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惹下大祸,小霸王、大伟等四五个人一起动手,很快就把猛子给拖出水去。
一上岸,小霸王就迫不及待地用手去他探口鼻,已没了气息。再把他手脉,竟突、突、突,还在缓慢跳动,一时间大喜过望,叫道:“不要慌张,不要慌张!这只是假死哩,快些来救命呀!”
在水边玩惯的人,多少知道一些救溺水之人的措施,几个人赶着七手八脚撬开猛子嘴巴,把身子翻爬在隆起的土埂上拍打捏拿。一番忙活,方把腹水控出大半,只听“咕”的一声,便有了气息。
待众人穿好衣裤,只见猛子又吐出了不少腌臜之物,就连中午吃下去的芋头,这时候都给吐出些来,见了令人恶心。但是,到了这份上,众人再不敢嫌脏怕臭,一起动手将他拉伸侧躺,将脸侧放。大约过了十多分钟,才见他微微睁开眼睛。
“怪事怪事!”明子穿好衣裳便小心翼翼走近猛子,看了之后悄然折回,压低嗓门说道,“这我瞎儿竟然活过来了,真是个奇迹,我还以为这回他死定了哩!”
“没事最好,真要有事,我几个没人能够跑得脱,都得去死呢!”刘云一脸肃然地说道。之后又说:“生死只在一瞬间!这‘革命’二字看似简单,但他只能说不能做,否则就会变得很可怕呀,这样的事情,以后咱们可不能再去做了!”
“怕个鸟呀,”大伟不以为然,“是他先惹我们,偷我们的鱼吃,这个事情在村子里没人不知道。真要是把他给弄死了,那也不过是找嘴扯罢了。”
“就是!不关我们的事,这个事情是他做贼在先嘛。”徐小东也附和说道。隔会又道:“我就不信打贼也打错了,天底下还没这个道理。况且,况且他是让水给呛死的嘛。”
“是了!”一旁的大伟茅塞顿开,立马跟进,“他是让水给呛死的,与我几个关系不大,这么多人谁都可以站出来相互作证。你帮我我帮你,我就不信说不清楚嘛……”
“帮个屁!这事由得你吗?”没待大伟说完,刘云就把他话打断,冷声唬道,“到了这个时候还敢讲浑话打诳语,把事情想得像小孩子那么简单……我几家的大人又不是憨包饭桶,偏听偏信,都等着回家找打去吧!”隔会又道:“不信等着瞧,徐敞、刘良他四个早就赶着回家给大人报信去了。”
众人听了面面相觑,找不见徐敞、刘良等人,一个个也都不无忧虑地皱起了眉头。
“他敢……”大伟鼻子一哼,大包大揽地说,“这群汉奸卖国贼,出卖弟兄朋友。他们要敢去告状,不须你几个动手,由我出面去收拾得了,保准把他几个打趴下,让他们不得不伏气,当众给我几个道歉认错不说。从今往后,还得让他们做奴隶,供我几个差遣使嘴什么的……”
“只怕未必能够如愿……”刘云眉头深锁,摇头说道。
“没事!”徐小东大言不惭地说,“大伙都不用害怕,把他弄死又给救活,普天之下,也就我几个有这样的本事了!”
