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时间,小杨打来电话说:“找到你妈和你爱人啦,你爱人的病的确有些严重。我给你妈搭手,刚刚将你爱人转到医院住院部十四楼血液科。大略看过这层病房令人很不舒服,住的全部是癌症患者。不过,你不要担心,你爱人的具体症状还在诊断中。鉴于目前状况,你还是赶回来比较好。”
我说:“稍微缓缓,这边私企离职的条件很苛刻,不管什么特殊情况,立即请假或者走人一分钱得工资也结算不到。我妈在吗?麻烦你让她接电话。”
妈说:“我实在太累,要不是有这个女同志帮忙,真没办法将你媳妇从一楼病房转到十四楼。现在,她被安排住在急救室,吊液体,输血,多半天时间四千块钱就花完,往后可怎么办呀?”
我说:“手机带着没有?如果带着交给小杨。”
妈说:“带着的,不过地关机的。”
我对小杨说:“这是部智能触摸屏手机,先解锁后开机。触摸手机屏幕会出现两把交差的钥匙,伴随‘请按解锁键’的提示,根据提示触摸相应的内置符号就行,然后按开机键。手机原本设置的是晚十点自动关机,早七点自动开机,打开设置功能后,根据提示可修改或者取消有关设置……”
小杨很聪明,很快就掌握手机的基本功能和设置。暂时的联络算是通畅。遗憾她们没有带充电器以及另外一块备用电板。尽管手机是超长待机,可从妻子生病那天算起,差不多有一个星期,唯一的电板还能坚持多久难说。
晚上十一点,妈用手机拨打我的小灵通。我反打回去。妈说:“你媳妇醒啦,她要同你讲话。”
妻子气若游丝地说:“对不起,让你们担心、辛苦啦。我也不想这样,不知道究竟害的是什么病……”
我说:“不要自责,每个人都会生病的,你放心养病,其他有我们操心,待你的症状明朗后,我会回来陪你的。”
电话那头的声音时断时续。医院处在闹市中心,手机信号不可能不好,估计是电量不足。果然,妻子还在含糊不清地说着什么,突掉线。隔一会再拨打,响铃几秒钟后自动挂断。无可奈何。牙痛的我用拳头捶打脸,很想找来一支枪,瞄准作孽的牙射击。
上午十点,小杨打来电话说:“今天陪你妈在医院各科室忙乎一阵。医院的领导我也比较熟悉,特地请教咨询你爱人的具体症状,血液科主治大夫说有点疑似恶性淋巴系统肿瘤,也就是常规所说的白血病。但还没有抽取骨髓化验,最终结论可能要到明后天才能出来。”
疑似白血病?我吃惊不小。在报社时,经常看见一些白血病患者面对大把的治疗费用(几十万)求助媒体、求助社会力量救助的报道,最终幸运获救的寥寥无几,弱势群体患这病,放弃治疗的占绝对多数。
妻子一向身体较好,连感冒也很少有,怎么会疑似白血病?但愿是真的“疑似”,最终子虚乌有,虚惊一场!此种状况,我立即赶回去也未必起多大作用,在公司混着上班,一天好歹有七八十块钱。眼下唯一能做的,就是随时关注妻子病情的诊断结果。烦人的通讯不畅,唉!
小杨再次打来电话时,让她设法把我妻子手中的电话充上电。她试探一番后说:“这部手机的设置太前卫,充电器接口是标准的USB,市场上鲜有这种接口的手机充电器。”
其实,只要有数据线,可以插在电脑上的USB接口上充电。然而专用数据线也在老家,没治。
小杨这两天几乎放弃工作协助我妈打理有关事务。在偶尔的电话交谈中,妈对小杨赞不绝口。两天之后的上午九点,小杨拨通我的电话说:“你好!阿姨要和你通电话。”
妈说:“诊断结论已拿出来,是‘恶性淋巴系统肿瘤’,也就是白血病。医生说你媳妇患上的是白血病中最严重、最急性的一种,非常难治,随时有生命危险,医院已经下病危通知书让家属签字,还说不签字就不能治疗。医院还说治这病没有几十万拿不下来。就是花费几十万,也不一定能治好,无非病人能多活一年半载。你说,该怎么办?”
我也懵啦,真不知道如何是好。
小杨接过电话说:“已经到这个地步,你一定得回来。阿姨这么大的年纪,有些事已经超出她能承受的范围。钱的事再慢慢想办法。”
我说:“行,我马上设法回来。麻烦你将我爱人的诊断证明、病危通知书传真到浙江来,我拿上这东西好办理离职手续。”
小杨说:“好的。你稍等。”
我在公司行政办公室守着,二十分钟过后传真件发来。首先让吴鑫看了看,他脸色凝重地说:“白血病不好治,很花钱。你是要辞工还是请长假?”
