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到了冬月尾间,就在撬坑、栽电杆两项工作也都过半的时候,突然就来了一场大雪。这场雪下下停停,一晃就十多天的时间。
“什么鸟的天地神仙,尽干一些无聊的事情,该下的时候不下,不该写的时候却下个没完没了,坏了我的好事。我要有箭在手,一箭把天射穿,让你们这些天地神仙通通都见鬼去吧……”眼见不能如愿,刘大麻子骂声不断。之后,又转而抱怨起供电局的人来:整个毬毛,要不是你们供电局一再拖延,说不定现在已经差不多了。供电局的人说:话不能这么说嘛,说来说去那还不是受天气的影响。八九月份的时候到处断水断电,搞得我们连头都大了。等到集中力量正式动工呢,没两月又都下起了大雪,而且一下就没完没了……
“太坑人了!”刘大麻子不以为然,把嘴一瘪,说,“关键是我已经在百姓面前夸下了海口,等到时候只怕难得面对他们。尤其是你们供电局,就更说不过去了嘛……”至于供电局怎么说不过去,他却含混代过,不做明说。供电局的人更不可能去问,只当他是随口说说而已。
“抱怨不起作用,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嘛……”供电局负责施工的人说。
到了腊月十几,天气放晴,冰雪消融。可是,尽管供电局的人不遗余力,也只栽下了300多棵电杆,安装了一些横担、瓷瓶,完成了总工程量的一半。
“我已经无能为力,你们爱咋干就咋干……”刘大队长见达不成目的,像泄气的皮球,扔下一句话就赌气再不到施工现场去了,只让张会计一人在那里张罗。
到了腊月二十六放年假,供电局一共栽下378棵电杆,就快接近村子了。
次日一早,供电局便按照约定时间,开着一台手扶拖拉机上来拉猪。等到大队上一瞧——门全是关着的。找刘大队长,找支书都不见,没奈何,只得去找原来的大队长徐安国去问个究竟。
“怪事!”徐安国听罢,说,“还没到放假时间,怎么会找不到人呢?这个说不过去嘛。”供电局派来的人提出请他帮忙找人,他说:“我已经退下来三个来月了,不好再插手这个事情。你们各自上门去找嘛,这个事情不用转弯抹角。”供电局的人说:“找了,但都只找到屋里人。说支书进城看病去了,哪天回来都不晓得。大队长去了祝家村他二姐家,只怕要两三天才回得来,因为,他二姐的公公得了绝症,就快死了嘛。”
“不对不对!”徐安国愣怔一下,皱眉说道,“怎么会是这样,那老人不是前几天还来过吗?我瞧着好好的呀,怎么突然之间就……”话刚出口他就立马意识到,大麻子他们极有可能是在找借口回避,是想要赖账什么的。但是,为了不引发矛盾冲突,他立马就改变口气,转而说道:“我要没记错的话,他二姐的老公公应该好好的。现在要死那个,只怕是那老人的叔伯弟兄什么的……”瞅见来人一脸懵懂,担心理解会有偏差,等缓了缓又说:“那老人有弟兄五人,堂兄堂第加在一块有二十来个,都是七老八十的了。”
“你这意思是说,那个就快死的人,不一定就是刘大队长妹妹的老公公了?”来人皱起眉头问道。
“就这个意思!”徐安国点头说。瞅见来人与赵成有几分相像,就转而问道:“你跟赵成是什么关系?”
“赵成是我大哥,我叫赵力,现在是供电局办公室的副主任。”来人说。
“哦,难怪这么相像!”听说是赵成的弟弟,徐安国不敢怠慢,就邀请他进屋坐坐。赵力说:“不了,我已经是热锅上的蚂蚁,麻烦你赶紧帮忙找人,就当是我哥请你吧。”
“这样吧!”知道推却不了,徐安国稍作思考便给他指路说,“既然他两个都不在,那你就去找民兵营长或妇女队长,让他们帮忙找人,看他两个怎么来说!”赵力让他帮忙带路,他说:“这个事情我不好掺和,你们应该清楚我现在的处境,一出面就会有麻烦上身!”赵力以为是徐安国不愿帮忙,就说:“怎么会有麻烦,这事当初不是你亲自跟我哥给定下的吗,怎么事到临头却不认账了,什么事都往外推?”
“不是不认账,只是情况复杂,我也有我的难处嘛!再说,当初大麻子已经跟你哥约法三章,谁要违反都得承担相应的后果……”徐安国一脸拘谨,喃喃说道。
“约法三章?这个我倒没有听说!”赵力一脸懵懂,摇头说道。
“是大麻子折回去单独跟你哥说的!”徐安国说。但话才说完他就后悔了,觉得大麻子折回去会不会是另有目的,怕自己疑心,等返回就遮遮掩掩,拿这样的话来搪塞。可是,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呢,叫我说没个道理呀!
