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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保持14节航速前行。浑浊灰暗的世界渐行渐远，太阳露出圆圆的笑脸，海面变得异常宽阔，海水恢复湛蓝碧绿的本色，海鸟不安分地或掠过海面，或调皮地在船上停留嬉戏。
我试图抓住一只落在船首发呆的白色海鸟。我小心翼翼地接近，海鸟傻子般动也不动。我从海鸟身后两米处突然出手，以为是囊中取物。岂料，海鸟在我手指合拢的瞬间起飞，箭一般不见踪影，我手指甚至触摸到光滑的羽毛。
同样散步到船首的二副指指十多米高的旗杆说：“鸟在旗杆上停着。”
果然，海鸟纹丝不动地卧在旗杆顶端，目空一切。看看高高的旗杆，放弃爬上去抓它的兴趣。我采取拍手，跺脚，拍打旗杆等动作，海鸟丝毫不予理会。船上没有可供往上投掷的石子。服你，可爱的长翅膀小精灵，好好在上面待着吧，其实即便抓住你，也没有伤害的意图。
渔船渐多，漂浮于海面上的渔网随处可见。螺旋桨似乎被渔网缠裹住，航速有所下降。大副、轮机长等人聚集在船尾，瞅着螺旋桨商议对策。
螺旋桨把平静的海面撕开一道口，卷起白色浪花，如同巨大的白色尾巴拖在后面。随着浪花的翻滚，果然看见有渔网随着螺旋桨卷起的浪花若隐若现。
轮机长说：“这是个难题，也经常遇到。我们没有专门的人员和设备，船不靠码头也不能去处理缠裹的渔网。不过，船的动力是足够的，没有多大关系，时间一长渔网还是会被螺旋桨绞碎。”
百十米左右似乎有一群大鱼追逐着螺旋桨制造的长长的浪花尾巴。从驾驶楼拿来望远镜，仔细观看。
我很兴奋，问身边的同事：“是鲨鱼吗？”
二副说：“不是鲨鱼，应该是燕子鱼之类。鲨鱼一般出没在水温二十二度以上的海域，现在才四月下旬，黄海的水温可能低于二十二度，鲨鱼是不会来的。”
名字叫“黄海”，可海水并不黄，可见顾名思义的局限。
二副说：“从长江口到山东半岛成山角，属于我国海域的范围内，岛屿极少。数海里之外，就是日本国。”
对照海图，果然如此。
船上的日子的确枯燥。船员们值班有点事做，可也有大把的闲暇时间，怎么打发？蒙头大睡适合刚上船晕船者，有些船龄后，就没有太多瞌睡。偏偏我找不到晕船的感觉。睡不着觉，很多时间都在船上散步。百十米长的船，走个来回也不用很多时间。钓鱼，茫茫大海里垂钓，天方夜谭。剩下可做的，就是打牌，喝酒，看书，看碟片。船航行中船员各个无精打采，靠码头后精神抖擞，狼一般窜上岸去，不幸刚好轮到值班的，唉声叹气。
我不用掌舵和值班，更是无所事事。吃饭睡觉，船首船尾、驾驶楼上下窜跳一阵打发些时间。无书可看，平时养成的喜欢看书的习惯也被迫放弃。电视在航行中基本没有信号，有影碟机，可清一色黄碟，找不到正经片子。和同事们相处的时间渐长，彼此一张嘴都知道是什么话题，也就懒得开口，长期在船上者，其语言和思维能力都有所下降，尤其性格，大都有抑郁症倾向。
更为不习惯的是：手机无信号！与世隔绝的滋味，此番深有体会。同公司保持的必要联络，唯有通过大功率电台，每天早上报船的经纬度、航速。
经过两天多的航行，中午时分抵达经纬度与青岛港对应的海域，手机有信号，船员们纷纷拿出手机，我也不例外。几条垃圾短信很惹人厌。“东海美人鱼”短信问我到哪里？妻子也发来短信……
还存在于人世间的感觉回来！
山东半岛的成山角，介于黄海、渤海之间，是二者的分界线，更是海上的交通枢纽。北上、南下的船只熙熙攘攘，彼此相隔数十米，可以看见对面船上人员较清晰的轮廓，真可谓擦肩而过。船只中间的距离，等同陆地交通公路中间的隔离带。
