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手中是一张中卧票,妻子身体状况不方便。厚着脸皮与下铺乘客商量行个方便,被以各种理由婉拒。不甘心,继续到隔壁央求。运气太差,一个“雷锋”也遇不到。我的举动引起乘务员的注意。
胖胖的女乘务员问道:“同志,你在干嘛?怎么跑列车上来‘化缘’?请您出示车票。”
我一愣,随即有些尴尬地说:“乘务员同志,请您别误解,我并非‘化缘“者,只因爱人是重病号,想用中铺换张下铺票。”
女乘务员说:“原来是这样,对不起!我过去看看。”
她随我来到病号面前。妻子此刻趴在过道的凳子上,痛苦状不用表述尽显无疑。
女乘务员说:“哎呀,怎么这样的?走走走,到十号车厢去。这节卧铺车厢本来是给沿途车站预留的,现在特事特办。小伙子,你也不要抠门,办张卧铺吧。”
我感激不尽,乖乖照办。妻子很快睡着,特安详。我打开小窗户,心不在焉看飞逝而去的城市、村庄,思考着回到家之后可能面临的种种事情,希望一切顺利,好人平平安安。到吃晚饭时间,妻子还酣然入睡,不忍心打搅她,我也没有食欲。窗外一片漆黑时,她突然大喊两声,并猛地睁开眼睛四下张望。
我赶紧握住她的手说:“怎么啦?”
她喘息几分钟后心有余悸地说:“迷迷糊糊之中,看见关中那边早已逝去的爷爷奶奶浑身是血,哭着要我去救他(她)们。我赶过去,可他(她)们在前边不停地飘来飘去,怎么也无法靠近和抓住他(她)们……”
我说:“没事的,梦都是假的。回到家后多给他(她)们烧些纸钱就好。”
妻子说:“好几年没有回关中去。嫁给你以后,也没有带你回去见见那边的亲戚,真有些说不过去。”
我说:“现在不要想的太多,待治好病,身体康复,我们再带上儿子一起回去,不是很热闹吗?”
她勉强笑笑。
我问道:“你几乎一整天没有吃东西,饿坏没有?现在吃点。”
取出她爱吃的零食。她皱起眉头吃下一块鸡蛋糕,表示胃很难受,再也吃不下。剥一个香蕉,强迫她吃完。我也该吃点东西。上车之前为省钱,买有几包袋装方便面。此刻取出不锈钢饭盒,若有所思地“做”这顿未必可口的晚餐。妻子平时特别喜欢吃方便面。此刻闻见泡面的香味,她要求吃一点。我准备喂她吃。她似乎不好意思,挣扎着从铺上坐起来。她的个头比较高,两铺之间的空间则不够高,必须弯腰低头。我索性扶她到过道的凳子上坐下吃。
她仅吃几口,突然“哇“地一声,刚刚吃下去的方便面从胃里倒回来,往卫生间跑来不及,过道地板上立时开花,附近乘客一阵骚动。乘务员闻讯过来,气得脸色发青。我连忙赔不是,声明自行打扫。
乘客嚷嚷着说:“原来是个病号,会不会传染?”
几名多疑的乘客要求换车厢。妻子显然很自责,躺卧铺上闭上眼睛。同卧铺舱的乘客受到“会不会传染”的担忧,纷纷在铺上翻来覆去。我无数次地声明:“各位大哥大姐对不起!我爱人是生病,不过不严重,更不是传染病,大家想想看,胆结石会传染给他人吗?”
经再三解释,心存疑虑者才稍稍放心一些,车厢渐渐恢复平静。妻子说:“把MP3打开吧,我想听‘两只蝴蝶、丁香花’。”
我照办。她随音乐的旋律轻轻哼唱着最喜欢的歌,病痛暂时抛之脑后,脸上有了红色。我太困,稀里糊涂睡过去。猛然惊醒时,车厢里明亮的灯火已变得很昏暗,原本此起彼伏嘈杂声被车轮摩擦铁轨的特定声音取代。咦,已到另外一个世界?我定定神,猛然醒悟过来,赶紧瞅对面铺上的妻子。她明亮的眼睛盯着我。看看时间,午夜一点。
我赶紧从铺上坐起,头扭向妻子说:“真对不起,我睡的这么死。”
妻子说:“你睡吧,这些天你很辛苦。我现在感觉好很多。前一会还自行去了趟卫生间。”
到汉中车站的时间应该是凌晨四点,也就是说此刻列车已经进入陕西境内,我一觉瞌睡跨越两省。妻子说躺铺上太久腰痛,坐过道凳子上休息片刻。我扶她在凳子上坐好。我还是有些困,复又躺下,不敢睡着,眼睛始终睁着,将妻子装在视线范围里。到汉中车站后,绷紧的神经有所松懈。出站到车站广场时,心中有几分喜悦,熟悉的环境,动听的乡音,一切是多么美好呀!