徐安国一边想一边领着他走到大路边上,随便喊了个在大路上玩耍小孩交代几句。小孩子明白过来,二话不说,领着赵力就去了不远处的妇女队长张吉芬家。
“这个不是我的事情,我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这个事情,怎么说你都得等到支书或大队长,其他人是做不了主的!”张吉芬说。说罢眉头一拧:“怪事,没人指点,你们怎么会找上我门来了,没来由呀?”等瞟见那小孩就明白过来,把脸一沉,绕过赵力赶着想要逮他:“小兔崽子,是谁让你带着人上门找我麻烦来了?”见小孩子一脸惊惶,又说:“胡乱给人引路,看我不收拾你才怪……”
“不关我的事!”眼见风帆不对,小孩子连连摆手,撂下句话就赶着溜走,一边跑一边扭头朝向赵力大声喊话,“那个叔叔,我的任务已经完成,我要走了!”赵力回头去瞧,小孩声音虽然犹在耳边回荡,但人却已经闪过房角,不见踪影。
“怪事,怎么就吓唬起小孩子来了!”赵力心这般想着,但嘴上却说:“可能你名气太大,一句话就把他给吓跑了嘛!”
“怎么,总不会连你也给吓跑吧?”张吉芬冷笑说道。之后面色一正:“愣着干什么,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
“什么问题?”赵力一脸懵懂。
“是谁让你找我来了?”张吉芬说。
“是他们说的,说支书、大队长不在,你说了算。”赵力不想牵扯徐安国,就含混说道。或许直到此时,他才弄明白,为什么就连帮助找个人,作为曾经当过大队长的徐安国,都会支吾其词的了。由此,他得出了这样一个结论:看来这地方就只是名气大,其实并不好打交道,跟城里人一样狡猾透顶!
“不可能吧?”张吉芬看在眼里,但她并没顾及赵力在想些什么,而是一脸疑惑,抠根问底,“究竟是哪个,你又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找上我了……既然到了我家门口,那无论怎么说你都得跟我讲清楚了?”
“这我已经说过了嘛!”赵力依旧支吾其词,含混说道。感觉碰了一鼻子的灰,这时的他急于脱身去另寻门路,于是说道:“谁说的,这个不重要嘛,怎么就要抠根问底的了?”
“你说什么?”张吉芬一脸不快,尖声呵道,“什么叫抠根问底了?毛头小子,就凭你也敢忽悠我吗?别以为我这个人是好糊弄的……哼哼,你也不自个去打听打听!”或许是为了帮忙掩盖什么,这个善于鼓噪,精于算计的妇人拿出了自己的狠劲与霸气,色厉内荏,步步紧逼:“俗话说‘命中该吃毬,哪怕你坐在城里头!’别以为你们是城里人就觉得了不起,就觉得高人一等了,即便摸错门道找错人也都喋喋不休,甚至强词夺理……”
“哦……”赵力凉气倒吸。
“是你们原先的大队长让我找你问问,他说他也不认得嘛……”赵力见她口气很大,知道抵敌不住,就不得不如实供述。害怕被纠缠,一边说一边赶着调头离开。
“我就说这个事情赖不了别人……徐安国这个老东西还真会来事,把矛盾转我头上来了,只是他打错了算盘!哼哼,哼哼哼哼……”看着赵力匆忙离去的背影,张吉芬发出了一连串的怪笑,就跟一神经病人似的。
赵力如芒在背。
这张吉芬跟徐安国先前不但没什么过节,关系还很不错。但是,等一向调皮且贪玩徐闯不但惦念上了自个的女儿,还三番五次地写信寄来,她心里就不可避免地起了变化,认为是徐闯不自量力,一再纠缠自己的宝贝女儿。有了这样的心理,她就开始有意无意地疏远徐家,想要让徐闯一家知难而退,断绝念想。尤其是在刘大麻子巴结上公社刘书记之后,觉着刘大麻子很有可能取代政绩平平的徐安国,善长见风使舵的她,就开始有意无意地选边站了。加之刘大麻子很会卖乖,说话行事也都要高出徐安国一筹,她就开始为刘大麻子说话了。等刘书记征询意见,想要换掉徐安国的时候,作为一个外姓人和有着近二十年工作履历的大队干部,她的意见与观点,也就不可避免地受到了刘书记相当程度的重视。尽管这样的“重视”都只是表象,但有了她的支持,刘大麻子取代徐安国当大队长一事,至少在台面上就说得过去了。
赵力辗转来到民兵营长刘大栓家,他屋里人说:“没在,给张会计叫吃饭去了!”
“张会计家住在那趟?”
“在前村,远着呢!”大栓妇人说。之后又说:“说给你你也不认得,不如自个到前村去问吧。”
赵力无奈,只得折返前村。好在走出没多远,就遇见了那个给他领路的小孩,正独自一人,站在路边一琵琶树下抬头张望。
“小朋友,麻烦你带我去张会计家。”赵力走近说道。
“别嚷别嚷,等会小鸟掉下来了!”小孩目不转睛,悄声说道。赵力顺着他注视的方向看去,在大约七八米高处,一个接近树梢的地方,有三只雏鸟正懵懵懂懂地把头探出巢来,叽叽喳喳,摇头晃脑,像是在看风景,又像是在审视脚底下路过的行人。
“你想逮住它们吗?”
“想啊,我想织个笼子把它们养起来。等过了明年,让它们跟我去上学嘞!”
“不能啊!这小鸟不好养,弄不好就会死掉……”知道这地方的人对于陌生人问路都持慎重态度,赵力虽然有事在身,但还是耐住性子,悄声说道。小孩子“哦”了一声,下意识地看了他一眼,随即又瞅向原来的方向。
“这小鸟气性很大,很容易养死的哦!”赵力小声说道。小孩子又“哦”了一声,随即把眼正视着他:“死了那就不得了了?”