“是么……”明子低声嗫嚅,一会感觉不靠谱,一会又感觉他话多少有几分道理。但不管怎么说,这时候的他心都是虚的,也都怦怦地跳个不停。
任凭众人七嘴八舌地议论,徐闯却一直皱着眉头一言未发。显然,他早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
却说,徐敞、刘良和另外两个小伙伴见弄死了人,知道闯下大祸,甚是惊骇。害怕不能脱身,不待拖出猛子,便悄悄抱起衣裤溜至背处,急急忙忙穿上。之后少不得凑拢头商量几句,慌慌张张,抢先赶着回家报信去了。
徐敞、刘良机敏叼狡,怕说多了小霸王事后收拾,只随便说上几句引个头儿,却把那得罪人的要紧话,如此这般地教那憨厚老实的去混说乱讲。只说:“人已经死了,都是明子惹的祸。闯子为了救他,指挥大伟、刘云、徐小东,扎进水里与猛子干上了,打得天昏地暗……”接下来,一个个又都不忘自表清白:“人命关天!我们就只站在边上瞧着,并不敢去给大人惹祸。那猛子在水里‘咕噜、咕噜’冒了些气泡。这不,没吹几下,他的魂魄,就让那水鬼给捉去了嘛!闯子、大伟他们把他拖出水来,尸首就挺在河滩上,脸乌青乌青的,害怕得要命哩!我四个不敢看,就先赶着回来给大人报个信,让大人知道了早拿主意,免得到时候慌了手脚。”那大人听了,连连点头:“要得要得!这就做得对了嘛!怎么说你们四个小一点的还算是懂事,不给大人惹祸。”
这四人,本就没有亲眼看到猛子出水之后的场景,也不知道该如何来施救,仅凭经验与惯例来推断,东扯西拉胡说一通,可心中却不怎么踏实。但是,在听到表扬后,还是涌起了一阵兴奋,随即又添油加醋、搜肠刮肚地浑说一气。这么做,虽然撇清干系,暂时得以置身事外,但他们也知道,这事迟早都会露陷,是瞒不住人的,心中难免惶恐,你看我我看你,也都不知如何是好。
有两家大人听说“人已经死了”,也都失色,慌忙问清了参与做事之人和事情起因。觉得既然事情起因源于明子,那就得找他家大人来承担责任,免得到时候过多累及自己。
“老,老表哥在家吗?”刘云父亲刘二急匆匆来明子家,未曾进门就叽里呱啦,颤声叫嚷。
明子他爹这时候正在厢房里剁猪草,听喊即刻放下手中菜刀迎出门来。
“哦,是刘二呀。”明子他爹见了,连忙问他,“咋了,你有啥子事情?”
“你家明子闯大祸了!”
“闯大祸了?”
“闯大祸了!他……他把猛子给弄死了!”
“他……他打得过猛子?”明子他爹给吓得不轻,说话变得结结巴巴。
“他领了人把猛子摁倒在水里,死了!”
“死了?”
“死了……他说去死吧,去死吧!干脆把他整死算逑,省得挡路!”
“挡路?挡谁的路呀?”
“挡……挡他路呗!”
“怎么会说挡他路呢?”
“……我也不知咋回事,只听他几个是这么说的!还说要‘革命’什么的……”刘二迟疑片刻,喃喃说道。
“革命,哪他们要革谁的命呢?”明子他爹一脸困惑。
“哎呀,这你都不懂得吗?”刘二解释说,“当然是‘革’那猛子的命啦,不然他们怎么会弄死他呀!”
“哦……”明子他爹凉气倒吸,踌躇不已。过了一阵子又才问道:“这么说,你家刘云也在里头?”
刘二听问,又是一阵迟疑。
“……在。不过,他……他没敢动手。刘良也在里头,他们,他们两兄弟都晓得利害关系,不敢上阵嘛。”刘二唯唯诺诺地说道。
“我说呢,我家明子从小怕事,他就更不敢去害命了!更何况那个死的人是刘黑山家的猛子啊!那可是个魔头,一般人家可是惹他不起的……”明子他爹一脸苦相地说。
“不单他一个,还有闯子、大伟、徐小东他们,共有五个人参与犯案。”刘二说。
“不是五个吗,怎么才点出四个来呢?”明子他爹觉得奇怪,于是又问。
“这个……这个……”刘二支支吾吾,难以对答。
“是哪个暂时还拿不准,我也没听他们说起过……对了,这事是我家刘良带人回来报的信。他揭发了他们……他说,他说这事与他哥哥无干,还说他哥哥晓得厉害,没敢参与作案。见猛子没了动静,他就让他们赶紧住手,说再不住手猛子就变水鬼了,但大伟他们就是不信,非要把他弄死不可嘛……”刘二东扯西拉,一番解释。
“照这么说,责任是在刘大麻子家头上了?”
