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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二一早，徐闯还有大巧、三巧两口子，一行五人不顾天冷路滑，带着各自准备的寿礼去了黄村。
因为都是亲戚朋友前来恭贺，也新近才听说，徐闯年纪轻轻就当上大队长，是个能人。几个平时惯于做媒、作保的妇女，在打探到徐闯还没结婚之后，立刻凑到一块，说七道八搜刮些觉得合适的姑娘，来与之配对。
一时间，你一言我一语，竟扯出方圆四五十里的十几个女子来。有的是已经许人，觉着不满意，想要再攀高枝的；有的是条件好，不肯轻易下嫁的；也有的则是，在更为偏远的山区教书或做其他事务，才貌双全，希望能够凭借自身优势走出大山，但又苦于没人来撺掇撮和的。
见有这么多人争相做媒，二巧笑道：“你们都不要白忙活了，他早已经在我们村里订下了。”
众媒人听了并不死心，就问：“都订了谁家的来着，说来听听，如果不妥，干脆一脚蹬开。我们保准帮他千挑万选，介绍一个称心如意、水灵灵的哩！”
“就是！”一妇人赞同地说道，“我们村马全福的二闺女马红雁，一表人才，他瞧见了定会喜欢！”
“九倌坟也出了金凤凰？这话说了只怕没人相信。”另有妇人故意作贱，瘪嘴说道。
“是了！只听这地名就让人甩脑壳，怀疑那是不是人在的地方，即便生得再标致，只怕也是狐狸精什么的转世投胎，鬼得要命。不是我说——这地方的人是上不了台盘的，不值得去琢磨，更不要轻易去相信嘞。”就这样，众媒人也都落井下石，附和着一番奚落。
“榭水洞大队长王茂林家大闺女王晓霞高中毕业，是个才女，人也生得漂亮，尤其是那两只大眼睛，就跟会说话似的。两人要能成事，倒也十分般配。”另有妇人见缝插针，赶着说道。
“得了！”再有人奚落道，“前些年那地方不是叫做五鬼洞吗？难道改了个好听的名字，就上得了台盘吗？”
“不要羞人幻世，”那妇人听了不爽，即刻反唇相讥，“不是我说，就你们那花红梁子也不是人在的地方。我去了几趟，山梁子倒是蛮大的，大到吓得着人，这山喊了那山应。但是，要想会面，一天到晚都走不到一起，哪里见着有什么花了，还好意思说‘花红’什么的哩？说起来羞死仙人了，也不怕人笑话！”见那妇人愣愣不语，隔会又说：“这地名听着好听，但却与实际不符，只怕那个叫什么霞的王家大闺女，也是一样名不副实……”或许是感觉说的有些过头，尚不待那人开口，就又换了副口气说道：“我说妹子，你在那地方虽然也算是一只叫雀，但也用不着在这儿糟蹋别人的呀？再说了，我们榭水洞也是有来历的，不比别处！”
“少盘口舌，等瞧了现成的人选再说。”有人提议说。
“是啊！人在哪儿，带来我几个品品，看看合不合适？”众妇人转而说道。
二巧说：“就是五婶家厢房里长头发那个，你们过去瞧瞧，看行还是不行。”
众媒人听了，都觉得好奇，于是鱼贯而入，见了黄艳问这问那，就如同在评审、考核特定人选一样。
黄艳沉稳大方，在厨房里做事更是干练、利落。进去的人见了，出来后品评：“看得出来，人样倒只是中等偏上，但讲拾拣做作确实是把好手，也是见过一些世面的。”
二巧笑说：“何止见过世面，人家是我们支书的小闺女呢！”
“哦，她就是那个叫做黄艳的丫头吗？”一妇人问。
“是呀！”二巧点头答道。
“这姑娘的干练贤淑也是出了名的，黄村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了！”有妇人赞道。其他人听说，也都唯唯诺诺，不情愿地打消了牵线、搭桥的念头。
吃过午饭，正忙着收拾碗筷的黄艳看见徐闯，连忙解下围腰、袖套捏手里，赶过来说：“哥，今天就在这里，等会我有东西要送给你哩！”
徐闯推却说：“我已经在家里约了人，就要过去。待会你到村口等我，我有话要和你说的。”
黄艳以为徐闯有什么不便当众说出的要紧话，粉脸绯红。徐闯话音才落，她便小声应道：“记下了，等走的时候你到厨房门口晃一下，让我认得。”
不一会，徐闯辞出。二巧见留不住他，只得凑近说道：“黄艳家那头你好歹过去照个面吧？即便将来事情不成，也跟人家说清楚了，不要闷声不吐气的嘛。”见徐闯愣愣不语，又说：“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不要躲躲闪闪的嘛。”
“谁躲躲闪闪的了？”徐闯把脸一横，带有几分气恼地问道。他原本不打算说话，见二巧已经把话说到这个份上，也就不再讲什么客气了。
“怪事！你怎么就生气了，这事都怪姐说急了嘛。”二巧见状，连忙赶着解释。见徐闯面无表情，缓了缓又道：“黄艳好几次向我问起你，你到了这地方不去人家，那就等于有些不近人情了嘛!”