“是了是了!”赵力连连点头,口气既亲和又严峻。
“我还想把它们掏回去,等养大了再放飞它们,那它们就认得我了。这样,在我路过的时候,只要一打口哨,它们就会飞我肩膀上来蹲着……”或许是为赵成的亲和所感染,小孩异想天开地跟他述说。
“你的想法不错,但它们是有娘的,别到时候找不到,那就惨了。尤其是它们的老娘,搞不好就给气死了嘛……”赵力如此这般,一番开导。
小孩子一脸凝重,犹豫片刻之后,终于放去幻想,带赵力来到前村。两人进入右边一叉道,走过了七八趟房子,依旧在往前走。
“不会这么远吧?”就怕小孩子弄错方位,赵成虽说一脸狐疑,但却不敢说出口来。
“太难找了!这村子太大不说,还左弯右拐的,难怪那妇人说不清楚……”赵力边走边想。正想着,只见小孩子随手一指:“瞧,那便是你要找的人家了,你自个去吧。”赵力随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百米开外的地方,立有一幢独立的土坯房。房子一共两间,而房上的炊烟,这时候冒的正欢,一看就是在做午饭的架势。
“这个就是张会计家?”赵力问。
“没错,你自个去吧!”小孩子说完,不等他再问就赶着要走。可他刚走两步又急急忙忙折头回来,悄声问道:“那小鸟真的不能够养活吗?小鸟不能够养活,哪它们那老娘真的就得去死吗?”
“真的,我没骗你!”看他还有疑问,赵力一脸庄重地说道。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分量却丝毫不减。小孩子一声“我信你的”,就头也不回地赶着走了。
本来午饭时间,是不能够随便上门去叨扰人的,弄不好就会给人留下不好印象,认为是故意去蹭饭的。但这时的赵力,已经无暇他顾,于是毫无顾忌,抬脚就走,没几步就听里边传出锅与铲相互撞击发出的声响。随着距离的逐渐拉近,各种各样声音也就越发的响亮,尤其是那生肉下锅所发出的“嗤嗤”声,就更是让处于半饥饿的他嘴馋淌口水了。就在他赶着咽口水的时候,只听里头传出一粗犷声音:“老实说,你这酒是从哪里弄来的?”这话,听上去颇有几分审问的味道。赵力曾经碰见过刘大队长两次,虽说接触不是很多,但他那粗狂且不同寻常的嗓音,还是能够听得出来,精神一振就加快了脚步。
“是我那个在机械厂当采购员小舅子给弄来的,一共两斤!”像是听见脚步声响,一个猴子般精瘦,约莫五十来岁的成年男子边回话边把头伸到窗口,看见赵力就远远问道:“找谁呀,是不是走错门了?”
“我是城里来的,请问民兵营长刘大栓是不是在你家?”知道这人便是张会计,赵力边走边说。只为担心要寻访的人不肯相见,他就故意把被找人身份给说得含混一点。
“谁呀,怎么就会找上我了?”一个瘦高,但却颇有几分气势的中年男子三两步来到门口,不等张会计开口就赶着问道。等瞧清楚来人是赵力,忙道:“哎哟,是赵力赵主任啊!”一边说一边赶着回头扫了一眼屋内,等回过头来就漫不经心的问道:“赵主任,找我什么事啊?”
“我来问问拉猪的事情……”赵力来到门口,边回答边朝里张望,想要看清楚方才讲话那个,是否就是自己赶着要找的人。尽管刘大栓不断用身子去遮挡,但赵力还是捕捉到了一个正快速溜进里屋的背影。背影魁梧高大,看上去像是刘大队长。
“咦,那不是大队长吗?”赵力知道他想要溜走,连忙喊他:“大队长,大队长!”刘大栓故作惊诧,赶着说道:“你怎么回事,大队长他没在这里呀?”
“不对,我看他朝里边去了!”赵力说。
“那是张会计他哥,你看走眼了!”刘大栓一脸镇定,头也不回地说道。在刘大栓看来,从张会计发声到赵力来到窗口,至少有8-10秒钟的时间。从正常角度来说,即便反应再慢,一般人也早就溜到里屋去了,根本不可能让赵力看到。其实不然,因为,一则这刘大队长的反应,根本不是作为军人的他想象的那样敏捷;二则,这刘大队长自持身份与地位非同寻常,遂不愿过太急迫,以免给人一种慌不择路的感觉,等日后当做笑料去传扬。有了这样的心理,那后面发生的事情也就不足为怪了!
“真是我哥,你看走眼了!”张会计回头扫了一眼,不见大队长,就应付式地随口补上一句。
“大队长真的没在这里……”
“你看走眼了……”里边坐着的人这时候都来到门口,帮腔说道。
“他去了祝家村,他二妹嫁在那边,那头的什么人得了重病嘛……”张会计言不由衷,嘀嘀咕咕说了几句。
“听说他二妹的老公公死了,他赶着奔丧去了……”一人口不择言,胡乱说道。
“只说得了重病,奔什么丧呀……没弄清楚就不要乱得乱说嘛!”张会计眉头一皱,赶着纠正。见那人尚不能理解,就赶着使了个眼神。那个人明白过来,就立马打住了。
里边人虽说相互争执,但在“刘大队长去向”一事上却众口一词。也有个别人目光闪烁,说话总是吞吞吐吐,躲躲闪闪。所有这些,都被赵力看在眼里,加之听到声音也瞟见背影,赵力坚信大队长就在这儿。
“这么躲着不见,无非就是不想给猪嘛!等我逮到,看你还赖不赖得过去。”赵力心这样想着,嘴上却说:“既然是这样,那我就不打扰你们了。”等想了想,脑袋一歪就有了主意:“你们不是说他二妹的老公公死了,他奔丧去了吗?祝家村离这儿也就二三十里,等我带人开着拖拉机找上门去找,看这个事情他究竟要怎么来做……”又说:“李副县长他们可是等着的,我们已经耽搁不起了!”