成山角属于威海市辖区，是风景异常秀美的滨海度假胜地。此处航道距陆地很近，肉眼就可以看见雄浑的海岸山，古色古香的古代建筑群。拿过望远镜观察，的确风景此地独好。
船长说：“这里是传说中‘女娲补天’的源头之一，建有大型纪念庙宇，还有据说是‘女娲补天’时用的五彩石、五色土等多处遗迹。”
浩瀚历史，缔造无数美丽的故事和神话。因为历史的幽远浩渺，对我们先祖的生生死死，总是在神秘中被困惑，折磨着许多试图揭开谜团的智者，乃至于导致古人类、古墓被大肆挖掘，叱咤风云的千古人物，纷纷被掘墓，被暴尸……
突然想到小时候看过的一篇散文，写的是“泰山观日”。这位作者或许没有到过泰山，对海洋布局也一无所知，文章中居然写到“登临东岳泰山之巅，观东海之朝露晚霞”。初读这篇文章时年龄尚小，对世界缺乏必要了解，真以为名震古今的“泰山观日”真的是眺望东海。尔今方才彻底弄清楚，“泰山观日”面对的是渤海，东海距此十万八千里！
船继续前行，进入渤海，沿途逐渐有些岛屿。其中位于渤海门户的好像叫“长山列岛”，与因甲午海战而出名的“刘公岛”同为渤海的海防门户。渤海或许是内海的缘故，水明显没有黄海绿，不时飘过的垃圾也证实环渤海经济带对海洋的影响。
临近黄昏，船进入大连港海域。此时已告别海的无边无际，陆地近在咫尺。高低参差的陆地黑压压地屹立在海天尽头。暮色中，繁星尚羞涩地躲在云层后面。海面上船只渐多，不亚于城市中繁忙的交通。随着夜色加深，远近的灯火构成别样的风景。
灯火辉煌的城市飘渺于前方若隐若现时，船长来到驾驶室，拿起高频无线电话呼叫：“海事海事，调度调度，我是‘好运油20”号船，现位置在东经xxxx度、西经xxxxx度，即将进入预定的‘寺儿湾’港区，请指示。”
“已经看见你们船，先到锚地抛锚，再报上具体位置，等候进港通知。”高频无线电话那头发来命令。
“好的。”船长回答。
船长按动电铃，大副、水手长、轮机长等齐聚驾驶室。船长命令道：“各就各位，准备抛锚。”
大副和水手长拿着对讲机、电筒到船首。片刻船首灯火通明。船长拿起船上用有线电话说：“机舱，减速停车。”
船航速慢下来。远处有几条船似乎向我们船欲抛锚的海域驶过来。船长拿起高频无线电话，查看GPS显示屏上对方船的呼号，逐个询问，得知有两条船也是来此抛锚，还有进出港的。
船长命令机舱加速，船再次行驶十分钟光景，四周的船均在较远的位置，可以抛锚。船基本停下来。船首的锚链被一点点放下，两吨重的铁锚沉到海底，船就算停好。
船长给海事、港口调度报告船的位置，安排好值班水手，下到房间看电视，喝啤酒。更多的同事们聚集到餐厅，喝酒，看电视，嬉闹。
我加入和同事们嬉闹的行列，可终究不敌他们赤裸裸不堪入目的神侃败下阵来，照例到甲板散步。东北气温尚较低，夜晚的海面有点北风呼啸。忍着扑在脸上有些发抖的风，瞪大眼睛看港区和岸上的夜景。北东西三面，灯火通明。早就听说大连有“浪漫之都”的美誉，此刻从海上瞭望几公里开外的大连城，万家灯火，照亮夜空。我寻思灯火的辉煌并不一定能体现地区特色，近年来随着财政收入的增加，公共投入呈几何数增长，即便偏居一隅的县城、乡镇，也将亮化工程作为政绩在抓在投入。“浪漫之都”究竟如何“浪漫”，“浪漫”到何种程度，我浮想联翩，恨不能插上翅膀飞上岸去一探究竟。
风似乎越刮越凛冽，我匆匆回到舱室。放弃上驾驶室，放弃和同事们喝酒神侃，溜进宿舍蒙头大睡。
一觉醒来，打开小窗户看看外面，艳阳高照，看看手机上的时间，乖乖，快上午十点。怎么睡这么久？匆匆洗漱完毕上到餐厅，空无一人。再到驾驶室，只有值班水手冯智在听收音机。
我纳闷地问道：“船上人都到哪里去啦？怎么除你而外一个也见不到？”
