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海回到杭州,出现一件意想不到的事:18号船一名水手举报,六月初船上人员互相串通,在福建某锚地倒卖船上自用柴油、承运的柴油十二吨,得款近四万元,赃款按照船上人员等级分配,人人有份。
货运海船雇佣的船员倒卖承运物品司空见惯,鞭长莫及,监管困难,已是行业中的一大毒瘤。就在本月,央视新闻联播还报道一起中远公司一艘大型油船,在长江某锚地倒卖数百吨柴油时被水警当场抓获的案例。
李总对18号船进行调查,这令小胡有些不安和尴尬,当时他就在该船实习。他给李总的交代中说事发当日几名船员非要请他喝酒,禁不住诱惑喝多,后来睡着,醒来发现居然睡近十个小时。李总等人分析,船员故意将他灌醉,然后趁机卖油。
小胡私下说:“其实卖油的事知道,还分得1500元钱。杜添喜也说在船上分过钱。跑海运的都这样,你和温建华也不例外吧?”
我说:“不知道温建华怎么样,我确实没有参与过此等违背道义的事。而且我瞌睡少,有些酒量,但喝酒很克制,跟船期间从未喝多。应该说,船员瞒天过海搞点小动作是没有机会的。”
公司对此事不依不饶,电话多次催问船长、大副等,并声称要通过水上公安立案调查。最终,船长以自己不知情,是水手长、机工长等人违规操做的。参与此事,尚在18号船的部分船员退回两万多元赃款。至此,小胡暴露无遗。李总没让他退出赃款,只扣发尚未发放的七月份工资,月薪三千元,得不偿失。
小胡自然灰溜溜地离开。此事在公司公开后,同事们似乎背着我窃窃私语。好难受,我考虑是否辞职。可仔细想想,来公司几个月,在船上实际仅待个把月光景,还几乎什么事也没做(其实是不会做),其余时间都在等待上课和上课中度过,享受的待遇应该说还是良好的。此时走人,似乎也说不过去。八月初的一天,温建华所在的船靠镇海油码头,我奉命给该船带去急需的手续。分别二十天,同温建华见面后有些亲切。
他说:“自18号船的陈年旧事被揭发后,我目前所在船上的人,已大致明白公司招录我们几个人的目的,开始排挤我。在船上是无所事事,小心翼翼。而公司迟迟不下令将船上的业务交由我办理,明显不放心…..”
我能说什么呢?劝他坚持,走一步看一步。毕竟大浪淘沙,来时的十个人已是硕果仅存我俩。
独自待在杭州,日子实在难过。开课的日期一拖再拖。我甚至想离开公司另谋职业,空余时间跑熟浙江人才市场、杭州人才市场,觉得机会蛮多,并神差鬼使,去几个单位面试过,包括两家广告公司,两家报社,三家驻杭州的报社记者站,因我的心不诚或者对方不管吃住作罢。
挨到八月底,谢天谢地,交通学院通知可以上课啦。三墩到交通学院所在的边家渡,公交车不能直达,要转两次车。学院附近照例有很多吃住一体的公寓式旅馆,很实惠,考虑一番我还是选择每天乘公交车往返。上课的内容是针对成品油运输船的,还是以消防、安全类为主,学的最多的是正确使用测氧仪、测报仪、测油气成分仪等大大小小的各式仪器,并需要实践操作。课期增加至十天。
磨磨蹭蹭,九月六号上完课,两天后考试,依然是电脑试卷加仪器现场操作演示。这些我都顺利过关,而且成绩不错,高于先期毕业的温建华。拿到成绩单,李总很高兴。长期积压的尴尬场面多少有些缓和。九月十五号,张经理到舟山办事,顺便捎回来有关证书,加上交通学院发的结业证,跑海船所需的最基础的“四小证”算是到位。拿上“四小证”,可以报考水手的其余课程。
李总考虑我该上哪条船。有两条船近期分别靠宁波、上海码头,上这两条船很方便。李总却要我继续等,将来上19号船。19号船是公司最大的一条船,挂靠、租赁给中石油海运公司,运输任务非常繁忙,在中石油所属的油码头基本不用等候,直接装卸油。该船今天才从辽宁锦州港装好油离港,而目的地则是广东珠海中石油码头,根据航程,返回到达舟山港,需十余天。
晕啊!这日子咋过?