“什么叫作不近人情？”徐闯冷着脸说，“那是你自以为是才给弄出的麻烦事，凭什么要我去讲清楚了？”而后又挖苦说：“我早就提醒你不要多事不要多事，可你就是不听……我要猜得不错，这回总算是抱石头砸到自己的脚了吧？”
“这事……这事就算姐做错了，你好歹过去一趟，帮姐解解围！”二巧一愣，随即做出一副可怜样，抵近说道。
“没门！”徐闯冷哼一声，甩手说道，“是你自作自受，干我什么事了？”等缓了缓又说：“还是你自个去说清楚吧……这事再要裹搅下去，到了以后就更说不清楚了。等到时候耽误了人家，我倒要看看，你是如何来收这个场的……别到时候又说我没提醒你了。”几句话，把二巧吓得面如土色。
见二姐一脸僵滞，一副要哭的样子，徐闯只得换了副口气，转而说道：“以后再不能乱揽事了，待会我就去给黄艳把事情讲清楚了，让她不要怪你。”
二巧拘谨地点点头，但她随即又摇了摇头，一时间竟不知如何是好。她似乎预感到，支书一家，这回注定是给自己得罪的了，心中顿时七上八下，不知如何是好。
徐闯缓步走出黄村。黄艳远远地跟了上来。
“哥，有什么话你就和我直说！”黄艳赶上，小声说道。
“刚才人多不好和你讲。”徐闯说，“我对你并没那个意思，你不要听二姐瞎说，我是有对象的了。她硬是要把你牵扯进来，这种做法到头来只会害了你的。”
“你说的就那赵雪雁么，就是那晚在你家那个？”黄艳凝神问道。
“就是她了。”徐闯点头说道。一愣怔，就又说道：“原来你也知道这个事情，我当你还被蒙在鼓里的呢！”
“这个我早知道，但你跟她是不会有结果的。”黄艳面不改色，语气沉稳地说道。
“太荒唐了！”徐闯皱起眉头说道，“你这话都是从哪里听来的？你不要听信二姐胡说八道，我跟雪雁已经相处一年多了！”
黄艳听罢，略显诧异地“哦”了一声。
“一年多……那你们订婚了吗？”黄艳稍作思忖，就一脸郑重地问道。
“……暂时没有。”徐闯迟疑片刻，摇头道。旋即又道：“不过，这没关系，这并不影响我与她的交往。”
“这就是了！”黄艳点头道。不待徐闯开口，就又说道：“我知道你两家有矛盾，怎么着你们两个都是根本不可能过到一块的呀。”
“一个姑娘家，我的话你怎么就听不进去了？”徐闯皱起眉头，用略带责备的口吻说道。而后又道：“你要再这样，到头来受害的可是你自己哩。我与雪雁结婚也就迟早的事，你又何必来乘这趟浑水？”感觉太过，等缓了缓又说：“我瞧你也是个聪明人，婚姻大事非同儿戏，你千万不要有不切实际的想法嘛。”
“不会！”黄艳说，“你两家结怨太深，这件事她娘死活都不会同意。要是雪雁硬要嫁给你，那她娘就要死给你们瞧的……”缓了缓又说：“这老人很厉害也很固执，加之她有病在身，没人能扭过她的。”
“怪事！你又是从哪里听来这些没头没脑的话了？”徐闯大惑不解地问道。他觉这话像是从二姐嘴里冒出来的，心里来了气，但又不好当她面发作，只得缓了缓口气，轻声说道：“都是二姐在信口雌黄，你千万不要听她胡说八道，她那张臭嘴是不值钱的。再说，她那么做，到头来就只会害了你的。”
“你猜错了！”黄艳摇头说道，“你错怪了二姐。这些话与她无关，是雪雁她大姨爹亲口说的，我父母也都知道这件事情。”
“那她大姨爹又是哪个？”徐闯脸色一变，赶着问道。
“就是那天你到我家，留着长胡须那个。”黄艳说。
“你说的就是留一撮山羊胡子那个老者吗？”徐闯再问。
“是了……就是那个了！”黄艳点点头，缓声答道。她不想用那样的字眼来形容村里的老人，所以就迟疑了一小会。
“那……那你们怎么又会无缘无故地讲起这个事来？”徐闯一番思忖，就又皱起眉头问道。
“……这个就不说了，说也没用！”黄艳略一迟疑，摇头说道。
听说那人是雪雁她大姨爹，徐闯就有些纳闷了。
徐闯心想：“他以前没留胡须，十多年没见，难怪那日我瞧着眼熟，一时半会，却又记不起是在那里见过！”
此刻的徐闯，已大致明了她话的来龙去脉，但他却故意装作一副不经意的样子。
“别信，哪有这回事情！他……他或许是为了讨好你爹，胡乱说些罢了，你千万不可当真呀！”徐闯故作轻松，仰首笑道。
“就不多说了！”黄艳说，“话越扯越远，事越说越多。但不管是咋回事，我都可以等你。我只有十八，就是等你十年也还老不了的！”
“你不要傻了，那是不现实的！一个姑娘家，不要到时候……”徐闯还想再做一番劝导，但他话未说完，黄艳已将一叠厚厚东西塞在他手里，简短地说道：“这事你可以不管，即便我俩真没缘分，我也不会报怨你的……我还要忙着去收拾碗筷呢。”说完，转身快步离去。
徐闯看着黄艳离去的背影，一时竟不知如何是好。再看手里东西，是一叠手工精心绣制的鞋垫，千针万线，密密麻麻。绣线分红绿两色，镶在中间的是红色绣线，左边一只绣着：“青春——美好”，右边一只绣着：“亲人——留念”，徐闯数了数，一共九双。
“这么多鞋垫，这要熬多少个晚上才能够绣出？！”徐闯想。想到黄艳这个傻丫头，对于明知不可能的事，却执着的报以无限希望，其痴如同自己，徐闯僵住了，不知如何是好。
“怪事，怎么就这么傻了？唉……”他长叹一气。他心，也一下子就变得沉重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