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在船上做“黑户”（2）

磨蹭到退房时间，杨兴旺才通知到码头去，说船已靠岸。乘出租车驶出镇上约两公里开外，来到一片繁忙的港区，岸上立着不少巨大的储油罐。

杨兴旺说：“这里是石油码头，公司的船经常来此卸油，补充给养。”

下车，依旧在一海鲜酒楼里驻足。

刘海生说：“一会儿船长、二副、轮机长等会上岸来，我把你介绍和托付给他们，在一起吃顿饭，以后，你们真的是同舟共济。自身的角色该怎么扮演好，就看你的能耐。”

我心情万分紧张地点头如捣蒜。

二十分钟后，一行人如约来到。一张大圆桌坐满，九个人。杨兴旺、刘海生显然和船上人很熟，开一阵子玩笑。玩笑高潮时戛然而止，船上人目光齐齐射向我。

杨兴旺说：“这位小兄弟姓王，是上船学习的，属于公司的人，以后请各位多加关照。”

杨兴旺逐个介绍船上人：船长林幸福，二副高伟，轮机长龚道军，大管轮李斌，水手胡旺财。

船长林幸福说：“小王是哪里人？在哪个学校学习？目前考取的证书是水手，还是机工？或者是三副、三管轮？”

对这些技术性的东西，我一窍不通，只能头低低地说：“不好意思，我是北方人，仅到浙江半个多月，还未曾参加过有关学习，李总让先上船跟着各位学学，看能否适应海上生活，之后才考虑培训学习。”

林幸福说：“原来是这样的，似乎不妥吧。杨经理、刘经理，他什么证书都没有，是不能通过边防检查和海事核查的，就算侥幸上船，查到会按偷渡对待的，这些你们都懂呀。”

杨兴旺说：“道理是如此，可这是老板的安排，必须得把他带上船，而且不能出差错。”

其余几人也拿异样的眼光看我。

林幸福沉吟一阵说：“混上船到不是太难，所有船员的证书都在二副这里，冒用一下也将就得过去。可以后进出码头港口不方便。”

杨兴旺说：“没事，他最多跑一两个航次就要下船去学校的，万一被海事、边防查获扣押，老板会出面解决的，林船长你只需要将他带在身边，他想知道什么学什么你指导指导就行。”

二副高伟提着个较大的包，他起身说要先去海事处办手续。杨兴旺说：“小王以后要跟二副多跑跑学学，船上的手续、电台等通讯设施，都是二副负责的。”

免不了吃喝一阵消磨两个多小时，一起到船上去。临近港区有保安和武警查验证件。有一艘外轮在卸货，武警在码头站岗看守着。杨兴旺介绍说：“国家怕外轮上趁机搭载走私货和偷渡者，因此盯得特别紧。”

事先船长交待过，让我用一名叫“李二毛”的船上水手的证件。尽管成“冒牌货”，尽管在被盘问时心跳的咚咚响，还是顺利上船。偷渡竟然这般简单！首次登上船这个庞然大物，心情激动不已。甲板上有船员在操作。

林幸福说：“现在刚刚开始卸油，甲板上不能打接手机，一定要记住。我让水手长先给你安排住的房间。”

林船长对甲板上一名三十岁的年轻男子说：“小江，这是公司新派来的小王，你给他安排个房间。”

小江打量我一番说：“楼上的房间都住满，只能往船舱里安排。”

我随着小江从驾驶楼内的楼梯下到船舱里，空间立时变得狭小、沉闷。小江打开左侧一个房间笨重的铁门说：“就是这个房间，你收拾下，我有事还忙着，不奉陪，有事到甲板上找我。”

房间五六平米大小。一张床紧靠小窗户。床的外侧边缘有十多厘米高的挡板。一张桌子紧贴右侧墙壁，桌子不挨墙的三面依然有五厘米高的挡板。墙上有衣帽钩。门后面有两根手臂粗的铁管子，管头塞着棉纱。有地板，用脚跺跺，底层是铁板，明显感觉再下面是悬空的。几面墙壁、顶端表面是装饰板，用手敲敲，装饰板里面似乎也是铁的。有一台空调看起来是簇新的。

将行李摆放整齐，打开圆形的小窗户，外面的景物扑面而来，有浑浊的海面，若隐若现的海岛，飞舞的海鸟等，感觉新鲜又有活气。十分钟过后，内急。房间没有厕所，到外面搜寻。一名穿着短裤的男子惊奇地打量我，我也惊奇地打量他。他先开口：“你是干嘛的？收废品还是买废油？”

我一愣，赶紧说：“我是新来的，刚把东西放下，想找地方上厕所。”

那男子“哦”一声说：“厕所在右面，我带你去。船靠码头后，经常有一些人上船来收废品、收废油，也有乘机偷东西的。因此，你初来乍到，值钱的东西一定要保管好。”

厕所很近，设施还不错，是洗澡如厕一体化的布局。完事后沿着舱室走一圈。舱室中间从上到下铁板包围着，透过两个小门向内看看，深不见底，声音轰鸣。再仔细看看，门上有几个字：机舱重地，非请勿入。舱室周边的小房间有十多间，门都关着。空气中一股浓浓的油腥味，我比较敏感，皱皱眉头锁好宿舍门，沿着铁质楼梯上到甲板上。

带我到房间的水手长在甲板一阀门上操作。没有见到杨兴旺、刘海生，我走到水手长面前说：“你好！正忙着。”

他抬头看看我说：“不忙，调节一下卸油的速度。你学过这个没有？会不会装、卸油？”

我说：“水手长贵姓？我还没有到学校学习过，对船和操作一窍不通，以后请你多关照。”