“可别去了,那地方难找得很啦!”一人急急说道。
“没事!”赵力摆手说,“祝家村我去年还到过,只要问谁家死了人,一问便知!这个是瞒不住人的嘛!”
“我们只说生病,没人说要死要活的,更没人说已经死了嘛!你怎么就乱得乱说……”
“你不要浑说,这样的话可不是随便说得的!尤其祝家村那边的人就更是忌讳……”担心给惹出事来,众人你言我语,有人赶着劝解,也有人赶着辨解。
“惹出事来当心找打,祝家村人可不是好惹的。等到时候可别说我们没提醒你了……”也有人出言威胁。
“没事,那边我有熟人!”赵力响口说道。此刻的他,更坚信了自己的判断。
“祝家村你就别去了,别无端给人添乱!”害怕收不了场,刘大栓跟张会计一番商量,就说,“既然事情紧急,那你去大队上等着,我现在就让明子骑马去把大队长给接回来!”
“对呀,花头领是很能跑的!比你们的拖拉机还快,你干脆上大队上去等着……”张会计也不失时机,尾随刘大栓口气说道。
“好的好的,那我就去大队上等着,我跟他不见不散……”虽然明知对方是在掩饰,但这时的赵力还是装出一副十分感激的样子来。之后拱手说道:“拜托拜托!要快,时间不等人了……”
待赵力扭头一走,刘大队长便从里屋走出,看着他背影悄声嘀咕:“妈的,赵力这个我儿子太难缠了!电灯还没拉好就想拉猪,天底下哪有这个道理嘛?”想到五头肥猪被公社拉走四头,剩下一头也被大队上杀了,吃的吃分的分,就只剩下一堆骨头,他就连头都大了。可是,等想到凡事都是由徐安国亲口来应承,与自己关系不大,他心就款了下来,就想:“怎么不是支书老道,竟然把所有麻烦都给意料到了!”
“你们几个是怎么说的,怎么能够死了活了的?这事要是给人传到祝家村,那还了得吗?等到时候我二妹难得做人不说,要是我老丈人那一大家子问起来,我又该怎么跟他们去说呢?这个是不是太荒唐了……”目送赵力走远,刘大队长转对众人,如此这般一通责难。原来,这刘大队长的老丈人跟他二妹的老公公,不但是一个村子的,还是亲堂弟兄。难怪他一不对路,轻易就跟人急。
“是啊是啊,话不能乱说……”众人诺诺连声,但内心却颇不以为然,都想:“这主意不是你自个想出来的吗,怎么反倒怪起人来了?”但此刻的他们,却不敢这么去说。
“我跟大栓一商量,就让他去大队上等着……”张会计凑近说道。
“你两个还算聪明……”
等到了下午3点多钟,吃饱喝足的刘大队长终于赶着走进了大队上,一见面就装出一副气喘吁吁的样子,说:“对不住对不住,要不是他们骑马过去接,只怕到现在我还在祝家村跟他们喝酒、扯事,好些事情都还被蒙在鼓里呢!”
“我也是没办法才四处找你……”赵力如此这般,一番诉说。
没几分钟,刘大栓、张会计和这地方的宰猪匠刘大山也一同赶到了大队上。随之而来的,是一些老老少少,他们要么是赶过来凑热闹,要么是看拖拉机的。要说起来,这地方没看见过手扶拖拉机的人,还真为数不少呢。
“猪在哪里,赶紧赶来装车了!”赵力说。
“什么?”刘大队长一脸懵懂,“什么猪呀,我怎么就不认得这个事了?”
“当初不是说过给五头猪吗?”
“是,是有这回事!”
“那我现在来拉猪了!”
“现在就拉?这……这猪的事,不是要等到把电架好,等百姓灯亮喇叭响才给的吗,怎么现在就来拉猪了?你这不会是在和我开玩笑吧?”刘大队长依旧一脸懵懂,皱起眉头说道。
“是呀是呀,不是说要等到百姓灯亮喇叭响才给的吗,怎么现在就来拉猪了?这个说不过去嘛,怎么说老百姓都不会同意……”张会计、刘大栓异口同声,也都跟着叫嚷起来。
“你们几个别弄错了!”赵力说,“当初是说过争取年底前把电架通,哪知道天有不测风云,没几天就下雨下雪了嘛……”赵力费尽口舌一番解释。然后说道,“至于猪的事情,怎么说年底前都是要拉走的,县革委三头,供电局两头,这都是事先就安排好的!”