“不是!”
“你不是说,是大伟非要把他弄死不可吗?”
“不是这回事呀!这个事情你弄错了……”刘二一脸惊惶,摆手说道。
大伟他爹刘大麻子是生产队长不说,就个性而言,也不是个好惹的主,刘二知道自己得罪不起,就矢口否认。等缓了缓又说:“你弄错了,我没说是大伟。究竟是哪个儿子说的,我也不记得了,反正我也是听他们说的嘛!”见明子他爹仍旧一脸狐疑,就又旁敲侧击:“这祸患的源头你也清楚,还是早做准备的好!别到时候慌了手脚……”
刘二的话讳莫如深,明子他爹自然也听出了其中意思,但他也不敢去招惹刘大麻子,就一脸惶恐,颤声说道:“只怕是你给弄错了,这领头的怎么可能是我家明子哩?你家刘云更是个捣蛋的,什么坏事他不敢做,还怕惹祸?就凭你说,这些年他干的瞎事还少吗?有好几桩事都是他出的鬼点子,还被称作‘智多星’什么的?”
“哎呀!你,你这话都说到哪里去了……”刘二一脸不似一脸。
“你记得不?”见刘二前言不搭后语,明子他爹赶着说,“那年,就是他把黑五家小英拖到河里去洗澡的!他和大伟两个人动手把人家衣服裤子脱光,连拉带推,搞到河里去玩耍,弄得小姑娘哭哭啼啼回家告状。等黑五找上门,他又把责任推给我家明子,让他来背黑锅,最后咋样?还有闯子、徐敞和徐小东也都是惹事闯祸的祖宗,单我家明子从不惹事,怎么就变成了弄死猛子的主角?这个说不过去嘛……”末了又说:“不信那就等会瞧吧,定是他们几个合伙弄出了人命,不敢承担责任,这才想着嫁祸到我家头上,想让我一家人来背黑锅嘛!”
或许是听他说的多少有几分道理,刘二面带愧疚,略略思忖便不再坚持原先观点,转而说道:“我说老表哥,扯远了不起作用,这个事情你我都没亲眼看到,等去了就知道了嘛。”
就这样,刘二又差人去,三言两语给各家父母报了信。怕到时候说不清楚,人少了尚不敢揽事,直到所有家长全都纠集齐了,这才逼着那四个报信的龟儿在前引路,急急忙忙赶向出事地点。
众家长一路骂骂咧咧,叫苦不迭,你推我闪越发心虚,竟然没一个人敢站出来,承头去猛子家报丧。
“唉,这伙土贼!”大伟父亲,三队队长刘大麻子黑着脸长吁短叹,一番感慨,“我听说他们弄死了人都不知道,还在一个劲地往水里猛整,搞得水花四溅,说要‘革’那猛子的命什么的,真个是黄口小儿不知天命啊!”见众人都不作声,缓了缓又说:“人命关天!早知道会是这样,吃过午饭我就该把他锁在屋里,让他煮猪食做饭什么的,那也就不会闹出这样棘手的事了!”