机务经理要到江苏太仓港给17号船送维修部件,公司的依维柯调拨使用,有此机会正好出去散心,岂能错过,李总同意。太仓港在长江以北,同苏州隔江相望。机务经理以前来过这里,说油码头泊位到油库区大门,有两公里长的栈桥,车不让进去,很费事。
果然,车开到库区大门口,就被边防武警和保安拦下。机务经理给船上轮机长打电话。等半个小时,才有一帮拿着竹质扁担的船员出来。带来的零件有几个重达三百斤,要三四个人才抬得动。大件被船上来人抬走,小件就由我、机务经理、司机捎带进去。遗憾,边防要检查证件。机务经理证件齐全,我有海船暂住证,被准许入内。司机没有上船的资格,被拦下,本该他扛的箱子压到我肩上。大热的天,扛着百十斤重的箱子,滋味不言而喻。
如此度日如年,慢慢临近中秋节。今年比较特殊,中秋国庆连在一起。中秋节前五天,19号船已穿越台湾海峡,接近浙江海域。我拎着行李赶到舟山,随行的还有新招募的一名“二管轮”。船能停靠在哪个码头或者锚地不确定,我俩在旅馆住下等。刮台风的季节来临,舟山岛上阵风很大,异常凉爽。看电视得知,本年度“桑美台风”已在太平洋腹地生成,根据其风向,正像我国福建、广东、浙江沿海挺近。
在市区逛也没劲。曾令我几近神魂颠倒的“东海美人鱼”失去联系,不知所终。“老地方”忍不住要去看看的,公园草坪也稍坐片刻。看看海风呼啸的山头,打消上去重温旧梦的欲望。
次日,风刮的更大,海洋天气预报东海局部有五到六米的大浪,长江口及黄海附近海域也有三到四米的中浪,根据海洋气候的变化和桑美台风风向的变化,风浪可能还会增强。根据上述海洋天气预报,海事部门发布通告,上述范围内的船只,根据抗风浪等级的不同,需要到就近的避风港避风。19号船缩进温州龙湾锚地。
公司命令我俩从舟山立即取道转往温州。一番折腾赶到温州龙湾,已是黄昏。龙湾风也是蛮大的。船在锚地,距我俩能上船的地方还有好十几海里。联系几艘小渔船,都说风浪大不敢冒险出海。船可不比汽车,想挪动就挪动,一切行为都受海事部门的监管。
我同19号船长商量,能否以补充给养的名义向海事申请,船离开锚地上行到龙湾内河某处。船长答应试试。十分钟过后,船长说海事同意。我采买些必要的东西,同“二管轮”雇好渔船,耐心等候。过一个多小时,19号船在风浪的摇摆中慢慢上来。电话联系后船继续行驶几分钟,抛锚停下。小渔船载着我们靠过去。两个二管轮进行交接后,原二管轮搭乘渔船上岸。
19号船现任船长是山东东营人,比较客气和健谈,安排好我的住处,放下行李,我随他到船长室、驾驶室等观摩。船依旧驶回避风锚地抛锚。风浪时强时弱,船随着风浪在原地缓慢打转,如果没有重达两吨的铁锚抛入海底拖住船的重心,船肯定会随波逐流而去。我躺在床上,身体随着船的摇晃辗转反侧,睡不着呀。
天要亮时,风浪平息一些。公司来电话询问船的方位和海况。船长一一汇报。李总听说船继续抛锚避风后,很不悦地说:“台风还远在太平洋上,你们马上加速航行,就会将台风甩在身后。公司18、20号船正分别在黄海南下、北上,说沿途的风浪很小,航行的船只也很多,你们不要犹豫,立即起锚。”
船长犹豫再三,执行李总的命令。船起锚,行驶几海里后,风浪骤然加剧,暴雨也倾盆而至,船颠簸的厉害。船上各处水密门均被关闭。船长下令往船舱注海水。五千五百吨的油舱被注入等量的海水,抗风浪系数自然会增加一些。
开午饭时,餐桌上尽管铺垫有棉布,可船的摇摆还是让盘、碗到处乱串,不少盘碗掉地上打碎。
航道上能看见的船只很少。高频无线电话里传来不幸的消息:一条不顾禁令冒险出海打渔的渔船不幸在宁波港附近海域倾覆,船上七位船员安危悬于一线,海事局要求经过此海域的船只仔细观察,发现情况及时报告和施救。
我从来没有见过如此阵式,心口堵得慌,看看船长和大副们,均表情严肃,缄口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