“没门!”刘大栓摆手道,“天下雪那你只能去怪老天爷了,我们只按规矩来办,没有规矩就不成方圆嘛!更何况又是大过年的……”
“县革委的三头,公社刘书记已经派人拉了送过去了,你们供电局什么的,就不要去麻这个烦了!”不等刘大队长开口,张会计就赶着说道。在张会计看来,这猪的事,公社也好,供电局也罢,只要送到就算完事。甭管它是张送李送,横竖都是一样。
“呦,什么乱七八糟的呀!”赵力眉头一皱,冷声说道,“不要什么都混为一坛嘛 ,你们公社有你们公社的人情,我们供电局有我们供电局的主张。我们,我们可是许了口的,要是不能了了这个局,说了不算,等到时候可是要挨板子坐冷板凳的,那麻烦可就大了!”之后又说:“正因为你们答应了,我们赵局长才会去找李副县长汇报项目的事,说好等到年底供猪三头,让他们开个绿灯,拿你们靠山屯来做示范,竖标兵嘛!过后又找到革委会办公室的李主任帮助协调物资的事情,才一个月时间就把电杆、电线全都采购到位!”
“不对不对!”一旁的宰猪匠似乎早有准备,待赵力话音一落就赶着说道,“这县革委虽然大,但不能什么都通吃嘛。不能吃了公社又折转来吃你们供电局嘛,等到最后两家都来我们这儿拉猪,动不动就像黄世仁找杨白劳讨债似的找上门来,从东家追到西家,从西家追到东家,满村子到处去找……大过年的,这都成什么事了。再这么闹下去,哪我们这地方的老百姓还要不要活了?”这宰猪匠一开口就是一通,就跟连珠炮似的,口气也是相当的严厉。
“怎么,露陷了吧?一个个不打自招……”赵力心想。
“住嘴!”刘大队长见刘大山不知深浅,不待赵力开口,就赶着呵斥,“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县革委的好与歹,也是你一个宰猪匠可以评论的吗,还死了活了的?”等缓了缓又说:“各自一边去站着,不说话没人会当你是哑巴!别到时候让人拿绳子来捆……这是政治,是政治,懂吗?”
“噢,这个也是政治……”目不识丁的刘大山一听“拿绳子来捆”,连忙住嘴,退步站一旁去了。
“闲话就不要说了!”赵力转入正题,“抓紧时间让社员把猪赶来装车吧,只要天气不影响,保准不出二月间就让你们通电!”
“这个……”刘大队长一筹莫展,愣怔不动。因为他心里清楚,这时候大队上的猪圈里也是空的。既然事涉县革委的头头脑脑,这些个在地方上能够顶天的大人物,他就不得不慎重了。不能够像平素对待这地方群众那样信马由缰,该拉的拉,该压的压,该吓唬的吓唬,实在不行那就扔上几颗米花糖了事。
“我们只听说灯亮喇叭响给猪,没听说红不见黑不见就上门来拉猪了,这个,这个在道理上说不过去嘛!”思忖半晌,张会计终于磕磕碰碰地蹦出了一句。
“怎么说不过去,这都是跟你们原来的大队长徐安国约定过的呀!”赵力说。
“新官不理旧事,那你就找他去呀!这可不是我几个的事情……”刘大栓逮住机会就不放过,就喜形于色地赶着为刘大队长解围。
“怎么不是你几个的事情?”赵力眉头一皱,说,“你几个都是大队上的领导,等把电拉好,怎么说你们几家也都是要点电灯听喇叭的吧?再说,这么好的条件,你几个要是连这村里的电灯都不能整亮,喇叭都不能够整响,那怎么还能够在这地方站稳脚跟,能够让这地方的老百姓来服气你们?觉得你几个是真真实实的在为他们做事呢?”
“这个……”刘大队长一伙人听罢,即刻面面相觑,都不知道该怎么来对答。周围的群众虽说没有发声,但也都看在眼里,听在心里。感觉他几个太过分了,为了能够多吃多占,竟然把点电灯整喇叭的事都给搅黄了,不该呀!