“这个就别说了,传了出去不好收场!”有家长提醒说。
“到了这时候,我们几家都成了一根绳子上的蚂蚱,得团结起来,统一口径,千万千万不要尽说一些帮倒忙拉倒车的话,给人抓住把柄,那就更不好办了!”刘二说。
“对头对头!”待众人说罢,一旁的徐二先生这才郑重其事,一番告诫,“这可是一个天大的窟窿,自从共产党建国以来,咱地方上还没发生过比这个严重的事情,给捅破了对谁家都没好处。”等缓了缓又说:“这个事情怎么说都得理清思路,统一口径,尽快找到应对问题的策略与办法……”徐二先生是徐小东他爷爷,只因儿子不管闲事,这类扯皮斗嘴的事情,大多是由老者出头来摆平的。
“叫我说得找一个承头的出来顶着,其他人从旁协助,好说歹说,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刘二一边说,一边把眼看向明子他爹。
“这个……这个怎么来找?”明子他爹心中有事,听刘二提起,不待他人开口就皱起眉头问道。
“看看谁家责任最大!责任大的人家,必须上前去打头阵,先把责任给揽下,之后视情况而定……”另有人侃侃说道。
很快,众家长就把目光转向了明子他爹。
“咋啦……想攀扯我?”明子他爹惊恐万状。
“不是攀扯你,是让你出来当官!”刘二忽悠说。
“瞎说!大队长也在这里,你们可不能乱来,我也不会去当这个马屎官。”明子他爹一脸惊恐,把头摇得就跟拨浪鼓似的。
“话不能这么说嘛,横竖都得有人站出来去打头阵。”徐二先生郑重其事地说道。
“打个屁的头阵,不要哄我了!” 明子他爹毛着脸,只一个劲地摇头,“你们这么做,明摆着是想让我一人来承担责任嘛,我……我逑才不干,这可是要赔钱,要掉脑袋的事情,含糊不得!”
“是你儿子惹的祸,你不站出来去打头阵,行么?”刘大麻子皱起眉头,义正辞严地问道。之后放缓口气,好生开导:“又不是杀人越货,怎么就要掉脑袋了?再说,他几个都是有责任的,那猛子也是被水给淹死的嘛,你老者怎么就害怕成这个球样,是不是也太怂了点?”
“哪里……我家明子可不是个害命的种,他没这个胆子,不要想着我家好欺负就把屎盆子扣我头上,这种做法伤天害理。都一个村子的,你们几家可乱来不得呀!”明子他爹不为所动,颤声说道。尽管他在平时,对于当生产队长的刘大麻子十分忌惮,但此刻被逼上了绝路,就不得不扯东唠西,跟其他人来横的了。
“你这什么意思?”刘大麻子把脸一沉,瞅着他一通质问,“什么叫做乱来不得,又有谁把屎盆子扣你头上了?你要这么东扯西拉,那就由你来说,横竖已经死人了,你说该让谁家来背这个包袱,挑这个担子呢?”
“这个……这个不好说嘛。我也没那个意思……我的意思是说,有了责任要一同来担着。毕竟是死了人,总不能想推给谁就推给谁吧……”明子他爹给刘大麻子一吓唬,立马就变得结结巴巴。等缓了缓,镇定下来又才说道:“我从来不做得罪人的事,也不会胡乱冤枉别人,就这点,你们也是知道的!你们……你们这么安排,明显是要把我当枪来使,做一些得罪左邻右舍的事情,这个我能去做吗?”显然,明子他爹已经把“指派” 人的事,跟“扣帽子”视同一码了。
“你弄错了,这个不是把你当枪来使!”刘二一本正经,款款说道,“刘队长的意思是要你出面顶着,我几个从旁来打圆场,好说歹说,保准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无论说成多少都由我几家共同来承担,保准不让你多出一分钱,多吃一份亏……你要不想顶,也可以指派其他人站出来嘛!”刘二一边说,一边向刘大麻子投去征询的目光。显然,他这番话,有帮腔讨好的意味。
“对了,我就这个意思嘛!”刘大麻子点了一下头,转对明子他爹说,“你这家伙,怎么就要把我的话给理解歪了?再说,我让你指派你就能够指派吗?换句话说,即便你能够指派,你指派出来的人选又能够管用,人家又能听你的吗?”