冯智笑笑说：“在大连港，要想进港装货，没有三五天是排不上号的，所以大家都在被窝里猫着，吃饭时间都会冒出来的。”
原来如此。
我走到驾驶室外的阳台上，欣赏亮眼的风景。在阳光的照耀下，海面显得安详而恬静。偶尔驶过的船只显示着勃勃生机。放眼四周，大大小小停泊着难以计数和望不到边的船只。这个锚地主要是油码头的专用锚地，由此可见海上运输的竞争也是相当激烈的。
因为能见度好，岸上的景物、建筑很清晰，加上望远镜，只差身临其境，真是大饱眼福。
冯智指着东北角港区说：“用望远镜看那里，巨大的起重设备下，是我国航空母舰的建造处。从乌克兰买回的‘瓦良格’旧航母，就在那里改装。”
拿起望远镜顺着所指观看，果然有一艘看起来是大家伙的船，至于是不是正在改装的航母，将信将疑。
吃过午饭，水手长号召水手都到甲板上除锈，上油漆。对这个活，略加思索，我觉得应该和同事一块干。拿起铁刷、尖嘴小榔头，对付生锈的部位。海水具有很强的腐蚀性，即便船的表面都经过防锈处理，可时间一长难免锈迹斑斑。直接在生锈处上油漆，起皮的铁锈会掉的更快，浪费油漆、工时，还达不到保养的目的，因此生锈的部位都需用铁刷或者榔头一点点将锈斑去除，涂上防锈漆，再上表面漆。
除锈、上油漆的工作进行两天。这条船出厂下水时间还不是很长，锈蚀的部位不是很多。机舱里也进行类似的作业，由轮机部人员负责。
在锚地四天，船长每天数次，用高频无线电话联系海事、调度，申请、询问靠码头的具体时间。每次都得到“继续等，注意高频电话通知”的答复。第五天，还没有靠码头的指令，船长早早的在甲板上走几个来回，突然召集全体船员发布指令：进行一次逃生演练。演练的内容是：假设船发生火灾，全体船员需乘救生艇撤离。
船长拿出演练方案，上面每个人的分工都很明确。我突然想起，这个分工图在餐厅、船舱各处都张贴的有。
船长命令所有人员回到工作岗位或者寝室，听鸣笛信号。两分钟大家散去。我没有分工，就随同船长上到驾驶室。船长鸣笛两长一短。根据信号规定，这代表船首发生火灾。
只见大副领头，水手长、水手在后，大都拎着灭火器材。有两名同志身背氧气瓶，嘴上罩着类似日本鬼子施放毒气残害中国军民时自身用的防毒面具。二管轮打开甲板上的高压消防水炮，白色的水雾喷出几十米开外。
忙乎一阵，大副汇报给船长：火势迅猛，难以控制和扑灭。船长指示：全体船员上救生艇，弃母船逃生。驾驶室后面平台两侧，架子上各绑吊着两艘救生艇，橘黄色的。船舷边还有两个圆桶装着的救生筏。
机工长一马当先，在其余人配合下，采用手动器械，从架子上缓缓放下右侧的救生艇。揭开盖着的大篷布，乖乖，好多的积水。压缩饼干、求救的烟幕弹、几只装着淡水、油料的塑料桶等都在水里泡着。另有两只木浆，腐朽严重。
船长皱着眉头说：“轮机长同志，怎么会这样？多长时间没有保养过？”
轮机长没有答话，他吩咐机工长和二管轮，赶紧把积水排除，看看机器能启动不？救生艇配备的是一台小功率柴油机。机工长、二管轮忙乎半天，发动机屁也不放一个。没招，修呗！
他们修这艘救生艇，船长吩咐其他人将左侧的救生艇也放下来。可能因为锈蚀等原因，左侧的救生艇在架子上发脾气，不肯下来。砸的砸，拽的拽，花足足一个小时，才把这救命的救生艇放下来。检查发动机等设备，同右侧的大同小异。
船长说：“还好，这是自家人演习。要是海事、消防部门上船查到此等状况，咱们可以在锚地休息一两个月，另被强制进行培训和整改，还得搭上数万元的罚款。同时，有些同志的证书可能会被吊销或者降级。”
轮机长等人红着脸一言不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