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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老大交给李耀华十元钱，吩咐去买两斤肉、好点的菜，打一斤酒。杜老大从公社弄到到两斤“肉票”，拿着肉票去买肉七毛钱一斤。晚饭六点吃，有肉、还有两盘油炒的蔬菜。孩子们多日没见过油腥，眼馋、嘴馋。李耀华说菜要留给爷爷、爸爸下酒。李家全自然将肉往孩子们碗里夹。艰苦岁月里，难得的天伦之乐。
李家全留住两天，考虑返程。大集体，挣工分，不是那么自由。他要求女儿回老家一趟，带上孙儿们浩浩荡荡一起，别提多多热闹，多气派。
杜老大妥协，答应李耀华回一趟老家，带上杜添喜、杜秀芳。小孩不用买车票。钱的问题比较发愁。李家全怕女婿把粮食都卖光，往后总不能喝西北风。杜老大也说粮食再没有卖的，设法借几个路费钱。三只下蛋的鸡，卖掉两只，杜老大悄悄去找买主（没有自由市场，一切商业行为都是国营的，个人卖东西，有“割资本主义尾巴”的风险）。李耀华多年积攒的二十元私房钱派上大用场。杜老大从公社、大队会计处分别借到四元、五元钱。再搜罗一点核桃之类的土特产，择日，一行人上路。
十多年没回娘家，没有沧海桑田般的显著变化。困难年代，基本维持现状。李耀华母女抱头大哭一场是免不了的。李耀祖费很大劲才认下多年没有音讯的姐姐。石小小蛮热情，就是傻里傻气的看着让人难受。儿时、少年时的姐妹全都嫁人，很难见得到。村里人见失踪多年的“华女子”拖家带口回来探亲，纷纷跑来打招呼，看热闹。见还有吃奶的小孩子，不少乡亲遵循风俗习惯，送来鸡蛋、挂面等。关中平原农村情况略好，粮食勉强够吃。
李耀华一住十多天，有点乐不思归。十多天的细粮调养，她的奶/水多起来，可以满足杜秀芳的胃口。杜添才瘦瘦黑黑的脸庞也圆/润起来。不谈归期是不行的，长安好，非久留之地。尽管也是家，可只能算客。母亲十多年没有见过女儿，不想放手，更不想两个孙子离开。李耀华说不出“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这等文雅话来，只是说要回去。
张彩娥抱着在怀里撒娇的孙子杜添喜，心里打起小九九。她小心翼翼地说：“华女子，和你商量个事，你看行吗？”
“妈，有话你就说嘛，何必弄得客客气气，神神秘秘地。”李耀华说。
“我和你大就生育你和耀祖。本来指望耀祖传宗接代，把李家发扬光大，哪里能料到居然是个半傻子！摊上这样的命，也只好认。可风言风语很多，说李家要断后，我和你爸多么难过呀。去年给你弟讨个媳妇回来，人你也见到，比你弟还傻呢，即便她能生个一男半女，只怕也是痴聋瓜哑，没什么区别。不扯这么远，我和你爸商量过，你有几个孩子，负担也很重，领养一个给我们吧？我和你爸也好有个安慰。你也知道，我们这里的吃穿用度，比山区要好一些，绝不会亏待孩子的。”
李耀华没有想到妈妈她说出这番话来。见女儿在犹豫，张彩娥进一步劝说。李家全也帮腔，两口联手劝说女儿松口，让出一个孩子让领养。李耀华说不敢做主。李家全两口打定主意在去说服女婿。卖掉一些粮食，东家借五毛西家借一块总共凑六十块钱，这点钱也不够几个人往返的费用呀。
李家全、张彩娥两口急的团团转。李耀华也急，家里等着回去照顾呀！张彩娥对愁眉不展的李家全说：“有一个办法可以变出一点钱来，但是这个办法一使用，以后救急就再也没有办法啦。”
李家全忙问：“有什么办法？快点说呀。”
张彩娥说：“妈妈去世时我去奔丧，父亲告诉我一个秘密，祖上传下来几样东西。两个哥哥不争气，父亲就交给我保管。我拿回家来一直没和你说。为咱家能发扬光大，现在就把东西拿出来，看能不能换一些钱。”
张彩娥翻箱倒柜，取出一个用布包裹几层的小木匣子来。匣内装的是几件金银首饰，一对银元宝！没想到家里还有这么值钱的东西，李家全露出一丝笑意。两口小心翼翼地带一个银元宝，一对玉镯子来到县城的银行。工作人员见这么土的人居然拿出如此稀罕的东西来卖，将信将疑，把东西详细鉴定，却又并非赝品。一位年龄稍大的男同志把他俩请到一边坐下说：“银行是不收购这些东西的，不好卖呀。你要是急需钱，就把东西先放我这里，我先给你们100块钱，你们过些时日再拿钱来把东西赎回去。”