“这个……”明子他爹愣愣不语。
“你算了吧!”不待明子他爹开口,刘大麻子又说,“这可不是一件小事,要是计划不周密,一旦穿帮就会鸡飞蛋打,让人倒打一耙,弄得我几家都下不了台嘞。”
“算了,”徐二先生有些不耐烦地说道,“等瞧了再说,到时候预先使个小孩子去得了,大人去了不好说话。等避过风头大伙再去照个面,说上一些好话,就说猛子下河游泳,手脚痉挛不能动弹,早让水给呛死了。恰巧碰上他几个在下水,才给拖上来施救,但无论怎么做都还是晚了一步。”
“对头对头!”刘二一听对路,连连点头,“只要这么一说,他家大人就是想扯也扯不上我几家了!”缓缓又说:“这事只要说得入情入理,不留破绽,那他家就只有感激的份儿,就不可能把我几家当做仇人来看待了嘛!”
“关键是大家不要说漏嘴了,等会把他几个捣蛋鬼叫在一起统一交代几句,然后回村里挑出一小孩,给几颗糖,教会他如何去南村报丧。我们几家只需在那里忙上忙下,装出一副抢救人的样子来,等他家人来到现场看了听了,就不能够把我们几家怎么样了!这么一来,就把什么事都搞定了。”能言善辩的徐二先生总是不失时机,如此这般巧作安排。众家长听罢,像是看到了希望,紧绷的神经有所舒缓。
“不对不对!”明子父亲一番思忖,摆手说道,“他家大人要是问,你们几家怎么会凑到一块,怎么就这么巧了,那又咋跟他说呢?”
“这个……”众人都不曾想到这个问题,就都沉吟不语。
“这样吧!”徐二先生略略思忖便打定了主意,把眼看向刘二,侃侃说道,“他家要是问起,你就说有人报信,说你家刘云让水呛死了。你一人忙不过来,就邀约我几家过来帮忙,谁知到这里一看,根本就不是那回事情……”
“快些住嘴!”刘二一听不对路,瞪着两眼急声呵斥,“什么话呀,你个老家伙快别乱放臭屁了!”隔会又说:“凭什么要拿我家刘云来诅咒了,要死也得去死你那大孙子徐小东嘛,怎么就要扯上我家刘云了?”
“不说死,就说给水呛昏过去,行吗?”徐二先生也感觉到了不妥,脸一红,改口说道。可刘二依旧黑着脸愤愤不平,全然是一副被人诅咒过的样子。
“好好说,不要相互扯皮嘛……”有人打起了圆场。
经过一番商谈,明子父亲不得已,就答应由明子出头来冲当这角色,就说明子给水呛昏过去云云,谁知到这地方一看,死的竟然不是他,而是另有其人。但是,在推举报丧人选的时候,就又免不了一番争论。
“浩宇最合适!”刘二力排众议,竭力推荐,“就叫浩宇去吧!那小孩可是豹子胆,小嘴特溜唰!”浩宇是徐二先生的小孙子,年龄虽说不大,但却颇有几分机灵,胆子也是超乎寻常的大。
“哎哟!浩宇的话没人信。还是让大一点的去,这个事情让五六岁小孩出面说不清楚,不要给弄出笑话来,等到时候不好收场嘞。”徐二先生担心日后露馅遭人作践,连忙摆手否决。可是,众人异口同声,不依不饶,并且采取了车轮战术。徐二先生见推诿不过,这才勉强答应下来。
“这点子是不错,就怕不管用啦!”大队长徐安国一直皱着眉头没有说话,待众人说罢,这才说道,“只怕瞒不住猛子他老子,那老头既狡猾有难缠。叫我说还是答应给些粮食算了,早把事情做个了断,免得到时候闹上门来,弄得大伙鸡犬不宁。”
“也是,但该瞒的还得瞒着。就说他痉挛沉到水底,刚巧让他几个碰上……要说不过再答应给粮食。大伙不要擅自把口子开大了,免得吃亏,得根据对方口气一步一步来,争取用最小的代价来把事情给摆平了!”徐二先生如此这般一番交代。缓了缓又说:“南村虽说人数不多,但遇事向来不讲规矩,太野蛮了,动不动就抄棒子提刀,大伙得有所准备,我看这件事他家人必定会漫天要价,让我几家出粮出钱。”
“想得简单!要钱一分没有,要命倒是有一条,关键在于,他要有本事自个来拿!”听说要让出钱,刘二阴沉脸着说。未几又自怨自艾地叹道:“唉,这帮不成器的短命鬼,做什么都无法无天,这回可害死我一家子了。当初还不如不养他,省得闹心!”
