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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于五十年代的徐闯，总是趁大人不在，纠集一伙玩伴就摆起了“家家”。
徐闯和赵雪琴，两人一排席地而坐。
做“爹”的徐闯正襟危坐，装模作样地对家里家外活计作一番统筹安排，或打猪草，或喂猪，或煮饭，或下地耕作，一切皆是量力任用，各尽其能，俨然就是“一家之主”了。
“呃呃呃，呃呃呃……”做“妈”的雪琴怀抱打了捆的“婴儿”，边拍边哄，并不时侧脸去张望做“爹”的徐闯，看他如何安排“孩儿们”去打理家务、农活，觉着稍有不当，也好插嘴纠正。
待活计安排妥当，徐闯便与雪琴进了“自家”房间，两人相互搂揽着睡到床上，把裤子脱下半截，懵懵懂懂地学大人的样子做起事来。雪琴小妹雪雁就睡在两人脚头，两眼睛滴溜溜打转，既好奇又吃惊，但却不敢啧声。
一天，雪雁在无意之中把姐姐与徐闯睡觉的事给“抖”了出来。
“这还了得！”母亲听说，即刻放下手中活计，咬牙截齿地说道，“小小年纪也敢胡来，她这分明是在作死了嘛，等晚上看我如何收拾她了！”
母亲不无气恼地咒骂一通，转脸就把火气撒到了雪琴他爹赵家兴头上：“养女不教父之过，你这还像是个爹吗？不是我说你，你也就是穿着衣裳像个人罢了。说穿了就一摆设，跟搁戏台上的木偶没什么区别，到头来就只能坑儿害女！当初我算是瞎了眼睛……”
“你……”习惯了的赵家兴一脸木然，欲言又止。对于媳妇的强势，一向老实本分的他，总是拙于应对。
“你不想活了，你才多大啊？再要胡来我打死你，丢到西阳河边去喂野狗……”到了晚上，放学回家的雪琴被母亲揪住耳朵一番训斥。
“该打！”一向寡言少语的赵家兴，这时候也在一旁黑着脸，半晌才冷冰冰地蹦出一句。他是从不责骂儿女的，但此刻却来了气，变得满脸森严，满脸胀红。
“气恼个啥，这可是件好事啊，怎么就要这样那样的了？”事后，徐闯父亲大队长徐安国听说，笑得连嘴都合不拢。
当着雪琴母亲面，徐大队长不无得意地说道：“我说大妹子，不要少见多怪嘛！这又不是封建社会，莫要管得太死了。就让他两个预先实习实习，真要出了事情，我认她做儿媳就是了！”边说边把手一挥，显示出了一副决断的架势。
“屁话！”雪琴母亲娥眉一横，接下来便是一通挖苦：“瞧你，就跟个唠叨鬼似的东扯西拉，专打诳语不讲人话……”
“哼哼……”徐安国面色一正，冷笑说道，“什么叫做不讲人话？你信不信，这个事情我敢打包票？”
“瞧你，在我面前装什么正经呀？”雪琴母亲也是一声冷笑，转以咄咄逼人的口气，“既这么着，那就先让你家二巧来跟赵振实习吧，我让出房间和床铺，让她俩现在就培养感情，想要怎么来就怎么来，看你乐意不？”
“这，这怎么可能嘛？”徐安国稍作迟疑，摆手说道，“你甭打错主意，就你那儿子，跟个绵羊似的，他管不下我家二巧。”而后把手指天，自信满满地说道：“不是在吹牛皮，那可是一只叫雀，我得让她往高处去飞，到城里去找份工作，嫁一个有身份有地位的人家，等将来我老了，也好有个去处。”
“想得简单！”雪琴母亲不以为然，跟着又是一通挖苦，“只怕是心有天高，命如纸薄！我倒要洗洗眼睛看看，你那个伶牙俐齿，会吃人的闺女谁人敢要？别到时候想嫁都嫁不出去……”