两口表示实在不好卖，就拿回去。那个人问他们家里还有没？两口子说还有点。那个人说：“哦。你们想卖多少钱？家里的货想卖的话，也拿来给我看看。我也姓李，同事都叫我‘李通天’。”
李家全、张彩娥提出要卖两百元钱。那人说：“也行，你们等一下，我去拿钱。”
拿到钱，两口留下住址、姓名后高高兴兴地离开。李家全前阶段去找女儿，在生产队已请不少天假，现在又要请假，生产队长很不乐意，说乡亲们磨面怎么办？那机器你玩多年，换别人又不怎么会摆弄。
上次李家全请假找女儿临走前，将磨坊交给一社员管理操作，结果磨面机一套齿轮被打坏，还险些酿成事故。可是眼下不去趟也不行，只好继续同队长磨，还买两瓶稍好点的酒给送去。队长说：“既然这样，我也没有理由不批你的假。你稍后两天再走，我给村里各家各户通知一下，让近期要磨面的人家这两天集中来磨面。你走后磨坊就锁起来，免得找人操作再出意外。”
李家全连续工作四天，算是基本满足乡亲们的需求。这天早上，李家全两口、李耀华母子，一行五人出发。三大人每人带一口袋面粉。杜老大在家望眼欲穿，总算看到妻子回来。见岳父再次跟着来，还有一个女的，估计该是“岳母”。两个孩子多日没有见到妈妈，围着撒欢。孩子们嘴还甜，“爷爷”“爷爷”的叫个不停。对新来的还不熟悉的“奶奶”，则有些迟疑不肯开口。
家里又热闹起来。话归正题。杜老大对让出一个孩子领养给岳父岳母想不通。连续做好几天的工作，才达成协议：可以将杜秀芳领养过去，但孩子还未断奶，尚需时日。待天气暖和后，即可领养过去。
李家全说：“不妨暂时把添喜带关中去，替你们养上一年半载的，来接秀芳的时候，再送回来就是。”
杜老大两口对这个提议不好过分反对，担心孩子肯不肯去。叫过杜添喜来问话。杜添喜前阵子在爷爷家待半个多月，感觉吃得饱、吃得好，还挺新鲜好玩的，听说马上又过去，非常高兴。考虑上学的事情怎么解决。跑学校打听，说开个转学证明就成。杜添喜蛮高兴地带着书包到爷爷家去。
李家全两口自有如意算盘：杜添喜到关中后，千方百计哄他、宠他，到他乐不思蜀的时候，目的就达到！
半年时光过去，杜秀芳断奶。杜老大两口很想杜添喜，写过两封信询问近况，只收到一份很简短的回信，说杜添喜很好，不用担心。杜老大还是催促李耀华赶紧去把杜添喜换回来。夏收忙完，学校里放暑假，李耀华带着杜秀芳再次回到娘家。
李家全两口子略有不悦，但有言在先，也不好说什么。杜添喜显胖，也长高一些。杜添喜拉住妈妈的手说：“我们明天就回家吧，这里不好玩。”
李耀华故意问：“怎么啦？看你吃的胖胖的，个头也长高一截，说明这里很好，很适合你，你就跟着你爷爷奶奶不好嘛？”
李家全两口子也说：“你妈妈说的对，就留在我们这里吧。你要是回去，连饭都吃不饱，饿瘦了再来找爷爷奶奶，我们可不要啦。”
杜添喜嚷嚷着说：“不！就是要回家。”
“怎么不好玩，说说看？”李耀华问道。
“这里的娃都不认识，说话我听不很懂，我说话他们也听不懂。他们常常欺负我。我喜欢吃大米饭，可爷爷奶奶天天给我吃馒头面条，舅舅、舅母看起来也挺吓人的......”
李家全两口叹口气，从女儿怀中接过孙女。小孙女傻乎乎地冲爷爷奶奶在笑呢。两口看着也高兴。李家全对石小小说：“过来，以后你就多点时间照顾她！”
石小小不懂怎么抱孩子，很快就将杜秀芳弄得哇哇哭起来。更令石小小窝火的是：杜秀芳在哭闹的过程中居然乘机给她身上撒下一泡尿。石小小发火，不管三七二十一，将杜秀芳使劲扔到床上，还用手边打边骂说：“好你个东西，居然这么不听话？”
李耀华大吃一惊，尽管知道石小小是个半傻子，日后可怎么办？怎能放心地把孩子放这里？怪不得杜添喜要闹着回家！李家全看出女儿的顾虑，连忙将石小小呵斥开，对张彩娥说：“老婆子，以后不要叫石小小带孩子了，你亲自带吧。”
张彩娥心领神会，赶紧将杜秀芳抱在怀里。一岁半的杜秀芳，即将开始在一个陌生的环境中生活。
福兮？祸兮？一个人一生的命运，岂是一岁多点的孩子能掌握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