“不行不行!”刘大麻子黑着脸说,“都是吃早无晚的,这到哪里去找钱哩?顶多给些粮食也就算了,不然就跟他来横的,他要怎么着随他的便。”旋即又说:“南村人又咋样,不就死了一个人吗,又不是拿刀子来捅,咱怕个啥呢?我就不信我几家合起来还斗他不过。等到时候大伙齐心协力,来他个死不认账,看他又能咋办……”刘大麻子如此这般说了一通。说罢,把脸一沉,显出了惯有的蛮横与霸道。
“对头对头!就楞个整,就楞个整。等到时候来他个死不认账,看他又能咋办……”刘二茅塞顿开,连声附和。
“单猛子家大人倒还好说,就怕高红柱帮着出头,那就不好办了!”另有人打断说道。
“高红柱是不好惹……”
“高红柱当过侦察兵,在朝鲜、西藏都打过仗不说,还会一些拳脚,三五个男子都不在他话下……”有两家大人七嘴八舌,不无担心地说了一气。
“甭怕!”刘大麻子说,“高红柱多少与我有点交情,他要出面,由我来对付就是了!”
“看来就只能是这样了,说来说去这也是没办法的办法。”徐二先生点头说道。
众家长听了,也都暂且答应下来。
众家长一路紧赶,到了出事地点,只见猛子一人脸青嘴乌,光着屁股在河滩上坐着,魂犹未定。众家长见了,一直悬着的心终于落下。
众家长问这问那,忙活一阵。见猛子只有喘气的份儿,只得商量回头去搜寻各自娃儿。谁知东转西找,沿着河堤放开嗓子喊叫了半天,依旧不见踪影,方知一概溜了。回头去找那报信龟儿来问个究竟,也都不知去向。
“怪了!”刘大麻子见猛子非但没死,反倒把娃儿们给吓得藏头缩尾,不敢露面,禁不住摇头苦笑,“这群混小子,平时大人说什么都不当回事,这回倒学乖了,也认得害怕了!”
“是有些本事。”徐二先生额首称道。
随后,徐二先生就像诸葛神算一般昂首挺胸,拈须说道,“小小年纪,惹了事就认得站出来自个收场,是块去闯天下的料子。我但说一句,不信你们瞧着——等将来执掌咱们大队事务的,必定有那么一两个人在这里头嘞。”
“徐二先生倒是有先见之明,我瞧你也算得上一个‘智多星’,怎么就没想着到大队上去风光几年?为这地方群众多少做点事情?” 缓减下来的刘二此时已不再拘谨,而是抱着两手,似笑非笑地看着徐二先生问道。
“哈哈!”徐二先生应声笑道,“这个‘智多星’的称号,早让你家刘云给占据了,哪会轮得到我老朽了?”瞅见刘二面带尴尬,徐二先生面色一正,转而叹道:“唉,正所谓智者千虑呐!我顾虑太多,没有闯劲,所以成就不了大事。就只能帮忙策划策划,动动笔杆子,当个会计、保管什么的,就这方面技能而言,我倒是绰绰有余,绝对不会给弄出半点差错来。”
“那是那是!现在咱大队上欠缺的,也就是像你这样会说会写也会算的能人了!”三言两语,惯于见缝插针的刘二,便不失时机地送了徐二先生一顶高帽。
徐二先生听了,陡然间兴致勃发。
“等着吧!”刘二话音才落,徐二先生便昂首挺胸,拈须说道,“叫我说暂时还没这个条件,等哪天张会计干不了了,我便出山,协助安国去做一番事业!”
