下多少,你儿子有没有一点积蓄?”
康喜贵说:“我这几年省吃俭用攒下三万块钱,儿子攒下两万块钱,再多了一分也没有。”
“那好吧,咱们再向常怀玉借上十五万元,凑个急紧,你们父子俩刨闹地慢慢给人家还吧,你不好意思张口,那就由我来说吧,走吧,该吃还得吃,该喝还得喝,光靠哭鼻子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康喜贵听了这话,赶紧擦干眼泪,跟在刘贵生后面上了二楼,重新和战友们红火起来。
第二天吃过早点后,刘贵生领着康喜贵来到了常怀玉的办公室。宏安集团公司的办公大楼在八月一日前已经装修完毕,集团公司的各单位都回迁入驻。常怀玉的办公室坐落在六楼上,六楼有董事长办公室,副董事长办公室,贵宾接待室,小会议室,展览室等。
常怀玉热情地招呼二位战友坐下后,说:“战友们晚上都休息好了吧?”
刘贵生回答说:“都挺好,就是聊得晚了些,有的战友到现在还没有起床,连早点都不吃,大概是晚上吃了一肚子手扒羊肉也不饿,所以,也就不吃早点了,由管他们吧,都年过半百的人了,随心所欲吧。”
常怀玉笑了笑,说:“尽管如此,我们也要尽心地招呼大家,尽量让大家吃早点,都是上了年纪的人了,不吃早点容易引发胆囊方面的疾病,今天中宴的时候,你再强调一下,让大家引起高度的重视才好。”
刘贵生说:“好吧,中午我给大家着重讲一下好了。怀玉,有这么个事又得需要你给帮忙,否则的话,喜贵就要卖自己的腰子了。”
常怀玉听了十分惊愕,说:“遇到什么事情了,能到了如此地步?”
刘贵生笑了笑说:“还不是钱的问题?没出息这种人遇到自己解决不了的困难,就只能把自己的性命拼上了。”随后,刘贵生就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讲了出来。
常怀玉听了之后,说:“这也难为喜贵了,在他看来,这就是解决困难的唯一途径,别无他法。当今社会贫富差距越来越大了,物价涨幅是按照国民经济总收入而制定的,又要与世界经贸物价接轨,殊不知全国80%的财富掌握在20%的人手里,到头来苦就苦了80%的平头老百姓,那些经济学家们喝着上等的茶水,拿着高薪的工资,坐在办公室里不痛不痒地研究GDP,如果让他们和喜贵换个位置试试,我敢说他们做梦也不会冒充经济学家了。唉,人心不古,世风日下啊,他们彻头彻尾地违背了毛主席提出的实事求是的正确思想,报喜不报忧,笼统地估算GDP,盲目地评估国计民生,眼睛只看上面不看下面,哪里还顾及像喜贵这样的普通老百姓的疾苦呢,如果把80%人群的20%的财富单独摘出来,看看GDP是多少?舆论大肆宣传今天这个县脱贫了,明天那个县致富了,纯粹是假大空,阴山县被评为全国脱贫县,依我看来,完全是一副欺下瞒上的骗人嘴脸。这不是,喜贵因为装修一套房子都掏不起钱了,就要卖腰子来解决困难了,再要是买楼房的话,那恐怕就要卖人肉了,这就是脱贫致富吗?”
常怀玉说了这番话之后,又对康喜贵说:“以后可不敢胡思乱想,不论遇到天大的困难也要往开想,自己解决不了的困难还有咱们这群退役老兵呢,办法总比困难多,众人拾柴火焰高,没有解决不了的困难。再说了,我总比战友们刨闹得好,你这点困难我还是有能力解决的,所以说,你就不要再提卖腰子的事了,让人知道笑话你。你这样,你把儿子的银行账户告诉我,我直接把款给他打过去好了。”
康喜贵听后,感激涕零,竟然凝噎得说不出半句话来。
这正是,黎民百姓太艰难,背负新的三座山。一旦遇到棘手事,拼得性命来换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