他惊讶地说：“真的吗？那你怎么上船来的？来做什么？和老板是亲戚？我叫‘付海勇’，福建漳州人，来这个海运公司的时间也不是很长。”

闲谈中，他给我讲解几个油舱的结构，装、卸油需要开启的阀门等，我听得云里雾里，哪里记得住许多。中午一点多，有人来替换他，说是交接班。我信步走上船首，仔细欣赏这难得一见的风景。万分惊诧地发现，印象中湛蓝的海水，竟异常浑浊，如同老家夏季发大洪水，河里都是泥浆，这海水怎的也是如此？来来往往穿梭的船只，不时将浑浊的海水溅的老高。有些渔船在撒网，如此浑浊的水质，还会有鱼虾吗？更远处的海岛映衬着飞舞的海鸟，让人浮想联翩。

有人在驾驶楼窗户上往船首呐喊和挥手。船首此时没别人，是叫我吧？我走到驾驶楼下向上仰望，果然是叫我上去。进舱门，沿着舱内楼梯上到三楼，进一个偌大的房间。杨兴旺、刘海生、林船长等人都在。没来得及细看室内的布置和设备，刘海生说：“小王，船上海上的看一遍，感觉还好吧？”

我说：“感觉良好。不过，有个问题不明白，不是说大海是蔚蓝的，海水是湛蓝的，可看到的怎么如此浑浊？”

也许该问题非常幼稚，一干人均笑起来。

刘海生说：“海水是蓝色的不错。不过，近海海水比较浅，来来往往船只功率极大的螺旋桨，如同搅拌机般将海底的泥沙搅起来，海水就变成浑浊的。距陆地十海里开外，海水较深，螺旋桨搅不到海底的泥沙，海水自然是清澈的。同时，沿海城市大量排入海边的污水，也是近海海水浑浊的原因之一。”

我“哦”一声说：“原来如此。那电视里看到的清澈的海滩、美丽的沙滩都是假的？”

刘海生说：“也不完全是假的，有些海岸海滩或远离城市，或作为旅游胜地保护的好，还是很干净的。以后你有的是机会饱览壮阔、干净的大海全貌。”

杨兴旺说：“刘经理，你总喜欢在小字辈面前卖弄，言归正传吧。小王，我们一会就要下船回杭州，以后，你就跟在林船长身边好好学。先把驾驶室、水手的事项熟悉，力争学会。机舱这块估计不适合你，暂时就不必费心，有兴趣也可以观摩。你是黑人黑户，以后船靠码头有海事边防来检查时你就待房间里，有人敲门也不要开门和应声。万一要上码头买东西、逛逛，找林船长协调其他船员的证件借用，瞒天过海。不多说啦，海上是有些风浪，你慢慢体会。”

闲聊一阵，两人告辞。林船长等人送行，我自然不会拉下。林船长也顺便上岸去，说要买些东西。唯一熟悉的两人离去，我将独自面对绝对的陌生环境，陌生的人，并同舟共济，难免心中有几分惶恐。回宿舍待几分钟，坐卧不安，由不得还是上到甲板上看风景。船首立着一人，定睛一看有一面之缘，是二副高伟，中午一块喝过酒。

我靠近他讨好地说：“你好！没有上岸去逛？”

高伟说：“早上去海事局、边防派出所办手续时，顺便逛过一圈。油码头都建在城市的边缘地带，岸上一般也只有针对船员的商店服务业等，没好玩好看的去处，准备晚饭后再出去买点东西。”

我问道：“您是哪里人？在船上待多久？”

他说：“我是江苏扬州人，十八岁上船打鱼，后来考海船证书，在船上和海上将近二十年工龄。”

我恭维地说：“不简单，老资格！”

他说：“老资格又怎么样，也不过混个二副。”

我诧异地说：“此话怎讲？”

他说：“你应该知道，在我的上面，还有大副和船长，我不过位居老三而已。”

我说：“你也可以做大副或者船长呀，是不是和岸上的政府机构一样，往上升迁要靠关系走后门，请客送礼？”

他说：“哎，给你真有些说不清楚，拿船上的海务部简单地举例说，从一名水手做到船长，需要一二十年时间，经历的步骤有水手、水手长、三副、二副、大副、船长，每递进一个层次和职位，都需要几年甚至数年的时间，并经过严格的培训，参加考试，合格后才能取得相应的资质证书，才能胜任与证书相匹配的职务。机务部也是如此，从机工、机工长、三管轮、二管轮、大管轮、轮机长一步步过来，太难！因为难，所以人才紧缺，二副、二管轮以上工资待遇都不错。我们现在所在的这条船只能算是小油船，工资相应低些，船长月薪一万八，大副少两千，二副更低些，月薪一万二。轮机长一万六，大管轮一万五，二管轮一万二。水手长、机工长工资就低得多，五千左右的月薪。一般的水手、机工每月工资三千元左右。船上所有人都是包吃的，伙食标准还算不低，到时候你自然会知道。”

我说：“三副、三管轮是什么待遇？”

高伟说：“三副、三管轮月薪七千左右。这个公司抠门，不设三副、三管轮，如此一来就省下两份工资。”

高伟非常健谈，滔滔不绝，有问必答，还没话找话题。说话间船似乎在升高。高伟洞穿我的疑虑，笑着说：“感觉船在升高是吧？其实是船上的油在往岸上的油罐里卸，船的重点一点点变轻，自然就会上浮的。你看早上搭的上岸的船梯（跳板），当时船比码头低，船梯（跳板）基本与船、码头平行，现在你看，船比码头高出两米多，船梯（跳板）已经是六十度的倾斜。油全部卸完，船梯（跳板）就要成九十度。”

谈兴正浓，有人在驾驶楼下的甲板上吆喝“开饭”！

看看时间，下午五点二十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