我说:“要看老板的意思,无论如何,今天下午就得动身往家赶。”
吴鑫说:“发动厂里的员工捐款,给你爱人献献爱心怎么样?去年公司一位员工患重病,公司组织过类似献爱心活动,筹集到七千多元善款。”
我说:“你的善意我心领,谢谢。发动员工捐款的事就免啦。老板不在,我先找总经理说说,看能否先结算部分工资。”
总经理姓郑,本地人,四十多岁,为人很热情。他看过传真件后也提议发动员工献爱心,我依然婉拒。他和吴鑫商量一番,决定先结算给我百分之八十的工资。他俩还各拿出两百元钱,无论如何要我收下,说略表心意。
我妻子患白血病的消息在公司小范围传播开来,部门经理们每人给我捐助一到两百元钱。食堂承包人拿出伍佰元硬要塞给我,考虑食堂我是具体监管人,接受伍佰元等于受贿,于是退回四百元给。手下的保安员们百儿八十的也凑出一点。
要赶的车次是温州发往汉口的,经过永康,需在永康候车。吴鑫打算派车送我,总经理正好要到永康办事,就搭顺风车。十月中旬,乘客不多,票很好买。本次列车永康发车时间是下午十六点四十五分,早早赶到车站,要等五个小时。
今年气候不正常,十月的浙江已微微有些凉意。我转悠到广场消磨时间。特意到妻子工作过的酒店周围寻找曾经留下的足迹。两个多月前的点点滴滴历历在目,我有些感慨。很快又意识到这种心态不对。小灵通留在公司,意味着旅途中无法掌握妻子的动态。牙拼命的痛,痛彻骨髓。
两天后凌晨四时,我赶到汉中站。市中心医院距此较远,打的十元钱。出租车穿越市区,街景和两边楼群非常熟悉,压抑的心情对此熟视无睹。出租车已然在医院门口停下,我还怅然若失地闭目养神。经提醒方才恍然大悟。尽管是凌晨,医院依然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社会在发展,各种疾病却超过任何时候,上规模、医疗条件好的医院不用打广告也是患者昼夜排队候诊。
搭乘电梯上到十四楼。导医小姐迎上前来说:“你好!是来找人的吗?”
我说:“是的。有个叫杜秀芳的患者住哪个病房?我是她爱人,刚从浙江赶回来。”
导医小姐说:“你是杜秀芳的爱人,怎么才赶回来?因为等你签字未果,你爱人的治疗方案迟迟不能定下来,上班后赶紧把这个手续办办。”
导医小姐带着我走到第五间急救室,轻轻敲敲门,无应答。导医小姐说:“你直接进去吧,你爱人就在里面。”
推开门,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特制的病床,妻子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她鼻子上插着氧气管,右手扎着输液的针管,左手也有两根线,似乎连接在旁边的电脑上,电脑显示屏上的曲线不停地变动。妈靠在窗口凳子上睡着。
先唤醒谁?正犹豫间,妈猛然醒来,她看见我连忙摆摆手,示意到外面说话。轻轻带上门来到外面,妈说:“你回来就好,医院把我逼得没法,早上交三千块钱,下午就说钱花完,短短的几天,我带来的一万七千元仅剩四千多点。昨天下午刚交过钱,明天早上还不知道怎么个情况。说句老实话,她这病,再多的钱也看不好。你的命怎么这么苦,快三十岁才讨个媳妇,谁想到日子刚刚有起色时,她却得个癌症……”
我说:“妈,患上这种病,非我所愿,非她所愿,当务之急,筹集治疗费是当务之急。”
妈说:“你既然已经回来,我也该歇歇。筹钱的事情,我已经尽最大努力,再也想不出法子借钱,你自己看着办吧。不过,还是提醒你,这种病是个无底洞,花再多的钱也是人财两空的结局。这层楼上很多患癌症者都是如此。这两天我认识好几个,有的连家中的房子、粮食等全部抵押或者卖掉,筹钱治癌症,人最终还是死去,活着的人日子怎么过呀?”
我说:“妈,你先别激动,我刚回来,很多事要先理理程序。医院给你的原始病历和病危通知书原件在哪?我要看看。”
妈说:“在你媳妇的被子下压着。”
什么?!我赶紧问:“那她看过病历和病危通知书吗?”
妈说:“看过,反正她迟早会知道的。医生把我叫去告诉诊断结果后,回来就给她讲过。她沙哑着嗓子呜呜地哭,同时把病历和病危通知书要去压被子下,只要一醒来就拿出来看,边看边哭,红红的眼睛好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