凌晨四点二十分,车站广场及其周边人声鼎沸。清一色是揽客的司机、招徕生意的旅馆服务员、小贩等。我们行李多,而且最早发往老家的班车在三个小时之后。考虑两天的旅途劳顿,需要住旅馆彻底休息一天半载的。
妻子却说:“算啦,火车站到汽车站并不很远,现在又很凉快,拖着行李慢慢走过去就是。”
放弃住旅馆的打算,也否决步行到汽车站的提议,行李太多,打的仅五元钱。……坐在回家的汽车上时,妻子面色很难看,知道她担心晕车,更担心回家后会发生很多不可预料的事。果然,汽车行驶二十分钟,她呕吐的晕天黑地,奄奄一息。汽车颠簸近两小时,终于到家,兴奋中夹杂着担忧。
我将妻子背下车,邻居和房客见状纷纷过来帮忙。忙乎一阵,休息一阵,妻子精神略好。久别重逢,最高兴的当属儿子。妻子不顾身体不适,骑着自行车带着儿子去超市买回很多东西。爸爸没有多的话,脸上的笑容代表心情。母亲喋喋不休,照例是说家中经济如何如何紧张,种庄稼买化肥的钱都是欠着的。
经过这半个月的折腾,花费不菲,未知的治疗需多少钱心中没底。权衡再三,给妈拿出伍佰元,她接过钱,原本的笑脸立即转晴为阴,不满地说:“伍佰元刚够付化肥钱。”
我沉默不语。妈待几分钟脸黑黑地离去。爸妈吃住都在老房,据此一公里多路。下面新房的厨房、我们的卧室、堂屋等久未打扫,凌乱不说,灰尘一脚踏上去留下深深的脚印。整理厨房,添置灶具,采买油盐酱醋等等,我忙的不亦乐乎。最麻烦的是没有自来水,用水需到一百米外的压水井去挑。晚上九点,妈下来,在屋外抛下一句话“明天到地里去帮忙锄玉米草。”
之前我说过,回来是看病治病的,怎么还这样?种那两亩地的玉米,仅化肥就要伍佰元,加上雇牛耕地,种子、农药等还需三佰元左右,然其收获也就一千多斤玉米,当时玉米市价八九毛钱一公斤!真不如让地荒着。
又过一阵,爸也下来。他喝过酒,有些口齿不清。我重申此次回来的目的,并说妈在找茬。
爸爸说:“别听她的,你们该干啥干啥。玉米地里的草我两天前就锄完。”
……次日早上七点半,我骑自行车带上妻子来到县医院。大夫“望闻问切”一番,再打开永康中医院出具的病历和诊断结论,几位大夫商量交头接耳一阵说:“根据卫生部有关规定,为避免医院重复诊断让患者花冤枉钱,同级别医院诊断结论和病历,必须相互承认。因此,我们基本上认同患者目前症状为胆结石、胆囊炎、贫血、疑似肺炎。从治疗的角度讲,胆结石不是很难治和很重要的病,就是不打针吃药,胆结石发作也不会致命,病人痛一阵就过去。胆囊炎是胆结石引起的。贫血需要补充营养,重点是饮食、补品的调理。麻烦的是肺炎,你们带来的片子上有划痕,建议重新拍。”
我点头认可。片子拍好,大夫看半天,没有准确告知究竟怎么样。主治大夫说:“先开些针剂,抑制胆囊炎、疑似肺炎。同时,考虑到患者身体虚弱,暂不能做胆结石切除手术,先开二十天剂量的口服排结石药物,通过口服药物化解和排出结石,倘若无效,再动手术取出结石。你们放心,结石手术费卫生部也有规定,四千元包治。本县已经施行农村医保,你们只需负担一千六百元。同时,还需开两个疗程治疗和补血的药物,这有利于将来动手术时患者尽早康复。”
市场经济环境下,官帽都可以“议价”,甚至被“批发”,唯独医院、药品,在患者面前统统“一口价”,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怀着不应有的抱怨来到划价处,工作人员计算器随便动几下,一张单子扔给我,定睛一看,688元,真他娘的吉利!
因为不需住院治疗,药费一文也不能报销。妻子看过药费说:“能不能给大夫说说,少开一些药。”
我说:“免开尊口,只要这些药真的有效,你的病尽快能治好,比什么都重要。”
妻子在输液室输液,四瓶500毫升的盐水,外加若干勾兑用的药,没有两三个小时,休想结束。我陪着到上午十一点,心中略微有些急躁。妻子睁开疲惫的眼睛说:“你先回去吧。说好儿子今天要吃我们做的饭。辛苦你用电饭锅蒸点米饭,炒个茄子,烧碗鸡蛋汤,先凑合一顿,晚饭我会尽量做丰盛一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