“又在胡说八道！你这张死嘴当心让人扯烂，别到时候又说我们提醒你了……”徐安国拙于应对，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多年沿袭，每每有好吃的，徐闯第一个想到的便是雪琴。上学以后，他一直呵护她，不让她受一点半点的委屈。若是遇上那顽皮少年与雪琴调侃什么的，他便发起浑来——轻则言语冲突，重则大打出手。雪琴也清楚徐闯对自己好，也就不再跟其他男生交往，只把那一门心思，全都用在了书本上。就连喊他也是闯哥这样闯哥那样，没书了找他，钢笔丢了还是找他，有时候竟然代他做作业。而他，非但没意识到这么做是在自误前程，反倒是沾沾自喜，不亦乐乎。
两人在来去学校的路上总是成双成对，从不避嫌，有如兄妹一般。也有一些惯于耍嘴讨好的人由此信口胡谄，把他俩说成金童玉女，是天生的一对。他也当真，便在明里暗里愈发地认真起来了。
徐闯胆量过人，从小就是这村里的娃娃王。刚开始的时候，跟着他聚集玩耍的少年多达二三十人，其中不乏嘴馋手痒之人，瞧见村里村外谁家有桃子、李子，或枇杷、杏子之类的果子，便不管白天黑夜，瞅准机会便去偷着采摘。在得手后溜至没人地方，连吃带丢，尚未成熟就给糟蹋了大半，还理直气壮地说：田边果，地边果，吃不吃在我。有时竟公然说道：不就是几个果子的事吗，这都是老天爷的恩赐，没人能管得了的。就是给逮到了，他也是奈何不了我几个的嘛！
“对头对头，正是正是……”其他人虽说不敢苟同，但还是顺着他的口气诺诺附和。
那些有树人家也曾想过一些办法，在果树周围摆放了许多荆棘，把跟脚朝里，刺尖朝外。为了不便拖动，又在中间压上一些石头瓦块，但依旧难以顶事，弄得树主苦不堪言，瞅准机会便指桑骂槐：“这帮天刹五雷轰的，太欺负人了，等将来一定不得好死！”
要是手下谁人无故被人欺负，徐闯从来就不会善罢甘休，即便被弄得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非得闹个天翻地覆才肯罢手。若是碰上那膀大腰圆，或颇有蛮力的好斗之人前来寻衅滋事，一群十二三岁少年杀红了眼，也就不顾死活地操刀弄棍，群起围攻。见对方稍有松动迹象，则乘势连唬带吓穷追猛打，犹如《水浒》中那“拼命三郎”一般，就连大人都得惧他三分，直呼他为“小霸王”。
那时的煤油灯大多是用废弃墨水瓶来做。只为买不起煤油，一般人家都只有一盏灯。要有两盏、三盏，那便是“有钱”的象征。少部分人家没钱买煤油，晚间就只能靠燃柴禾或点松香什么的来照明。有更穷的，则干脆摸黑做事或早早睡下，翻来覆去，躺床上把床板压得吱吱作响。娃儿一个接一个落地，就像雨后的春笋，有五、六个子女的人家绝对不在少数。尽管如此，这村中不少人家，却连一个打油瓶都难以搞到。因为，所有油瓶清一色是生产队买来的，已经装过“敌敌畏”的茶色玻璃瓶，且数量十分有限。只有那些在平时与生产队长走近的人，提前三五个月打过招呼，才能有机会弄到。
一日，明子随“小霸王”到南村供销社去打煤油，半路被熟人邀约去玩纸牌。两人都把油瓶摆在窗台上，一起掺和进去“斗地主”，并以喝一碗冷水，作为对输家的惩罚。
中途一猫被惊，由窗内蹿出时带落了瓶子。但听“嘣”地一声爆响，待反应极快的小霸王奔出去时，一瓶已碎。
小霸王没事，偶尔会吹空瓶口来卖弄自乐。他知道他瓶有个小缺口，于是赶去把瓶嘴拾起来，一看就傻眼了。因为，家里可是等着煤油上灯的，弄不好就会惹怒爹娘，招来一顿臭骂。小霸王急中生智，摇头说道：“可惜啊，可惜啊！这该死的馋猫，眨眼就把明子油瓶给报销了，今儿咋就这么倒霉嘛！”一句话唬得明子两眼发愣。因为，他也不清楚谁人烂了谁人还在。总之，自己那个是给整没了。