“好你个赵力!”刘大队长一脸的鸡皮疙瘩,感觉面子搁不住了,思忖片刻,把脸一沉就手指赵力说道,“当着这么多群众的面,你怎么就把话说到这个份上来了?你这个算不算是造谣生事?”感觉不妥,等缓了缓又说:“要不是看在你是赵局长弟弟的份上,我早就不跟你讲客气了!让他三个出来收拾你。他三人……他三人也都是有功夫的,一个个身怀绝技。一人能打十个八个,晓得不……”一边说,一边把眼瞟向刘大山、刘大栓和张会计。
刘大山受到激将与鼓舞,心血一来潮就血脉贲张,昂首挺胸步入院子中心。
那地方摆着一个重约三四百斤的石碾子,刘大山二话不说,撸起袖子弯下腰,双手抠紧碾子中芯轴的凹槽,稍一沉淀便一声颤呵,只听“起”地一声,那三四百斤的石碾子竟然给他硬生生地举过了头顶。
赵力暗自纳罕,心想:“这石碾子只怕有五六百斤重,他怎么就能举起来呢?简直怪事……”正诧异,只见刘大山连着举了五六下,随即把碾子放回原处。除了出笨气喘粗气,其他人还真看不出他有多么的费力。
“神力!”就在赵力暗自惊叹之际,那个当民兵营长,叫做刘大栓的人就已经粉墨登场了。只见他来到距离石碾子约莫丈余的一张铁牛车前,伸出脚尖一勾一抬,两手一抄,便轻而易举地将一副车夹杆攥到了手中。等把夹杆头置膈窝底下,便同样是“起”地一声颤呵,那两百来斤的铁牛车竟离地而起,纹丝不动地闲置在了空中。这动作,上一个讲的是蛮力,而这一个使的却是巧劲,但无论如何,都需要具备非同一般的功力才能做到。
“怎的这地方尽出奇人,这要是在冷兵器时代,完全可以去‘打家劫舍’,去做‘草头王’什么的!只是时代变了,这样的神力与神技,又能够起什么作用呢,不过是像刚才这样,用来炫耀、显摆,胁迫他人就范罢了……”赵力正自思忖,只见刘大栓摆动身子,先是朝左一悠,旋即以人为中心向右反弹,车随手转手随身转,之后,越转越快,荡起了“呼呼”风声,让周围的人惊愕之余,不得不争先恐后,紧急后撤。尤其是从没见过这等场面的赵力,竟比谁都闪得要快,生怕对方一不小心失了手,祸患殃及到自己。
“怎么,害怕了不是?”一旁的刘大山见状十分得意,仰头哈哈大笑,“叫我说你各自打道回府,别再想着拉猪吃肉了!”之后又旁敲侧击:“这里是靠山屯,不比别处,不是想横来就可以横来的。要是在旧社会,就连秃鹫山、龟山的土匪都不敢过来骚扰,何况是你赵力,赵大主任……”说罢,就又大笑不止。
“可惜大牛没在,不然那家伙天生神力,更是厉害!”张会计把眼看向赵力,侃侃说道。显然,他话明显是说给赵力听的,其目的,自然是要让他打消念头,知难而退。
就在这当下,在众人的惊叹与议论声中,耍够了,也出尽了风头的刘大栓已经慢慢减速,在停止转动身子的瞬间一个下蹲,恰到好处地把铁牛车放回到了原处。
“好好好!”场中不知什么时候来了一位年过七旬,但赵力却不曾见过的老者,蓦然见到这种状况,惊骇之余,竖起大拇指蔚然叹道,“大山、大栓要是生在古代,必定是一猛士!只可惜时代变了,就连皇帝都不在坐江山了,不再需要像荆轲、专诸之类的英雄人物。即便是想去卖艺,也都没了市场!到头来不过是空有武艺,空留余恨罢了……”一边说一边摇头晃脑,把手负到了背上。
“这人倒是有几分文人气息,只不知他是什么来头?”赵力心道。正觉奇怪,陡然间,只听刘大队长一声猛喝:“徐二,你个老家伙摆什么派头,还‘江山,一恨’什么的,说话文绉绉的,你以为你是‘诸葛神算’吗?”那老者见了,连忙放下背负的双手,摆手说道:“说说而已,说说而已,大队长怎么就给当真了……”一边说一边头也不回地走了。
“狐假虎威!”赵力看出刘大队长有做作的成分,明白他意思,就轻轻嘀咕了一句。
张会计谄媚笑道:“这个徐二先生就是会装,等见到大队长,他就装不下去了嘛!”这话指东打西,意味十分明显。
“在大队长面前谁也别装,装来装去就只能够出洋相的嘛!”刘大栓借题发挥,赶着说道。缓了缓又说:“这地方不比别处,要是谁人都想来吃,谁人都想来拿,而该办的事情又没有办好,那我们这些人还要不要活了?这地方老百姓的日子又该怎么来过呢?”尽管他话东拉西扯,颠三倒四,但赵力还是听出他在借题发挥,是在埋汰自己,于是说道:“我们也不是平白无故来找你们拉猪的,你们也看到了,电杆都快栽到你们家门前了!不就是几头猪的事吗,怎么能够说反就反,说不整就不整了呢?这个,这个明摆是说不过去的嘛……”给他们一带,平时说话行事一向利索的赵力,这时候也都变得词不达意,扯东闹西的了。
就这般闹腾来闹腾去,一向性急且又有事待办的刘大队长就有些沉不住气了,就想着怎么来赶走对方。
“赵领导,”刘大队长眼珠子急转几下,摆幅笑脸问道,“就凭你说,我们两家是第一次打交道不是?”赵力不知他要借机使诈,连忙点头答道:“是呢是呢,这个一点不假嘛!”这话正中刘大队长下怀,于是面色一正,义正辞严地说道:“那好,既然你也承认这是第一次打交道,那我就要问你了——我要是这会就把猪给了你们,到时候你们不把电拉好,那又咋办呢?到时候你们几家倒是嘻嘻哈哈,吃香的喝辣的,可老百姓就不同了。老百姓见没了猪,而电灯又没给整亮,喇叭也没给弄响,那还不得把我这一身的肉,都给剐去吃了?就凭你说,到了那时,我又找谁去讨要,去伸这个冤呢?”
“这个……”赵力正要解释,但他话才出口,只听刘大队长打断说道:“你算了吧,跟我说话就别这个那个的了。我姓刘的是个粗人,听不懂那些文绉绉的东西!再说了,老百姓的习惯你们又不是不清楚,不管你是天王还是地老子,他们都只讲便宜不认吃亏,动不动就乱说一通,把你抹黑,让你吃不了兜着走嘞!”
赵力晓得他之所以借题发挥,目的是要吓唬自己,就故意装作一副迷惑不解的样子,缓缓说道:“不会吧,老百姓老实巴交,咋就会这么使坏呢?”