“别做梦了,老都老了,还做个屁的事业!”徐安国把手一摆,摇头笑道。
却说报信之人见那猛子仍旧活着,立马就傻眼了,一个个心跳加快,踯躅不前,都知道今天报了假案,把大人脸都给吓白了,觉得这事更了不得。又生怕给那猛子当众揭穿,早已心虚却步。好在几家大人都只顾着去瞧猛子,并不知道这带路出首之人也是“元凶”,也就不曾防范,竟让他们不等靠近,也都得便缩脚而去。
无奈,所有到场之人,只得又等那猛子缓了缓,等有了一点精神才把他牵起来,一路哄哄劝劝离了河边。在送进家门后,你言我语胡乱说了一通。见哄不过,只得七嘴八舌赔了许多不是。家家大人又是咒又是骂,还放了许多如何如何收拾的狠话,让猛子一家消了些气火,这才散去。
却说,小霸王等人虽见猛子活了过来,也知祸事不小,便不敢归家了。几人全都耍起了性子,一番商量,便伙着上山去“打游击”。
那段时间,正好是收获洋芋的季节,十来个人全都挤在没人看管的庄稼棚里,找来干柴架起火堆,又到附近弄了一些洋芋回来,每天生刨火燎,只以那烧洋芋为食。闲时比划着耍弄拳脚,以图健体强身。瞌睡来了,就睡铺满干草的地上。
刚开始倒也不觉怎样,还只谈天论地,说些“官逼民反”、“苟富贵,勿相忘”的话语,想借此来发泄对大人管教、压制的不满。顺带效仿旧时那些占山头的好汉,待机揭竿而起,搅个天下大乱。有的甚至扬言,等长大要像郑成功一样,领着人去解放台湾,救民于水火,去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谁知四、五天一过,要钱没钱,要火没火,一时间饥肠辘辘,只得胡乱啃些生洋芋来填肚充饥。
没半日,又都拉了肚子,没了斗志,顿觉苦不堪言。但又不敢就此归家,直到实在熬不下去才散了架式,一齐回到村边游荡讨食。
没两天,就被大人毫不费力地连哄带骗给诓了回去。都说:“没甚大事,认个错便了。小孩子家,何必去打什么游击,把集体的庄稼糟蹋了,那才更了不得呢。回来认个错便算完事,庄忙头上,不要再尅大人去找。”
众人风闻,脸上好不容易有了笑容。心想:“也是!反正又没整死人,还不如理直气壮,回家跟大人好好去说,攒劲帮几天忙,逗大人一个高兴,哪里就至于上纲上线,皮开肉绽的了?”
这么一想,便都探头探脑,回来认错。其结果,自然是被吊起来一顿好打。不错,那大人白天是没时间,但晚上却有的是工夫。把一个个都给收拾得哭爹叫娘,又是跪地告饶,又做了许多许多的保证,才算了事。
此后,猛子便得了“喉痨”,只听小霸王声音便已头晕目眩。猛子心想:挑起事端的是自己,大人跟小孩斗气吃了亏,即便闹起来也没面子可言。再说,就凭小霸王那当大队长的爹,闹下去也未必能捞到便宜。既已失手惹了,那就只能做个冤大头,退一步让他去惹别的。小霸王一旦得了便宜,就会变本加厉,变得更加嚣张。等哪天碰到码子或是弄死了人,那可就有好戏瞧了。如此思忖,整个事情也就不了了之。
猛子一事差点弄出了人命,小霸王归家之后,自是免不了他所应得的惩罚。但他也是一个极聪明的人,关键时候即能警醒。
小霸王深知玩过头的害处,每当看到从前凶悍好斗、人见人怕的猛子,如今却蜕变成了一个背“药罐子”的废人,也不能不有所感触,从此竟收敛了许多。