明子哭丧着脸，畏畏缩缩地空着两手就往回走，心里盘算着，等回到家后，该如何撒谎来搪塞大人。就说：到了供销社外头，还没顾上打油，就被一陌生大人把瓶夺走了。只因见那人手里拿了把刀，害怕得要命，便不敢贸然去追……只要打油的三毛钱还在，幸喜就能哄过。这么一想，他心也就坦然多了，眉头也逐渐舒展开来：“事情已经到了这个份上，急也没用，没什么大不了的……”可是，等想到鞭子抽的痛楚，他就不淡定了。
见天色不早，小霸王也不急于与明子分辨，而是提瓶打油，到手后急急忙忙就往回赶。
小霸王进门就快黄昏。屋内昏黄不定，正等油呢。
只因担心明子不能交差，小霸王忍住饥饿，忙着将油瓶交到大人手上，拿着手电就直接上楼去了。
小霸王一番搜寻，很快在坛子后面找到一个置放已久的空瓶。他随手掸了一下灰尘，把瓶子往怀里一揣，扭头就走。下楼时侧身掩过家人眼睛，然后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混出门来。
“吃饭！”母亲跟至门口喊道。
“不饿不饿，你们先吃得了！”小霸王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自顾朝外走去。
“哥，吃饭呀！”妹妹三巧也赶门口说。
“别管，哥还有事要办！”徐闯依旧头也不回地说道。
为了不使大人生疑，接下来他又故意慢步徐行。等离了家人视线，这才一溜烟地朝向明子家跑去。
“找死了，你个小短命鬼！”将近，只听屋里传出一声呵斥。他一凛，抬头已见明子慌慌张张地蹦了出来，在与他碰面时，也都一路狂奔，完全来不及搭话。明子他爹则手持牛鞭，在后奋力追逐，边撵边声嘶力竭，厉声追问：“油瓶哩……油瓶哩？你给我赶紧去找回来，不然别想再进这道门了。你这个败家子害人精……”
小霸王见状，慌忙把瓶取出，边晃边说：“三叔，不要赶他了。油瓶我已经给你找回来了，不信你就瞧嘛！”
明子他爹晃眼见到油瓶，立马就刹住了脚。
小霸王一面将油瓶递他手上，一面谎话连篇地说道：“供销社那个今天一早到城里进货，回来晚了。明子等不及，把瓶摆窗台上去上茅房。他让我瞧着，没想那阵子乱糟糟的，一眨眼儿，竟被那个贼大头给弄去藏阴沟里，用一些干草盖住，想给瞒了。明子慌着赶回来报信，只我在那里东转西找，好不容易才给找出来嘛……”
明子他爹接过油瓶，拿到鼻前嗅嗅就略显诧异地皱起了眉头。但他稍作迟疑就变平常，然后装作一副感激不尽的样子：“还好找回来……咋不是闯子能干，我以为又叫这败家子的给整没了哩。真要整没了，那麻烦可就大了，那我一家人就得摸黑去过日子了！”他嘴上这样那样地说着，但心却在想：一点煤油味没有，这瓶子不知是哪家的。等会要赶着上点油，千万别让人找上门来打倒。
明子远远听着，见没事就折返回来。
明子面露得意，暗自庆幸还没来得及说出事先谋定的那些谎话。不然，只凭徐闯几句话早就露了马脚。一旦知道又去玩牌，自是免不了半日的责骂。但他仍少不得敛住笑容，借故报怨：“没道理，没道理！一个老人家，黑白不分，还没等人说清楚了你就又是骂又是打的，搞得鸡犬不宁呐？”
“还敢顶嘴？”明子他爹愣起眼睛呵道，“你这个小短命鬼，你说你连这么重要的东西都给整丢了，还敢空着两手回来，你这不明摆着是在找鞭子抽吗？”之后又放缓声调，唉声叹气地说道：“唉！你也不去想想，这几年你只认得把什么东西都往外搬，却不认得拿进一点半点的来。似你这般永世长不大的，看来我这辈子是没什么指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