“这个不是使坏,”刘大队长解释说,“这个叫做时势造英雄嘛,就像刚才大山弄石碾子,大栓弄铁牛车那样,几百上千斤的东西,他只轻轻一使力不就起来了嘛,想咋弄就咋弄!”见赵力愣愣不语,缓了缓又说:“这个讲的是本事,玩的是功夫,可不是一般人能够做得到的……”尚不等赵力反应过来又马不停蹄,接着忽悠:“常言说,秀才造反,三年难成。可老百姓就不同了,一旦老百姓造起反来,那就不是在闹着玩了,好多当官人都给撵下台不说,有的甚至难保性命。难道你没听说那些当将军、元帅的?他们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平时前呼后拥八面威风,可还没等他们把板凳坐热,就被几个红卫兵小将给踢翻了,拿去戴高帽罚跪,哪怕他们没一点半点的过失。”
“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呀?”感觉太深奥太不可思议,赵力先是惊愕,后则摇头,不无疑惑地说道,“不对呀,红卫兵是红卫兵,与老百姓毕竟不同,你给弄错了。”等想了想又说:“红卫兵在北京是有后台的,在地方上也有人给撑着,所以才能坐大,什么话都敢说,什么事都敢干,哪怕弄出人命他们也不在乎!”
“噢!”大山一声惊呼,仿佛要革他命似的,赶着摆手说道,“我道那些小年轻人怎么会这么胆大,就连将军元帅都敢拿敢绑,弄出了人命也都不在乎,原来是有后台的!”
“嚷什么嚷?”刘大队长见对方已经上路,扭头瞅了一眼胡乱作声的大山,然后继续转对赵力,侃侃说道:“我跟你说,这地方的老百姓更是厉害,一旦被逼紧了,就来一个武装暴动,把斧头、锄头、镰刀全都派上用场,连命都不要了。当年秋收起义就是这样子,振臂一呼就搅乱天下,埋葬了蒋家王朝!”赵力本自年轻,听了给惊得说不出话来,觉着这农民的力量也太大了点,振臂一呼就能够搅乱天下,埋葬蒋家王朝,太厉害了!难怪得十亿中国人就有九亿是农民!原来,他们是把锄头、斧头和镰刀都当成了武器,的确不可小视呀!
“这样吧,”刘大麻子见把赵力给镇住,立刻换了副口气,好生说道,“你们先把电拉好,我保证说话算数,到时候一根猪毛也不会少你们的。”见赵力愣愣不语,又说:“你也瞧见了,这村里社员定要这样,我也是没办法的呀!”
“对呀,不是我们几个说话不算数,而是这里的社员定要这样,我们也是没办法的呀!都说人民群众是消灭剥削,创造历史的真正动力嘛……”刘大队长话音刚落,张会计便不失时机,赶着补充一通。
“不行啊!”觉着交不了差,赵力踌躇片刻,摇头道,“开什么玩笑!测设、规划不说,单是电杆就已经栽了380多棵,这你们也瞧见了,这像是在闹着玩吗?这项目,是经由李副县长和县革委几个主要领导点过头的。再说了,难道我们端铁饭碗的人,还能够来欺骗你们这些小老百姓不成?”
“什么小老百姓?”刘大队长听了不爽,气恼之余借机发难,“我说赵力赵同志赵大主任,话不要说得这么难听嘛!我们可是农民阶级,是推翻三座大山的主力军,只是手头紧点,没得钞票而已,要讲人格一点也不比你们差嘛。不像你们这些蹲城里,没种过土地的闲杂人员,今天居这里,明天居那里,就连坐个房子都得靠国家来分配,都得当‘寄生虫’依赖国家……”刘大队长如此这般说了一通,之后又打了个比方,牵强附会地说道:“你还别说,这年头,就数你们城里人最缺德了,说穿了都是一些他娘的寄生虫、害人精……大的咱不讲,就随便拿一件小事来和你说吧。去年八月间,我小舅子背了三百个梨到城里去卖,只卖一分五一个,算是最便宜的了。可是,一到下就给多少人围住哄抢,本来要卖四块五毛,最后只卖了六毛八分钱,给亏得一干二净。”
赵力说:“那是遇到坏人了,不奇怪嘛!”
“咋还不奇怪?”刘大麻子冷脸说,“我见得多了,城里人就是霸道嘛,见吃的东西随手就拿,拿不到就偷,偷不到就抢,坑、蒙、拐、骗,五毒俱全,说出来的话又算不了数,还专门想些鬼点子,来欺负我们这些没得见过世面的乡巴佬,实在太可恨,太无聊了!”说罢连连跺脚,全然是一副怒气冲冲,怒发冲冠的样子。
“是呀是呀!”刘大栓也道,“这话一点都不假,只要一想起来我就日气不完!就恨不能跟他们去拼个鱼死网破……”
“别扯远了!”感觉自己落入了刘大队长所编织的怪圈,赵力连头都大了,稍作思忖就沉淀下来,赶着说道,“我们可不是那种人,书归正传,你还是赶紧去叫社员把猪赶来装车吧?”
接近年关,这村里连百多斤的都宰光了,哪会再有大猪呢。一时间,刘大队长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急得满头大汗。见赵力越发逼得紧了,刘大队长索性借故开溜,只让大队张会计,民兵营长刘大栓和宰猪匠刘大山出面顶着,一个劲地找理由来推诿。但不论赵力好说歹说,都只以“哎呀!这地方社员叼狡得很,不拉好电不要说来拉猪了,只怕连一根猪毛都不会给你们瞧的,全都守的紧得很呢!”赵力急了,不知底细,就换了副口气央求:“我哥已经向县革委许了口,怎么说你们也得送上两头了了这个局,否则麻烦就大了。别等到时候怪罪下来,那这个责任谁人来当……”
“怎么来担当,这事横竖刘大队长是没答应过的……”张会计喃喃说道。
“怎么没答应过?”赵力说,“事情谈妥之后,他又单独折回去,让我哥哥答应帮他在楼上多安装一盏灯!还说不要让人人得,至于给猪的事,完全可以包在他头上!”
张会计、刘大栓等人听了面面相觑。
“这个我们可没听说!但电灯不亮喇叭不响,这是不争的事实!”张会计思忖良久,缓缓说道。
“但都是有原因的,”赵力说,“不是我们不尽力!你们还是赶紧把猪弄来装的吧?别到时候李副县长和县革委怪罪下来就不好办了,届时大家都脱不了干系!”
“哦……”刘大栓、张会计凉气倒吸。
张会计、刘大栓知根知底,哪敢独自应承。两人只凭一张巧嘴信口雌黄,左遮右掩又抵挡了一阵子。张会计给逼急了,只一脸汗颜,彷徨无计地呆站不动。见赖不过去,只得借口去上茅房,趁他不备,瞅空闪人。刘大栓、刘大山等人则一哄而散。
赵力没个找处,只得站在大院里一通咒骂:“这帮乌龟王八蛋害人不浅,没能办成事不说,还耽搁我这么长的时间。我看等以后谁人还敢跟你们去打交道……”骂完,赌气开拖拉机走人。
过了年,赵力连招呼都没打,组织人员把栽好的电杆全都拔走了事。
原来,给猪的事,不是这地方上不不舍得,而是按照往年的习惯,等到了年底,无论事先有没打招呼,大队都给备下两头乃至三头让公社来拉。如果供电局只要两头三头,那也罢了,大不了大队上不杀就是。可是,偏生供电局开口就要五头,怎么都不肯让步。加之公社刘书记为了在县里边争宠,把供电局给比下去,就在往年的基础上又有所追加,还说准备多送县革委一头什么的,这么一搞,就让支书有些不知所措了。当初,支书认为,给供电局三头,公社两头,或许就能应付过去。孰知,供电局定要五头,而公社刘书记那边,也是有言在先的。于是,被认为是八面玲珑的支书,就一厢情愿地认为,凭借栽杆、架电这浩大的工程量,供电局的人想要在三四个月内完成,这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要工程拖到明年,那供猪一事,就等于是来年的事了,那自己就有足够的时间与精力来应对,大不了就多养上几头嘛。再则,公社、电力局两家答应给县革委的数字是重叠的,既然公社这边给了,那供电局那边就可以置身事外了。再要去打那骗人的主意,这项目原本就是由徐安国来负责的,只要徐安国下马,这事或许就能搪塞过去……也正是基于这样的考量,在徐安国他二人去跟供电局谈判的时候,他才刻意提醒刘麻子,让他少说话,更不要去胡乱表态什么的。老实忠厚的徐安国不知内情,还以为是支书放权,想要培养他接班什么的。故所以,等刘麻子当赵成面说,‘支书老了不太管事,现在是大队长当家’的时候,他也没做过多解释,还理所当然地认为,只要把电灯整亮,喇叭整响就达目的了,其他的怎么说都无所谓。诸不知,等到过后,大麻子却移花接木,把那话说成 “是大队长给说的”。支书听了虽然没有表态,却通通给记到心里去了。
事后,有人问刘大队长:“这事怎么给落下了?”
“供电局的人心黑得很,把电费给弄得老高老高的,拿着钱去喝酒、耍牌、打馆子,还要逼着我们把大队上养的猪全部拿给他们去讨好上供,就连各生产队的耕牛他们都想要。”刘大队长夸大其词,一番诉说。
“那倒不行,”村里人说,“没牛怎么来种庄稼?这些家伙也太馋了点,咋会有这么大的胃口,连咱耕牛的主意他们都敢打!”
“没事!”另有人说,“像他们这种人,也就这辈子好过一点,等到了下辈子,那就只能去做牛做马了!”
“咋不是嘛,”刘大队长义正词严,侃侃说道,“这么远的路程栽杆、架线,最终目的是让我们掏钱,不是让大伙白白用的!”见众人留心在听,等缓了缓又说:“你们想想,咱们村里好些人家连盐巴钱都掏不出来,没有几家能够用上电灯、喇叭的,又何必劳民伤财,把咱耕牛的命给白白葬送掉。再说了,这两边山上尽是一围粗的松树,有的是柴禾,照明做饭全都可以派上用场,只怕几辈子都用它不完,哪里就能够砍光了?等到上山出工的时候,顺带一些回来也就够了。这会子又要四处规划开垦大寨地,去向荒山要粮。砍光了正好,多开些地,打些粮食,一举几得,省得年年都在闹饥荒嘛!”
“正是正是!有道理有道理!!”众人诺诺连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